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至冬節前後


    對艾斯嘉大陸的人民而言,創世曆1038年是多事的一年。


    從年初起,原有的政治格局就逐漸崩潰:王妹篡位;魔族血統被揭露;北南兩城相繼並入東城版圖;互相敵對近一千年的中西兩城結盟;王都淪陷;傳說的真相一一搬上台麵,一係列發展簡直令人目不暇接,像魔導國史上前所未有的隆冬般,將所有人卷入無形的暴風雪。


    新年來臨,戰火依然沒有熄滅,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東城軍在西境的南部失利,中部的情勢卻大好。光複王帕西爾提斯在世時,曾騎著亡靈龍克拉費裏格破壞了三座農業都市,當時正值秋收後,損失巨大。加上冬季交通不便,在補給跟不上的情況下,西境軍不得不收攏戰線,退入圖利亞城。


    隨著大雪封道,雙方都無力再戰,簽署了臨時停戰協議,在南部敗退的東城軍得以安全返鄉。


    創世曆1039年冰之月15日,至冬節前夜,東城城主羅蘭·福斯和滿願師蘭冰宿共結連理,舉城歡慶。雖然時機不怎麽恰當,但在這個被戰爭和嚴酷天氣籠罩的年初,這件喜慶的大事著實令東城人民心頭一鬆,浮起美好的希望。而且新郎新娘都是被神眷顧之人,又深得民心,百姓自然竭誠祝福。


    幾位將領都冒雪趕回來,畢竟這是主君大婚的日子,還趕上一年最重要的節日。羅蘭也一改小氣的毛病,大肆鋪張。就算不是知**,也看得出他對這場婚禮有多重視。為此內侍總管得了胃潰瘍,後勤部長多米尼克找樂昏頭的城主大人“親切談心”,之後開支明顯節省了很多。


    王宮和神殿早早就開始布置,廣場和廳堂擺滿剛盛開的雪絨花和小巧的石雕塑像;花崗岩地板以雪水擦洗,幹淨得光可鑒人,每隔一段距離還有炭火的爐子可以取暖,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新年的氣息,憧憬來年的豐收與和平。


    忙碌嘈雜的更衣室裏,冰宿在十多名女祭司的幫助下,才好不容易穿上繁複華麗的結婚禮服。所用的香料更是繁多,幾乎令她窒息。接踵而來的是化妝、梳頭、練步,當終於大功告成時,她也差不多虛脫了。


    不過辛苦是有報酬的,看到鏡中的自己,一向對皮相不怎麽在意的少女也不禁愣了數秒有餘。旁邊的祭司們更是感動得淚眼汪汪:“好美哦!神使大人,請笑一笑。”


    冰宿回以禮儀完美的笑容,登時引起一片讚歎的尖叫。


    “……”有夠無聊。


    “哦哦,好一隻香噴噴的大粽子。”


    “城主大人,您不能進來!”


    門外的侍女大呼小叫,門內的祭司手忙腳亂,合力把某個猴急的新郎往外推。冰宿克製一腳踹過去的衝動,殺氣騰騰地眯起眼:“你說什麽?”


    “你美極了,冰宿。”這是羅蘭的真心話。


    “哼!”茶發少女餘怒未休地冷哼。


    長廊鋪著繡金紋的猩紅色地毯,灑滿了用魔法培育的鮮花,一路走來,都有禮官彎腰行禮。察覺女伴的腳步有點僵硬,羅蘭輕聲道:“怕嗎?”


    “嗯。”冰宿坦率承認,她畢竟隻有十九歲,性格再成熟,骨子裏仍是個少女。


    “抱歉,沒請你的舅舅和表哥來。”


    “沒關係,我理解。”


    協調神和混亂神借助法則的原理封印了魔王,一旦跨界召喚,平衡會打破,所以女方的家屬隻能缺席。又因為是先上車後補票,厚顏如羅蘭也有些過意不去:“感覺好像未經允許就把你拐跑了似的。”


    “你知道就好。”冰宿拋給他一個大白眼。


    “別這樣嘛,難道你不情願?”


    “我是不想這麽快。”冰宿壓低聲音,語氣越發凶狠,“誰害我懷孕的?”


    “啊,都到這一步了,你退縮我會很受打擊。”羅蘭跟著咬耳朵,一手掩嘴,“生孩子嘛,很快的,一用力就出來了。”冰宿眼神驟然降溫:“你生過嗎?”


    “……沒有。”


    “那就不要說得這麽輕鬆!”


    “夫妻倆說悄悄話還是等到新房哦。”在主殿門前迎接的水族族長笑著揶揄。她身旁的城主隨侍武官一把抱住學生嗚咽,傷心的模樣活像新娘是要赴法場:“嗚嗚,冰宿,你保重啊!太可憐了,被這家夥看上……”


    喂喂。很沒麵子的新郎在心裏抗議。擔任伴郎的大神官也覺**太誇張了:“艾德娜,別胡說八道。”


    “哼!”紅發女郎眼中射出“你們是一丘之貉”的意味,這也間接默認了自己和東城滿願師同樣的地位。


    聽到司儀的通報,熱鬧的宴廳頓時安靜下來,視線集中在門口。緩步走進的男女風采出眾,容貌氣質都無可挑剔,歡呼和禮炮同時響起。


    黑龍王欣慰地向義子祝賀,東城城主抱以發自心底的微笑,眼底卻劃過惆悵。瞥見這一幕,冰宿明白了**的心情和自己相同,他的一個長輩,也沒有到場。或者說,永遠不可能到場了。


    帕西斯是身死魂散,沒有遺體,他的佩劍[吞日]被肖恩拿走,另一件神兵[噬月]則交給羅蘭。


    對於羽族上下,這也是個悲哀的噩耗,他們一連失去兩位族長。


    “羅蘭,你恨席恩嗎?”新房內,已經是伊維爾倫城妃的少女詢問丈夫。


    “恨啊……”頗有醉意的金發青年想了想,以冷水洗臉,“似乎沒有。師父並不是被席恩殺死,也不是被賀加斯殺死。怎麽說呢,如果我死於戰爭,我不會認為是德修普殺了我,我是死於我的**,師父也是如此。”冰宿平靜地指出:“讓你師父和協調神合體的是席恩。”


    羅蘭皺起眉,又想了一會兒,結果酒氣上湧,扶著腦袋哀哀叫:“呃,好想吐。”


