第185章 千磨萬擊還堅勁


    有他打包票,張欽豈會不信。


    如是月池一人到此, 巡關禦史張欽和守關指揮孫璽來見她就是頗給麵子了,可是她還帶著劉瑾,這下於情於理, 分守太監劉嵩也不得不來拜見上官。這下居庸關三位主管都齊聚, 都在正堂中等候,爾傾就見一儀容秀麗的美丈夫登上堂來。


    張欽心知這必是李越, 忙起身下座來迎。張欽本為監察禦史外派,雖掌巡關之重權,可實際隻是七品官。月池被貶出京也不再是四品的僉都禦史,而與張欽平級了。是以,兩人見麵, 隻是以平輩稱呼,月池便呼:“見過敬之先生、孫指揮使和劉太監。”敬之是張欽的字。


    一路陰著臉的劉瑾此時也開始被迫端起來致意, 張欽等三人紛紛還禮,然後就是賓主落座。月池和劉瑾坐了上座,這三人坐在下首。


    居庸關離京城隻有四五日的腳程,前些日的事情又鬧得那般大,張欽豈會不知李越在京的驚人之舉。他本就對這位年少的同僚頗具好感,如今又見她一臉病容,更生了同情之心, 隻是他生性剛直內斂,初見時亦不好直言, 隻是溫言道:“李禦史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了。居庸關雖不比京城,倒也還有幾個好大夫, 不妨讓他們瞧瞧。”


    守關指揮孫璽是典型的武將, 身材高大魁梧, 他黝黑的臉上浮現笑容,跟著道:“是極,是極,禦史既然身子不爽,不妨在此地休養幾日,再赴宣府。”


    月池和煦地看向劉瑾,笑道:“有勞諸位關切,隻是一點兒小病罷了,我和劉太監為聖上效命,豈敢言辛苦。”


    劉瑾還能說什麽,但他又不願輕易附和月池,隻是皮笑肉不笑地瞅著她,也不言語。分守太監劉嵩見狀熱絡道:“話雖如此,劉哥和李禦史一路奔波卻不是作假,磨刀不誤砍柴工,若不養好身子,又如何能替萬歲辦事呢?想來聖上知曉,也會寬宥一二的。”


    月池笑而不語,隻靜靜地看向劉瑾,劉瑾被她盯得渾身發麻,若是在京城,他還是一呼百應的東廠督主時,他早就當場發作甩臉子了。可是如今,他被李越拖到這鳥不拉屎的邊陲來,還挨了無數次揍,他的信心越來越低落。他開始心驚膽戰,李越敢這麽對他,一定有所依仗,難道萬歲真的將他當作了棄子……若真是如此,他回京就是死路一條,隻有緊緊扒著李越,才有翻身的機會,畢竟萬歲可是一聽他病,就立刻派太醫和副手來,這其中可是半句都沒提及他。


    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道:“多謝多謝,隻是咱家身負皇命,的確不敢在此多叨擾。”


    劉嵩心裏咯噔一下,忙笑道:“是小弟我想得不周,還請禦史和劉哥勿怪。”


    剛剛還是先說劉哥,後叫禦史,這下又是禦史在前了。月池心下暗笑,能做到分守太監的,果然也是人精子啊。


    接下來,幾人就是對邊鎮的情況做一個簡單交流。在午宴過後,月池才是有機會與張欽單獨說話。他們坐在內堂中,麵前就是熊熊燃燒的火盆,臀下還是暖烘烘的熱炕。月池的臉頰上都浮現兩朵紅雲,真真是燦若雲霞,壓倒桃花。


    張欽心念一動,卻道:“某今日方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月池自嘲道:“哈哈,敬之先生是覺,晚生雖男生女相,卻並非是韓嫣董賢之流嗎?”韓嫣是漢武帝的寵臣,董賢是漢哀帝的男寵,他們兩人都是依仗容貌媚上,身居高位,肆意妄為。


    張欽忙道:“您的高潔品行,又豈是那些人所能相提並論的。鐵頭禦史之名,某即便身在邊陲,也是如雷貫耳。”


    月池聽到這個綽號就是嘴角一抽,她擺擺手:“我並非董賢,聖上也絕非是哀帝之流。隻是有些人仗著先帝仁慈,橫行霸道,貪贓枉法。聖上雖年幼,卻不是糊塗之人,隻是略略管緊了些,他們便心存怨恨,明麵上不敢非議天子,可暗地裏卻想盡辦法,想讓聖上收手。這不,我和劉太監不就被弄到這裏來了嗎?”


