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裏?


    飄浮在沒有邊際的虛無裏,法師先有條不紊地檢查身上的裝備和材料,確定可以施法,再冷靜地觀察、推測自己的處境。


    他曾被最後一位老師布拉得墨關進一個思維的迷宮,那個可怕的秘境逼瘋了在他之前的所有學徒。布拉得設了個死局,他說答案即是出口,但世界本身就是個無解的圓,無休止的計算隻是越陷越深,他在發瘋以前及時領悟到真相,重新界定屬於自己的答案與秩序,終於架構了新的半位麵,自己打開門走出去。


    當他回到現世的一刻,他也知道他的人格幾乎被摧毀了,沒有人能夠完全操控自己的思想甚至潛意識,但是他可以。巫妖王欣喜若狂地迎接他的歸來,以一種驗收成品的態度撫mo他的全身上下,戲弄地親吻他的唇:[噢,我的徒弟,你太完美了……]


    至少這裏似乎好些。一隻綠色的兔子從他身邊經過,長著像鬆鼠的大尾巴,更多似是而非的小動物接連出現,美麗卻帶有異域風情的植物宛如琉璃製品一樣晶瑩剔透,淡紫色的天空飄著六角形的星花,令他想起魔域。


    不過,氣場完全不同。這種濃稠、充滿了純粹的內質能量,仿佛泡在溫水中的感覺……


    對了,就像掉入黎姬的幻影*,在神之泉內升華的情形。


    “喜歡我為你造的世界嗎,小可愛?”


    席恩聞聲抬頭,一個極其俊美的男子輕飄飄地懸坐,麵帶討好的笑容,專注地凝視他,目光有一絲驚訝、一絲好奇。


    “你是誰?”直截了當的詢問。


    “!!!”奧路貝亞修精心準備的形象當場崩潰,下巴滑落到地,滿臉震驚不信地哆嗦著,眼裏還有淚光閃爍,“小…小可愛你不認識我了?枉我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把你拉進我的夢。”


    腦中靈光一閃,斷裂的線頭接上,席恩眯細的眼聚起刀鋒般淩厲的光:“奧路貝亞修?”


    “對!”開心地打了個響指,星幽界之神按著胸口,“我就想你應該認得出,就算這個身體是假的,我的靈魂你已經接觸過了。不過,你怎麽給我取了這麽個‘反名’(注:正如名字帶有約束力,反名就具備相反的效力,雖然對奧路貝亞修這樣的高層次神無用,但念著總不會有事),記住我的真名——”他邪氣一笑:“歐托拉姆。”


    兩個宇宙同時震動了一下,席恩將眼底的驚異藏得嚴嚴實實。


    即使他對未知宙域的探索才開始,即使更深奧的謎他還沒有參透,即使最初的源他尚未把握到,但是有些規則在他成神的一瞬就已明晰。它們來路不明,卻無比真切。其中一條就是神名的交換,如同惡魔君主對屬下真名的掌握,一旦神祗告訴另一位同類自己的全名,哪怕他神格再高也不再具有優勢。


    神與神之間特殊的交流排除了欺騙的可能性,目前可以確定對方沒有敵意,這是個好開頭。


    “席恩。”禮尚往來也是規矩,然而魔法神還是有所保留,畢竟他的立場比較薄弱。歐托拉姆眨了眨眼:“小可愛你不夠坦白,不過我不介意。”


    席恩沒有抗議對方對自己的稱謂,原因如下:他也覺得小小的東西可愛相比歐托拉姆他非常小歐托拉姆叫他[小可愛]理所當然。


    “您願意接納我嗎?”


    “當然!”為了表示誠意,歐托拉姆當場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你不知道我過的有多麽無聊,小可愛。我不能動,他們築巢築得把我擠成一團,又不讓我進去欣賞,卻隨便從我的體內踩過——啊,我很抱歉,我也弄亂了你的家吧?有沒有受傷?我這樣對你行嗎?我的體積太龐大,而你是這麽的小,好像一碰就會壞掉……”說著,情不自禁地輕撫他的臉頰,手下的皮膚柔嫩又清涼,是一種陌生而令他著迷的觸感。


    他寂寞了太久太久啊,隻能從周圍的吵鬧和偶爾的腳步聲得到一縷細微的慰藉,盡管那些家夥是那麽的無禮。哪像他的小可愛,還征詢他的同意。


    沒有在意對方的毛手毛腳,席恩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寶貴的訊息上:“除了您以外的神有哪些?他們的世界是怎麽樣的?”


    “你對形層界有興趣嗎?”歐托拉姆大笑,抱住他磨蹭,汲取他身上海的氣息,“那裏不好玩,小可愛,遠遠比不上你的世界漂亮。我看得到,這裏棒多了,你和你的世界都讓我迷戀。不用戰戰兢兢,你不比我們下等,上神都是騙徒,他們造的高次元是騙局。真實不在上麵,在下麵,那也是終點。”


    “又一個循環?”席恩緊緊扣住他的肩膀,用力到歐托拉姆也感到疼痛,一如那雙灼傷他的眼,燃燒著能將一切焚盡的火焰,“就和時間維度、空間維度一樣,都是力量玩的把戲?沒有本質區別?相對的法則不變,絕對的標準是什麽?力點…力點是終點也是起點,無即是有,有即是……不對!隻有‘有’!所以會湮滅又再生——你們是過濾了,對不對?最下麵不是空洞而是最強的能量之核!”