    “活該,誰叫你喝那麽多。”


    “唉,太高興了嘛。”羅蘭調了杯醒酒茶,但他對自己酒醉時弄出來的東西不甚自信的樣子,看了又看。冰宿冷冷地道:“喝不死你。”


    “我好像把安眠草粉加進去了,那就沒法和你共度美好夜晚。”


    “色鬼!”冰宿紅著臉斥道。羅蘭笑嘻嘻地道:“任何男人在新婚夜都被允許當**。”


    “我不介意用霜慟幫你降溫。”咧開一個冷笑,冰宿從枕下掏出細長劍。羅蘭目瞪口呆,深切懷疑她想謀殺親夫。


    “習慣而已。”


    “好吧,好吧,我承認這是好習慣。”咕噥著,羅蘭識相地走進浴室洗去一身酒味,不然他的**會一腳把他踢下床。


    回來時,冰宿已和衣睡著了,她也喝了不少酒。羅蘭微微一笑,坐在她身邊,沒有偷親的舉動,隻是將羽絨被蓋在她身上,輕撫她柔軟的秀發。


    房裏隻有爐火輕微的聲響,燭台上的精致蜜蠟靜靜淌下鮮紅的燭淚,羅蘭怔怔望著燭火出神,心情平靜下來,被擱置在角落的悲傷反而奔湧而出,清晰得令人無法承受。


    [安啦,我決不會讓那個瘟神稱心如意的,我還要親手為你戴上王冠。]


    “……騙子。”


    ******


    至冬節是共通的節日,一邊歡度,另一邊也沒閑著。


    “天哪!冰宿竟然結婚了!她才幾歲啊!”


    “十八…不,十九歲,可以結婚了。”


    昭霆聞言色變:“十九!?那我們也十九了?超過畢業年齡!”驚覺事態嚴重,楊陽同樣麵色發白:“雖然有補考的覺悟,但這種情況真讓人無奈。”


    “可惡!我會被我老媽剝皮!”昭霆煩惱地撥頭發。耶拉姆皺了皺眉,每次聽到有關地球的話題,他就會擔心,這意味著兩個師妹遲早要走。


    “我想我們回去的時候,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楊陽說得底氣不足。叔叔楊唯也罷了,自有記憶以來,她就和父母感情生分,以前傷心不解,現在明白她不是他們親生女兒的緣故。


    那麽,爸爸媽媽真正的孩子是誰?或者他們沒有子女?


    “和家人處得不好?”耶拉姆敏銳地聽出她語氣有異。楊陽強笑道:“嗯,是啊。”昭霆礙眼地大笑:“沒錯,他們一定會開心得要死,不追究了。哈哈哈,我要請假!我要休學!”


    “做夢去吧。”楊陽一腳踢翻表妹的椅子,酸葡萄心態一覽無遺。


    “喂,來幫忙!”抱著一籮筐蔬菜路過的軒風大喊,“人手不夠,肖恩和佛利特也上陣了。”


    臨時工作是到廚房幫傭,耶拉姆眾望所歸成為掌勺,其他人做助手。楊陽為食材之多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軒風頭也不抬地道:“這些還不夠那些大塊頭吃的。”


    “要不要嚐嚐正統的矮人料理?”佛利特一臉嚴肅地問。好奇寶寶們圍攏過來:“什麽樣的料理?”


    “隻用鹽調味,不能烤得太熟,最好帶血絲,咬起來筋道。”


    “……那能吃嗎?”昭霆退避三舍。楊陽抹汗:“我們不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佛利特。”矮人吹胡子瞪眼:“女娃娃就是嬌氣,那我做道燉菜吧。”


    “燉菜?”真意外,這個種族居然還吃素。


    “把幹鹿肉和漿果浸在啤酒裏煨燉,又香又濃,包管你們叫好。”


    昭霆臉色鐵青地捂住嘴:“你自己吃吧,我光聽就要吐了。”佛利特氣得用菜刀柄戳她。肖恩自告奮勇:“我來調味好了,我對雜燴最拿手。”


    “不行——”軒風慘呼,她嚐過他做的菜,“你負責切就行!”肖恩扁嘴,鬱鬱不樂。


    “做個席恩蛋糕吧。”昭霆冒出個點子,振奮地高舉食指,“我們一起把他吃掉!”軒風雙目一亮,動機**地笑起來:“嗚呼呼,好主意,我會一口一口,從頭到腳吃掉他。”


    楊陽無力地瞅著這個色女:“你的‘吃’和昭霆不同吧,小心我告訴貝姆特。”


    “哎呀,玩笑而已啦。”扯到西城城主,花心的南城滿願師也有些著慌。


    嗯,大家都有伴了呢。好笑之餘,楊陽心底浮起落寞。在這個熱鬧的新年,她也想有人相伴。


    比起擁有悠久食文化的中城,西城的烹飪方式就粗糙許多,不過他們對肉食的處理絕對是一等一。加上耶拉姆的巧手,當晚每個人都大塊朵頤,盡情暢飲黑麥啤酒,高聲歡唱。


    沒有舞伴的楊陽和肖恩並肩坐著,其實有不少臉蛋羞紅的少女來邀請提拉的英雄,都被忙著吃的他婉拒了。


    “肖恩,我上次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盡管眼下的氣氛不適合提起魔王,楊陽還是忍不住問。聞言,肖恩食不知味地放下啃了一大半的羊腿,良久才道:“你們也對席恩有威脅,他就沒趕盡殺絕。”


    “這個…他隻是想折磨我們罷了,性質不同。”楊陽一窒,好言相勸,“我也不想殺他們,是想試試能不能封印。有你做保鏢,就安全多了。”


    “不可能的。”肖恩瞥了眼她手上的[福音之戒],道,“這是神器吧,神器根本不可能打倒真正的神祗。哈瑪蓋斯、卡塔瑞亞和普路托都是神。”楊陽錯愕不已:“那協調神怎麽把它給我?”


    “他大概是要你消滅惡魔,再說,你會用嗎?”


    “當然啦,我練習過好幾次。一次把整個宰相府關進一個罩子,所以我想應該能封住席恩的宮殿。”楊陽想起一件事,急切地道,“啊,你幫我看看!我每次用都會好痛,不知道為什麽。”肖恩麵露凝肅,執起她的手端詳:“沒有詛咒之類啊——對了,因為你是史列蘭的神女,和他哥哥的力量衝突。”


    “嘖,原來如此。”


    “你們……在做什麽?”


