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蘇醒


    無垠的黑暗中,一顆星冉冉升起。


    隨著距離的接近,銀灰色的合金外殼,圓盤狀的人工地層,透明的碗型寶蓋,優美的螺旋軌道和外圍的軍事衛星逐漸清晰。


    調整為減速狀態,小巧的巡航艦與巨大的人造堡壘擦身而過。


    沿著外壁旋轉,相對速度變得緩慢,產生一種向下墜落的錯覺。修長蒼白的手指精確地擊打控製台上的按鈕,屏幕頓時亮了起來,令人眼花繚亂的文字和圖像飛快變換,黑色護目鏡後的雙眼一絲不苟地讀取,不一會兒,一個甜美的合成女聲在艦內響起:“這裏是0-229軍用港,接受降落嗎?”


    “接受。”溫潤平和的男聲回應,“開始臨檢。”


    “開啟臨檢,重複,開啟臨檢。”一連串跳躍的數字閃過,最後是大大的“無異狀”三字。


    “切換為外部控製模式,準備連接。”


    嘩的一聲,兩扇像齒輪般緊緊咬合的閘門徐徐打開:“連接完畢。”


    擊鍵的聲音再次響了幾下:“確認連接,通訊終止。”


    “通訊終止。”


    之後是無聲的下降,船體微妙地調整姿勢,輕輕落在起降甲板上,噴射口噴出大量的白煙。一些工作人員跑出來,以不同於對待一般巡邏的態度迎接這艘艦艇的返航。


    艙門向兩邊敞開,自動升降梯放下,一雙磁力靴接連踏在平滑如鏡的磨光地板上,往上是包裹著軍褲的長腿,綴有銀色飾帶和徽章的漆黑製服,高聳的硬質立領,線條清俊的下頜,略微欠缺血色的唇瓣,秀挺的鼻梁和黑色的護目鏡。


    青年脫下護目鏡,幾簇前發跟著飛揚,淺淺蓋住眉眼。蒼黑的瞳,和宇宙深淵一樣毫無反光。


    “宰相大人,感覺如何?”一名女性航管笑著打趣。


    “很久沒飛,技巧都生疏了。”維烈靦腆一笑,將護目鏡遞給她,從小推車拿了一盒紙裝飲料,走向寬廣的艦橋。透過觀景窗,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星海。黑發宰相有些怔怔地停步,站在一片無機質的光芒裏,看著遠處走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削瘦老者。


    “緬長老。”他聽見自己不穩的招呼,一波名為緊張的情緒竄過神經網路,卻沒有激起深層次的動搖,大腦如同儀器自動分析眼下的狀況應該采取何種應對。首先局促地脫掉手套行禮,接著把開封的飲料藏到身後。


    “你的體檢報告出來了。”緬朝他投以冷峻的視線,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意,“計算結果是不合格,你最好重新考慮一下,別操之過急。”


    “父親在地球。”


    緬眼中浮起明顯的失望:“你以為基連看到這樣的你會覺得高興?算了吧,而且沒必要連同摩耶一塊兒搬過去。你想他,自己去看他好了。”


    維烈微微皺眉:“我知道我不成材,可是父親不會因為這個就不想見我。再說不止父親一個人,還有優叔叔、蕾奧娜拉阿姨他們。”緬略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維烈續道:“地球是艾斯羅威亞的遺址,如果不能全體回去,就沒有意義了。”


    “這確實是個驚人的發現,不過冒冒失失衝到那兒,會引起什麽後果,你沒想過嗎?”


    “與其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不如讓地球政府無法拒絕我們的要求。”維烈加重語氣,“我不能再等了,緬,好不容易得到父親的消息。我會約束大家,但這件事我決不退讓。”


    “既然你不怕後悔,就隨便你吧。”緬搖頭離去,走出幾步停下,“那個小女孩,你好好照顧。雖然她的存在替代不了艾爾,對你倒是挺有彌補作用的,見到優也比較好交代。”


    “這是當然。”


    聽到依然不為所動的回答,緬心裏湧出一股怪異感,回過頭,隻見與友人酷似的青年呆立當地,神思不屬地眺望窗外,右耳下的菱形聯絡水晶閃著冷冷的光輝。


    不可能,菲莉西亞·德修普不知道暗示的事,這小子也是沒半點長進的老樣子。


    當回過神,最難纏的長輩已不見蹤影,維烈想了想,接通終端手環上的tv電話:“零長老,我好像惹緬長老生氣了,您能幫我說說情嗎?”


    “沒問題,你不用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零笑嗬嗬地一口答應,以欣慰的眼神打量對方,“其實他是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不過你難得下定決心做一件事,老頭子我是絕對支持的,具體作業就交給我們好了。”


    “嗯,謝謝。”


    “跟我們還客氣什麽。對了,維烈,你能抽空過來做個腦部掃描嗎?”零興致勃勃地轉向一旁的電腦。維烈的神情轉為警戒:“為什麽?”誤會他的排斥反應是基於長久以來的心結,零連忙解釋:“你別想岔,隻是確認一下,因為…呃,你不願意就算了。”


    前任宰相基連·賽普路斯壓抑了兒子的智商,此事隻有緬和零知曉。解除限製的手術非常危險,生怕維烈強行嚐試,他們一直隱瞞。


    “我不太喜歡這種檢查。”


    “沒關係沒關係,你回去休息吧。”畫麵切斷後零才感覺有點奇怪:這孩子向來寧可委屈難受也不拒絕人,如今居然會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意見。


    太好了,終於長大了啊。興奮的科學家打算吆喝老友喝一杯。


    乘著電梯,維烈一手摩挲鋼化防彈玻璃,瀏覽魔界的全景。風格多樣的大都市映入眼簾,像倒影在深潭裏的海市蜃樓。


    以摩耶的條件還不足以挑戰眾神,底線是毀滅一切給帕西爾提斯殉葬,就好辦得多。


    搜索記憶深處,千年前在珂曼家所學的知識及之前的觀察研究清晰浮現,維烈快速過濾,再對照所有需要關注的對象,很快製定出計劃。


    走出港口,一輛氫動力車搶在他預定的車子前駛進車位,裏麵跳出一個白發金瞳的女孩。


    “維烈哥哥!”


    “伍菲。”維烈綻開溫柔的淺笑,輕拍她的小腦袋,“出來購物嗎?”


    “不是啦,我是專程來接你的。”雷之幽鬼拉著他往車裏拖,急不可捺地道,“你不是說回我們的故鄉,那怎麽把弗雷德哥哥落在艾斯嘉?讓我去接他!我保證這次決不惹事!”


    “不行。”維烈毫不猶豫地回絕。伍菲嘟起小嘴,拉扯他的軍服使出磨功,“不要不要,你答應過我不讓他和那個女人好,不可以出爾反爾。”


    “這和那是兩回事。”


    “我不管。”


    維烈傷腦筋地揉揉太陽穴:“別鬧了,伍菲,弗雷德的事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語畢,起身設置自動駕駛係統。瞥見顯示儀上的目標紅點,伍菲叫出聲:“啊——你又要去看那個女人!?幹嘛睬她!”


    “她是我們的王,不許稱呼她‘那個女人’。”


    “她才不是什麽王呢!是維烈哥哥你可憐她,才給她一席之地——早點趕她出去吧!好惡心哦,瑪格蕾特竟然和那種低等動物生小孩,簡直像跟貓啦、魚啦生……”見對方神色轉沉,越說越起勁的伍菲驀然警醒,急忙改口,“總之,她是食客,對她那麽好幹什麽。那兔子男不也是精靈嗎,他還殺了莉琳!我們應該馬上槍斃他!”


    “席恩也是王的敵人,我不會放過他。”看看目的地快到,維烈拍拍她,“好了,伍菲,我會叫弗雷德回來,你乖乖待在摩耶。”伍菲歡呼著擁抱他:“耶!我就知道維烈哥哥最好了!”


    氫動力車駛入的是軍事環衛帶,魔界軍實際的總指揮地之幽鬼卡蒂絲·蘭德爾曾反對讓新主君入住這麽重要的區域,但是在維烈的堅持下不得不作罷。


    本部大樓地下十七層的射擊場內,菲莉西亞正專注練習,連射了兩百多發後,她才一抹額上晶瑩的汗珠,看向默默站在身後的黑發青年,絲毫不驚詫地道:“你來了。”


    “是的。”魔界宰相躬身45度,兩指並攏貼著魔核的部位行最敬禮,以摩耶語稱呼麵前的銀發女郎,“塞西裏斯。”


    撥了撥汗濕的發,魔族之王坐到沙發上,和部下相同的耳墜跟著跳蕩。維烈從機械女仆手中拿過托盤,親自端給她。


    “這個身體太差了。”一口氣喝光一瓶礦泉水,菲莉西亞用掛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臉,秀眉微蹙,“根本跟不上我的反應速度。”


    “需要強化嗎?”


