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家教本就比較嚴格,因為那個老道士的話,對這個本該如珠如寶的長孫反而更加嚴格甚至嚴苛了,即便是心疼兒子如原主,都怕兒子未來長歪,對公婆丈夫的規矩默認讚同。


    換個別的孩子,不過是午飯前吃塊糕點的事,想吃,奶娘就給拿了,哪裏需要孩子大老遠跑到娘親身邊,廢了周章才終於得到允許。農家小子都能抓一把野果子饞饞嘴。


    不過大郎這個孩子也是真的皮實,周逸芳隻給他兩塊小小的梅花糕,他一手抓一個,嗷嗚就是一大口,有了吃的又活潑好動起來,下了地滿屋子亂竄,一邊跑一邊嗷嗷叫,糕點碎末散了滿地……


    周逸芳喊他停下。


    一聲兩聲,哪裏管用。


    “朱大郎!”周逸芳嚴肅了聲音,連名帶姓叫住他。


    估摸著是頭一次聽到自己這樣被帶著姓叫,小孩一下子站住了,表情發懵看過來。


    周逸芳衝他招招手。


    大郎捏著糕點走過來,站到她麵前好奇地盯著她。


    周逸芳指了指滿地的糕點碎末:“你不是餓了嗎?”


    小孩點頭。


    “餓了的人恨不得一點糧食都吃進肚子裏,你看看你,這滿地碎末,也不知道是你吃得多還是浪費得多。”


    大郎指了指周逸芳高高放棄的一整碟糕點:“還有。”


    周逸芳詫異,看了看他手指的那滿滿一碟點心,又看向這孩子。


    竟然有瞬間的語塞。


    瞧他這邏輯,多完美。


    桌上還有這麽多,地上掉一點點,可不就是小意思嘛。


    周逸芳板著臉讓他站在原地把最後那點糕點吃了,親自拿了手帕給他擦手,一邊擦一邊溫聲給他講道理:“浪費糧食,隻要浪費了一點點就是錯誤的,不管家裏還有沒有很多米飯糕點,不管你吃不吃、是不是吃飽了沒剛才那麽餓了,這個行為本身就是錯的,你知道嗎?”


    大郎又是那個呆呆的表情,看著他的娘親,雙手倒是乖乖地張開,兩隻肉乎乎的小胖手遞在娘親麵前,方便她擦拭。


    周逸芳仔細擦著他的手指縫,給他舉例子:“比如,你打小婁,不管小婁有沒有哭,是不是痛了,你都是不對的,因為打人這件事就是錯的。有的事情,再小都是錯的,不可以做,要改掉壞習慣。”


    擦完手,周逸芳抱起他坐在榻上:“娘知道大郎吃到了糕點很開心,你可以把糕點吃完了,再開心地跑啊跳啊,或者把糕點放在娘親這,跑一圈,玩一圈,回來吃一塊,吃完再去玩,你說對不對?”


    大郎似乎明白了,點點頭,圓溜溜的眼珠子盯著周逸芳:“娘,那我再吃一塊!”


    周逸芳有點習慣這個孩子這麽小就邏輯完整並且表達能力極強,麵不改色地打壓下他的念頭:“不行,馬上就吃飯了,你剛才答應了我,就吃兩塊。”


    “哦――”他立刻垮了臉,從榻上蹭下去,蹬蹬蹬跑出去玩了。


    在其他人眼裏,這孩子是耍脾氣了,目的不成就甩臉子跑走。這也是事實,的確小孩是在鬧氣。


    周逸芳走到窗邊,微微推開窗朝著院子裏看去,就看到鬧氣跑走的孩子正在太陽底下撒歡,追著一隻白色的蝴蝶跑來跑去,撲蝶呢。


    她笑了笑,關上了窗。


    雖然脾氣大,但是這點小豆丁,大人講的道理他大概能聽懂一二,所以鬧脾氣歸鬧脾氣,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糾纏著一定要吃第三塊,也沒有把這個事情放在心上,扭頭就開開心心去玩了。


