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穀關外六百裏,趙、楚兩國軍營內。


    葉小三跟一群士兵排著長龍一般的的隊伍,向前方的涼棚緩緩前進。


    他是趙國的一個良家農民,本該在自家田地裏幹著農活,卻被一群軍爺抓走強行塞進了新兵營。


    過慣了逆來順受的生活,葉小三並不敢有什麽反抗,在經過簡單訓練之後,就被安排進了先鋒營。


    不過今天他的心情還是非常激動的,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向吝嗇的朝廷竟然會給他們這些泥腿子發放丹藥。


    還是那種能夠活死人、肉白骨,隻有修士老爺才能享用的仙丹!


    很快,排在葉小三前麵的士兵便領取了仙丹離開,葉小三趕忙走上前,雙手接過那金色的仙丹,激動道:“謝謝長官,謝謝!”


    分發丹藥的長官看著這個少年稚嫩的臉龐,額外開口叮囑道:“這顆丹藥一定要好好保存,千萬不要弄丟了,更不要受一點傷就吃了,這可是真正的仙丹,隻有你們在函穀關下身受重傷的時候才能服下,明白了嗎?”


    葉小三自然是千恩萬謝地將收好丹藥,把他貼身保存在了胸口的內側的口袋裏。


    之前他可是聽人說過,這神仙丹即便是被炸斷了半個身子都能救活,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他相信這些消息不會是空穴來風。


    回到屬於他們隊伍的營帳裏,葉小三剛剛休息的片刻,就被營地外急促的鼓聲驚出了營帳,慌忙跑到操場集合。


    他們的長官麵容冷峻地看著他們,高聲喊道:“士兵們,立刻整隊!跑步趕往前線!你們將作為這一次的衝鋒的預備部隊,隨時待命!違令者軍法處置!”


    很快,在經過一陣騷亂後,葉小三所在的部隊跑向了前線。


    離前線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葉小三就被漫天的嘯叫聲和炮彈的爆炸聲鎮住了,他畢竟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戰場,哪裏聽過這些震耳欲聾的聲音?


    葉小三捏了捏手中的丹藥,內心十分地惶恐不安,他也不知道長官什麽時候會下令讓他們衝鋒,現在隻能祈禱前麵的軍隊能夠給點力,能直接拿下函穀關,這樣就不用他們再冒著如此恐怖的炮火衝鋒了。


    隻是葉小三很快就絕望地發現,長官小跑著向他們休整的場地趕來,就在他已經做好了硬著頭皮衝鋒的準備之時,卻聽見長官大聲喊道:“撤退,快撤退!”


    一眾人趕忙撤離了原地,就在他們離開不久,炮火便覆蓋道了他們所在的位置,掀起的煙塵即便是在幾裏外也依稀可見。


    一群人見此,逃得更快了,已經沒有了整齊的隊形,一個個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死命地跑回營地。


    當天沒有再組織新的進攻,夜晚,葉小三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夢見自己的胸口處冒出詭異無比的黑霧,無窮無盡,葉小三無論怎麽拍打,也無法阻止煙霧源源不斷地冒出。


    一陣冷風吹過,葉小三似乎聽到了有人在他耳邊低語,閉上眼仔細傾聽,就聽到了一個磁性的聲音低語道:“歸墟慈懷,共登極樂!”


    葉小三呆呆愣愣地聽著那道聲音在他耳邊低語,腳邊傳來一陣陣粘膩濕滑的感覺,他趕忙睜開雙眼,卻看見無數的黑色細蛇從迷霧中或是泥土裏鑽出,想著他攀爬而來,很快就纏住了他的小腿。


    葉小三當即大驚,他慌張地伸手抓住那些小蛇扔出去,可是這些黑色小蛇實在是太多太密,在掙紮之中已經將他的大腿淹沒。


    葉小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他慌張地看了看自己的四周,確認那隻是噩夢後便又放下心來。


    正想鬆一口氣,他又感覺喉嚨一陣瘙癢,嗓子裏有一股濃重的鐵腥味,他掙紮著下床,走出營帳,走到了營地洗漱的地方,接了一桶水,借著天邊的拂曉光芒看了看自己的麵容。


    葉小三隻見自己眼眶深黑,麵色枯黃,像是那些眼中透支了身體的人一樣,他用手張大眼皮,發現自己眼睛浮腫,裏麵布滿了血絲。


    他又張開嘴唇,露出自己的牙齦,隻見牙齦和牙齒的縫隙間滲出了許多詭異的深紫色液體,用舌頭舔舔,隻感覺酸臭無比。


    葉小三趕忙用手捧起水洗了一把臉,漱了漱口後向一旁的地上吐去。


    “可能是最近壓力有點大吧。”葉小三自言自語道,不自覺地又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那枚神仙丹,恍然間竟然感覺自己的不適好轉了許多,然後回去躺在床板上準備繼續眯會兒。


    天光大亮之時,急促的集合鼓聲又被敲響,葉小三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換好衣服後趕忙跟著同軍營的戰友們去了操場集合。


    這一次,他們作為先頭部隊向百裏外的函穀關發起了衝鋒。


    昨天隻是在後方聽了一下連天的炮火就已經兩股戰戰,如今要作為最先頭的部隊向遠處的千古雄關發起衝鋒,葉小三隻覺得自己雙腿和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好似變成一具行屍走肉,跟著先頭部隊渾渾噩噩地前進,無數的炮火在他身邊炸開,他可以聽見許多破片劃過耳邊的聲音。