    “嗬,魔界的技術還能辦到這事?”菲莉西亞側首,纖指托著右頰,清秀容顏上綻放的笑顏宛如月夜下搖曳的蓮花,卻散發出冰寒的氣息。她故意抬足,維烈的俊臉泛起紅暈,單膝跪地幫她脫下長靴。


    平了平氣,他才勉強順暢地開口道:“假如您需要的話。”


    “哼,你留著自個兒用吧。”


    “遵命。王,有件事,我感應到弗雷德的魔核啟動了。”


    菲莉西亞眉頭一挑:“風之幽鬼?怎麽回事?”維烈詳述自己讓弗雷德作為吉西安·凱曼照顧故人之子的經過。聽罷,菲莉西亞沉吟片刻:“照你的意思,除了外力幹涉,就隻有那具身體死亡,才會觸發魔核?”維烈點點頭。


    “吉西安·凱曼死了最好,他們想必已經猜出我對你做的事了。”紫眸似笑非笑地睇了對方一眼,菲莉西亞抬起另一隻腳,“如果他沒死,不用我吩咐你怎麽處理了吧。”


    “是。”輕柔地放下她的纖足,維烈正要站起,請示道,“要殺死席恩的部下以絕後患嗎?”菲莉西亞遲疑了好一會兒,顯然她很難抗拒這個**。


    “不。”從前幾次的失敗看,哈瑪蓋斯等都不是泛泛之輩,若反而失去她唯一的棋子,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那我就把弗雷德帶回來。”


    ******


    從昭霆戲稱為“小叮當袋”的背包裏爬出來後,魔界宰相不小心踩死一隻蟑螂。


    不知道自己踏扁的是冥王的內應之一,維烈剛邁出一步,瞧見那隻蟑螂像充了氣似的膨脹起來,再次搖搖晃晃地爬走,沿途還留下一道血跡。他愕然張大嘴,呆呆目送這頑強的生物遠去。


    “……”過了好半晌,他決定當作什麽也沒看見,環視身處的地方。


    這裏似乎是個藏寶庫,滿地的奇兵利器很有吸引力,但維烈略一思忖,沒有拿取,按照原計劃放出一些仿生昆蟲探查,這才意識到剛才一幕的原因。


    難道說!他猛然回首尋找,已不見那個不死怪物,維烈皺起眉,隻好放棄,啟動終端手環的全隱身功能,右手按牆默念咒文:“石行術。”


    根據腦中的地圖穿行到宮廷術士長的房間,不意外地看到室內人來人往,無不愁眉苦臉,既無奈又困惑。一切白魔法均無療效,醫師們更是一籌莫展:“吉西安大人體內有一種未知的力量,無論如何也化解不了。”


    守了三天的諾因在公事壓力下怒氣衝衝地甩門而出,雷瑟克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友人,歎息著跟上。估計他們走遠,維烈將一枚催眠瓦斯放到床下,畢竟在場有不少法師,一旦施****被發現。


    放倒眾人,他解除隱形,移動到床邊,按住友人的前額。


    下手的前一刻,維烈本能地猶豫了。屬於弗雷德·珂賽特的記憶正在釋放,這時候抹消吉西安·凱曼的人格,可能會使魔核故障,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由於菲莉西亞並未明令規定,他得以陷入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采用折中的法子,隻消除最近的記憶。


    “維烈?”蘇醒的風之幽鬼半坐起身,帶著迷惘的蒼藍色眸子直視床畔的友人,“你怎麽在這兒?”


    ******


    沉默如同海溝橫在兩人之間,維烈是不知如何應對,因為他不確定友人目前的狀態。


    “你的頭發……啊,不對。”吉西安扶著頭,露出混亂之情,漫長的過去將他作為人類的經曆衝得七零八落,一時間,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誰。


    從這句話,維烈推測對方至少失去了一年以上的記憶:“我和血龍王分開了,你還好吧?”


    “糟透了。”吉西安**了一聲,從撥亂的白金色短發下瞪他,“你沒告訴我核裝置重啟會導致人格分裂——該死!這就是你和那頭龍共處的滋味嗎?”


    “吉西安應該就是你。”維烈困惑地擰眉。當年他拗不過自告奮勇的友人,答應讓他陪伴主君的孩子長大。吉西安·凱曼是借人類女子的**孕育,除了記憶和能力被封,其他諸如長相、性格都與弗雷德一樣。


    “是啊,如果我沒有多活二十四年。”吉西安沒好氣地低吼,甩甩頭,勉強鎮定下來,指著躺在附近的一個漂亮護士,“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突然喚醒我的核?”


    “菲莉西亞陛下回摩耶了。”維烈長話短說,“伍菲希望你回去。”吉西安睜大眼:“菲莉西亞?她不是在元帥的鏡子裏?而且她隻剩下靈魂,你給她找了具身體?”維烈遲疑著頷首。


    “哦,那和我有什麽關係?伍菲要鬧就讓她鬧好了,我還想再待一段時間。”


    “不可以,我找到家鄉了,父親也在那裏,還有法西爾叔叔、蕾奧娜拉阿姨。”


    吉西安愣了幾秒,與其說震驚,不如說是不知所措。


    “維烈,你還記掛著基連叔叔?他們都失蹤那麽久了。老實說,我對我的人類父母印象還深得多。”


    “弗雷德,你不想擁有我們的家嗎?”


    這一擊正中風之幽鬼的心坎。魔界宰相繼續說服:“不是摩耶那樣的封閉世界,而是個真正的行星,屬於我們的家園。有真的藍天白雲,森林海洋。”


    “那摩耶呢?”


    “我不會拋棄摩耶,她也是我們的家,所以我會帶摩耶一起去,這項工程需要你的幫忙。”


    雖然表情沒有變化,但吉西安心裏的確是鬆動了。良久,他依依不舍地道:“可是殿下和雷瑟克……”維烈勸道:“殿下已經是成人了,不用你再照顧。”


    “開玩笑,沒有我,他們三天就去喝西北風了。”吉西安忘了自家正在打仗,不然他還要不放心,“殿下也罷了,他遲早會回魔界,那雷瑟克呢?他頂多活一百年!不行,一百年後再叫我!”


    “王等不了一百年。”維烈有些不耐煩,菲莉西亞的複仇心直接影響到他,“席恩已經逃離摩耶,我們必須趕快殺了他,或者交給王發落。”吉西安目瞪口呆:“菲亞斯他們幹什麽吃的,都在混日子嗎?”


    “伍菲還曾經跑來人界。弗雷德,其他人都不尊重王,視她為低等動物,但是我想你不會。跟我回去,好好照顧她、效忠她吧。”維烈殷切地道。吉西安不禁想起當年那個護著重傷垂危的肖恩,對友人大吼的少女,還有那張酷似諾因的臉,以及這些年來的親身體驗,輕輕歎了口氣。


    最重要的,他無法拒絕維烈的要求。千年前,當他目睹這個人因為情傷和過重的負擔幾近崩潰時,就發誓為他分擔。


    “到故鄉要多久?”這句話等於投降宣言。


    “估計一兩年。”


    才一兩年,幸好幸好:“那我跟殿下他們打聲招呼。”


    “你要怎麽對他們說?”維烈一針見血的提問使吉西安默然。諾因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當初拉克西絲自作主張為他培養新娘,他得知真相後,也不問情由就恨上那些無辜的女孩。自己的身份如此敏感,想善了決不可能。而雷瑟克,也許他該從現在起接受兩人不同種族的事實……


    “唉,元帥會派給他們一個能幹的財務官吧。”吉西安終於妥協,翻開被子下床,“讓我寫封信。”


    “快點。”之前放出的生物探測器捕捉到一道往這邊走來的身影,烏亮的長發,清雅的麵容,身穿雅致的連身長裙,手持紅色的珊瑚法杖,肩上還停著一隻小鳥——那是他的[女兒],暫時必須回避的敵人。


    “好了好了,別催我。”吉西安心亂如麻,匆匆提筆寫了封短信。維烈收起瓦斯彈,拉住他用空間轉移回到先前進來的倉庫。


    “我還穿著睡衣耶!”


    “不會有女人看到。”


    與此同時,楊陽遠遠望見兩個倒在門口的守衛,急忙奔過來。


    ******


    宮廷術士長的信令中城城主出離憤怒,聞訊趕來的軍務長仔細研讀後,表示懷疑:


    “好像不是他的字。”


    “是他的字!”諾因咆哮,克製將信撕爛的衝動,“雖然有點歪七扭八,但我肯定是他的字!”


    “冷靜點,諾因。”楊陽發揮一貫的沉穩,蹙眉沉思,“這件事很奇怪,會不會是哈瑪蓋斯暗中潛進來,帶走了吉西安,混亂我們?”諾因和雷瑟克麵麵相覷,無法否認這個可能性。地下兵工廠被搗毀,盡管哈瑪蓋斯否認和羅蘭合作,但分明是削弱他們兵力的行為,吉西安的事也性質相同。


    “可是他為什麽誣陷他?威脅我們不是更有效?”言下之意:無風不起浪。


    楊陽不想承認父親有一定的嫌疑。諾因盯著她,代替她把話挑明:“吉西安曾說他小時候得到過維烈的幫助,對他的態度也明顯不同。”楊陽輕歎:“好吧,我承認,隻是有一點,假設維烈是被控製,菲莉西亞應該不會讓他帶吉西安回去——吉西安認識莉莉安娜。”


    “那吉西安——”雷瑟克臉上變色。諾因眼角一跳,綻開猙獰的笑容:“如果吉西安也被動手腳,我會用我所知的一切刑罰,一樣樣回敬那個瘋婆子。”


    “別這樣。”楊陽心下歎息友人和親生父母犯觸,先是帕西斯,再是菲莉西亞。


    “吉西安哥哥怎麽會是魔族!那封信上寫什麽?”露蒂絲難以置信地質問。諾因沒好氣地道:“寫他剛覺醒,有急事回魔界,要一兩年回來——******!他瘋了嗎?眼下的局勢翹班!”