    “咦?”聽見熟悉的女性嗓音,楊陽和肖恩茫然回首,隻見希莉絲身穿漂亮的白裘衣裙,叉腰站在麵前,臉色不善。楊陽首先反應過來,急忙抽回手。的確,乍看是像肖恩正對她求婚。


    “希莉絲,別誤會,我是在給他看法器。”


    “你怎麽來了?”肖恩喜出望外。搞清楚原委後,紅發少女神色頓和:“來看你啊,趕路趕得累死了。”肖恩心疼:“何必呢。”


    “白癡!至冬節戀人不在一起,就會一整年見不到麵!”


    “啊,是這樣嗎?”沒聽過這個民間習俗,肖恩感到很新奇。楊陽笑著擺手:“去跳舞吧。”希莉絲微微蹙眉:“你一個人?”


    “沒關係,我肚子餓,還想再吃點。”


    “等陪這個傻瓜跳好,我就來陪你。”一手勾著**走向舞池,希莉絲轉頭交代,“陽,你這條裙子很好看,也找個人跳吧。”黑發少女笑而不答,半晌,取出七弦琴,信手彈奏。


    隨著輕快的音符融入舞曲,她漸漸遺忘了暗藏的危險和血海深仇,暫時沉浸在放鬆身心的音樂裏。


    ******


    同樣是節日,戰地的氛圍就壓抑得多。


    兩場戰役,西境軍雖沒有敗,傷亡也相當慘重。給戰死者家屬的撫恤金又使財政大大破費,為補給已經傷透腦筋的財務部長更是心痛不已,自然沒心情再過什麽年。


    治療方麵成效卻十分顯著,在前線逗留期間維烈留下大量的藥品,其中包括止血、消毒、防疫、快速愈合的噴霧劑等。初時諾因不知情,特地招療養院的護士來問,才曉得這麽回事。


    “那個…殿下。”妃梨局促地扭絞裙擺,多數人麵對諾因的氣勢都會心生畏懼,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詢問,“維烈宰相真的回去了嗎?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諾因有些意外地打量她,這才想起楊陽曾提過這個女孩暗戀維烈。


    事實上,妃梨和她的妹妹悠梨,以及精兵團的另兩位大隊長都是拉克西絲特別挑選培養,他的未婚妻候選人。不過諾因並沒有那種“就算是自己不要的女人,也不能讓別的男人搶走”的無聊觀念,隻是看在過去的情誼,打算勸她及早放棄這段戀情:“你喜歡維烈?換個人吧。”


    “啊?”妃梨愕然張大嘴,忐忑地望著原本有望成為她丈夫的男子。


    “那家夥已經一把年紀了。”卻頂著一張年輕臉皮,和席恩一樣欺世盜名。然而諾因忘了自己的實際年齡也超過一千歲,還比他早出生的楊陽亦然。


    “可…可是。”聽出主君不是反對,而是關心她,妃梨鬆了口氣,小聲道,“他是魔族,本來就不老不死。”諾因挑了挑眉:“你明知他是魔族,還想和他在一起?”光壽命差異就是大問題。誤會了他的意思,妃梨憤怒地握起拳頭:“殿下也相信那些謠言嗎?我不相信!維烈宰相那麽好,一定是東城誣賴他!”


    “哼。”諾因撇唇冷笑,由於菲莉西亞的事,他原先對維烈的好感蕩然無存,“羅蘭·福斯當然會盯著他抹黑,但是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算了,你想怎樣便怎樣,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不過我遲早會去魔界找他算賬。”


    妃梨不明所以,又不敢問,但轉念一想,楊陽還在這個世界,維烈總會過來探望女兒,便放下心來。


    揮退妃梨,諾因又叫來一位魔界宰相的愛慕者——血玫瑰傭兵團長葉爾瑪。


    席恩的地盤距此有一海之遙,他們也無法像他那樣,把監視的手伸進內部,隻能通過葉爾瑪的部下,探聽一些外部消息,聊勝於無。


    “那替身的來路完全查不出,演技上似乎沒有破綻。怎麽魔王很色嗎?我時常聽說他和貴族小姐傳出緋聞。”


    “這家夥和吉西安一路貨,都是**。”諾因嗤之以鼻。美麗的傭兵團長大失所望:“看氣質不像啊,哎,果然人不可貌相。”


    “沒更有價值的情報嗎?”


    “有四個國家向他提親,希望迎娶卡塔瑞亞殿下。”


    諾因詫異地眨眨眼:“那個金發女人?”葉爾瑪咋舌:“還是小女孩吧,才九歲,虧那幫戀童癖老得下臉皮。一個說要幫自己最小的兒子定親,兩個指腹為婚,還有一個幹脆自己上。”


    “那要打仗了?”諾因雙目一亮。盡管西琉斯化為焦土席恩也不會有事,卻能分散哈瑪蓋斯等人的注意力。


    “不,那位假冒的列文皇子公開表示等他養女滿十歲以後再說,各國也隻好暫時死心。”葉爾瑪雙手一攤。諾因冷冷一笑:“十歲,就是說這一年裏會有動作。”


    “這裏的戰事沒這麽快結束吧。”葉爾瑪趁機打探,“長期雇傭我們是沒什麽問題,但我要事先提醒您,我們的價碼可不低哦。我能理解貴城目前的困難,已經在約束部下,但是配給再差下去,下麵的怨言連我也壓不住。何況雇主死了,他並沒有規定時限。”


    傭兵在戰時的待遇遠不如正規軍,但是排位超前的傭兵團有所謂的“從優給付”。而雇主指紮姆卡特和月,是他們為楊陽帶來這支強大戰力。


    葉爾瑪這番話雖不算勒索,但也相去不遠了。


    中城城主眼光冰冷地掃了毫無懼色的女傭兵一眼,沒有動怒,隻道:“明白了,我會和吉西安商量,續約也會在近期辦好。”葉爾瑪行了一禮,轉身瀟灑地離去。


    “真是個厚顏無恥的女人,竟然大白天跑來敲詐。”一旁的隨侍武官露蒂絲忿忿地道。


    “那是她應得的。”除了情緒上的反感,諾因倒不覺得葉爾瑪貪婪小人,傭兵本就是利益至上主義者,而且血玫瑰傭兵團在之前的攻堅、掩護等戰鬥中都表現傑出。


    這時有人敲門,吉西安一臉凝重地走進來,性格從容輕佻的他鮮少露出這種表情。


    “你板著臉嚇唬誰啊。”諾因示意露蒂絲倒酒,不同於羅蘭的涵養深厚氣定神閑,他是粗神經又冷血,對於壞消息的承受力就很強,“別告訴我糧食全長黴了。”