    張欽一時心如擂鼓:“您的意思是,汝王世子一案是……”


    月池輕聲道:“此事事關機密,出我之口,入您之耳,望無第三人知曉。”


    張欽忙正色道:“我定然守口如瓶,如有泄露,叫我身敗名裂……”


    月池笑道:“敬之先生不必如此,梁尚書與戴禦史都曾再三在晚生麵前誇讚您為赤誠君子,否則又豈會對您委以重任。我對兩位老先生的眼力,還是十分信任的。”


    張欽心中又驚又喜:“沒想到……我與兩位上峰已是數年未見,沒想到他們還記得下官。”


    月池笑道:“您這樣的人品,又豈是能輕易忘懷的呢?”


    張欽連連謙辭:“您謬讚了。咱們還是言歸正傳,汝王世子一事究竟是……”


    月池道:“有人想借世子、我與劉瑾三人之命,來讓聖上罷手新政。六科廊言官著實糊塗,被人挑撥做出犯上悖逆之舉。他們雖衝動,可畢竟是出自一片忠心。我與戴禦史心存不忍,執意求情,這才觸怒了萬歲。”


    張欽聽得目瞪口呆:“竟是如此。外頭竟然傳言是您與劉瑾相爭,拿汝王世子的性命做筏子,才惹出這等風波。這些人雲亦雲之輩,當真是其心可誅。”


    月池嗤笑一聲:“他們意不在晚生,而是在誣蔑聖上。我若真是與太監爭寵之輩,何須在乾清宮外磕得頭破血流,聖上若真是不分是非的糊塗之人,又豈會放言官一馬,隻是讓他們回鄉呢?李閣老迄今還願意為我大開方便之門,就足夠證明一切究竟為何了。”


    李東陽立朝幾十年,人品才華是有目共睹,張欽也是一早就收到了李東陽的信,這才會對月池多加禮遇。有他打包票,張欽豈會不信。他道:“正是。聖上雖然年少,卻是英明神武,勵精圖治。這些年來整頓內廷,召回中官,嚴懲勳貴外戚,改革武舉武學,整治京軍屯田,哪一項不是仁政呢?”


    月池聽得略有恍惚,原來不知不覺間也幹了這麽多事了,隻是這對整個大明王朝來說,不過是小修小補,還是遠遠不夠的,對廣大百姓來說,他們並沒有得到什麽實惠。


    月池苦笑道:“可就是這些仁政,讓萬歲成為了眾矢之的。如不是有您這樣的忠臣扶持,隻怕就連萬歲也是舉步維艱。”


    張欽本是嫉惡如仇之人,此時恨恨道:“這些奸佞小人,真是罔顧皇恩。”


    月池道:“誰說不是呢。鬧到這個地步,萬歲爺不便再大動幹戈了,再加上韃靼屢屢犯邊,是以聖上索性將目光放在了邊陲之地,這才順水推舟,讓晚生與劉太監到宣府來。隻是,這裏的大小官吏,也不是省油的燈呐。”


    話都鋪墊到了這個份上了,即便是一個尋常的官員都知道要表表誠心,更何況張欽這種真骨鯁之臣,忠義之士,他即刻起身,拱手一禮道:“某雖然位卑言輕,但為天子之臣,朝廷命官,自當隳肝瀝膽,赤心報國。李禦史如有差遣,某定當鼎力相助,以報萬歲隆恩。”


    說了這麽多,可算是等到你這句話了。月池忙還禮道:“敬之先生喚我含章就好。有了您這句話,即便這九邊軍鎮是刀山火海,我也敢去闖一闖了。”


    張欽笑著應下,又問:“不知您接下來有何打算,可有需要我幫忙之處?”


    月池微微一笑:“實不相瞞,的確有一樁要事,要求您相助。這一路上,我們就受了三四次追殺。如我在九邊或是如實稟報軍情,或是嚴懲貪官汙吏,隻怕殺手會來得更多。為了保住性命,隻得求您嚴閉居庸關,京中的大小官吏如沒有聖旨或是內閣批複,一律不得放他們過關。”


    張欽聽得一愣,這才叫釜底抽薪呢,有他把住居庸關,即便李越在九邊鬧得天翻地覆,京中的人也是鞭長莫及,隻是這對他來說,風險的確有些太大了,一不留神就會開罪權貴,禍及自身。


    他沉吟片刻道:“隻要是與國有利之事,某自然是義不容辭。”