    “……對。”震驚他神速而準確的推理,歐托拉姆愣了好一會兒,眼神從驚歎轉為悠遠,像回憶著什麽很久以前的事物,“我們都在一個‘漏鬥’裏,越上麵的越稀釋,逃避著被吸幹的命運,等‘它’下次分解或傾倒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小可愛,會不會覺得無趣?答案一下子就呈現在眼前。”


    “才不會,我……”席恩正要問更多的問題,嘴唇被堵住。按照他記憶中的方式表現親愛,歐托拉姆由衷讚美:“噢,我的小可愛,你太聰明了!”


    [噢,我的徒弟,你太完美了。]


    身軀不自覺地僵直,法師眼中的熱度驟失,變得冰冷而平板。歐托拉姆詫異地後仰:“小可愛?”他不喜歡這個眼神,像是真正的死寂與空無,無論投進多少東西,都不會有一點回聲……


    “咦!”發覺了什麽,歐托拉姆緊張地道,“你見過庫克尼爾?”


    平靜的麵具打破,席恩張口欲語,腳下一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流經全身,扼住了喉嚨。他了解恐懼的滋味,對疾病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對饑餓的恐懼、對寒冷的恐懼、對神明的恐懼、對命運的恐懼、對老師們的恐懼……他曾經向強大的魔女低頭,曾經在不朽之君王麵前匍匐著顫抖,但他也在最後親手除去他們,消滅了恐懼的源頭。恐懼的產生是無法抑製的,但是他可以掐斷它,拔出根源。就如同最早直立行走的人戰勝了原始恐懼,發展出文明一樣。


    然而,這種恐懼不同,是無望,是徹底的[空],一瞬間就把他的力氣榨幹,不留絲毫反擊的餘地,意誌也消失了,他完全是茫然地抓住放法術材料的小包,這個條件反射的動作為他掙得一線清明,看見了歐托拉姆焦急的臉孔、急速變換的風景、和填滿視野的黑暗……


    “席恩——”托住他軟倒的身子,歐托拉姆萬分懊悔,如果不是他在布蘭多那兒吃了閉門羹,強行做夢境連接,也不會被擁有相同能力的[獵神者]逮到機會,現在…對了!先把小可愛送出去!


    下一秒,雙臂一輕,他呆呆看著空蕩蕩的懷抱。


    遲了一步?還是……


    ******


    “主人!”


    似曾相識的呼喚遠遠傳來,他聽不清,靈魂和肉體的聯係好像斷了,他感受不到知覺,自我也在逐漸喪失,整個人像溶進了漩渦,一點一點沉溺,滅頂的窒息。


    一股清新的氣流吹入空虛的內部,為他指引了逃生的方向,他大口喘息,猶如即將溺斃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般攀住一個溫熱的物體,慢慢找回手腳的感覺,大腦還昏昏沉沉的,有大約半分鍾的時間,他想不起自己是誰。


    “醒醒!主人!”輕拍他的臉,小龍急切地喊道,“你聽得見嗎?回答我!”


    “呃……”吐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席恩眨了好幾下眼,渙散的焦距才勉強凝聚,含糊地道,“哈瑪…蓋斯。”


    “太好了。”鬆了一口長氣,哈瑪蓋斯抱緊他,心髒抽痛地注視插在他背後的長劍緩緩拔出,顫聲道,“主人,主人,忍著點。”有別於他的關心則亂,構裝生物清楚自己的攻擊不會對主人造成任何傷害,持劍的手平穩有力,沒有一絲顫抖。然而劍尖離體的刹那,兩人的目光都是一凝。


    虛幻的次元之刃上,凝著幾顆濃豔的血珠。


    金色的,神之血。


    “格蘭妮!”以為她失手,哈瑪蓋斯怒極。


    “不是主人的血。”滴入戒指上的儲能寶石,格蘭妮還劍入鞘。哈瑪蓋斯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道歉,見懷裏的人滿臉冷汗,接過侍女遞來的熱毛巾幫他擦拭,來到那淡色的薄唇附近時,微微臊紅臉:“對不起,因為您剛剛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我就——”


    “?”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席恩抬起沉重的手撥了撥前額的濕發,漸漸拚湊出失落的零碎記憶,“我做了個夢。”


    “夢?”和構裝生物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色,龍神擰起眉,小心翼翼地檢視,“主人,您沒事吧?不是奧路貝亞修攻擊您嗎?”


    “不是他。”魔皇終於理順了思路,下意識地推開他,幾乎在同時,又牢牢握住養子的手腕。


    怔了怔,不明白自己的舉動,隻依稀記得一瞬間的恐怖餘潮。


    那是什麽?那個庫克尼爾是什麽東西?我又為什麽……


    哈瑪蓋斯也是一呆,但立刻,他捕捉到養父眼底一閃而逝的無措,握著他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傳遞出隱約而矛盾的心思。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確定養父在尋求支持,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不禁又是擔憂又是欣喜,反手握住他,溫言道:”怎麽了?“