    “那也可以吃,沒有才是徹底完蛋。”吉西安沒奉陪他的玩笑,把腋下夾的一疊賬本丟給他,“軍糧頂多撐到冬季中期,這還是加上友軍援助的結果。我沒有樂觀估算,接下來貝姆特城主自己也會應接不暇。少了維烈,那些早就看我城不順眼的軍方豬腦會趁機打壓文官派把持朝政。隻會算酒錢的他們懂什麽財政,新成立的土地****成為一根導火索,因為他們會覺得分贓不均而起衝突。最糟的情況是分裂,各成幾個派係。”


    “以貝姆特的威望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弄出這樣的局麵,我會去狠狠嘲笑他。”


    “你倒是對他期望很高。”吉西安打鼻腔哼出不悅,多少有幾分對情敵的酸意。諾因沒有發現,翻看手中的文件,訝道:“能夠支持三個月!?那怎麽還說中期?”


    “拜托~~~老兄,神官長的預言你沒聽嗎?”


    “那種裝神弄鬼的家夥我從來不信。”


    能幹的官僚歎了一口大大的氣:“事實已經證明有神存在,雖然我對那幫**白癡也沒有任何敬意,但我至少不會否認他們的代言人。何況神官長是根據觀察天候得出結論,不是什麽神啟。”


    “那他的結論是什麽?”諾因放下報告,好整以暇地以手指耙梳瀏海。


    “人盡皆知的噩耗,殿下。”吉西安加重語氣,“今年的冬天會持續到六月,甚至更久,氣溫也比去年更低。”


    “意思是春耕沒指望了?”中城城主連片刻的恐慌憂懼也沒感覺到,好像他和城民都是鐵打的不用吃飯,“那今後的戰略重點放到南城。”吉西安愣了一下,沉吟道:“的確,隻有那邊能正常的耕種收成了,不過羅蘭城主會眼睜睜看著我們進占他的領土?勢必有所準備。”


    “直接攻破他的老巢也能達到相同效果。”


    “那要你打得下!不對,東城的存糧應該並不豐裕。”


    由於連續的荒年,各城在豐年的貯藏都快見底,罕見的嚴冬和戰亂更是雪上加霜。東城之前還和西城締結了“以糧換鐵”的協議,即使有拜亞帝國這個外援,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去。


    諾因瞪目:“你傻了?解決羅蘭·福斯,這場戰爭就等於我們贏了!”吉西安不得不承認他被數字攪得有點昏頭,嘴上卻不肯認輸:“攻進王都又不代表一定能鏟除敵首,難道你有十成的把握殺死羅蘭城主?”


    確實,諾因打賭真的發展到那步田地夙敵會溜得比兔子還快,然後卷土重來。而不像他那個傻姑姑守著祖先的墳等死,蠢透了。


    這也是他認為羅蘭最棘手的地方。


    他不知道,東城城主同樣認為他是個打不死的蟑螂。


    “露蒂絲,叫你哥哥…不,叫所有軍官集合,我要開會。”


    ******


    與會者除了擔任重要職務的幹部,還有後勤官員和當地的警備隊長,老練的將領立刻明白這次會議不僅是對之前戰事的檢討,還有長期作戰計劃的製定。


    目前留守圖利亞城的有諾因的直屬部隊四千人,精兵團一萬五千人,雷瑟克統率的近衛軍兩萬餘人,原本駐紮於西部邊防米亞古要塞的衛戍軍團過半數的成員。此外臨時招募的民兵團、傭兵團,三支友軍白鳳、黑龍和金雀花,由近四萬護****為中心的拉克西絲殘部分別進駐附近兩個堡壘以及後方重鎮羅亞那,另三座農業都市不得已棄守。


    情勢的不利大家都清楚,沒浪費時間愁眉苦臉,直接進入正題。


    “當務之急是擴大南邊的戰果,反正亡靈騎士團全滅了,讓蒼穹軍團去支援吧,貝姆特城主恐怕一時抽不出空。”


    “他當然抽不出空,他一分兵,已經跑進他家門檻的赤練將軍會立刻往內地推進,何況北邊還有死亡傭兵團虎視眈眈。”


    “接下來北城可能會參戰,我看羅蘭城主遲遲不給商業利益就是為了等冬天。”


    “行嗎?他不是剛和他的滿願師結婚?”


    “那可是神使,北城再不敬神又能怎樣?而且自從協調神出現後,那邊的信徒就猛增。”


    “真是牆頭草,他們的貿易女神渥金會哭的。”


    “跑題了跑題了。”諾因非常節省開會時間,因為下午他還要逛書店,“蒼穹軍團繼續駐紮,西城的友軍有意代我們出擊,從璃陽過去也比較快。”幾位中城將官浮起了然的微笑,心知肚明盟軍是想趁火打劫,不過這樣也好,血徽傭兵團和逆十字傭兵團待在璃陽城也是吃白飯,這幫強盜居然連打仗要有補給的基本常識也不知道。


    顧慮在場有三位傭兵團長在,他們才沒有一吐長久以來的怨氣。


    事實是有常識的維烈派了輜重車隊,卻由於沒有本軍照應而被民間武裝勢力搶走。而在他走了之後,情況自然更糟了。


    “如果南線順利,在西城的南城軍也會迫於壓力退兵,到時肖恩軍團長就能追擊了。”雷瑟克想得更深入。諾因的目標和他不謀而合——凡爾加平原,這塊寶地不能再落入那幫土匪手裏,貝姆特那麽義氣地出兵背後的目的也顯而易見。


    不過羅蘭不會沒有防範,恐怕會先下手為強。


    兼任情報部長的吉西安所做的匯報證實了這個懷疑,暫時停戰協議並不限製調兵,隻是現今還看不出他主要防守哪個點。


    “冬季不易圍城,我認為敵人會集中攻擊西城,這樣南城的危機也能不攻自破。”護****軍團長韋羅尼卡提出一個看法。精兵團團長沙裏西恩持不同意見:“西城北部多平地,正是西城騎兵發揮優勢的好地方。就算北城戰士更適應嚴寒,也討不到什麽便宜。倒是我們,失去三座都市,敵人很可能繞到我們後麵,截斷我們的補給,現在我們後方的防守力量很薄弱。”


    一時間,眾軍官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眼下局勢混沌不明,原本東城軍占據主導權,然而失去中南邊境的據點,包圍網就缺了一角,使得中西兩城有機可乘。


    “情報不足,但是等我們確定後,也來不及了。”吉西安得出結論。諾因斷然道:“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直搗南城首府拉魯,別煩了!”眾人無力地看著他:你這是孤注一擲嗎?