    相處到現在,周逸芳對這個孩子的印象是:皮實、活潑、鬼精、聰慧、脾氣大……但依舊是個普通的孩子。就像一顆小苗,雖然長勢微有些野蠻,但也不至於爛了芯子全身有毒。


    雖然說人之初,性本善。但其實孩童的無知是人性中最大的殘忍之一,而成人的教育啟蒙人類骨子裏的良善,引導人逐漸用道德自我約束。


    第422章 大善人4


    午飯,母子二人一同用飯,大郎坐在周逸芳下手,奶娘一口一口喂給他。


    這孩子當真是個急性子,一口還沒下肚,嗷嗷叫著就要下一口,而且不像一般孩子玩心重,他吃飯的時候,眼珠子都在滿桌飯菜上,嘴裏嚼著飯,胖手指指著某道菜,屁股微微離開椅子直起身子往前夠。


    “魚!魚!”


    周逸芳拍拍他的屁股:“你這個急性子,坐好。飯要一口一口吃,該給你的,跑不了。”


    大郎做下來仰頭看看她,衝著奶娘張開嘴:“啊――”


    周逸芳夾了剔掉刺的魚肉放到奶娘勺子上,奶娘趕緊喂給小主子。


    大郎看到了娘送過來的魚肉,頓時高興了,嗷嗚一口,吃得又香又滿足。


    奶娘笑著奉承:“大郎吃飯可真好伺候,不像有的孩子,滿地追著跑,一碗飯能吃小半個時辰。”


    周逸芳看一眼吃得美滋滋的大郎,搖頭輕笑:“這是個吃貨,眼珠子都掉進菜裏了,哪舍得跑?唯恐你喂飯不夠快呢。”


    大郎大概聽懂了親娘對他的嘲笑,立刻不滿地喊了一聲:“娘!”


    周逸芳笑睨他一眼:“哎,吃你的飯。”


    大郎嗯了一聲,低頭又是嗷嗚一口。


    吃了一口又不滿足了,盯著那條魚不動。


    奶娘以為他還是要吃魚肉,給他夾了一塊,他搖頭。


    “小主子想吃什麽?”奶娘問。


    大郎支起身子,短短的手指直直指著魚頭。


    奶娘微微驚訝:“魚頭?使不得,魚頭都是骨頭,不好吃,還會卡嗓子,我們吃魚肉啊,乖。”


    大郎嗯嗯搖頭,躲開奶娘的喂食,指著那個魚頭看向周逸芳:“魚!魚!”


    周逸芳看了那條魚好一會兒,筷子伸到魚眼睛處:“大郎想吃魚眼睛?”


    大郎立刻高興地小雞啄米點頭:“吃!吃!”


    奶娘詫異地看著大郎,表情微微震驚,甚至有些微妙。


    她想起了孩子滿月時道士的話。


    吃魚挖眼,不教自會,在大郎身上變得有些凶殘。


    周逸芳挖出眼睛喂到大郎嘴邊,大郎立刻張嘴吃下,但幾秒後,皺著眉頭又吐了出來,一臉嫌棄。


    周逸芳將魚翻了一個麵,露出另一隻眼睛,觀察兒子是否還想要挖眼珠子吃,但他再沒多看一眼。


    吃了飯消消食,娘倆睡了一覺,周逸芳起得早,前去主院,如早上一樣,囑咐奶娘好好看住孩子,別讓他又偷跑了。


    周逸芳在主院忙到傍晚,一天的活總算做完。朱老夫人笑眯眯地讓她回自己院子:“阿成該回家了,你們自己院子裏吃飯去。”


    大郎出生一年多,又有那樣的批命,他們都希望周逸芳盡快再懷一個。


    周逸芳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告退。


    忙了一天,身子乏累,大郎不知道又跑哪玩去了,她一邊喊丫頭給自己揉揉肩膀,一邊派人去尋人:“不管在哪,都把他帶回來,西曬日頭最毒,別熱壞了。”


    朱其成比找人的丫頭回來得更早,而且先一步遇見了兒子。


    周逸芳一看到他提著孩子的後領把人拎進門,就知道前世那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


    她推開按捏的丫頭站起身,一把撈起兒子抱住,抱在懷裏仔細看了看孩子的臉色。


    隻見他臉通紅通紅的,眼神卻有些呆,沒白天那麽活泛了,估計膽子再大也被親爹這模樣嚇住了,但是眼睛依舊幹幹透透的,沒有半點要哭的樣子。到了周逸芳懷裏,他立刻往娘親身上靠了靠,抱住她的脖子委委屈屈喊一聲:“娘――”


    周逸芳摟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大郎難受嗎?”