    幹涸的心田注入暖流,凝視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席恩突然頓悟是什麽打敗了自己。


    絕望。


    他從來沒有絕望過,無論身處怎樣的困境,無論麵對怎樣的強敵,心底的火苗總是熊熊不熄,給予他黑暗的勇氣。隻有那一次,被養子重傷、投入心之監的時候,他是真的萬念俱灰。


    報應,他殺了哈瑪蓋斯的父母。


    冥冥中有雙眼睛在看,那雙眼不是神,不是命運,是天理。


    惡人自有惡人磨。


    他的一生就是這樣,被人折磨,也傷害了他人,但他還是頂著罪前行,因為不甘心,因為更深處那渺茫的希望。


    他也想……得到幸福。


    每次觸手可及,就在眼前碎裂。長久的心魔,扭曲的感性,化作執念的仇恨,使他脫胎換骨也無法重生。放縱自己信任這個孩子,是情不自禁,也是掙紮得倦極累極。


    然後他以為解脫了,靜悄悄地等死。絕望就是這種滋味,它不剝奪任何東西,卻讓你自己打敗自己。


    糟糕透頂。下了個冷靜的評語,魔皇繼續深想如何應對。那時他連思考的能力也喪失了,這樣的狀態無異於棄械投降。也許一個白癡戰士能夠憑本能取得勝利,但是一個弱智的法師絕對發揮不出戰力。


    怎麽辦?怎麽辦?


    “……另外造個大腦?”隻能想出這個方法。


    “您在說什麽呀,主人?”哈瑪蓋斯聽得糊塗了,懷疑他還沒睡醒。當席恩簡略敘述後,格蘭妮一向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種怪異的神情,像生平沒見過這種人。而哈瑪蓋斯嘴角抽搐,一副竭力忍笑的模樣。


    “主人,您不知道怎麽做嗎?”


    “你有辦法?”席恩虛心討教。哈瑪蓋斯歎息著輕輕掬起他一縷鬢發,掠到耳後,柔聲道:“對手是‘絕望’的話,有‘希望’不就行了。”勾起不快的回憶,席恩眼神沉冷:“不是反命題這麽簡單的,在絕望麵前,本來就沒有希望存在的餘地。”


    “那反過來也一樣啊。”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哈瑪蓋斯微笑,“如果絕望變成具體的東西,希望當然也可以。不過,那可能是另一位神祗,對您用精神衝擊。”語畢,告知養父血液的事。席恩一怔,默默思索。


    “精神衝擊應該不至於讓主人完全失神。”格蘭妮理智地分析,也提供對策。“若是的話,就相當棘手了,隻能用[情感斷層]隔離。”席恩搖頭:“不行的。”


    情感斷層,是史上一位有名的瘋法師發明的魔法,顧名思義能製造出一層[膜]阻隔感情,使人達到絕對無情的狀態。這個法術被席恩評價為“自殺技巧”。古往今來,法師都有過分擴大理性的傾向,席恩也不例外,但他還沒衝昏頭到這地步。感情才是最基本的判斷力,沒有感情,就意味著對死亡的恐懼也不存在。當年那瘋子的敵人就是在他的腳下開了道縫,對他喊“你為什麽不掉下去”,然後那家夥就在思考的過程中摔成一團肉餅了——多麽愚蠢的死法!


    由此可知,這是一種另類的[弱智術]。


    “也可能是在夢境裏的關係。”席恩曲起食指抵著唇,以這個習慣動作沉吟道,“人做夢時最沒有防備。”哈瑪蓋斯皺眉:“您不是說不會再給他機會。”


    “……孿生感應還殘留著。”承認自己的失誤,也想起最煎熬的往事,席恩神色漠然地別開眼。


    “啊。”小龍恍然大悟,擔心地道,“那不是很危險嗎,有沒有法子徹底切斷?”


    魔皇清雋爾雅的俊顏綻放出酷似弟弟的笑容:“有啊,宰了那個白癡。”


    “主人。”哈瑪蓋斯輕歎:您明知您做不到。席恩冷哼一聲,晶石耳釘隨著急速轉動的頭跳蕩,劃出血色的弧光。格蘭妮建議:“要不要詢問奧路貝亞修?”在現世,還是要稱呼反名,否則一不小心把神請來了。


    席恩想了想,還沒做出決定,房門被重重推開,一個耳朵尖長的少女站在門口。苗條卻婀娜多姿的身段,精致秀麗的五官,優雅中透出凜然的氣質,陽光從她的背後直泄而下,將她碧綠的發映得絲絲分明,背著一把包布條的長柄武器,看形狀像是戰錘。


    “迪安!”看到呆坐在床上的男人,精靈少女明顯鬆了口氣。跟在她身後的學生們滿頭霧水:這世上不是沒有精靈了?


    ”麗芙。“席恩也愕然,”你怎麽離開紫葉森林了?“


    紫葉森林,原址是大黑暗時代被黑之導師維烈賽普路斯燒毀的藍橡樹森林,位於夏爾瑪大陸的中南部,如今則是坐落在一片叫做[移動光幕]的亞空間中。麗芙蒂爾是席恩用死靈魔法複活的精靈下仆,完成手刃仇人的執念後,央求他複蘇家鄉,不要讓精靈滅族。席恩不但滿足了她的願望,還繼續把她留在人世間。


    新生的精靈一族是魔皇根據她的記憶,抽取瀛海還未轉生的魂魄重塑肉身,再以時間魔法搶救了一部分古代的幸運者組成。孩童占大多數,基本不具備自保的條件,才暫時與外界隔絕,先休養生息恢複元氣。


    麗芙向帶路的學生做了個感謝的手勢,關上門,點頭回應哈瑪蓋斯和格蘭妮的招呼,注視自己的恩人:“你太見外了,有事為什麽不通知我一聲?”席恩冷淡地道:“你太魯莽了,我說過我們已經兩清,精靈再有什麽事我不會管。”


    “放心吧。”麗芙不介意地笑笑,抱胸的模樣帶著戰士的肅殺之氣,浸血的森然,“我可不是直接出來,真有人敢覬覦,也要問我答不答應。”席恩頷首不再多言。哈瑪蓋斯高興地道:“好久不見,麗芙,我給你泡杯茶吧?”