    其實吉西安並非不可或缺的人物,由於兼差多,他任命的副職官員都非常優秀,也有長期代理的經驗。但是有他在,幾個重要部門會有機地整合在一起,效率倍增。而從今以後,隻有諾因事必躬親了,這也是現世報。


    “是有疑點。首先,維烈宰相的空間包已經被席恩鎖住了,東城的次元通道有黑龍王把守,即使吉西安術士長是風之幽鬼,自己走了,又要怎麽回魔界?”克魯索有條不紊地分析,“最糟的情況,他被黑龍王逮住。順利到魔界的話,那裏也是龍潭虎穴。”楊陽一個激靈:“對了,吉西安受傷了吧?我的魔核也是在我死後覺醒的,維烈說過。”


    “你的意思是他主動不幹了?”諾因很不滿她老是袒護某宰相,他的直覺告訴他維烈和此事脫不了幹係!


    “殿下,我不得不說吉西安好幾次想辭職,不過他不會在這時候拋棄我們。”雷瑟克神色沉鬱,“除非維烈宰相下令。”楊陽無言以對,吉西安對維烈的特殊任誰都看得出來,三角關係的傳言至今不衰。


    總參謀長再次開口:“要確定術士長是否風之幽鬼,有個最簡單的法子。”


    “什麽?”眾人一齊看向他。克魯索指著楊陽胸前的項墜,這是她和宿命的另一半之間聯係的道具。楊陽恍然大悟,拿起來捏了一會兒,臉色鐵青地放下。


    “他說是。”她的聲音幹澀而微弱,“維烈親口承認的。”


    諾因冷笑:“是監視?還是比對我和莉莉安娜誰更合適?”楊陽眼望他:“是為了照顧你。諾因,我知道維烈對不起你,但他也很為難,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和他的過節與你無關。”


    這不是楊陽期盼的答案,但她也明白友人不可能做出更多的讓步。莉莉安娜活著還有挽回的餘地,萬一……


    打了個寒噤,她不敢深想下去。


    “那老巫婆比席恩還可惡,根本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嘛!”昭霆抱怨。耶拉姆思忖道:“她會有動作的,就不知她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席恩的棋子。”眾人都沒想到這個方向,愣了愣。


    “說不定。”楊陽雙手環胸,“菲莉西亞是個聰明的孩子。”因為和肖恩同步看他的回憶,她對他六個弟子有股難言的情感,不覺以長輩自居。


    “如果她不是用莉莉安娜的身體,我倒期待她和席恩窩裏鬥。”諾因沉著臉道。昭霆投讚成票:“幹脆讓她撒野吧,她的敵人是魔族和協調神。魔族死光也無所謂,那混蛋神死了最好!”


    “我們不是討論過,魔界完了維烈不會獨活,賀加斯有個不測史列蘭會翻臉。”耶拉姆歎道。昭霆咬牙切齒,怒吼:“怎麽都有人罩啊!?席恩那家夥也有肖恩說好話!”


    楊陽深有同感,從曆史的真相揭開麵紗的一刻起,她們就被層層關係牢牢捆縛,這邊是某人的徒弟,那邊是某人的哥哥。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也沒有席恩那般強橫的力量可以為所欲為。


    “言歸正題,無論術士長閣下是自發離去或被召回,他麵臨的處境都不會變。比較好的情況,是偽裝臥底。”克魯索拉回眾人的注意力。


    “他可沒有留下任何情報傳遞的方法!”諾因氣得發抖,遭到背叛的狂怒充塞他的身心。楊陽安慰:“也許他想救出莉莉安娜。維烈如果在場,他也不方便留線索。”


    突然,她發現一個問題:維烈為什麽不用複製人做附體?就算菲莉西亞的拿不到,莉莉安娜也可以啊,何至於弄到今天的地步。


    不會他一千年都沒想到吧……


    諾因稍微好受了些,雷瑟克也放心不少:“希望他們平安無事。”莎莉耶提出疑問:“他們怎麽去魔界的?要是空間包能用,我們也去吧。”


    “維烈解不開空間鎖。”楊陽多少有點不甘心。那個鎖和她手上的刺青圖案一樣屬於超級**的法術,不過大概是席恩被封印的緣故,最近她慢慢能夠使用異能了。


    “有什麽好想的,魔族當年弄了一條次元通道出來,現在當然也可以。”諾因完全不關心這一節。


    “那請您且莫把重點放在尋找這條通道上,交由我們負責就行。”克魯索提醒並請示,“術士長閣下的事如何對外解釋?”


    “說他生病了!需要長期休養!探病的女人統統抓起來,集中看管!”


    諾因確實沒有偷跑的打算,比起像隻沒頭蒼蠅似的瞎找,瞄準東城的次元通道無疑更有建設性。而要到達那裏,首要條件就是鏟除那個狡猾的夙敵。


    他知道羅蘭會很歡迎他進入那條通道,然後充裕地使壞。上次若非黑龍王手下留情,他和楊陽早完蛋了。所以要免除後顧之憂,隻有掃平眼前的障礙。而且拋下這裏的軍民,即使不負責任如他也難以心安。


    莉莉安娜不知能支撐多久,這份擔憂日夜煎熬著他,從而動搖軍政決策。事實上若不能在接下來的戰事中取得勝利,同盟連打長期戰的資本也沒有。有席恩的土地改良魔藥和帕西斯的貝奧裏亞水晶鏈在手的東帝國景況會越來越好,而遭受天災人禍重重打擊的中西兩城則越來越差。另一方麵,巨人兵這個隱藏戰力也必須盡快投入戰場,本來它最大的優勢就不是強大而是出其不意。加上哈瑪蓋斯盜走了圖紙,不管他有沒有和羅蘭暗通款曲都不能再拖了。


    從敵人的連番行動來看,也明顯在醞釀一場大戰,或者說有針對性的反擊。想到決戰不久會爆發,諾因環視在場每個人,下達解散的指示。


    ******


    換了件法師袍,楊陽招呼表妹和師兄上街閑逛。


    少了風華絕代的暗黑神,他們三個並不引人注目,何況楊陽還做了少許改裝。街上的景象還算熱鬧,冬天本就是整備的季節。鐵匠辛苦地在熔爐邊工作,打造武器和防具;皮匠連夜趕製各種皮革製品;一袋袋麵粉打上“軍糧”的標記搬上運輸車;禦寒衣和相關物品緊急縫製,整個圖利亞就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


    到處充斥著忙亂的氣氛,卻感覺不到一種由心而發的活力,西境的士氣並不高。最初王室魔族血統的暴露還不是決定性的打擊,和西城的結盟以及人為洪災才是諾因的威望直線下滑的關鍵因素。亡靈軍團的騷擾,之前對王都之戰的無功而返和眾神、聖賢者的登場也使得人心惶惶。不過在情報部鍥而不舍的努力下,總算有所恢複。既然說不出“投降”這種話,就隻有硬著頭皮上。


    雇傭兵是最自在的一群,他們在酒店高聲談笑,大口飲酒,**漂亮的女招待,把未來和生命賭在皮袋裏叮當作響的錢幣上。


    楊陽的視線從一個吟遊詩人身上轉開,想起在南城的金槍魚旅館,她和維烈同台演出,肖恩賣力地造勢,希莉絲和莎莉耶裝作不認識他。


    那個時候,他們無畏無懼,相互扶持。就算偶有離別,也會在某一天重逢。


    如今,死的死,散的散。


    收拾心情,她輕歎了一聲,轉向身旁的表妹:“昭霆,你真的要開著黃金騎士上戰場嗎?”


    “當然啦。”棕發少女振奮地握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我會讓東城那幫人見識我的能耐!”


    “我很擔心你會變成一堆燃燒的廢鐵,飛濺的電花是盛大的裝飾。”楊陽說得好像親眼目睹。


    “別詛咒我!”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也加入勸說:“你還是回親兵隊吧,就說你的坐騎壞了。”


    雖然答應楊陽不再報仇,但入伍了就不能隨便退役。幸而他倆有特殊待遇,得以調入死亡率低的隊伍。但是魔像兵團成立後,昭霆就執意參加。


    “不要!我們的部隊是保護法師的吧,我才沒那麽容易死!”


    “嗯,我也去。”楊陽歎氣,妥協了,抬起魔杖輕敲表妹的後腦勺,“到時別擋在我麵前,我會被你拖死。”昭霆連連跳腳,揮舞小拳頭。掏掏耳朵,楊陽習慣性忽略:“耶拉姆,你有在軍隊裏看到肯嗎?”


    “見過一次。”少年黃玉色的眸子微黯,神官曾救助的四個冒險家與他們記憶中的小村莊相連。


    “沒吵架吧?”