    在親爹氣勢洶洶很不友善的瞪視下,小孩半點不知道該賣慘,皮實地搖頭。


    朱其成指著他,氣得說話聲線都有些不穩:“留不得,這小畜生留不得!”


    周逸芳立刻拉下臉,不滿看過去:“夫君怎麽說話的?這是你親生兒子!”


    朱其成看向妻子:“你知不知道他在花園裏做什麽?他才一歲多,卻已如此殘忍,大了還如何得了。我看當初那道士說得沒有半點錯,這就是個孽種,天生壞胚,毫無善念。我已經去附近寺廟看過了,有一家傍山寺很不錯,明日我就送他去寺廟寄住!”


    周逸芳在他說道士的時候就一把捂住了兒子的耳朵,聽到朱其成說到寺廟,勃然大怒:“夫君何時去看了寺廟?什麽叫已經看過了?你為何從不曾對我提起?兒子是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生下來的,你卻連知會都沒有,獨自一人決定了如何處置他?他是你書房一個小擺件嗎?”


    成婚之後,周逸芳從來沒有對朱其成凶過,兩夫妻也從沒紅過臉。


    朱其成被她突然的爆發震在當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確做得有些過分,緩和了語氣:“夫人,我不是不和你商量,原本想找機會和你商量一番再說,但是這孩子……這孩子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他拉著周逸芳往外走:“你去看看他在花園幹了什麽。孩童大多天真無邪,哪怕看到小蟲小鳥也不過是好奇玩弄,他呢?不僅熱衷於弄死它們,還手段極其殘忍。”


    朱其成帶著妻子來到小花園,指著一片草叢下的一攤綠色爛泥給她看:“他做這些的時候麵不改色,甚至洋洋得意,哪裏是個普通孩子的模樣?”


    周逸芳低頭看了一眼,立刻惡心得皺眉別開視線。


    那地上好幾條毛毛蟲,大多被剁成了肉泥,還有半條在那躺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孩子沒來得及下手就被他爹抓住了。


    朱其成看到妻子的反應立刻說:“你看,你一個大人猶不忍心,他一個本該天真爛漫的孩童,卻毫無童真之心。他還是一個正常的孩子嗎?”


    周逸芳反駁:“怎麽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不正是因為他是個孩子,所以才無知無畏,對善與惡難以分辨,行事作為沒有界限嗎?苟不教父之過,這不正是我們為人父母的職責所在?”


    朱其成呼著粗氣:“這樣的孩子我怎麽教?會不會哪天我的管教惹了他不快,也被他當成蟲子般剁成爛泥?”


    周逸芳不讚同地看著他:“你因為一個道士的胡言亂語就對孩子有了偏見,先入為主覺得他殘忍凶惡,難以管教。但你實際管教過他幾回,是次次管教都不成嗎?又才養了他幾年?”


    朱其成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


    周逸芳不理他,低頭看向茫然看著他們的大郎。


    “大郎,你剛才就在這玩毛毛蟲?”


    大郎“啊”了一聲,算是回答。


    周逸芳又問:“你為什麽用小刀捉毛毛蟲刺死?還把他們剁成一團漿糊?”


    朱其成:“你同一個一歲小兒說這些,他能說出什麽?不過都是天生脾性而已。”


    周逸芳瞪眼過去:“你噤聲!”


    朱其成呆愣,沒想到會被妻子直接吼閉嘴。


    大郎似乎看到欺負自己的爹爹被娘親罵了,頓時出了氣,小嘴一彎,咯咯笑了起來。


    朱其成越發對這個兒子不滿。


    周逸芳輕輕拍了拍這小子的屁股,再次詢問:“你告訴娘,為什麽這麽做?”


    大郎這回聽懂了,也願意回答了。


    他伸出手指了指花壇裏的花:“壞,吃花花,打死。”


    周逸芳抱著他湊近那一排小黃花,問他:“因為毛毛蟲吃花花,所以大郎捉了蟲打死嗎?”


    大郎嗯嗯點頭:“大蟲壞,小蟲好。”說著指了指泥土。


    周逸芳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看到綠草掩映的泥土裏,有個東西在蛹動,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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