    “從各項準備看,南城和北城都無法迅速集結。我想友軍不用擔心;而希莉絲團長一來擁有先機,二來補給方便,又在上一仗征得了充足的遠程武器,能夠在短時間內攻下拉魯,使西城的南城軍回返。至於馬爾亞姆將軍的部隊,如果他們出城,反而會被我們伏擊。”雷瑟克有條不紊地分析,同樣的主張,他說來就令人信服。


    但是在座的多數人都心裏不舒服,中南兩城一直並肩作戰對抗西城,如今倒過來,和曾經的敵人聯手攻打真正的友軍,即使迫不得已,也難以釋懷。


    做完細部討論,眾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回眼前的節日上。盡管連番戰事使民情緊張,又有不少將兵陣亡,但新年這樣的頭等大事,還是要慶祝一下,對鼓舞士氣也有幫助。


    當然防備不能因此鬆懈,大家商量後,安排士兵分兩批值勤。


    韋羅尼卡建議神殿舉辦大型的追悼會和演講,最好莉莉安娜能趕來安撫民眾。在情報部的努力下,一些事都被推到東城頭上,比如洪水事件,目前民間的輿論還算穩定。不過有一位光神的神女出麵,更能讓大部分人安心。


    “莉莉安娜身體不適。”諾因臉色難看地道。看出有內情,韋羅尼卡沒有勸說,道:“既然如此,請芙米祭司長主持,殿下您看如何?”


    諾因嗯了一聲,突然想起火神的神格已經被席恩剝奪,那芙米怎麽還是神女?還有法利恩,若是都喪失資格倒不吃虧。


    不對,雷神托爾也死了,西城的大神官是他的神子,還是吃虧……


    ******


    陽光從結了冰花的玻璃窗透進來,和挽起一半的天鵝絨布幔一起投下明暗交織的影子,哈瑪蓋斯站在窗前,凝視外麵被雪色覆蓋的朦朧天地,帶著稚氣的臉龐有一種清澈的寒冷。


    他放下拉開窗簾的手,看向身後的大床。半坐的黑發青年靠著軟墊,從襯衫袖口伸出的手腕纖細而白皙,散發出古瓷般的質感,在和暖的金色晨輝中像是閉目養神。


    名為溫柔的情感在少年淺藍的眼眸中流淌,其中夾雜著一抹不確定。


    是哪裏遺漏了?


    這些天他總覺得心神不寧,又琢磨不出原因。那兩班人馬都沒有異常動靜,惡魔的忠誠也沒問題,值得憂慮的隻有眾神和魔族。但菲莉西亞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掌控整個魔界,即使行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艾斯嘉;而賀加斯和蘭修斯一直安分地待在神域,沒再攻擊席恩的靈魂神殿;至於其他神明不具備挑釁的實力。


    難道他們正在計劃什麽?龍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覺,何況事關養父,他不能掉以輕心。


    生性寬和的小龍徹底改變主意,決心主動出擊。這次的事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老鼠被逼急了也會咬貓,更別說那些並不柔弱的人。帕西斯設計殺害了霍娜,甚至犧牲自己和史列蘭攜手封印了席恩,將來肖恩他們又會有什麽作為?


    死神的獠牙已經盯緊他們,隨時準備咬斷他們的脖子。


    哈瑪蓋斯了解席恩,包括本人沒察覺的部分。他的養父本就過於小心謹慎,千年的囚禁更是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他不再專注於小圈子內的複仇,而是把大目標定在魔族全體和眾神身上,卻也因此忽略了楊陽等人的危險性。此外,席恩非常珍惜目前的生活,總是不想鬧大,息事寧人的後果是姑息養奸自己倒黴。


    還有,他下意識地放過帕西斯和菲莉西亞。


    幹脆點的法子,效法當年的黑之導師,在艾斯嘉大陸中央施展禁咒;往維烈的空間包丟一噸真紅火焰(注:前文有,爆炸性礦物);不管宇宙毀滅也好法則崩潰也罷,幹掉所有的神祗!


    這種瘋狂的心情,就和目睹席恩用左手換取卡雅的出生時一樣。


    冷風吹進窗戶的縫隙,將古代龍的化身從沉思中驚醒,他趕緊關緊窗子,奔到養父身旁,拉高被子,再蓋上一件外袍。


    黑色的袍子像葬衣,直覺地礙眼,他扯下。魔法神毫無知覺地沉睡,呼吸聲極其輕微,安靜得好像死去一般。


    拳頭不由得握起,哈瑪蓋斯竭力控製自己。


    養父經常說他心軟,但是哈瑪蓋斯心底明白,他並不是一條善良的龍。在席恩試探伊莎貝拉時,他就沒為她求情。肖恩和他身邊的人不同,席恩對弟弟還有割舍不斷的感情,他不想看到他傷害自己。


    帕西斯既然死亡,雙方就再沒有和解的可能。如果楊陽他們想斬草除根,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瞧瞧窗外,他本想帶養父出去曬曬太陽,看這天氣還是算了。今天是至冬節,席恩重獲自由後第一個新年,可惜他們不能一塊兒過……


    心口堵堵的,沮喪又失落,哈瑪蓋斯鼓舞自己:沒關係,未來還有很長的日子。


    伸手輕擁,席恩立刻倒入他懷裏,完全沒有過去的排斥緊繃。但哈瑪蓋斯寧願養父一腳把他踹到天邊,也不要這樣死氣沉沉。


    再待下去隻會越來越難受,安頓好對方,哈瑪蓋斯走向房門。因而沒看到床上的人手指微顫,像要抓住什麽,原本平靜的睡容浮起掙紮之色。


    隨後,又歸於沉寂。


    ******


    客廳裏,某位俘虜正和嗜血之王拉菲格聊天,見他出來,局促地站起:“你好,哈瑪蓋斯先生。”


    “請坐,邱玲小姐,別客氣。”哈瑪蓋斯溫和地回應。既然是自己人的對象,邱玲也就等於是自己人了。隻是她的[雙界體質]很麻煩,有心人可以利用她鑽空子,哈瑪蓋斯費了好大的勁才調整成與負位麵的頻率一致,這麽一來惡魔出入也方便了許多。


    邱玲羞澀一笑,同樣是娃娃臉,那個叫諾因的家夥是多麽可惡啊!