    “謝謝——那麽事情解決了?”


    “上件事解決了,主人賠了個身體,這會兒又出事了。”小龍歎息著端上加了薄荷的春*茶,當然沒忘了給養父一杯。機關女仆則烤了兩隻曼尼果,頓時滿屋子都是濃鬱的奶酪香味。


    “難怪你這個樣子,竟然這麽嚴重。”麗芙這一驚非同小可,上下端詳靜靜品茗的契約者,“那我還是留下來吧,沒準能幫上忙。”席恩沒有拒絕送上門的戰力,也知道麗芙必然是做好了寧死也不悔的覺悟,他們之間有著常人難以領會的默契,千年前就如此。


    “這是麵包還是水果?”咬了口奶味十足的長形果子,滿口脆香,麗芙驚歎地睜大眼。格蘭妮介紹:“是學生改良的麵包果。”


    “真好吃。”翹了翹唇,精靈打趣地望著雇主,“看來你的學院搞得不錯。”


    “我不管事。”因為海精靈的習性而變得特別愛洗澡的魔皇走向浴室,順便也是淨身,撩著一頭濕發緩步走出,“哈瑪蓋斯,準備材料,我要通過正規途徑召喚奧路貝亞修。”


    “哦。”龍神正要布置,禮貌的敲門聲篤篤響起,門上掛的傳話風鈴發出沉穩的男聲:“魔皇陛下,打擾了,請來正廳一趟,卡塔瑞亞陛下和薩菲艾爾宰相回來了。”


    聽到女兒女婿的名字,席恩隻是輕然一挑眉。哈瑪蓋斯的雙眼卻驚喜地粲亮。


    ******


    安傑從來沒見過這麽美麗的女子。


    層層疊疊、繁複奢華的裙擺以金絲勾勒,鋪開一地輝煌,豔麗的錦織簇擁著她嬌美動人的曲線,體態窈窕完美得不可思議,挑不出一絲瑕疵;宛如黃金般的秀發被朝陽襯托得更為燦爛,明媚得令人無法直視,將她整個人籠罩在耀眼的光暈裏;耳鬢戴著鑲嵌紅珊瑚的紫水晶發夾,纖柔的指翻弄垂下的緞帶,像輕拈一朵俏麗的花,放手間,一步一搖一生香,蕩人心魄;額頭上的金色神印描繪出生動的圖案,在雕刻精致的綠寶石額飾拱衛下就如一朵鬱金香;耳下的鮮紅鳳羽隨著她優雅的步子嫵媚地蕩漾,映得肌膚更如初雪晶瑩;顧盼靈活的黑眸流轉著自信的光彩,仿佛夏季夜晚群星閃耀的夜空;纖巧的瓊鼻下,優美的緋色唇瓣微挑著傲意,又端莊高雅。


    她無疑是美的,美得超凡脫俗,空靈夢幻。無論是兩位同樣絕美的主神,最豔麗的魅魔女王,都不及她極致的容光。


    但給人更深刻印象的是她散發出的強烈氣勢——年輕,野性,雄心勃勃。


    然而,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氣質於一身的絕色麗人,竟少了一根小指,突兀而殘缺地烙痛人的眼。


    “薩菲,這件如何?”精心打扮完,款款走進接見廳的二代女皇提著裙角轉了個圈,神態動作就像個愛美的小女孩,卻絲毫無損她的麗色,反而增添了一份甜蜜嬌憨。抱著女兒互道離別之情的帝國宰相歎氣:“好看是好看,不過主子不會注意到的。”


    “哼!”卡雅生氣地嘟嘴,還是拿出小鏡子來照,“他不誇,大哥也會誇我。”安傑好奇地打量薩菲,不是他不起眼,實在是剛才的風頭全被他妻子搶走了,連同早已看慣的長老們都移不開眼。


    第八領主紫焰之王薩菲艾爾也是個漂亮的年輕人,用漂亮一詞形容男人很怪,但是他的容貌就是如此秀氣,纖柔雅致,甚至帶著稚嫩的味道,猶如一株精心培育的花。刺繡著藤蔓和葉片花紋的白色絲織長袍束出纖細的腰身、清瘦單薄的四肢與體線,看起來弱不禁風,和他冷悍精銳的執政風格截然不符。淺淺上揚的唇角漾著讓人看不出深淺的笑意,一如那雙綠水晶般通透明麗的眼,乍看一覽到底,第二眼隱隱覺得神韻內蘊,再一看,就被深深吸進他的眼波。


    “莎娜,你的小朋友在發呆。”軟軟的聲音,也像花兒一般柔雅。


    “安傑怎麽看爸爸看呆了?”小莎詫異。少年不好意思地收斂心神,卡雅卻從另一頭湊過來:“咦,這就是你在信上說的朋友?我還以為是女的呢。”安傑臉更紅。這回小莎不知怎麽的有點著惱:“討厭,你看媽媽也看呆了!”


    “呃——”安傑尷尬得手足無措,他隻是純欣賞,這麽美的人,不看呆才奇怪。


    “哼,走了!”生氣地跳下地,拉住他纏著紗布的手往外跑,“爸爸媽媽,我們去買菜,幫你們接風洗塵,再叫安傑的姐姐姐夫來做客!”


