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獵獵吹起他戰袍飛揚。


    那身影如一隻斷線的紙鳶,墜落萬丈深淵,淹沒在濤濤的水聲中。


    魏瑄徹底懵了。


    他太自信了,自以為掌控了一切,卻萬沒料到蕭暥的決絕。


    他寧可選擇死亡,也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嗎?


    窒息的痛如潮水淹沒了他。他狂亂地一把推開青霜等人,步履踉蹌地狂奔到崖下,隻見澗水濤濤,滾滾奔流,哪裏還有那人的影子。


    風雨中他失魂落魄地佇立在濤濤山澗邊。


    五年多前,鹿鳴山獵場,蕭暥抱著少年的他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而這一次,那人卻獨自從崖上飛身而下。


    一行血淚從魏瑄眼中淌出,“來人!給朕打撈!”


    ***


    一道閃電過後,大雨傾盆而下。


    “蕭暥!”


    剛剛趕到的阿迦羅,在馬上遙遙望見了那一道身影如秋葉之飄零。


    他來不及勒住馬,從戰馬上一躍而下,跌跌撞撞地就要奔到山澗下。


    “大單於!你不能過去!這是自投羅網!”鞮奴和烏提若死命地拽住阿迦羅,被阿迦羅一把甩開。


    他踉蹌著在濕滑的叢林間奔出幾步,忽然口噴鮮血,魁梧的身軀轟然倒下。


    他的星辰和月亮。


    隕落了……


    第484章 回家


    “阿暥,阿暥!”


    他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叫他,樹很高,樹下站了好幾個孩子。


    風雨中,他抱著風箏搖搖欲墜地趴在樹枝上,單薄的身軀隨風搖晃。


    這是魏西陵給他做的風箏,被風刮到了大樹上。


    他爬上去摘,結果就下不來了。


    魏西陵趕到的時候,樹下已經圍了五六個人,七嘴八舌的。


    有人取來了梯子,但是蕭暥伸出一隻小腳丫踮了踮,那梯子高,他害怕。


    魏西陵當即解下外袍,攀上梯子,在半空中張開手臂,沉聲道:“阿暥,不要怕,跳下來,我接住你。”


    蕭暥心一橫,閉上眼睛往下一跳,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他猛地驚醒,才發現他在一個湖邊的竹舍裏,夏日粼粼的波光倒映在房梁上。


    睜開眼睛就看到魏西陵坐在榻前,抬手搭在他額前關切道:“阿暥,你醒了。”


    那聲音溫暖低沉,在蕭暥心中蕩起層層漣漪。


    “西陵。”他握住那隻手,起身抱住了他。就像夢中那樣。


    劫後餘生,方知此情難再。隻想緊緊抱住那人,再不鬆開。


    “阿暥。”魏西陵把他擁入懷中,輕撫著他的背,“跟我回家罷。”


    回家……蕭暥喃喃。


    倏忽之間,他已經離家快十年了。


    多少次隔江遙望,夢魂歸故裏。


    “我們回家。”他輕輕道。


    從此隱姓埋名。放馬南山。


    天下再沒有權臣蕭暥,隻有永安城外的打漁郎……


    就在這時,門被一縷清風蕩開,一襲青衫映入眼簾。


    蕭暥趕緊鬆開魏西陵,“映之?”


    謝映之施施然走來,似笑非笑地在塌邊坐下,抬手給他搭脈。


    “怎麽樣?先生?”魏西陵關切道。


    “這是空中加速墜落造成的暫時性昏厥,沒有大礙。”謝映之說著探手拿起軟墊,給蕭暥墊在背後,“但小宇體虛,我開個增補的膏方。”


    “有勞先生了。”魏西陵道。


    謝映之沒有立即起身,偏頭微笑著看向蕭暥:“你有話要問我?”


    蕭暥:怎麽什麽都瞞不過他……


    “映之,我記得我從崖上跌下時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托住了?”


