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陵麵色微沉,拖延到七八月,天氣炎熱,工匠們更為懈怠,轉眼就是九月,今年怕是就完不成這批鎧甲軍械的生產,再拖延下去,明年的跨漠遠征也要被擱置。


    就在這時,管家吳坤在門外報道:“君侯,太夫人請你堂上說話。”


    魏西陵點頭:“知道了。”


    又對魏曦道:“元熙,你先回去,軍械鎧甲之事我再想辦法。”


    ***


    懿德堂。


    魏西陵進去的時候,方太夫人正和漳侯方胤說著話。漳侯不知道說了什麽,哄得太夫人眉開眼笑,道:“西陵,我跟漳侯正說起你呢。”


    方胤立即接話道:“西陵啊,你家宴上曾經說過等到九州一統就成婚,現在海內一統,天下平靖,你也該考慮婚事了。”


    魏西陵點頭,鄭重道:“多謝漳侯關心,我已有心儀之人了。”


    方胤驀然怔了怔,不由問:“是哪家的閨秀?”


    魏西陵道:“並非哪家閨秀,乃是與我同甘苦之人。”


    方胤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西陵,你是君侯,娶妻並非個人之事,乃關乎到家族的興盛,不能率性而為。”


    他又轉向太夫人:“姑母你看這……”


    太夫人歎了口氣,道:“西陵這孩子從小肩頭就擔子重,這些年江州的大小事務都是他一人決斷,擔子重,主意也大,既然他有了心儀之人,這婚姻之事,我們也不能強求。再說了,兩家聯姻,這曦兒不是已娶了嫻兒。”


    方胤道:“可若將來西陵有了孩子,這君侯的爵位又該誰來繼承……”


    言外之意,魏西陵如果和一個平民女子結婚,之後有了孩子,是這個出身低微的孩子繼承公侯府,還是魏曦和方嫻的孩子繼承君侯之位?就難辦了。勢必會引起爭端。


    魏西陵道:“漳侯放心,自然是元熙繼承爵位。”


    方胤臉色更加難看,魏西陵這是決定把爵位傳給魏曦了。


    魏曦娶了方澈的姐姐方嫻,使得方澈這一支在方氏家族中異軍突起,很快方澈就擔當了重任,眼看著就要繼承方家的族長之位。這讓他如何甘心?


    可是再看自己的幾個兒子,嫡子方寧麵目被毀,庶長子方煬是個武夫,三子方姣雖然頗有頭腦,但他們都是庶子,不可能和魏氏聯姻。


    他本來想再博一局,隻要魏西陵娶了他的女兒,那麽將來的孩子便是公侯府的繼承人,沒想到魏西陵竟然已經有了意中人,還不知道是哪家的平民小戶。這讓他如何咽下這口氣。


    他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下,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既然西陵已有鍾情之人,老夫就祝你們早結連理了。”


    漳侯走後,太夫人不無憂慮道:“西陵,你兩次拒婚漳侯,他這是心有不甘啊,今後你需防著他些。”


    魏西陵道:“太奶奶放心,江州不會亂。”


    太夫人點頭:“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然後她站起身,魏西陵趕緊上前攙扶,太夫人握著他的手,慈和道:“西陵啊,你心悅之人是阿暥罷?”


    ***


    “映之懂我!”蕭暥這幾天蹲在府中裝死憋壞了。


    菱粉糕甜爽可口,香噴噴的蔥油燒餅仿佛讓他聞到市井熙熙攘攘的味道。


    他有好一陣沒有出門了。


    自從假死以後,他就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公侯府中,待得都快長蘑菇了。


    三口兩口就吃完了燒餅,謝映之笑盈盈地抬手,玉白的指尖揩去他嘴角的芝麻粒兒,道:“馬車已經備好。”


    “去哪裏?”蕭暥心中一動。


    “白蘋洲。”


    ……!花間嗎?喝酒聽曲子,想想就很美。


    “可是會不會被認出來?”他現在可是在裝死期間。


    “不會。”謝映之莞爾,隨即跟隨的童子拿來一個精致的檀木匣子。


    打開匣子,就見一套綴著珍珠的大紅喜服。


    大雍朝經曆亂世,喜服的製式就比較簡潔,沒有繁縟的裝飾,男女皆是上襦下裳,外罩大氅,隻是新娘的大氅後擺稍長,委及地麵。


    蕭暥愕然睜大眼睛:“這是做什麽?”


    “試試合不合身?”謝映之微笑道。


    ***


    魏西陵微微一詫:“太奶奶已經知道了。”


    太夫人語重心長道:“阿暥這孩子這些年在外頭吃了不少苦,以後你要好好待他。”


    “是,太奶奶。”


    “阿暥是不是還有什麽顧忌?”太夫人忽然問,


    魏西陵眉頭微蹙,“他沒有答應我的求親,許是我做的不夠好。”


    太夫人拍了拍魏西陵的手,“我看呐,他是顧忌我這老太婆。”


    魏西陵恍然。


    “這樣,我去跟他說。”


    “不必勞煩太奶奶了。”魏西陵立即道,“我會和他解釋清楚。”


    “也好,你跟阿暥好好說說。”太夫人囑咐道。


    片刻後,內院。


    魏西陵凝眉看著桌案上的信箋,信箋上隻有寥寥幾句話,表達的中心意思是我出去一趟嗷!