    這句話是一語雙關,他一方麵是在敲打月池,如果她到了宣府,是真正在為國效力,那麽他也願意冒這個風險,替她把住關卡,但如果月池在宣府無所作為,抑或是沆瀣一氣,那麽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會撒手不管。


    月池明白他的意思,當即道:“晚生自然不會辜負敬之先生的信任。”


    張欽答應了,一切就好辦多了,她倒要看看,那些王八蛋要怎麽從朱厚照和內閣那裏拿到勘合過來攪局。


    命如今是暫時保住了,接下來就是要思考,怎麽在宣府做出成績來。她必須表現出價值,才能從朱厚照那裏換得更多的支持和政治籌碼。與此同時,趁著天高皇帝遠,她也該借李東陽的東風,建立自己的團隊和勢力了。


    第186章 任爾東西南北風


    誰又會知我是強龍呢?


    不過在那之前, 她得把身子養好。月池想到此就覺頭暈目眩,加上馬車顛簸不斷,她立即就泛起了惡心, 隻是她素來不願給同伴添麻煩, 一直強忍著。忽然之間,她鼻尖傳來一陣冷峻清冽的香氣, 直衝天靈。她一驚,霍然睜開眼,原來是張彩將一個鏤空銀香熏球遞到了她麵前。見她睜眼,他笑道:“粗陋之物,禦史若不嫌棄, 可先拿著暖手。”


    月池被他的白牙晃得眼都暈了一下,她立刻坐直身子, 不動神色地移開一寸,這才有精神去看這香球。此物是純銀所製,光潔明亮,渾圓的球體上是六朵形態各異的石榴花,而在香球中間,是由兩個同心圓所構成的環形活軸,小巧的香盂鉚接其上, 是以無論如何滾動,都能保持平衡, 不會漏出一點兒燃燒的香料。捧在手中,外部溫度還將將適宜。


    月池道謝後接過香球,不由深深一嗅, 隻覺五髒六腑仿佛都被滌蕩了一次, 她抬眼道:“這是宣和禦製香?”


    張彩目露訝異之色:“大人果然見識廣博, 可惜下官來時匆匆,隻帶了幾錠香丸,否則便可讓您一路無虞了。”


    宣和禦製香既然帶了禦字,自然也是和皇家有關,製此香的是史上著名昏君宋徽宗,他的號就是宣和主人。徽宗和朱厚照差不多,除了本職工作外,幹什麽都成,就連製香也是海內無雙。此香在宋時就被譽為聖香,到了如今,自然是越發金貴了。月池自個兒是平民出身,素來不好擺弄這些奢侈品,也是跟著朱厚照這幾年,才長了幾分見識。


    一想到了皇帝,她渾身都覺不適,連麵色都沉下來。張彩還以為是自己觸怒了她,忙從包裹裏取出一個枕頭來,輕聲道:“禦史見諒,煩勞您暫且忍忍,等到了宣府,安頓下來,咱們也可再好好整治安頓。”


    月池對張彩的殷切是來者不拒,她既了解了張彩的心理,就知道該應對他。似這等有所求之人,她越泰然自若,他就越心生敬畏,她越呼來喚去,他反而越忠心耿耿。在他的麵前,她的派頭擺得越大,就表明她的底氣越足。這個道理,對張彩適用,對宣府的大小官吏更是頂用。


    因此,對於張彩的致歉,她隻是微微抬了抬眼道:“一切就有勞尚質了。”


    張彩這一路上,被她冷一陣熱一陣地相待,不知不覺之中,就被她牽著鼻子走,一直為她的情緒左右。這並不是因他為人魯鈍,看不出月池的用心,而是他已是騎虎難下,自然一切都要依仗月池。在月池的有意打磨下,張彩待她更加小心,現下更是暗自下定決心,一到宣府就要大展奇才,一定要讓李越對他刮目相看,而不是隻將他當作一個處理私事的管家。這樣的結果,顯然也是月池喜聞樂見的。


    至於葛林,他已然年邁,本就是太醫,想法比張彩要更單純一些,他想得是,既然是來辦差的,那若是差事辦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自出了居庸關,明顯感覺地勢拔高,道路崎嶇,兩旁都是山巒湧動,觸目所及都是聯堡崇台,步步設防。再往前走,越過長城邊界,就是韃靼人的駐地了,數十年前,英宗爺不就是在這一帶被……老太醫不由捏了一把汗,這一次回去,他一定要乞骸骨,老胳膊老腿的,實在折騰不起了。一行人心思各異,很快就穿過了懷來城,正式進入了宣府鎮的地界。


    說來宣府鎮,也是曆史悠久。在洪武三年,此地就已建立了衛所,有了軍事聚落的雛形。而到了洪武二十四年,穀王朱橞建藩於此,宣府因此越發繁榮。洪武爺計劃地很美好,元朝餘孽雖然占據了草原,賊心不死時時想要卷土重來,但他的兒子多啊,大可封為藩王,讓他們統轄衛所、戍守邊塞,形成一道有力的防線,而寶貝孫子建文帝居中統治,江山還不是穩固如鐵桶一般?