    他回憶起來,他從懸崖上墜落到一半,意識迷糊間好像落入了一個軟綿綿的蛛網上。


    “這是天蠶吐出的絲。”謝映之道。


    “蠶絲?”蕭暥一愣。


    “這種天蠶絲晶瑩剔透,又富有韌性,可在半空結網。”


    “所以兩年前映之你就在廣原嶺種桑養蠶時就料到,我會退到廣原嶺。”蕭暥訝然道。


    謝映之點頭,“三千世界,歸去來兮。”


    蕭暥:“你就不怕我悟不出來嗎?”


    或者跳錯一個位置,不是從歸來亭跳下去的。


    其實當時蕭暥往下跳崖時,也沒有多少把握,隻不過是賭一把謝映之的籌算和他自己的理解。


    “小宇,你我心意相連,我相信你悟得出來。”謝映之微笑道,“之所以先前不告知你,因為這是我布下的一條後路,萬不得已才會用到,而我本希望永遠用不到它……”


    說到這裏他輕歎了聲,“伏虎,可惜了。”


    想到伏虎,蕭暥心中慟然,啞聲道:“阿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很可能中了風長離的血印之術。”


    “血印之術?”


    “血印之術乃以施術之人的血結印,用於引出人內心黑暗麵的秘術。”


    “阿季的心中,有黑暗麵?”蕭暥倒抽一口冷氣。


    他千防萬防,魏瑄還是黑化了嗎?


    ***


    白馬澗滾滾東流,波濤洶湧,奔向楚江。根本不可能撈起屍體。即使這樣,皇帝仍在崖底搜尋了十幾天,尤不肯放棄。


    魏瑄每天失魂落魄般徘徊在濤濤山澗邊。


    “陛下,外麵風大。”山崖下,山風刮起澗水如暴雨般澆下,青霜打著傘艱難地跟在魏瑄身後。


    魏瑄的冕袍已經濕透,麵色蒼白,神容頹廢,如癡如癲地孤立在風中,抬頭仰望那萬丈高崖。不時有樹葉飄零而下。


    “為什麽不帶我一起……”他喃喃道,


    三年前,他輕輕在他耳邊道:“殿下,相信我嗎?”


    魏瑄心裏沒由來地有了底氣,重重嗯了聲。


    寒夜裏他輕笑了笑,“那麽臣就要帶著殿下賭一把了。”


    說著他忽然低下頭,雙臂將魏瑄攏到了自己懷裏,聲音近乎溫柔,“抱緊我。”


    “抱緊我”……


    皇帝落寞地喃喃自語,“為何不等朕……”


    ***


    夜雨敲窗,黃龍城的一家客棧裏,地上滾落著七八個酒壇。


    阿迦羅背靠著長榻,喝得酩酊大醉。


    “蕭暥,來,我陪你,喝酒!”


    他大笑著仰起頭,咕咚咕咚地灌下。烈酒入喉,仇恨就像柴薪上的火,焚盡一切般地熊熊燃燒。


    “大單於,酒多傷身啊。”一隻幹枯的手撿起地上的酒壇,餘先生尖利的聲音刺入耳膜,“中原的皇帝害死了你的閼氏,大單於卻在這裏傷害自己的身體,這不但不能為閼氏報仇,更中了敵人的下懷啊!”


    阿迦羅抬起頭看向他,眼中射出孤狼般的光。


    他一口幹盡了壇中的酒,呯地一聲,酒壇在牆角砸得粉碎。


    第二天清早,大雨傾盆,阿迦羅率領他的十八勇士策馬在山間奔馳。


    他要回草原召集所有部落,發動傾國之戰,到時候中原的大地上將燃盡烽火,每一寸土地都將在草原的鐵蹄下呻吟。


    第485章 議娶


    ——喁稀団□


    陰雨綿綿的天氣,空氣中有初夏的梔子花香。


    魏西陵端坐在書案前,一邊瀏覽這些日子積壓下來的公文,一邊聽魏曦的匯報。


    當他聽到匠作坊今年的鎧甲軍械生產狀況時,眉頭不經意地蹙了蹙。


    “漳侯說這個月梅雨連綿,工匠們多有懈怠,三千套鎧甲,五千柄橫刀,一萬弩箭完成了不到一半,漳侯想將期限再寬裕到七八月間。”魏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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