    “嗬嗬。”金發女神笑得風姿楚楚。紫紅色長發的惡魔領主笑歎:“哎呀呀,小丫頭長得真快。”分別沒多久就戀愛了。


    “照我們看來,他們還是孩子。”眾長老發表意見。卡雅轉向他們,攜著丈夫鄭重鞠躬:“辛苦各位了,莎娜很調皮吧?”


    “皮死了。”念力係教授迪羅咧咧嘴。言靈係教授弗克跟他唱反調:“一點也不皮。”


    “她比你乖多了,卡雅。”帶笑的溫柔嗓音從走廊傳來,正是伴同養父前來的龍神。人形的他依然是那麽的平和恬靜,淺水藍的眸子清澈澄明,溫文舒展的眉宇卻隱藏著堅毅不屈的意誌。他大步搶上,將溫暖的呢絨披風蓋上養父的肩膀,熟練地攏起他冰冷的濕發繞過天鵝般優雅纖長的頸項,從另一邊流瀉而下。


    剛沐浴完的魔皇穿著洗好的袍子,一向扣起的高領敞開,臉頰微微泛出潮紅,比平時多了幾分人氣。深湛的雙眼就如凍結的海麵一般平靜無波,卻奇異的令人想沉溺其中。幾縷散發隨之飄動,搖曳著晶潤的水光。黑色的布料從肩上垂落,蕩開幽暗溫潤的光澤,如同黑鷹華美的羽翼,露出天青色的手織腰帶和垂掛的飾物——栩栩如生的小龍布偶和十三隻圓潤的水晶鈴鐺。


    在場的人一致肅立恭迎,薩菲單膝跪地行最敬禮:“席恩主子。”


    “大哥!”和疼愛自己的長兄互相擁抱,美麗的女神也在另一位親人麵前跪下,按照神明的禮節托起他一簇發絲輕碰雙唇,“父親,我回來了。”


    “嗯。”欣慰她顯然穩重了不少的言行,魔法神緩緩抬起慣用的左臂。他的手很香,是長期浸潤了魔法的複雜香氣,帶著神秘的蠱惑,悄然滲透人心。


    卡雅眸色變深,綿密地親吻他纖長優美的大手——就是這隻手,作為代價賜予了她生命。


    神之左手,元素之王們都這麽稱呼她。


    眾人屏息注視這一幕,親昵卻無比神聖的畫麵。席恩眼中閃過不解,抽手想擺脫這過於貼近的接觸。卡雅卻緊緊抓住他,眼神狂熱而專注:“您還不改變主意嗎?殺光那些沒用的舊神,重新規範這個宇宙。如果您執意不肯,我就隻好親自打造那頂皇冠,戴在您頭上了。”製定了新的法則,他的左手就能再長出來。


    “小孩不都是父母的血肉,為什麽還在意。”席恩蹙了蹙眉,他無意幹涉女兒的野心,由複數感情提煉出精魄,卡雅本來就凝聚了最純粹、最激烈、最龐大的yu望,但是斤斤計較細枝末節的小事就不可取了,“換的也是附體。”


    “那您的原身呢?”卡雅犀利的視線如火烤的刀子,“應該不能動了吧,在我成為完體的一刻。附體又在哪兒?我感覺不到。”席恩隻道:“與此事無關。”


    知道問不出什麽,卡雅起身,來回掃視他身後的兩名女性:“麗芙,是父親叫你來的?格蘭妮,你怎麽換了個軀殼?”


    之前父女倆都用神語交談,長老們這才進入狀況。


    “我聽說他有麻煩。”精靈少女聳聳肩。構裝生物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小姐的話,上一具壞了。”卡雅斜睨父親,目光透出“看吧”的意思。哈瑪蓋斯歎道:“先坐吧,我跟你們說。”


    “等等,卡雅,你為什麽穿婚紗?”對於薩菲這個能幹的女婿,魔皇可是很滿意的,不讚成女兒改嫁。


    “這不是婚紗,是我特地穿給你看的啦!”卡雅氣急敗壞地喊道。席恩哦了一聲,毫無感動。哈瑪蓋斯溫言安慰:“那個…很適合你。”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樣,卡雅憤憤扭頭:“哼!”


    “莎娜不在?”哈瑪蓋斯意外地環顧:父母回家,也不出來迎接?


    “她和那個男孩子上街去了。”薩菲笑道,“說要做頓大餐給我們接風,真期待。”領教過小莎廚藝的人們暗暗抹汗:隻有你期待。


    真理殿堂的大門向藍發精靈敞開,這是奧法之眼最廣闊的空間,站在這邊望不到環形牆壁的另一頭。穹頂漆黑深邃如夜幕,浩淼高遠,卻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現在是白天,裏麵卻是永遠的黑夜。透過特殊的黑水晶天頂,可以看見數不清的星辰,也是唯一的光線來源,相互交織出流動的波光。


    毫無雕琢的灰色石柱支撐著整個大殿,樸素而巍峨,是最簡約的崇高堅實。


    再驕傲的人,進入這座房間都會放慢腳步,輕聲細語,對無形的未知敬畏地低頭,睿智博學如諸位長老也不例外——真正有知識的人,都是謙遜的。


    會在這裏大吵大鬧的人,大概隻有嚇哭的小孩,或者比小孩更懵懂的智障。


    “卡雅。”魔皇昂首,注視一個特定的方向,“年內能鋪條通往魔界的路麽?”