    “怎麽可能。”耶拉姆一哂,“我沒告訴他神官大人的事,他還以為我們都在服役。”


    “特亞修和法爾切妮在東城……希望不要碰到。”黑發少女望著遠處被白雪覆蓋的暗灰色城牆,眼裏蕩漾著波瀾,“還有修斯先生,神官的朋友,我還沒向他道謝,他幫我複仇。其他也有幫我的人,不過她們是被我騙了,現在大概不是問罪處斬就是在牢裏……”


    “過去的事別想了,陽。”生怕表姐相思病犯,昭霆打斷。


    楊陽笑了笑,回報她一打烤肉串。


    “我突然覺得**真是可怕的東西。”也嚼著可口的小吃,中城滿願師有感而發,“比較近的例子,有羅蘭城主和希莉絲;比較遠的,有英雄王,他們都影響到我們的人生。”


    “這麽說來,人的感情不是更可怕?”對路邊攤看不上眼,耶拉姆隨口道。楊陽深深感慨:“是呢,維烈和席恩,那兩個騙子,看起來那麽無害啊。”


    昭霆厭煩地皺眉:“你們倆又來了。要我說,他們都是吃飽飯沒事幹。”


    “你和肖恩一樣,是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楊陽斜睨她。


    “我哪裏沒心沒肺了!?”


    “算了,不說這些。”楊陽立刻轉移話題,聳了聳肩,“哲學討論是沒什麽意思,吃完我們練習吧,我想試試能不能把你的黃金騎士拎上天去。”


    ******


    “哦嗬嗬嗬,你的小跟班終於受不了你離家出走啦?”


    “……老妖婆,我不是在跟你說笑。”


    諾因惡狠狠地瞪視坐在祭壇上的姑姑,雖然從未有過敬神的念頭,但有生以來頭一次像現在這般強烈地想往神的腦袋上丟垃圾。


    聽完侄子的敘述,拉克西絲的神情變得凝重,卻不是很意外。得知諾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世後,她就懷疑魔族有派人照料,隻是吉西安隱藏得太好,沒想到是他。


    “你可別又鑽牛角尖,認定是他騙了你。維烈雖不及你姑姑我品德高尚,但也是個老實人。”拉克西絲大言不慚地道。諾因嗤之以鼻:“少惡心了,你們兩個表裏不一的騙子。”都披著年輕美麗的外皮,擁有激進主義的本質。


    “臭小子,你的審美觀總算提高點了。”拉克西絲當作是一種變相的讚美,斷然道,“吉西安用不著你操心。”


    “你倒是對他評價滿高嘛。”諾因有點不爽。拉克西絲故意損他:“至少肯定比你高。”


    “哼,我不是來聽你廢話的,魔界在哪兒,是什麽概況,這些你總該知道吧。”


    “我的親親小侄子。”拉克西絲無視諾因“別這麽叫我”的大吼,泰然自若地反問,“你認為眾神若知道魔界的概況,還會什麽都不告訴東方學舍,任他們粗製濫造救世主,血流成河地揮灑生命嗎?”


    “那幫白癡神有什麽好指望!”諾因一口否定眾神的情報員價值。


    “這個嘛,你說的也沒錯啦。”毫無光神自覺的已故攝政王撥了撥結成宮廷發辮的烏黑秀發。諾因鄙視地瞅著她:“別說你也向他們看齊了。”


    “既然我沒有被王兄同化,自然也不會被他們汙染。和以前宮裏那班蠢人相比,眾神還可愛多了。”


    “……這倒是。”諾因感觸良深地讚同。拉克西絲換了個坐姿,示意部下敲另一邊肩膀。諾因朝廉價勞力的典範投以同情的注目——竟然連這老妖婆死了都沒得輕鬆,陰魂不散,陰魂不散啊!


    “那麽了解魔界的情況後,你要幹嘛?”拉克西絲端起盛有玫瑰紅茶的白瓷杯,優雅地吹拂。諾因也接過露蒂絲遞上的冰咖啡,一飲而盡:“當然是為製定作戰計劃做準備了。”


    “我還以為你會無謀地衝過去。”


    “我才不會!”


    拉克西絲輕嗤:“別說得你好像沒做過這種蠢事,小羊全跟我說了。”諾因麵露尷尬。


    “我甚至懷疑你想站在魔界中央發動無差別攻擊魔法,反正你不會死對不對?”


    “對……煩死了!你到底講不講啊?”諾因惱羞成怒地低吼。


    “趕著投胎,也不用這麽急。”拉克西絲歎氣,隨即一臉昂然地道,“實話告訴你吧,我一無所知。”沉默片刻,諾因用陰沉的口氣道:“找你來商量事情果然是我一生最錯誤的決定。”


    “慢著。”拉克西絲笑嘻嘻地喝住侄子。不願承認自己是屈服於姑姑的威嚴,諾因隻當她是玩夠了。


    “捉弄你是我不對,可是你好歹也為姑姑我著想一下——小諾因,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我不會那麽無謀的。”別扭地表示歉意,諾因看向其他地方。拉克西絲點點頭:“那就好,選擇墓穴是你個人的自由,但我可不能坐視莉亞跟著你陪葬。”


    這老妖婆說話真不中聽。內心嘀咕的諾因,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和對方是一丘之貉。


    “我也有責任,明明察覺那麵鏡子有問題,還是把它給了莉亞。”


    “不排除精神幹擾的可能性。”總參謀長插口。


    “是的。”應了一聲,拉克西絲的神色卻不見開朗,“維烈還有麵鏡子,肖恩之前一直住在裏麵?”諾因一愣:“現在是師父…基西莉亞住,也許我們可以期待她助我們一臂之力。”拉克西絲奇道:“這個基西莉亞是何許人?”


    “維烈的姑姑,陽的姑奶奶,協調神的心上人。”


    “那你就祈禱菲莉西亞沒發現她,或者不知道她和協調神的關係,不然多半會押她到協調神麵前砍頭——不知靈魂有沒有刑罰。”拉克西絲涼涼地道。諾因皺起眉,聯想到奇妙的方向:“總覺得這種做法和席恩很像。”


    “複仇本來就是欠缺藝術感的行為,一點不優雅。”


    “你能推測出她的思路,說明你也很野蠻。”


    “閉嘴!我這隻是一般論!”拉克西絲飛快地拔出權杖敲侄子的頭,諾因沒來得及躲開,“若菲莉西亞以此滿足,倒是不錯的事,比協調神死亡的後果好太多了。”


    諾因冷笑:“然後維烈和他老爸一起砍了你。”拉克西絲不以為然:“不是我幹的啊,算賬也是找菲莉西亞,這樣就省了我們一番力氣。”


    “你真是夠陰險了!”


    “哪裏,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推論的基礎上。言歸正題,魔界在外宇宙,神明的視野無法透視到那裏,何況我是個半吊子的神。”


    “……你剛才說的不是開玩笑?”諾因想揍人了。


    “別急,聽我說完。”拉克西絲沒有像往常一樣故意停頓氣對方,而是繼續說下去,她分得清輕重緩急,“不能搜索敵境,你就分析目前的敵情。菲莉西亞的目標是誰?協調神,席恩,魔族。從席恩的放任態度看,他們的目的很可能有一環重疊。魔族肯定最後,不然她就沒有籌碼了。但是菲莉西亞應該不傻……”


    “我們就在想她是不是看破了席恩的計劃。”


    拉克西絲輕晃茶杯沉吟,半晌搖了搖頭:“沒有用,我對席恩的人格不抱好感,但我承認他的智慧。他既然采用這麽冒險的計策,菲莉西亞就一定會照著他設定的步驟走,再掙紮也無濟於事。維烈本身也是不穩定因素,他可是有被鑽空子的前科。”


    “我不明白!那老僵屍非常謹慎,要探查魔界有維烈一個夠了,為什麽留著菲莉西亞?哪怕那女人玩不出什麽花樣也是個危險的敵人啊!他也根本沒必要借菲莉西亞的手殺眾神,那樣報起仇來不是少了快感嗎?”


    “那他又為什麽留下我們?”拉克西絲反唇相譏。諾因悶掉。


    “那男人冷靜歸冷靜,也瘋狂透頂。普通人麵對神明、魔族、統治世界的權利機構這樣的敵人,會奢望報仇嗎?早就自認倒黴了,他呢?”


    “……瘋子。”諾因下了評語。拉克西絲重重一哼:“沒錯,所以不能以常理度之。”


    “好吧,他在玩火,這次還玩火燒身了,可惜沒燒幹淨。”諾因磨了磨牙,“你認為他醒來後會不會吸取教訓,把我們這些火種立刻踩熄?”拉克西絲聳了聳肩:“那就要問肖恩了。”


    “怎麽?”


    “問他哥哥是不是和他一樣學不乖。”


    “不用問了!”顯然諾因對席恩的評價比肖恩高。


    “我的答案和你相反,他們兄弟倆一個牛脾氣,都死不回頭。席恩對複仇的執念大得無以複加,才不會因此退縮,頂多就是多準備一些翻身的資本。”拉克西絲浮起歎為觀止的感慨,“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的生命安全。接下來是時間的競賽,哈瑪蓋斯他們能召喚史列蘭和他老哥,遲遲不動手的原因,我和休利安思前想後隻有召喚時限,那時間一到局勢就會回到老樣子。在此之前菲莉西亞如果能掌控魔界,利用魔族消滅席恩的殘餘勢力,就徹底大功告成了。”


    想到妹妹,諾因隻覺生母比席恩更可恨:“叫賀加斯和史列蘭殺掉那頭小怪物,假冒冥王和那個小丫頭,再封印席恩,不也很好嗎?”


    “別意氣用事了,使喚協調神?他還未必打得過席恩。”


    “那菲莉西亞就打得過了?”


    “無理取鬧。”美麗的攝政王怒視侄子,“你能先他們一步打倒羅蘭·福斯,搶下次元通道,宰掉菲莉西亞,就照你的方法來!”