    可惜的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先有建文帝削藩,後有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變。永樂帝自己靠藩王的身份發家,登基之後當然也怕兄弟子侄們如法炮製,所以他奪了藩王的兵權,原本宣府的穀王都被勒令搬家到內地。


    這一舉措,雖然是收回了兵權,防止了內亂,但也把洪武爺在世時對蒙古的防衛政策摧得是七零八落。沒了藩王,邊塞又靠誰去守呢?永樂爺表示:“儼然天子自將待邊。”


    他把帝都從南京遷到了北京,北京可是三麵近塞,坐在了火藥桶上。出於種種原因考慮,明朝北部的邊界不斷後縮,大寧、興和等地都被放棄,原本在二線的宣府因此被凸顯出來,成了最重要的邊鎮之一。可以說,宣府在,京師就在,宣府沒,那北京陷落也是遲早之事了。


    在明英宗上位以前,永樂、洪熙、宣德都是稱得上是一代明君,即便有蒙古來犯,他們也能守得住江山,還能采取積極對策,分化蒙古內部,打壓他們的發展。可英宗爺一登基,沒過幾年就來一場土木堡之役,把幾代的經營都毀於一旦。


    從此,大明對蒙古鮮有積極主動的攻打,轉變為較為消極的防守。在朱厚照登基的第一年,韃靼就侵入宣府,殺了七千多名大明將士,這可謂是對臉一記耳光,讓朱厚照恨得咬牙切齒。這個仇要是不報,他就不是朱厚照了。


    月池想到此,突然一驚,他不會還是想來禦駕親征吧?她想起那一年的折騰,越覺心驚,別人說他胖,他還就喘上了,明明毫無實戰經驗,偏偏還那麽自信!不過也還好,月池轉念一想,王陽明先生如今可是在京軍呢,有他坐鎮,總不至於再重演土木堡來吧。


    她不由長歎一聲,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在此時,時春籲了一聲停了馬車,她問道:“咱們現下是往哪兒去?”


    月池回過神,這才掀簾看到了外頭熱鬧的集市,端得是人來人往,她笑道:“咱們竟是杞人憂天了,這兒可不是什麽不毛之地呐。”


    劉瑾看著人群中的蒙古人,不由撇了撇嘴:“那也好不到哪兒去。”


    張彩則問道:“李禦史,咱們是否立即去拜見總兵官和都禦史?”


    月池挑挑眉,她眼中閃過異彩,微笑道:“不,你遞個帖子去,就說我大病未愈,恕不能上門,請他們見諒。”


    張彩聽得心裏不由咯噔一下,如今的官場早就不複開國時的簡樸之風了,人人都稱老爺,人人都擺官威。他不知道李越是久居高位,還沒認清身份,還是另有打算,但是在張彩看來,到了這兒不去拜拜山頭,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他委婉道:“禦史,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


    月池莞爾一笑:“可若是巴巴送上門去,誰又會知我是強龍呢?我頭疼得厲害,還是先去驛站小住,讓葛太醫幫我瞧瞧,再去賃座清靜的宅院。”


    “這……”張彩還待再勸,卻被時春止住。時春道:“別囉嗦了,老爺自有主張。你去看宅子,我去買藥。”


    張彩被堵得一窒,見月池神色如常,隻得忍氣去了。他負氣行走,身後的兩個隨從也不敢吱聲,待他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然把整個城南都走了大半,穿過了米市、油市、菜市,直接到了肉市。肉的腥味,牲畜的臭味,往來人群的汗味在這條長巷中交匯到了一處,這濃烈的生活氣息瞬間將張彩懷袖中的宣和禦製香壓製得分毫不剩。


    張彩鐵青的臉更加扭曲了,他僵在路中央,被人推來擠去,仿佛漂浮人潮中的一葉小舟,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就在此刻,他的身後突然傳來推車的咕嚕聲和叫嚷聲,而後擁擠的人群像是被利刃強行分開一樣。張彩茫然地回過頭,好幾個身材高壯的韃靼人推著一車車被開膛破肚的羊,嘴裏用強調奇怪的漢語嚷道:“讓開!讓開!”