    “沒問題,父親。”酷愛征服的女神雙目一亮,右手撫胸領命。龍神的眼神卻飽含深切的憂慮,欲言又止:“主人,您……”沒人比他更清楚席恩在魔界遭遇了怎樣的酷刑,又度過了一段多麽漫長的歲月,那裏對他而言,應該是一塊決不能揭開的瘡疤。


    “小莎拿回了普克蟲的母核。”揚起獨屬於法師,似在嘲諷著什麽又似自嘲的微笑,席恩充滿韻律感的語調宛若詠唱著一個不容置疑的真理,“輸給小孩子,太難看了。”哈瑪蓋斯長歎,沒有勸說。


    卡雅憤恨地道:“那幫家夥都沒辦法勾通的,您相信嗎?他們竟然以為我是電腦虛擬的立體影像,格蘭妮是您從他們那兒偷的秘密武器——總之就是不承認輸了!”席恩淡淡一哂:“被關在果殼裏,他們當然自稱宇宙之王——好了,不談這個。”魔法的文字繚繞擴散,放出薄紗般的光芒,將眾人裹在渦流的中心。


    總共十四把象牙材質的浮椅憑空出現,依著固定的方位擺放。


    “長話短說。”在魔陣的主位坐下,席恩習慣性地懷抱法杖[蒼瀾之沉思],兩位保護者默契地守在他兩旁,“哈瑪蓋斯,你先用意念交流告訴卡雅他們最近發生的事。”


    “星幽界,黎姬的殘留記憶有一點片斷。”思波的傳達飛快,一幕幕翻動的同時,卡雅內心深處的門扉也打開了,她不帶感情地說起自己的前身,“舊神都有非常模糊的‘初始記憶’,好像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無法用我們的文字描述。到了第三代,也就是歐塞一代,就基本沒印象了。奧路貝亞修似乎是比混沌神更古老的神祗,沙凡西頓就是很自然地知道了自己的領域。後來黎姬發明了音律,從交匯點傳來了喜悅的回音……對,是喜悅。但是當她正式賦予了[音樂]的名稱,無論唱歌還是彈琴,那邊都沒有回應了。”


    席恩點頭收下女兒寶貴的訊息。薩菲開口道:“我君。”


    一個兩端略尖,中央層層凸起的卵狀球體隨著他柔軟的聲線成型,純釀似的深笑在唇間綻開,幽香得令人心醉。臉上發熱的長老們深刻體悟到他不愧是魔域最美麗的植物——魯米恩迪爾,星銀樹之花。


    “您知道,負位麵和所有的背麵世界相連,包括什麽概念也沒有的虛無地帶,但是那裏有扇門是連我們惡魔也不敢開啟的。我們沒有神明那種初始記憶,是一種本能的畏懼,像一踏入,就會被一個巨大的意誌吞沒。地點是在極冰城的下沉區域。”更細部的操作使地獄的風景清晰呈現,旁邊還標注了坐標,“——但這應該隻是一個偶爾會重疊比較靠近的點,真正的門在更深的位置。”


    “很好。”明白他是做了實地調查才會有這麽精確的數據,魔皇出聲嘉許。卡雅低聲嗔怪:“你跑到那麽危險的地方去啊?”薩菲笑笑不語,有些親身經曆,是他永遠不會向他可愛的小妻子提及的。


    “魔皇陛下。”一個略帶怯然的女聲響起,陣法係的蘇蜜雅教授看了看同僚鼓勵的眼色,口齒清楚地道,“那天回來後,我們一起查找了專門的文獻,不知您看過沒,《末世警言》的副本有隱諱地提到[聖嬰計劃]。當時的人們之所以能認識到如此遙遠的高元宇宙,和魔域的跨界特性分不開,嚴格說來它是比星界更穩定的過渡位麵。但是他們還發現一個更神秘的幽境,就像陰影一樣,會在某些特定條件顯出虛幻的輪廓,他們稱呼它[影之帝國]。”


    “對!影之帝國!”卡雅驟然驚醒般高喊,“這是奧古諾的啟示,也是他給人們的警惕!但有幫胡亂祭祀的冥神信徒還是引來了一個惡心吧拉的大蛞蝓,就在宇宙樹下麵做窩了。因為是低維度的東西,舊神沒管。”席恩沒有翻預言書,但是他傳承了前代魔法神的知識,相關的典籍也看得更多,所知遠比卡雅等人詳細,不過她們提醒了他某些遺漏的部分,從而連上幾根線索。


    “塔爾塔洛斯。”低喃,咀嚼著淘起的久遠碎片,“神語是這樣念吧……星海盡頭的[夜之都],是否等同影之帝國還有待研究——卡雅,在你的靈魂神殿下頭紮根的可不是蛞蝓,而是龍哦。”


    “什麽!!!”尖叫的不止卡雅一人。哈瑪蓋斯也難以抑製驚訝之情:“龍…是龍嗎?”席恩合眼搜索腦中的資料庫:“以下是推測:初始記憶也包括了創生,第一個被創造的物種——龍族,和神明完全不同形貌的實驗品,不是很奇怪嗎?如果有範本就解釋得通了……當然,推測。”


    “不!這是很有力的推測!”幾名教授振奮地道。魔皇無動於衷地搖頭:“總之,襲擊我的可能是這家夥——絕望之黑龍,庫克尼爾。”


    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戰栗感,仿佛幼年時站在井旁俯視那暗不見底的深淵,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莫名恐懼。當眾人回過神,不約而同地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子還在不受控製地發抖。安定他們的是一雙矢車菊藍的眼眸,冰冷卻宣誓著不會崩塌的守護之牆。


    “沒事吧?”治愈的魔力也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我已經用我們的語言稀釋了,影響還是這麽大?你們必須適應。”言靈係教授弗克首先反應過來:“我們會麵對它,魔皇陛下?”