    “陛下的情況如何?”拉菲格關懷地問。哈瑪蓋斯的眼神變得深懷戒備:“老樣子。”拉菲格笑了:“你不用擔心,我們等了那麽久才盼來他這樣強的君主,在比他更強大可信的存在出現以前,我們是不會變卦的。”


    哈瑪蓋斯當然清楚惡魔背叛沒有任何好處,即使他們現在能夠自由混跡於西琉斯境內,但是沒了席恩的保護,他們遲早會被眾神趕回負位麵。隻是,眼前這位例外。


    貪魔是一種能吸收吞食對象的記憶、感情、能力,甚至全部靈魂的可怕惡魔,當年紅夜法師瑞維恩就是死得這麽淒慘。虧得他意誌堅強,才能保留一部分人類特質。如果拉菲格吃了席恩,就算消化不了神力,也能繼承他的知識,等於又誕生了一位魔王。這個可能性,讓哈瑪蓋斯不寒而栗,不得不堤防。


    “我是很挑食的。”他的心思一目了然寫在臉上,拉菲格無奈地聲明,隨即露出迷惘之情,支著額頭回想,“不對,我好像很不挑,嗯…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哈瑪蓋斯更加不放心,卻也同情他體內兩個人格打架,以至有點精神分裂的傾向。


    “拉菲?”見戀人神色有異,邱玲麵露擔憂。拉菲格立刻回以笑容:“我沒事,小玲。”


    “……”哈瑪蓋斯不禁佩服邱玲竟敢和這樣危險的惡魔談戀愛,其實他堅持跟隨席恩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壯舉,因為邱玲並未看到拉菲格隱藏起來的獠牙。


    “你手上拿的什麽?”


    “《神典——創世紀》。”哈瑪蓋斯舉起手中深紅燙金封皮的厚重古籍,“主人從知識之神那兒搶來的書,作者是上代魔法神奧古諾,裏麵記載了所有神代法師的成就。”拉菲格反應迅速,指尖輕點扶手,沉吟道:“你想滅神嗎?我不否認這是個非常具有**力的想法,但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不是的,這本書裏確實有不少狂妄的試驗,但是都失敗了。無法掌控的力量,再強也沒用。”哈瑪蓋斯把書放在桌上。拉菲格忍不住伸手觸碰,他也曾經是法師,對新知識自然渴望。


    “哦,我還以為手會燒焦呢。”神聖之物竟然不拒絕惡魔,深淵領主的語氣充滿驚詫。


    “嗯,上麵沒有附著任何法術。”


    “哎呀,是神語。”欣喜地翻開,拉菲格苦笑著看了幾頁,強迫自己關上,“算了,一知半解不如一竅不通,謝謝你。”哈瑪蓋斯暗暗納悶這麽理智的法師當年居然會為愛瘋狂,不過席恩也曾這樣,也許越冷靜的人爆發起來越恐怖吧。


    邱玲好奇地拿過去看。拉菲格問道:“不是滅神,你想幹嘛?”


    “我本來想了解神明本身和神域,可是裏麵沒有。”哈瑪蓋斯歎了口氣,眼中射出冷光,“既然不能上門,就引他們來打我們。神界已經是主人的領土,如果各位把那裏變成第二個負位麵,想必眾神不會坐視吧。”


    “好主意,他們會氣得發抖。”拉菲格放聲大笑,笑聲歡暢無比,好一會兒才正色道,“可是我們也不能控製那塊區域啊,隻有陛下可以。”


    “我也行,我試過幾次了,具體布置等大家到齊一塊兒討論。困不困得住是其次,我主要想確定一件事。”哈瑪蓋斯始終無法忽視心中揮之不去的不安,決定主動試探。拉菲格舔了舔下唇:“我還沒嚐過屠神的滋味呢,協調神和混亂神我是動不了,但其他神能試試。”確認他並無二心,哈瑪蓋斯鬆了口氣,想想也是,領主怎麽會像低階惡魔那麽沒自控力,覬覦自己無法戰勝的對象。


    “討厭啦,拉菲,說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邱玲聽得大皺其眉。


    “呃,小玲,那幫神封了我的主子耶。”拉菲格又恢複成溫柔的好好**。


    可是他是壞人。這句話隻能放在心裏,邱玲也不敢叫拉菲格別去。哈瑪蓋斯道:“抱歉,邱玲小姐,這是我們和眾神之間的事,不過我保證拉菲格大人會平安回到您身邊。”邱玲紅著臉點頭。


    女仆打扮的構裝生物端上早點,精靈也澆完水從庭院進來。哈瑪蓋斯正要把養父的份送去臥室,一個甜美動聽的聲音響起:“大哥,我們回來了。”


    卡雅和歐斯佩尼奧手牽手走出書室,這間房間與雲中塔相連。他們倆一亮相,頓時像室內升起兩輪太陽,邱玲的眼睛差點被戳瞎,整個人當場石化;拉菲格手一滑,餐刀硬生生將碟子切下一片。隻有格蘭妮點塵不驚,火速幫他換了一隻。


    一神一魔都是小孩的樣子,堪稱史上最美的籮莉正太。


    “餓了嗎?快坐下吃。”哈瑪蓋斯拉出兩張椅子,瞥見歐斯佩尼奧懷裏的粉紅小豬,又拉出一張,“娜夏小姐也坐吧。”麗芙正奇怪他怎麽對豬說話,就見那隻“豬”變成一個粉色頭發的俏麗少女,輕盈地跳坐到椅子上。


    剛回過神的邱玲又是一陣傻眼。卡雅蹬蹬蹬跑到兄長麵前,拉著他的衣擺撒嬌:“讓父親醒過來嘛,我看過日曆,這幾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要家人團聚,一起吃晚飯。”真是鐵石心腸也動心,哈瑪蓋斯困難地道:“卡雅,不是說好了麽,再忍一忍。假設艾斯嘉毀了,你不難過嗎?”