    張彩倉皇地和兩個隨從跑到路邊,卻隻能擠在邊緣上,盡管他已經拚命收腹後退,可掛在車外髒兮兮的羊頭還是在他緞麵的襖子上留下痕跡。他張嘴就想罵人,可在對上他們高大健壯的身軀後又強行咽了下去。


    這種接二連三生悶氣的滋味可不好受。張彩感覺胸口都有些發脹,幸好這股怒火很快就被驚詫取代。他放眼望去,竟然有一半以上都是黑發栗眼、頰大顴高,這要不是韃靼人,就是有韃靼血統。這……怎麽會有這麽多!由於太過震驚,他連踩進血水都渾然不覺,直到腳底都有些發潮時,他才注意到靴上的腥臭,這下他一低頭就直接吐了出來。


    兩個隨從忙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周圍的人嫌棄地望著他,用各種腔調說:“真是惡心,怎麽在這兒吐。”


    “還不快走,你在這兒吐,老子還怎麽做生意。”


    京裏來的隨從就要懟回去,卻被張彩拉住,他一麵擦嘴一麵道:“去找個茶館,再去找個向導來。”


    一刻鍾後,張彩坐在茶館裏,看著麵前細長眼睛,雙頰飽滿的中年女人,不由扶額長歎:“也行吧。大嬸,我是外地人,初到貴寶地。可否請教一下這周遭的情況。”


    大嬸爽朗一笑,她伸出手來:“銅板給夠,啥都好說。”


    第187章 一見知君即斷腸


    老子還用你說!老子不知道掉價啊!


    張彩默了默, 還是從荷包裏抓出幾枚銅錢出來。蒙古大嬸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接,張彩卻把手縮了回去, 他挑挑眉道:“你要是一五一十都說出來, 方有錢拿。要是不清不楚的,我可不能吃虧。”


    大嬸一拍胸脯:“嘿, 生得還算周正,說話怎麽那麽不得勁。老娘在這兒土生土長不知多少年,還會蒙你這幾個小錢。”


    張彩心念一動,原來又是個韃靼人和漢人通婚的苗裔。他嗬嗬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一問一答, 足足扯了一個多時辰,大嬸口幹舌燥, 要了五文錢方肯離開,而張彩坐在原地,則遲遲沒有動彈。隨從柏芳與秦竺麵麵相覷,他們猶豫半晌,方去喚張彩。他們隻是校尉,在錦衣衛中算是底層,自被派出來的那一刻, 他們就知回京的機會渺茫,一生的前途命運都係於李越一身。而這次出行, 因為一直沒有機會在李越麵前表現,他們早已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有一個挑院子的小任務,他們當然要好好把握, 即便沒機會出彩, 但也不能辦砸啊。


    柏芳試探性道:“張郎中, 時候不早了,您看咱們是不是先去看看宅子……”


    張彩側頭看向他:“你剛剛沒聽她說,這裏官軍民戶加起來有兩三萬人,到處都是擠擠攘攘的人,要找安靜的大宅,比登天還難。”


    秦竺在一旁接口道:“郎中,想是這老婦人胡沁吧,連京城都不至於如此,何況是這邊塞。”


    張彩敲了敲昏沉的頭,他擺擺手道:“那便再去問問。”他何嚐不是不敢開罪李越,他本以為自己來幹這種小事大材小用,可萬一他連租賃院子的小事都辦不好,不是更論證他不過如此嗎?想到此,他也有些焦躁起來。


    然而,他們三人出去跑了幾周後,卻切實論證了,混血大嬸沒有騙人。張彩簡直是目瞪口呆:“沒想到,宣府不僅是戰爭地,亦是繁盛區。熙熙攘攘如此,這可難辦了。”


    秦竺斟酌片刻道:“郎中,不若還是勸禦史去見宣府鎮守和巡撫都禦史。有兩位上峰發話,哪裏還需我們找民宅。”


    柏芳猶疑片刻道:“張郎中,這非是我們不盡心,而是無奈之舉,想來禦史也能諒解?”


    張彩沒想到他們居然會給這麽一個對策,他重重一揮手:“不成!李禦史胸有丘壑,自有主張。我們為下屬的,連這點差事都辦不好,怎的還有臉回去勸上司改主意。再找!”


    就在這一行人在外忙忙碌碌時,宣府總兵朱振早已得知巡按禦史李越到此的消息。他在自己的鎮朔將軍府中召集下屬,商議要如何應對這位京中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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