    沉默了一瞬,席恩簡述和歐托拉姆見麵的經過,末了道:“他說我見過,學生的話,我要求交給我處置。”


    “如果證據確鑿,我們當然沒意見。”眾人麵麵相覷,由大長老代表發言,“可是,您本來就不用征詢我們吧,既然是庫…呃,那條黑龍,自然是假扮。”


    “不是偽裝。”席恩加重語氣,眼底沉澱著凝重,“元素精靈早就警告過我了,單憑偽裝瞞不過我的感知,投影一定有跡可尋,除非他有超越終極規則的特異能力。不然,就是他分裂出另一個自己,像普通人一樣出生長大——換句話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教授們怔了一下才會意,對視片刻後,變化係教授溫梨第一個發言:“魔皇陛下,您的意思是,那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但是…他要置您於死地,我們沒有任何可猶豫的。”餘人一齊點頭。


    “可憐的生命……”幻術係導師愛琳感歎。席恩冷笑:“不是有學者說我們都是生活在諸神的夢中嗎,目前是沒辦法證明錯啊,但隻要自我意識清醒,管他什麽來曆。我如果殺了他,就是殺生。”眾人盡皆默然,眼裏浮起難言的感觸。


    一直默默旁聽的麗芙突然道:“迪安,我族的始祖精靈王依修拉是全能元素使,他留下一份手稿,講到一頭龍,也是元素精靈先警告。他沒能讀出它的名字,但是他用大半生命做交換,強行賦予了半個精靈名,不知對你有幫助嗎?”


    “有。”名字就是印記,無論效力多麽微弱,都是有利條件,“你說。”


    “我記不清……安瑞(aunrae),或者是安特(anta)。”麗芙苦笑,“因為是小時候看的,手稿也被黑之導師燒掉了,不過我想你可以對我用[深層記憶還原],應該不是問題。”見對方點頭,才道:“還有,他委托第一代矮人王拉賓斯用星隕之錘重傷了那頭龍,再把它銬起來。”席恩清冷的眼直視她:“抱歉,麗芙,不是我打擊你,有關矮人王的壯舉一半是假的。庫克尼爾不會比龍神塞菲斯弱,當年他沒能傷到塞菲斯一根毫毛,頂多就是砸暈了庫克尼爾。囚禁倒沒錯,修複次元壁的元素精靈回報有鎖鏈穿過下層界麵銬住了他。”麗芙無所謂,他戳破矮人王的牛皮關她這個精靈什麽事。


    “龍神塞菲斯?”幾位長老訝道。哈瑪蓋斯勉強笑了笑:“我的先祖,也是上代魔法神的養子。”


    哦。眾人驚奇地看看他再瞧瞧席恩:這算是緣分嗎?


    “父親,會不會您搞錯了?”卡雅忍不住插口,“那真的不像龍啊,是很惡心…很惡心的……您想黎姬死了那麽久還把這種感覺傳給我,會是龍麽?”


    “庫克尼爾變異了,因為他的褻du行為。”肘部撐著扶手,一手支頰,魔皇優美地偏過頭,冰泉似的藍發波光瀲灩。


    眾人更稀奇地瞅著他:從一個瀆神者口中聽到褻du二字,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但席恩不過是陳述一個相當於法術名稱的事實:“你們都知道[拚肉屍魔],由活人的褻du行為演化成的不死怪物,嚴重違反賀加斯的法則就會這樣,可見下麵也有類似[秩序]的規則。不然就是庫克尼爾吃得太多,消化不良。”


    “吃?”好幾個嗓子發問,個個好奇寶寶的表情。


    “食神。”


    呼吸停頓,一半人的臉變得慘白,另一半則是鐵青。


    “塞菲斯也吃過低級神和使徒,但是他沒有變異,大概體質有差別。”沒注意到他們的臉色,席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下麵都是庫克尼爾吃剩的骨頭,我以前還在奇怪……”


    “主、主人!”哈瑪蓋斯氣急敗壞地打斷,隻差沒拎著他的脖子大吼,“這次決不許再把我關起來!他是龍,理應由我對付!”席恩眯眼:“你在命令我?”這孩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對!”龍神毫不退讓。卡雅加入反抗陣營:“就是嘛,父親老是一個人戰鬥,明明兩次弄得又是被封印,又是懷孕自裁。”席恩笑得陰冷:“我解決不了的事情,你們更別想,閃一邊去!”


    兄妹倆交換著不死心的眼光,大有敲暈這個頑固的父親綁在床頭的衝動。


    “呃,魔皇陛下,龍神殿下和卡塔瑞亞陛下也是擔心您。”白魔法係導師布雷安勸解。其他教授也誠懇地道:“是啊,雖然我們不能幫您分憂,但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無法接收他們眼神中的正麵情感,感性早已扭曲的人理解為一般的應酬話,“嗯,學生的事就這麽說定了。”哈瑪蓋斯想起一件事:“等等,主人,在夢裏偷襲您的是神啊,他的血是金色的。”


    席恩的嘴角幾不可察地一抽:“不是隻有神的血是金色。”過去的景象清晰浮現:倒地的巨龍噴出濃稠的液體,宛如熔化的黃金般璀璨……


    “魔皇陛下,您召集我們聚在這裏,不是隻為了這件事吧?”弗克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嗯。”席恩從自己的次元空間取出血細胞,“猜測也許永遠得不出正確答案,奧路貝亞修知道庫克尼爾。”