    “我正在這麽做,那你呢?”諾因終於忍不住求助。拉克西絲橫了他一眼:“雖然你還是個嫩瓜,我的部下們也已經認命了,如果我出馬,你的指揮權可是會全部喪失哦。”諾因氣急敗壞:“誰要你攪和進來了!我是要你殺了羅蘭·福斯!”


    “乖侄兒,你是不是忘了——他是人柱。”


    “啊……”諾因猛地警醒,煩惱地蹙眉,突然一個激靈,“那席恩為什麽不宰了他?不會不知道四方結界的原理吧?”拉克西絲嗤鼻:“誰猜得出瘋子的想法。總之要我當你的幕僚還可以商量,實際出手的話,眾神可不會坐視。”


    “你去找找魔界也好啊!”


    “不用你說我也會去。”拉克西絲擺擺手。


    ******


    輕按門鈴,過了一會兒,複古式的雕花木門緩緩敞開,天花板自動灑下冷白色的光線,照亮了擺設高雅的起居室。斜對麵的光屏卻變得暗淡,像是世界地圖的畫麵驟然變黑。魔界宰相踏前兩步,傾身向主君複命:“王,弗雷德回來了。”


    銀發魔王投來冷冷的一瞥,看清她的麵目,宮廷術士長驚愕地瞪大眼:“莉莉安娜殿下!?”


    眯細的紫眸轉向另一個部下,維烈正要解釋,一聲野獸的低狺打破凝滯的空氣。


    兩人這才發現菲莉西亞身邊盤踞著一頭黑豹,那是隻美麗的生物,緞子似的毛皮,每一寸肌肉都無比完美,蘊涵著蓄勢待發的爆發力。


    “這是怎麽回事?”吉西安強自鎮定,質問友人。


    “我也想問維烈哪。”菲莉西亞輕笑,右手安撫地拍拍精獸,“你下去,弗雷德,剛從艾斯嘉來,想必也累了。”滿腔疑問的吉西安接到友人的眼色,才不甘不願地退下。


    安靜下來的室內,醞釀著風雨欲來的氣息。


    “為什麽他還記得我?”


    “請原諒,當時魔核正在運轉,抹殺吉西安·凱曼的話,弗雷德的人格也會受到損傷。不過我消除了他一部分的記憶,不會對王的計劃造成妨礙。”維烈急忙維護。菲莉西亞勾起冷笑:“哼,不說明白就會反抗麽,果然什麽效忠都是假的。”


    漆黑如子夜的眸流露出些微困惑,隨即被硬質的冷光取代。


    “如果您的旨意是殺了他,我立刻照辦。”


    “……”瞥了他一眼,菲莉西亞轉開視線,“算了,你編個借口蒙混過去,順便問清楚他作為吉西安·凱曼的經過,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是。”維烈恭身道,臨時想起一件事,“伍菲想為莉琳報仇,我當時拒絕了,您要批準嗎?”


    菲莉西亞眼神一動,斟酌片刻,問道:“魔界這樣的人很多嗎?”


    “很多。”


    “那批準,你就煽動他們好了,叫他們殺光席恩的手下。”菲莉西亞抑不住興奮之情,她本來就不想放過這次大好機會,是一來舍不得手上唯一的棋子;二來還以為席恩和別的神明一樣,要毀滅神之泉才能徹底殺死,不得不隱忍。伍菲他們自願送死,豈有不允的道理?


    無論成功與否,隻要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今後她推行起來也會方便得多。


    維烈應了聲,卻沒有離開:“王,需要我陪您嗎?”菲莉西亞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撇唇嘲笑:“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你留下?”


    “感覺上……”


    “哼。”怔了怔,菲莉西亞綻開不同於剛才的笑容,深深注視他,“那一千年你若有這份心,我也不會這麽恨你了。”維烈不知如何回應,手足無措地望著她。


    “走吧,哪天你清醒了,記住我說的話:‘有些事,永遠不會得到原諒’。”


    “……是。”


    再度無聲的房間裏,黑豹挨近主人,傳遞安慰之情。


    “迪奧……”輕歎了口氣,菲莉西亞將差點衝口而出的心聲咽回肚子——[我隻有你了。]


    隻身來到充滿敵意的魔界,為複仇暗中部署,她並不淒惶,她早已沒什麽好怕的,也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因為隻要一想到那個消失的人,想到終成一場空的千年相思,幾乎崩潰的巨大悲痛就沉沉壓下。


    她不想去見養父,從維烈口中,她得知他已經有了新的嗬護對象。和丈夫不同,菲莉西亞沒有犧牲精神,按照她的脾氣,本該暗地裏幹掉楊陽他們搶回人,可是她無法諒解:記憶被封期間也罷了,為什麽解開後,肖恩也不陪在帕西斯身邊?任他苦苦掙紮,最終被協調神吞噬!還和眾神串通一氣,全然忘了他和她因為預言落到怎樣的地步!


    生平第一次,菲莉西亞覺得養父的性格如此可恨。


    這是背叛,不折不扣的背叛。


    迪奧發出低沉的咆哮,身形漸漸淡化,變回一隻黑色的小雕像。來自星界的精獸一天隻能待四、五個鍾頭,在外宇宙就更少了。菲莉西亞似乎沒注意到,隻是看著屏幕上的艾斯嘉地圖,良久,拿起雕像塞回口袋。


    ******


    冥界——


    沉鬱的深紅色天空籠罩著這座死者的國度,青色的冥火妖異地晃動,訕笑般將慘淡的光點向四周搖曳而去,照亮亡靈們蒼白的麵容。首代東城城主穿過整治得非常雅致的庭院,關上門,把這看厭的景象隔絕在外。


    聚在客廳喝茶的眾人紛紛迎上:“外頭怎麽樣?還是那麽吵?”


    “帕爾死了。”魯西克答非所問,臉色鐵青,他的話無異於重磅炸彈,炸得眾人一片茫然,久久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怎麽會!”瑪麗薇莎掩嘴哭喊,抓住丈夫的衣襟,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落下,“不會的!露西,這是假的對不對?”魯西克沉默不語。索瑪上前扶住養母,神情也有些惻然。她雖從未見過生父,血緣天性卻不會磨滅。安迪甩甩頭,眼望師弟,顫聲道:“露西,他是來了冥界還是——”


    “安迪,你明白的。”一開口,魯西克眼中出現崩潰的情緒,那是深不見底的悲愴。


    冥界的沉悶枯燥實非活人能想像,永遠固守一處,重複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喪失所有生前的感覺,大部分亡者都忍受不了自願回歸始源之海,寧可靈魂重組也要返回那繁華綺麗的人界。


    他們之所以苦苦熬到今天,留著這抹殘魂,就是為了再見故人一麵,不料……


    “那個王八蛋!”華爾特聲嘶力竭地怒吼,眼裏閃爍著淚光,不顧妻子的勸阻,死命捶打牆壁,“上次說好了後會有期,他居然給我爽約!”


    “至少你和露西還見過他。”安迪發出一串無力的笑聲,深深垂下頭,握緊了拳頭。


    魯西克深吸一口氣,環視在場的每個人:“我是從羅莎米亞殿下派來的死魂那兒得知的。”眾人錯愕不已:“羅莎米亞公主?”怎麽冒出這號人物?


    “是,她正在搜集帕爾的靈魂。”


    “這麽說!帕爾沒死?”狂喜之情頓時衝散室內彌漫的悲傷氣氛。華爾特衝上來揍了師兄一拳,哈哈大笑,還掛著淚珠的臉看起來很滑稽:“你這家夥,竟敢騙我們!媽的,這種玩笑哪能開!”魯西克苦笑著搖頭,看出內情不容樂觀,眾人剛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


    “到底怎麽回事?”安迪代表發言,恢複了沉穩的風範,“露西,你源源本本告訴我們,我們…受得住。”大不了一起去陪帕爾,隻是遺憾,再也填不滿了。


    “……協調神沒有吞噬帕爾,但帕爾的靈魂還是被他釋放的神力炸成碎片,而且融合過深,拚回後可能也不是原來的帕爾了,又不知道需要多久。”魯西克詳細敘述羅莎米亞所知的經過,末了沉沉地道。眾人的表情十分複雜,似悲也喜,瑪麗薇莎啜泣:“他還存在就好。”


    “是啊,真是感謝殿下。”安迪的語氣帶有微妙的意味,因為當年羅莎米亞就是被帕西斯親手所殺,她的父親也是被他們合力扳倒,“羅裏蘭塔先生和莉拉夫人那兒,暫時隱瞞吧?”


    眾人麵麵相覷,多數人讚同。維因卻反對丈夫:“不行,沒準他們什麽時候從別人口中聽說這件事,傷心自盡。雖然陛下現在的情況比死好不了多少,但終歸是比死好。”帕西斯曾經是光複王,她依然習慣用舊稱稱呼他。


    “沒錯。”魯西克首肯,“還有肖恩師父,羅莎米亞殿下沒通知他。”安迪訝道:“她怎麽不通知一聲?”


    “這我就不清楚了,照理她沒忘記我們,也不該漏了肖恩師父。”


    “那我們要怎麽告訴肖恩師父?”華爾特提高嗓門。一直沒說話的索瑪笑了笑:“用托夢好了。”眾人驚喜地看著她,華爾特打了個響指:“對哦,你真聰明。”


    索瑪漲紅臉,她和諾因、莉莉安娜是三胞胎,在娘肚子裏搶不過兄姐,先天智力不高,從沒被人誇過聰明,也不是真的頭腦靈活,是聽其他亡靈說起過這種方法。


    “別忘了莉。”瑪麗薇莎提醒。魯西克點點頭:“我就怕她做出什麽傻事。”


    “我們當中,隻剩下她能報仇了。”華爾特難以苟同,“肖恩師父隻怕下不了手,難道就讓帕爾白死?”