    他隨即看到桌案上的果盤,“有什麽人來過麽?”


    吳坤道:“方才,謝先生來了。”


    “怎不報我?”


    “君侯正和漳侯說話,而且謝先生說他小坐片刻就走,不用打擾君侯。”


    魏西陵眉頭微蹙,不但是小坐片刻,還把人給拐走了。


    ***


    江州水網密集,往來迎親送嫁常常是駕彩船。


    蕭暥靠坐在車廂內,一身層層疊疊的大紅婚服。


    他不知道玄門用了什麽辦法偷梁換柱,他們為什麽又要這樣混上送嫁的彩船。


    檀香馬車穿過街巷,很快就到了白蘋洲渡口。


    謝映之扶著蕭暥下了馬車,蕭暥隔著紅綢,朦朧間就見一條裝飾奢華的彩船靜靜泊在水麵,有船工正在往船上搬運一個個碩大的樟木箱子,看起來‘嫁妝’還不少。


    他注意到這些船工個個腳步矯健,走路帶風,有一股訓練有素的勁道。


    隨即他聽到謝映之輕輕地疑了聲。


    “怎麽了?”


    “這船的吃水很深,幾乎及舷。”


    蕭暥心中咯噔一下。


    送嫁的無非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沉?還是說這船上裝的根本不是綾羅珠玉,而是什麽更為沉重的東西?


    “軍械,糧草。”謝映之輕道。


    蕭暥心中暗暗一震,那麽說,這艘船是在打著送嫁的幌子,把軍械糧草偷運出港。


    但這一船的軍械糧草,他們要運到哪裏去?


    第486章 登島


    船行了大半日,入夜抵達一個浩瀚的大湖,茫茫地望不到邊際,月光下煙波浩渺。湖心有大片的蘆葦叢隨著水波起伏。


    彩船行入蘆葦叢中,水道變得狹長而蜿蜒,靠得近時,幾乎可以聽到蘆葦擦過船舷的嘩嘩聲。


    船在九曲回腸般的水道間穿梭。蕭暥眼尖地發現,蘆葦深處藏著一條條黑黢黢的影子,在月光下隨著水波起伏。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艘艘的艨艟戰艦!


    他心中不由一沉,這裏不是江漢大營水師,那這夥人到底是什麽來路?


    “這正是我們此行要查清的。”謝映之靜靜道,“這些人是何身份?又是誰人在為他們提供補給?”


    他話音剛落,船已行至碼頭,抬眼望去,夜幕中漸漸顯露出起伏的山形輪廓,那是一片星羅棋布的島嶼。幽暗的山中有點點的火光分布其上。


    隨著水聲嘩嘩,船行靠岸,蘆葦叢中赫然顯出一座轅門,蕭暥定睛一看,竟是個布局儼然的水寨!


    此水寨向南分為三座城門,都設有望樓崗哨,以艨艟戰艦列為城郭,其間又分布有走舸來往穿梭,起伏有序,頗得水軍排兵布陣之精妙。


    蕭暥不禁心中暗驚,不知是什麽人在此間布下這軍寨。


    他正思忖著,船簾被掀起一角,水麵的涼風穿入船艙,隨著一道剛硬的聲音:“島主有請莊先生。”


    謝映之站起身倏然抬手,蕭暥立即會意,遂搭手在他腕上,移步下船。


    迎接他們的是個精壯的漢子,闊麵濃眉,一雙眼睛目光炯炯。他身後跟著十幾名全裝束帶的士兵,手按刀柄,殺氣騰騰,絲毫不像迎親的隊伍。


    蕭暥搭著謝映之的手腕下了船,那漢子上前一步,看都不看蕭暥,對謝映之道:“莊先生辛苦了。”然後一擺手,“驗貨!”


    船工們忙碌地開始往下搬運箱子,在岸上一字排開,然後一口口打開給那漢子驗看。


    那漢子拔出刀,挑開上層的綾羅,赫然顯露出森然的甲胄兵械。


    “貨驗明了,可以見島主了麽?”謝映之道。


    “等等。”那漢子忽然轉頭,麵目不善地看向蕭暥,


    還沒等蕭暥反應,一道雪亮的弧光已經掠起。


    鋒利的刀風蕩起紅綢,劃斷了他鬢邊幾縷青絲,飄掠過冰削雪凝般的下頜和線條優美的唇。


    蕭暥夷然不動,連後退一步的舉動都沒有。


    那漢子沒想到他如此鎮定,明顯一愣,喉結略微起伏了下。隨即陰鬱地打量著蕭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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