    “我反對!”念力係教授迪羅激動地大喊,“魔皇陛下,我們好不容易才趕走他啊!您還犧牲一部分的自己!為什麽還要召喚他?”席恩平靜地迎視他憤怒的目光:“因為奧路貝亞修的降臨體隻有暴亂的意識,而我現在得到了他的真名,確定他的本體沒有敵意,又有要緊事問他。”一句也反駁不了,迪羅激烈喘氣。弗克和歐威爾上前輕拍他的肩,都是黯然無語。那次事件真是可惡至極,楊陽等人固然有責任,但一來是無心之失,二來下界的民眾已代他們受罰,如何再好追究?而身為罪魁禍首的蕾諾雅,也是受害者,又補救有功——整件事找不到該負全責的對象,隻有打碎了牙吞進肚子。


    “魁爾,你的[密斯拉之儀]借我用一下。”


    “啊?好。”煉金術導師深感榮幸地遞上一生的心血。席恩擺弄了一會兒熟悉運作原理,道:“我要布下[絕對平衡彩虹結界],你們的元素適性比較平均,又是專精,正好合適;卡雅,薩菲,你們隨機應變,突發qing況就交給你們;麗芙,要是奧路貝亞修有什麽不對勁你馬上破壞媒介;格蘭妮,庫克尼爾若出現,就由你對付。”


    “是!”點到名的人都肅然凜遵。唯一沒被點名的龍神自有打算。


    閃爍著虹光的菱形墜飾從法師手中升起,懸浮到對應的符文上,散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帶,如同一朵綻放的絢爛之花,將眾人攏進花心;一陣悅耳似天籟的鈴音連連響動,四個魔法圓圍繞主陣者展開,實體化的紋章構築出立體的光之框架,補足了四種缺少的能量;白皙纖長的食指在胸前迅速勾畫,湛藍的魔力絲線組成玄奧的雙重陣列,一個[三角三連封魔陣]和附加隱蔽的逆六芒星法陣接連扣上;暗金色的魔紋擴散到四麵八方,和真理殿堂共振出最後兩道防禦。


    在門上拍了個禁域之印,指示門衛守好,防止有人闖入打擾儀式;絲絲紫光沿著椅背向上蔓延,包含精神守護的神力屏障包住所有人。做好萬全準備的魔皇這才通過手上的媒介召喚另一位神祗。


    漸漸升騰的血色結晶爆射出刺目的金輝,一團膿血似的暗紅色光芒從中湧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拉長,凝成一個高大的人形,發長及腰,幹淨不染塵埃的潔白,抬起的臉龐英俊得不似真人。


    似乎搞不清情況地眨眨眼,白發男子猛然瞪住麵前的藍發精靈,爆發出奪目的喜色:


    “小可愛!!!”


    ……這個稱呼是怎麽回事啊?嚴陣以待的人們呆楞地看著上首的人。


    “啊啊——你平安無事!我好擔心你也被庫克尼爾吃掉!”一把抱住他訴說別來之情,歐托拉姆的態度真摯得哈瑪蓋斯都不好拉開他:“您…您這是……”


    “咦!你是龍?”溫潤的紅瞳閃過深刻難解的情感,歐托拉姆看向懷裏的人,“小可愛,你想問我庫克尼爾的事?”


    “您肯說最好。”神體的接觸使雙方的心情無從遮掩,隻是席恩沒有波動,歐托拉姆有。抿了抿唇,古老的神祗飛回半空,視線也飄浮著不與任何人對視:“你有看過下麵嗎?”


    “嗯,全是神的屍骨,你們那時的神很廉價麽?”


    “神……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定義的,在我的記憶之初,大部分是我這樣的存在,剩下的就是神仆。然後慢慢的,有同伴逃離了,因為夜之都要重建,我們不想跟著粉碎……”


    “你們沒有死亡的概念嗎?”發覺他的表述方式很奇特,薩菲不失時機地插嘴。歐托拉姆看了他一眼,並不計較他的無禮:“本來沒有,上次和小可愛打了一架,就懂了。還有時間、空間這些有趣的法則。那個時候,我們是很懵懂的,隻是不想變成另一種形態的東西,失去現有的自我,所以——小可愛,你要小心!庫克尼爾以你為目標,說明你的[審判之日]近了!”


    “審判。”不屑地撇唇,席恩不動如山,“庫克尼爾是奉了誰的授意才食神的?”


    “我…我不知道。”古神塑造的虛像被痛苦扭曲,“他以前不是這樣……不過他變成任何樣子都不奇怪。席恩,我不該幹涉你,可是我給你一個忠告:假如創神要你選擇,你一定要想清楚。”


    “?”魔皇下意識地和養子對看,轉向他,問道,“創神?”


    “嗯,夜之都的管理者,也就是你揭示的源頭,其實他究竟是什麽存在我們也無法理解,但是他會在一個特定的場合問問題……”再也說不下去,令人窒息的沉默橫亙在兩代神當中,直到被席恩不受影響的堅定聲線穿透:“奧路貝亞修,庫克尼爾是您的什麽人?”


    “……我獻貢的祭品。”深沉的歎息逸出唇,仿佛從一個久遠的夢醒來,歐托拉姆睜開眼,平視他已經了然的如海深瞳,“小庫他…是我的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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