    “帕爾用自己的命換席恩被封印,你快活嗎?”安迪反問,疲倦地歎了口氣,“我是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有事,何況維烈宰相為我們出過氣了。”華爾特默然半晌,悻悻地道:“好吧,反正帕爾封了他。如果莉有個萬一,殺他一百次也不夠賠。”


    “冥王已經倒戈,我擔心他會用我們做人質。”魯西克也感到一股滄然的倦意,“不過我們在這裏傷透腦筋也沒用,隻有勸莉和肖恩師父別莽撞,先找回帕爾的靈魂,神的事由神解決。”


    在他看來,以帕西斯和席恩的兩敗俱傷為終結,這場延續千年的血海深仇已基本落幕,收尾工作隻有餘孽的處理而已,然而局勢的發展比他憂慮的更糟糕。


    ******


    接到托夢,肖恩喜從天降。


    第一時間告知宿命的另一半這個好消息,向**報喜時卻遭到一頓痛罵,警告他不可因私亡公,跑出去尋找徒弟的下落,一盆冷水澆得他遍體冰涼,想起對方最近的反常。


    希莉絲野心勃勃他早就心裏有數,也做好了幫助她的覺悟,但她在南城的所作所為還是超出了他的忍耐極限。竟然強製征收糧食,把當地的百姓逼進絕路。肖恩不懂,做出這種事的**,怎麽能口口聲聲想做一個優秀的城主?


    亞法氣惱的是希莉絲被權利欲衝昏頭,不顧諾因的命令和大局,強攻南城首府拉魯的無謀之舉。可是眼下也拉不回了,隻能盡快奪回西城南部的據點,並吞富饒的凡爾加平原,形成首尾呼應之勢,避免友軍陷入敵人的包圍。分析給那個飯桶上司聽後,肖恩表現出難得的積極意願,大肆發威,帶領蒼穹軍團勢如破竹地攻克兩座要塞。


    同日,留守西琉斯王宮的依路珂感應到結界的異變。


    外麵已經亂成一團,人們驚恐地看著天上,無數閃電密密麻麻像暴雨般打下,震耳欲聾的巨響撕裂鼓膜,聲威駭人。一道湛藍的護壁憑空浮現,看似脆弱卻擋住雷霆綿密的轟擊,一波波漣漪仿佛大雨傾盆的海麵,將守護的波濤擴散至整個夏爾瑪大陸。


    “咦!”伍菲驚噫了一聲,停止破壞。她的異能被廢,不好意思求助於緬和零,就用備份的組織圖複製了一具新身體,轉移大腦和魔核,卷土重來,卻連敵方大頭目的麵也沒見到,就在他門口吃了閉門羹。


    “這是什麽玩意兒?”詢問的是個麥穗色長發的青年,其餘還有六名男女,他們就是被人類稱作[七魔將],位列魔界軍軍官的高階魔族,這次主動請纓跟隨上司,發泄憋了千年的鬱悶。


    很沒麵子的伍菲舉起手準備再接再厲,兩個身影攔在她麵前,看上去都是不滿十歲的男孩。


    左首的男孩身穿式樣古老的黑袍,鮮紅薔薇的圖案像潑灑上去的鮮血般驚悚絕豔,手握黑色長柄戰刀,宛如收割生命的死神,紅得幾乎滴血的刃部流轉著妖異的冷光,他漂亮的小臉掛著壞小孩特有的頑劣神氣和極具欺騙性的甜笑,一隻長著翅膀的奇怪小象趴在他頭頂。


    右首的男孩一襲飄逸的水袖寬袍,微微泛著冷藍色調,銀色刺繡的樸素花紋像是搖曳的水波,帶起無法形容的優雅,柔軟如錦絲的黑發披散肩頭,端正得難以言喻的臉蛋上,一雙仿佛浸染了血霧的紅眸令人屏息的豔麗,流動著清冷的倨傲和不屑,懷裏抱著一頭粉色的迷你豬。


    伍菲等人看傻了眼,直到一個天籟般的嗓音幽幽傳入他們耳中:


    “這些就是魔族?我真是落伍了,這點本事就敢拿出來炫,還名聲超過我們。”


    “他們沒有靈魂啊。”小小的冥王皺起眉頭,“怪了,那個宰相和他女兒都有靈魂。”無麵之王眨眨眼:“哦,那他們是傀儡嗎?這可沒勁。”


    他用的是深淵語,依路珂說的是神語,彼此能勾通,伍菲等人卻有聽沒懂,這兩種語言都不在翻譯器的記錄範圍內。


    “我認得你,你是那兔子男的部下吧。”雷之幽鬼手指止息之君的鼻子,傲然道,“叫他滾出來對決,我要把他轟成渣子。”


    依路珂冷笑:“玩偶還敢這麽囂張,歐塞,別理他們,就把他們關進父神的影世界,等他起來發落。”席恩身邊隻有麗芙和格蘭妮在,有霍娜的前例在,他再也不敢貪玩,急著回去。


    “我沒意見。”歐斯佩尼奧也興趣缺缺,打了個風情萬種的嗬欠。


    “慢著!”看出他們想走,伍菲扔出十幾顆電漿球,周圍的空氣頓時變得無比灼熱,海水沸騰起來,遠處的結界壁一陣輕微的搖晃。歐斯佩尼奧拉出一道負能量禦壁擋下這波攻擊,微微一笑:“有點意思。依路珂,他們就交給我了,玩膩了我會留幾個給吾主做實驗品。”


    “好。”冥王依依不舍地離去。因為歐斯佩尼奧刻意使用中文,伍菲勃然大怒:“你這小鬼,活得不耐煩了!”


    平舉的雙手間燃起刺目的電花,不愧[雷之幽鬼]的威名,她直接以異能引發了核電磁脈衝,這也是她一次能夠調用的最高能量值。


    肉眼不可見的可怕風暴席卷了方圓百裏的麵積,高溫使得海水蒸發,大量的水蒸氣遮蔽了視界。七名軍團長不甘寂寞,紛紛朝敵人原先所在的位置發動攻勢,也不管還有沒有必要。


    第一軍團長波利特,擁有幹涉運動軌跡的能力。


    第二軍團長莫蘭,擁有使血液凝固的能力。


    第三軍團長菲歐莉娜,擁有操縱水分子的能力。


    第四軍團長恩特來,擁有精神控製的能力。


    第五軍團長米萊,擁有加熱金屬的能力。


    第六軍團長夏爾夫,擁有改變部分分子式的能力。


    第七軍團長特蘭得,擁有驅使物體移動或加速的能力。


    這些能力足以輕易掃平百萬大軍,讓聯軍的法師們飲恨,成就了[七魔將]的昭彰惡名,但是,對歐斯佩尼奧卻是無用。


    他是能量體,毀滅之神的影子,連電磁波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癢,一瞬就中和,更別說其他雜七雜八的攻擊。至於精神控製,恩特來的精神力也不可能比得上他。其結果是眾魔族逞能了一番,毫發無傷的歐斯佩尼奧在原地打瞌睡。


    “就這樣了嗎?”食指一劃,一個灰蒙蒙的球膜罩住伍菲等人,裏麵充滿了正負粒子碰撞引起的靈光,這是褻瀆區域,範圍內的植物會枯萎凋零,人畜加速衰老,被吸幹生命力。


    這並非很強的魔法,盡管由深淵領主來施展威力倍增,但隻要一個簡單的“負能量防護”或“衰敗吸取術”就可以不受影響。可惜,視魔法為低等動物的技術的高等魔族們根本沒學過,也從未遭受過挫敗,當然就無計可施。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花樣,歐斯佩尼奧厭倦地將戰利品丟進自己的本位空間,攜著寵物揚長而去。


    和席恩一樣,他也對當年東方學舍為何不如法炮製,而采取人海戰術的愚行感到不可理解。


    ******


    生命女神翩然落下,沒有踏足於一望無際的雪白花海,禮貌地懸浮,等待此地的主人接見。


    不一會兒,淡淡的迷霧中走出一道墨色身影,在一片似雪的白中猶如驚鴻照影,幽麗絕塵,如雪如月的容顏,纖長的睫毛下,清澈的黑眸不沾絲毫的煙火氣。


    “蘭修斯大人。”秦蒂絲詫異地行禮:怎麽是他?


    “你好。”史列蘭停步,家教良好地還禮,“有什麽事嗎?”


    “我找賀加斯大人。”


    “賀加斯…在忙。”遲疑了一下,史列蘭選了個抽象的名詞。協調神正用心靈幻境百般折磨他們共同的敵人,試圖讓他的自我隨著記憶消失,如今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實在不能打擾。


    上次和塔靈布蘭多一戰,雖然事後哈瑪蓋斯搬走了心之間的門,杜絕了兩位神祗以此直接粉碎席恩真身的企圖,卻使得他的心門戶大開,給了賀加斯可趁之機。加上席恩現在毫無反抗之力,簡直是任由他們玩弄。


    忙?秦蒂絲不敢細問,說出來意:“蘭修斯大人,那些個偽神和惡魔在神界肆意作樂,這是對我們全體的汙辱,請您務必趕走他們!”她打定主意:即使隻有自己一個也要去。在神域,神明能百分之百地發揮力量。別說一頭龍,深淵領主也不夠看。她卻沒考慮到神界已經是席恩的領土,不然哈瑪蓋斯等人怎麽會貿然在太歲頭上動土?