    “人家在神界長大,無所謂啦。”


    “那神界毀了呢?你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飾、玩具、小花園、堅果森林……”


    “不要——”卡雅淒厲地慘叫,光是想像那個光景就心痛如絞。餘人都於心不忍,拉菲格憂慮地道:“要是不小心波及到小公主的宮殿,就糟了。”哈瑪蓋斯輕拍嚶嚶哭泣的妹妹:“沒關係,那裏是主人的領域,他們無法毀滅。即使有損失,等主人醒了也能複元。”


    “你們在說什麽?”


    聽兄長解釋完,小女神陰陰冷笑:“如果那什麽協調神弄壞卡雅的東西,我變成鬼也要咬死他。”


    這就是女性的執念嗎?小龍打了個寒戰,岔開話題:“對了,卡雅,你練習得如何了?”


    上次和兩位主神的一戰證實:黎姬的豎琴能夠與始源之海共鳴,盡管以卡雅的能力,隻能調動能源湖,但這已然是一大臂助。


    “嗯,沒問題,我能讓魔域也聽得見我的琴聲。就是不知道那兩個壞蛋神聽不聽得到,不然就可以天天彈送葬進行曲了。”卡雅惡意地笑著,突然一把拉過歐斯佩尼奧,獻寶道,“我還和歐塞一起譜了首曲子哦,他吹長笛,我彈豎琴。本來想演奏給父親聽的,不過給大哥聽也一樣啦。”


    “太好了,今晚大家一起聽吧。”摸摸妹妹的小腦袋,嘉獎她的辛勞,哈瑪蓋斯看向無麵之王,“歐斯佩尼奧大人,不請您姐姐來嗎?”


    “沒這個必要,她不會想來,來了也隻會掃興。”同樣是孩童的外貌,歐斯佩尼奧的口氣就非常成熟,絕美的小臉上,一雙細長的紅眸冷豔逼人。


    “你會吹笛子?”邱玲情不自禁地搭話。歐斯佩尼奧掃了她一眼,眸光出奇的瀲灩,少女滿麵飛紅,心髒險些跳出胸腔。拉菲格咋舌:“喂喂喂,歐塞,別**我的人啊。”


    “哼,你這小鬼。”歐斯佩尼奧是標準的惡魔元老,當然有資格鄙視後進之輩,更不可能對邱玲有興趣,“好了,說正事。我父親的神女新得了一件神器,賀加斯的[福音之戒],看來她迫不及待想用我們試刀,和吾主的弟弟私下商量。”他臥底期間可不是混吃摸魚,對主要人物都做了手腳。


    “真是不自量力,肖恩先生不至於像她這麽無謀吧。”哈瑪蓋斯皺眉。歐斯佩尼奧聳肩:“暫時是打消主意了,沒準什麽時候又興起。”卡雅不掩厭憎之情:“幹脆殺了她算了!她爸爸不就是父親最大的仇人嗎!”


    “不,協調神給她這件武器,應該是要她對付惡魔。”想通後,哈瑪蓋斯也不緊張,賀加斯的力量固然是惡魔的天敵,但席恩占領神界後,搜刮了大量的神力武器,中高階惡魔多數都裝備了,對上協調神本人是無用,應付他一枚戒指卻綽綽有餘,而下級惡魔純粹炮灰,不用考慮,“她對主人算是不錯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殺她。”


    “哪裏好了,她成天用嫌惡的眼光看父神,討好他也是怕他。”依路珂一直坐在吊燈上晃悠雙腿,見大家抬頭注意他,得意地跳下,很酷的出場卻踩爛了餐具,被麗芙揪著耳朵拉下桌,疼得哇哇叫。


    “嘻,活該。”卡雅幸災樂禍。依路珂作勢踢她。哈瑪蓋斯急忙製止他倆的打鬧:“別吵,依路珂,我也不喜歡她,但她好歹有想到主人,送他生日禮物,這份情我們是要還的。”


    “這點小事!”依路珂和卡雅異口同聲,不以為然。哈瑪蓋斯淡淡一笑,明白弟妹不把這種小小的好意放在心上,但是他記住了,席恩也是。


    “好了,依路珂,你那兒有什麽消息?”


    冥王往嘴裏塞了塊熏肉,邊咀嚼邊道:“哦,又快打仗了,他們還真閑。這次似乎勢均力敵,我們正好看戲,等他們打得頭破血流。”


    “勢均力敵嗎……”哈瑪蓋斯若有所思,見眾人投來困惑的目光,笑著擺手,“沒事,大家先吃飯吧。”


    ******


    席恩原本的打算是盡量讓雙方的勢力平衡,拖延戰事爭取準備時間,但是哈瑪蓋斯從幾次討伐判斷楊陽等人並不專注於這場戰爭。也就是說,局勢沒惡化到一定程度他們就不停止騷擾。而羅蘭那邊,雖然也組織過行動,但看得出他的性格比較接近席恩——保存實力,謀定而後動。


    因此,協助他完成統一大業再視情況決定是否除去他,更有建設性,省得動不動擔心一群毛躁的家夥上門挑戰。


    一邊喝飯後茶,哈瑪蓋斯一邊翻看守望者們記錄的資料。這時,大門被侍者從外麵打開,修蒂瑪和格蕾茵絲手挽手走進來。當然,他們是以席恩和法娜的形象出現,擔任監督的伊莎貝拉跟在後麵。


    “啊~~好累!”隨手解開兩顆扣子,修蒂瑪幻化成黑發血族的模樣跳坐到沙發上。饜魔之王也變回原樣,嬌嗔道:“討厭,為什麽要我變成那個吸血鬼的樣子!”


    “很抱歉,格蕾茵絲大人。”哈瑪蓋斯是覺得領主裏屬她和法娜的氣質最像。至於修蒂瑪,他隻要一直冷著臉,少說話,基本上就能蒙混過關。感覺差別待遇,器靈抱著靠墊耍脾氣:“我不要再裝了,下午還有宴會!”