    突然間,整個世界好似安靜了,葉小三感覺仿佛被高高拋起,等他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巨大的彈坑中。


    空洞的雙眼忽然有了亮光,然後恢複了知覺,他隻覺得自己的左邊空落落的,扭頭看去,就見自己的左臂已經消失不見,還有一節森然白骨露在外麵。


    支離破碎的記憶滾過他的腦海,原來在他衝到大秦第二道防線時,被函穀關上的重炮帶起的氣浪掀翻到了彈坑裏,不幸的是炮彈的碎片直接擊穿了他的胳膊,將他的左臂化成了碎骨與肉末,融進了腳下黑紅相間的泥土裏。


    幾息之後,耳朵慢慢恢複聽覺,連天的炮火再次縈繞在他耳邊,震得他隻覺得自己聽力好像都變差了許多。


    葉小三用尚且完好的右臂從衣服的內兜掏出金黃色的仙丹,正欲吞入腹中時,後方傳來急促又規律的鼓點聲,這是退兵的鼓聲。


    葉小三略一思考,決定不浪費這麽一顆珍貴的丹藥,他艱難地從彈坑中爬出,向六朝軍營跑了回去,耳邊不斷傳來鋼鐵怪鳥的嘯叫聲和炮彈的轟鳴聲。


    暈暈乎乎之間,葉小三回頭看了一眼函穀關,密集炮火掀起的連綿的硝煙中,徘徊著許多扭曲又詭異的高大身影,隱隱約約的還能聽見人們的哀嚎。


    那詭異的身影都是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存在,他懷疑自己腦袋是不是被炸壞了,連忙慌不擇路朝著六朝軍營的方向跑去。


    這一次潰逃回去的士兵並不算多,好在退兵的鑼聲已響,長官並未苛責他們。


    夜晚,葉小三再一次做起了噩夢,這一次黑蛇變得更加粗壯,已經快有他手臂那麽粗,一條又一條地攀附在他的胸前,壓得他呼吸困難。


    那個低語聲再次響起:“共登極樂……共登極樂!”


    睡夢中,葉小三感覺到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咽喉一般,他猛然驚醒,發現嗓子被異物卡住,連忙趴在床板邊劇烈地咳嗽起來。


    用手接住咳出來的異物,借著昏暗的月光,葉小三發現那是一顆帶著紫黑色粘液的牙齒,他用舌頭試著舔了舔,發現嘴裏的牙齒全部鬆動,甚至他隻是輕輕用舌頭碰了碰就脫落了好幾顆,還粘著紫黑色的粘稠血液。


    他掙紮著起身跑到水邊,趴在地上觀察著自己的異狀,隻見水麵倒映著自己現在樣子更加的恐怖,皮膚上甚至起了一大片大片魚鱗狀的碎屑,渾身酸疼無比。


    然而,神異的是,原本破碎斷裂的胳膊此刻已經恢複了正常。


    或許,這就是仙丹治療所需要的代價呢?


    此時正是淩晨,葉小三疲憊地回到營帳,就聽見了低沉又急促的鼓點聲,隨後就看見長官正帶著親衛走進營帳,說道:“都快點起床!馬上出去集合,準備發起衝鋒!”


    於是一群人又趕忙從床板上爬起來 ,穿好衣服向營帳外的操場跑去。


    再次走上戰場,葉小三一路隨著部隊衝到了一線,但是衝鋒的過程中,身邊的隊友已經被兩邊陣線裏的機槍橫掃了大半,還有一些被重炮直接炸碎,屍骨無存。


    離函穀關還有一道防線時,葉小三和老兵油子各自躲在一個彈坑裏麵,他向另一邊的戰友看去,隻見那戰友的胸口被射了個對穿,像噴泉一樣向外噴著鮮血。


    在葉小三的注視下,那士兵從懷中掏出金黃色的仙丹吃了下去,緊接著就見他雙眼發紅,身體不斷地鼓脹起來,仿佛是有無數的黑色小蛇在他皮膚下四處穿梭。


    那老兵立刻發瘋一般地從塹壕裏衝了出去,向函穀關發起了無畏的衝鋒,衝鋒的路上,無數觸手從他體內伸出,駭人無比。


    猛烈的火舌頓時從機槍陣地裏潑灑出來,然而變成怪物的老兵直接無視了這些尋常的槍擊,繼續加速前進。


    函穀關內的機槍停歇了片刻便再次喧囂了起來,隻是這次潑灑的子彈閃耀著橙紅色的光芒,那子彈劃過夜空,拖出一條長長的橙紅色光跡。


    與此同時,高空似乎有什麽東西俯衝而下,伴隨著尖銳、刺耳的笛聲,直接將那名老兵變成的怪物炸成了粉碎。


    葉小三似乎是明白了什麽,他掏出懷裏的“仙丹”,拿起小刀把它刨開,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那是一個酷似心髒的黑色種子, 在他的注視下不斷地跳動著。


    葉小三看著手中的黑色種子,呆愣了良久,隨後麵部的肌肉不斷地抽動著,身體開始瘋狂地顫抖。


    “嗬嗬嗬,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癲狂地笑了起來,臉上一半掛著笑,一半帶著哭,這樣奇異的表情詭異又和諧地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哈哈哈……共登極樂……哈哈哈……共登極樂!”


    在癲狂之中,葉小三將手中的‘仙丹’吞入腹中,衝出了彈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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