    “哦。”史列蘭沒什麽觸動,他連神界在哪兒都不曉得,自然無從憤慨。不過秦蒂絲的話刺激了神共有的矜持,又想到兄長此刻抽不出身,自己理應代勞,便道,“那我們走吧。”


    “是!”秦蒂絲喜出望外,對他的好感大增。


    一刹那越過星海,突然前方出現一個熾亮的小白點,從中噴出五彩繽紛的光粒,像一條條流動的光帶般四下散射,形成綺麗萬千的彩虹之輪。這片美得令人怵目驚心的光景,是領域重合的前兆。


    “那個大壞蛋占領了這裏。”來自前代混亂神的知識自動跳出,史列蘭皺眉。秦蒂絲和隨後趕到的地神瑪法、風神希露菲爾神情也變得凝重。


    湛藍如洗的晴空取代了雜亂的色彩,綠茸茸的草地無限地伸展開來,風拂動星星點點的野花,濕泥土與花草的氣息撲麵而來。靜謐的翠湖畔,大片晶瑩剔透的水晶蘭盛開著,如閃亮冰晶的花瓣翩翩起舞。


    一隻嫩黃的小蝴蝶從暗黑神眼前飛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因而疏忽了一枚冷不防飛來的樹果。砰!在他下意識張開的防壁上爆炸。


    “來了,你們這些壞蛋。”卡雅從埋伏的樹上跳下,手裏還抓著兩隻橡果。她剛剛用的是一種叫[火之萌芽]的法術,能夠把橡實或冬青漿果變成手榴彈投擲,是有暴力傾向的她最愛用的魔法之一。


    “母神!”除了普路托,在敵方陣營裏秦蒂絲最在意的就是她,“您是母神嗎?”


    “不是。”朝她做了個鬼臉,卡雅大聲道,“大哥,大家,他們來了!”


    用不著她報警,有所感應的古代龍化身已來到附近,看清來人,心猛地下沉。


    照理應該反彈最大的協調神沒有出現,這說明他的預感應驗了——席恩的確處在危險中!


    可是眼下他也進退不得,麵對主掌毀滅的神祗,隻有身為席恩影神的他能勉強一拚,領主們絕對是被秒殺的份。他也必須留下坐鎮,否則神界就起不到牽製的作用了。


    主人……壓抑五內俱焚的焦慮,他用心靈通訊對妹妹道:(你回音樂堂,試試能不能幹擾協調神。)


    ******


    第一個音符傳來的瞬間,賀加斯手一抖,水鏡化開一圈波紋。


    黎姬的音容笑貌清晰浮現,伴隨著熟悉的旋律占滿身心,他搖搖頭,竭力收斂心神,繼續專注於手中漫長的工作,綠眸浮起深深的困惑。


    這個男人,已經什麽都不記得,到底是什麽還在支撐著他?


    琴聲中的焦躁不知不覺影響了他,心念一動,向魔法神的內心深處挖掘。


    同一刻,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全身一震,吐出一口鮮血,蜷成一團對抗壓倒性的強大意誌,卻完全阻止不了一隻探入靈魂的無形之手,隻痛得滿地打滾,冷汗涔涔而下,意識逐漸遠離。


    不能死!我不能死!這是他腦中唯一的念頭,也是支持他到現在的唯一動力。自從在小屋中醒來,他遺忘了過去,遺忘了自己,遺忘了一切,不知為何而生,卻就是不想死。


    冥冥中好像有人注視著他,隨意戲弄他,上一秒在沙漠,下一秒他就會莫名其妙地掉進大海中央,每次都拚死拚活才逃出生天。說來奇怪,隻要他不放棄,再苦再累也能度過絕境,然而一次次磨難使他心力交瘁,再也無力抵抗。


    不由自主地站起,蹣跚前行,四周的景象再度變化,變成一座果實累累的森林。認不出這是故鄉的景色,席恩跌跌衝衝走過一片藍光苔蘚,走過圍著簡陋柵欄的農田,走過兄弟倆曾經一起住的小木屋,精疲力盡地倒下,視野慢慢變黑,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在堅持什麽?


    我在……堅持什麽……


    像你這種罪大惡極的人,早已不容於世,還不認錯懺悔。你也什麽都沒有了,何必垂死掙紮?


    “什麽也沒有……”莫名地被這句話觸動,魔王勉力撐起上身,隻覺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


    什麽也沒有,他相信、深愛的世界都破碎了,弱小無依的他,那個時候……


    他唯一的希望,唯一能夠掌控的東西,是什麽?


    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座青翠的山穀,藤蘿纏繞,泉水淙淙,幾縷淺淺的陽光照下來,一個背對這邊的身影愜意地坐在大石上,身邊環繞著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抬起的右手停著一隻小鳥,那隻手白淨修長,靈活優雅,和他一樣,屬於法師的手。


    他的身姿挺拔,一頭長發卻是蒼老的灰白,過肩處用綠藤挽起。仿佛感覺到視線,他轉過頭,看著這個遍體鱗傷,滿身狼狽的年輕人。淡雅出塵的臉龐,非男也非女,平靜深邃的紅眸與同樣冷靜淡漠的銀瞳目光交匯,直刺心底。


    “奧菲恩!”


    席恩睜大眼。


    想起來了,他的魔法。


    ******


    “嗚!”


    牢固的心之屏障將賀加斯遠遠彈開,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淩亂的金發下,尊貴典雅的俊容寫滿驚愕。


    龐大的知識灌入空蕩蕩的腦海,席恩抱住頭,孱弱不堪的精神幾乎被壓垮。他咬牙強忍,原本空無一物的腰間出現一把象牙法杖;耳下銀芒一閃,兩隻精美絕倫的十字架墜飾驀然成型,光潔飽滿的前額浮現出一黑一白兩個六芒星,與有著尖銳倒刺的荊棘花重疊;以這個印記為中心,鮮紅的額環向兩旁延伸,環繞住頭部。


    接著,一串圓潤可愛的鈴鐺從腰帶垂下,發出歡快的鳴動;然後是一隻活靈活現,憨態可掬的小龍布偶;右邊袖子的黑水晶扣勾勒出絢麗的金色花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幸運草,傳遞了製作者的心願。


    拾回了魔法、自己和珍視事物的魔法神緩緩放下手,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午夜般漆黑的發絲緊貼著黑天鵝絨長袍,俊秀的臉龐毫無血色,卻透出強韌的意誌,冰冷的火焰無聲無息地從瞳孔冒出,仿佛能將世間的一切燃燒殆盡。


    “你還活著嗎?”低醇柔和的語聲,和平時一樣漠然無情,卻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


    白發青年微微一笑,虛幻也真實:“我是你心中的影像,你呼喚我,我便應你。”


    法師頓了頓,似乎在消化這個回複,半晌,支著膝蓋起身,鄭重地道:“無論如何,謝謝你。”


    纖長的手指一動,停駐在手上的燕子飛到席恩肩上,半透明的翅膀劃出流麗的光輝,一如存在於最深最美的回憶中的童年,引得人迷眼、追逐,卻終究是一場空幻。


    他的家,在母親把弟弟當作他按進小溪的那一刻,崩潰。


    他的愛,在用盡全部的信任求助卻沒有回音的那一刻,扭曲。


    “席恩,你還想挽回嗎?”


    “……我不知道。”迷惘了一瞬,黑發青年的眼神重新恢複了力度,“不,一切都無法挽回了。雖然不甘心,但我會試著走出肖恩的陰影。”話音剛落,他的肩膀一片水濕,那隻小鳥竟然融化了。


    “你行的,他已經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席恩怔怔望著他心目中的魔法之神消失,連同他背後的森林和木屋,不含水分的風卷起塵沙,永不停止地繞著圈,成千上萬的石製書架插天而起,宛如巨人的豐碑。


    比墳墓更死寂,比群山更連綿。


    是了,這才是他的內心世界,荒涼得隻剩下知識。


    受一根看不見的繩子牽引,他走到一座書架前,從兩本厚厚的魔法典籍中抽出一本泛黃的畫卷,翻開,上麵以稚嫩的筆調畫著兩個看不出是人是鬼的東西,下麵歪歪扭扭寫著“我和主人”;再翻過一頁,是一隻黃蠟蠟的大南瓜,不,據說是菠蘿;下一頁……


    由心而發的笑意浮上魔王的嘴角,連他自己也沒發覺,一點一點的暖意填滿心房,驅散了長久以來的孤寂與怨恨。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背後貫穿了他的心髒。


    點點血跡飛濺到畫頁上,席恩踉蹌了一步,一時反應不過來,難以置信地瞪視插出胸口的利爪。


    這不是人的手,是……


    一個熟悉的清亮嗓音在身後響起,像是吟唱咒語,透骨的寒意遊走全身,灼熱感卻在腦中炸開,席恩無意識地搖頭,嘶聲大喊:《不——》


    “迪安!?”


    “父神!?”


    “列文哥哥!?”


    現實的驚呼穿透噩夢,喚醒沉睡的人。當回過神時,席恩發現自己坐在床上,汗如雨下,虛脫地喘氣。冬末的陽光沒有帶來絲毫溫暖,襯得他越發蒼白,像一個無助的幽魂。


    精靈、冥王、友人、部下和侍女喜悅的臉一一掠過眼前,卻沒有他最想見的人,白茫茫的濃霧遮蓋了他在夢境最後所見的景象,隻餘下一抹逐漸淡化的驚悸傷痛。


    “哈瑪蓋斯……”動了動唇,席恩擠出微弱的聲音,身子一側,墜入無知覺的黑暗世界。


    ******


    功虧一簣,賀加斯極為懊惱。他對肖恩的遭遇沒什麽義憤,但是席恩把他和史列蘭封印千年,天涯兩隔,這筆帳是無論如何不能善了的。又打破艾斯嘉和地球的平衡,殺死普路托和幾位元素神,剽竊奧古諾的臉製作機關女仆,種種邪惡瀆神之舉,真是萬死莫贖。


    隨著魔法神的回歸,始源之海的浪濤聲響徹整個寰宇,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蕩漾著、翻滾著,豐沛的自然力流入艾斯嘉。一夜間,百花盛開,荒原鋪上綠意,金燦燦的果實結滿了樹梢,解凍的小溪歡唱,奔騰的江水湧向大海。所有法師自動升級,出錯率也大大提高……因為元素精靈們太興奮了,歡欣鼓舞著不服管束。


    磅礴的神之羽翼展開,遮天蔽日。


    極光般瑰麗輝煌的虹彩綿延萬裏,伸展到每個角落——氣氛緊張的神界,幽暗詭譎的魔域,熱鬧繁華的現世,單調沉悶的冥界——到處充滿了光之洪流。


    協調神無言地站在純白的花海上,眺望遠方地平線如潮水湧出的光輝,明白已經沒有機會。


    良久的沉默後,他抬起頭,朝弟弟所在的方向絕塵而去。


    神界重新並入眾神的版圖,惡魔們退回人界。除了卡雅不滿,其餘都無關痛癢,有價值的寶物早被席恩搜刮一空。而且他們的主君,醒了。


    戰亂紛呈的艾斯嘉大陸,雙方都認為這異象是上天賜予己方的祝福,衝突進入最後階段。


    創世曆1039年冰之月27日·中城軍·滿願師營帳——


    “史列蘭!”


    楊陽噴出嘴裏的茶,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怎麽下來了?難道說——”


    “嗯,他醒了。”暗黑神神色肅然。昭霆抱頭哀號:“才幾天啊~~~”耶拉姆謹慎地布下隔音結界,丟下一句“我去叫諾因”,轉身出帳。


    “是你和協調神改變主意,打算主動出擊嗎?”楊陽還抱著一線希望。史列蘭搖頭:“是他自己醒的。”楊陽頹然長歎,撩起袖管,果然,腕上的紋路又變深了,嗚嗚嗚……


    “可惡!那個老不死****怎麽就不肯乖乖去死啊!禍害遺千年也要有個限度!”昭霆已經陷入歇斯底裏狀態。楊陽也哀怨非常:如果魔王陛下一直是睡美人,她會誠心誠意地到他墳前燒香獻花,祝他睡得好睡得香,但是醒過來……她就隻會詛咒他了。


    對了,她還射了他一箭,完了完了。


    “史列蘭,你怎麽下來了!?”聞訊趕來的諾因掀開帳簾,一臉怒氣衝衝。楊陽連忙為乖寶寶分辯:“是席恩自己醒的,然後史列蘭才下來。”


    “該死!那個老僵屍!”


    “其實是賀加斯想抹殺他的精神,被席恩掙脫了幻術。”史列蘭主動招供。諾因怒極:“他多此一舉什麽!”耶拉姆不苟同:“做法並沒有錯,這本來就是個大好機會,總比傻等哈瑪蓋斯他們召喚好,隻是失敗了而已。”諾因不得不承認。


    “現在怎麽辦?”楊陽問了個實際的問題。諾因沉吟片刻,轉向半身:“他現在情況如何?”


    “不知道,賀加斯估計他應該很虛弱。”


    “那正好!你先把羅蘭·福斯連同他部下一塊兒宰了,我們再設法對付席恩!”諾因計劃得很美。


    “不行。”意外的,反對的是一向乖巧聽話的史列蘭,“他是天命的王,世界之鑰選擇的契約者,如果我殺了他,就等於幹涉曆史的走向。賀加斯會處罰我,把我關起來,那一旦你們遇到危險……”


    諾因悶掉,羅蘭固然陰險狡猾卻遠遠不及席恩強悍棘手,哪怕鏟除他,失去史列蘭這個最強戰力,他們隻有全體向席恩投降。


    “那你越獄!”


    “……我不敢,賀加斯會封印我的記憶,我不可能一直防著他。”


    “媽的!你老哥是**嗎?”諾因快氣瘋了——他怎麽盡碰上這種問題人物?他卻不反省自己也是問題人物,這叫物以類聚。昭霆搶先充當和事老:“哎呀,我們自己幹好了,都快打到王都。”


    “有了,你殺光他的部下。”諾因仍不死心,打了個響指,“做得隱秘點,別讓你老哥發現。”


    “我不讚成。”楊陽站出來,將史列蘭推到身後,堅定地與他對視,一向溫潤平和的嗓音可以聽出鮮明的怒氣,“諾因,史列蘭不是你的劍!你不能把他視為工具!”


    “嗯,我答應過楊陽,再也不殺人了。”史列蘭也表明自己的意願。諾因看著他們倆,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形同放棄地別過頭:“抱歉。”


    “做我們力所能及的事吧,我也不放心史列蘭去單挑席恩。”楊陽的神情緩和下來,溫柔地執起他的手,這隻是她的習慣,卻使諾因有點心猿意馬。


    “唉,又變成一團糟。”昭霆一針見血地道出如今的局勢。


    ******


    西琉斯的王宮和神殿忙碌異常,侍者和見習生們裏裏外外忙進忙出。日前一場可怕的雷暴席卷了整個夏爾瑪大陸,卻沒有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之後又是神跡般的奇異現象:積雪消融,麥穀接穗,枝頭處處綠葉鮮花。每個國家的神子神女都宣稱是他們神的恩寵,但西琉斯上下堅信是他們二皇子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個人創造的奇跡。不止一人證實當時列文皇子的寢宮射出眩目的光芒,植物活性化也是從這裏向外發散。不過關於奇妙的天象,普遍認為是來自艾斯嘉的魔族侵略。


    無限透明的藍在雲層間渲染出千變萬化的深淺,漏下的陽光是柔和的淺金色,散漫地灑入敞開的落地窗,空氣裏充滿了令人醺然的溫暖香氣。


    一邊修剪剛采下來的冬薔薇,哈瑪蓋斯一邊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依路珂和卡雅窩在角落,難得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又在傻笑了。”


    “真的很高興吧。”


    “咳。”做大哥的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正色道,“卡雅,依路珂,還不快打掃,主人醒了就要開聯歡會。”


    “已經打掃三遍了耶!”卡雅首先抗議。依路珂跟著罷工:“這樣可以了啦,父神才不會像那種惡婆婆一樣,在椅子腳抹一把,說‘有灰塵’。”


    “那你們幫麗芙布置花園或者幫格蘭妮做飯。”說著說著,哈瑪蓋斯又傻笑起來。卡雅和依路珂搖搖頭,從他們變呆的兄長身邊經過。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哈瑪蓋斯擦拭桌麵,看到自己溢滿欣喜的雙眼。雖然席恩還昏迷不醒,但這是精力透支後的正常休息,和之前的昏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篤篤!突兀地傳來敲門聲,他跑過去開門,不見有人,低下頭,一個矮小的身影躍入眼簾。


    “約瑟芬娜?”小龍怔了怔,笑著讓她進來,“下課了?快坐,我拿點心給你吃。”這是席恩出資照顧,保送給宮廷畫師當弟子的孤兒小女孩。


    約瑟芬娜緊張地環顧室內,確定總是欺負她的依路珂不在後,鬆了口氣,抓住他的衣擺:“那個人不是列文殿下。”聲音軟嫩而生澀,像是剛剛牙牙學語的幼兒。


    她是天生的啞巴,生日那天,席恩賣身得到一隻金色獨角獸的角做成的杯子,就順道實驗性質地叫她和一些病人喝了盛裝的清水。效果極好,對失語、四肢萎縮、精神錯亂、各種疾病和傷害都有顯著的療效。


    哈瑪蓋斯一震,驚訝地打量她:“你怎麽……”一言未畢,他像中了石化術般全身僵硬。


    “哈瑪蓋斯?”


    約瑟芬娜奇怪地目送他猛然掉轉身,朝臥室奔去。


    用密語開啟房門,哈瑪蓋斯停在門口,定定注視床的方向,嘴唇顫抖起來。


    那裏坐著一個人,略帶蒼白的麵容有一種清冷淡漠的美感,仿佛雨後的空氣,柔順的夜色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流動著一層碎金,他像被冰冷的雨水打透的銀眸沒有一絲感情和溫度,隻有在凝視養子泛起濕意的淺藍眸子時,才透出一點溫情的火光。


    小龍拚命壓抑從喉嚨漫上來的哽咽,他真的好想嚎啕大哭,可是養父最討厭他流淚。


    “哈瑪蓋斯。”懷念的低沉嗓音震動耳膜,這一刻,他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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