    “要連續舉辦三天呢——坐坐好。”伊莎貝拉用扇骨敲他,瞥見緊閉的房門,眼神一黯。


    “你在看什麽,小家夥?”格蕾茵絲笑眯眯地靠近哈瑪蓋斯,斜倚著扶手偷窺,“反攻?這可太好了,隻要拔掉那個討厭的結界,單單我的部下就能攪得天翻地覆。”


    “然後把吸幹的人皮丟給我們?”隨著重重的哼聲,詛咒之王克魯跨出次元門,身後跟著疫病之王梅傑安。暗影之王艾斯托爾和夢魘之王奇蜜拉則從另一扇門踏進客廳,可以側麵看出領主之間的關係。


    “格蕾茵絲,你已經瓜分了一個,接下來該輪到我們表現了。”艾斯托爾難得讚成一向不和的僚友。格蕾茵絲投給他一個更像媚眼的白眼:“那是辛西亞,不是我。”


    “辛西亞不就是你的部下。”克魯翻了個正宗的白眼,“不要計較了,反正你們隻會要長得英俊的男人。”


    “嗬嗬嗬,這倒是。”


    “那個城主也很俊,但是我要。”梅傑安噘起小嘴,“他不但沒病死,還打傷我。”克魯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別難過,寶貝,我詛咒了她,你就等著看她的悲慘下場吧。”(注:此魔至今還以為諾因是女的)


    奇蜜拉趁機聲明主權:“是啊,他是我的,我要切下他的舌頭。”格蕾茵絲勾起舊恨:“對了,他也咬了我一口——我要拔光他的牙齒!”


    邱玲和伊莎貝拉越聽越膽寒,哈瑪蓋斯暗暗歎氣:果然,主人一不在,這幫惡魔就開始亂來。


    “伊莎貝拉小姐,請幫我照顧主人好嗎?”支開一位不適合這種場麵的少女,另一個不用他趕,拉菲格站起身:“來,小玲,我帶你逛花園。”


    “我來吧。”擔心邱玲會弄壞自己精心栽培的植物,麗芙主動接手。於是大廳裏隻剩下龍、神、惡魔、器靈和構裝生物這些非人。


    “結界的破除工作薩菲艾爾大人進行得很順利,預計最遲今年三月就能完成。”


    “大哥,管那個混蛋叫混蛋啦,他算什麽大人啊。”卡雅不平地插嘴,她從小被紫焰之王玩到大,可謂苦大仇深。哈瑪蓋斯故作不解:“你不是親了他一下。”(注:見番外《堅果森林的回憶》)


    “啊啊——那是我昏頭了!不,喝醉了!醉到神智不清!”


    “主人討厭酒,那次宴會上沒酒。”


    卡雅氣急敗壞地嚷道:“不管!我就是醉了!”眾領主交換著心領神會的眼色,顧慮小公主的麵子,沒有戳破。


    對薩非有意思啊。唯一不知情的歐斯佩尼奧十分詫異。


    “等封印神殿升空後,就是正式進攻的時候。”哈瑪蓋斯攤開一張手繪的神界地圖,“在此之前,還要麻煩大家,眾神的動向不明,我想試探一下。”


    “有把握嗎?”不同於躍躍欲試的同僚,格蕾茵絲很謹慎,和神明扛上畢竟不是好玩的。


    “是的。”哈瑪蓋斯說出詳細計劃,因為即使不成功也能撤退,又占據有利條件,簡單的討論後,就通過了。


    “我負責挑釁。”卡雅自告奮勇,“我的豎琴也在那兒,到時看我的吧。”


    “我偷襲那個漂亮阿姨的家,找到好東西的話,父神會誇我的。”依路珂不甘示弱。


    “那幾個魔族也要回敬吧。”艾斯托爾笑著發言,看似漫不經心地旋轉著手上的戒針,“讓他們見識見識惡魔的能耐。”奇蜜拉白了他一眼:“你有辦法穿過四方結界?我倒能給他們點惡夢做做。”


    “不不,你忘了?上次他們用那五個小女孩做了什麽,我們還借那宰相出入過現世——滿願師和魔族都是‘漏洞’啊。雖然以我們的能力,限製還是大了些,但是送一批中高階的惡魔去,還是大有可為的。”


    “對哦,好主意。”夢魘之王豔魅的美目陡然燦亮。古代龍的化身搖頭反對:“上次歐斯佩尼奧大人暴露了,他們應該有所防備,萬一被識破,那可得不償失。”


    “被發現也無所謂,比如我們疫魔,隻要飛一圈就能讓整個城鎮的活物都病倒,他們能怎麽樣?起來追我們嗎?如果在敵人附近危險,就離遠點好了。”疫病之王興致勃勃地道。詛咒之王跟著附和,大有和戀人攜手破壞的勢頭。


    哈瑪蓋斯皺起眉頭,從實際考慮,這麽做確實會削弱中西兩城,但是讓這幫家夥玩發了興,不知會鬧到多麽不可收拾的地步。


    “各位追求的是更高的享樂吧?低階惡魔隻會把場麵搞得亂七八糟,中高階惡魔離坐標遠了,也隻能逗留極短的時間,根本看不到成果。”


    眾魔想想不錯,反正主君允諾過他們,多等一段時間也無妨,盛大的饗宴總會到來的。


    “不過西城可以派些腐魔去,那裏相當於中城的糧倉。”哈瑪蓋斯略一思忖,道。克魯唯恐天下不亂:“戰魔也行啊,挑撥那幫家夥自相殘殺。”


    “嗯。”哈瑪蓋斯點頭許可,展開另一份地圖,手指上麵的一點,“還有件事,肖恩先生和一位矮人先生在這裏發現了古代的巨人兵工廠,可能會改變戰爭的走向。”艾斯托爾奇道:“巨人?做士兵?”


    “不是,是魔像的仿製品。”


    “魔像?”拉菲格大感興趣。據《黑曆史密典》記載,他出生的後魔導曆末年,魔像技術幾乎失落,之後由肯尼亞斯帝國再現。然而這個國家滅亡後,大陸上就再也沒有魔像了。


    “是,本來這沒什麽,守望者匯報東城已經研究出對付魔像的方法,棘手的是裏麵有一頭鋼鐵巨龍。”哈瑪蓋斯複述從書上看來的知識,“據說這種構裝生物比真正的龍更強,前魔導曆的大法師就是用它們結束了輝龍曆。”卡雅不信:“大哥才不會輸給那種假龍呢!”


    “嗬嗬,我沒比過,不知道。”哈瑪蓋斯摸摸她的小腦袋瓜。格蕾茵絲雙目一亮:“對了,我們可以假裝和那個金發的漂亮城主合作,等他自以為擁有一切再讓他從雲端跌下來,那種滋味一定很美妙。”歐斯佩尼奧潑了她一盆冷水:“他沒有這麽近利短視,我給他的臂環就有相同的引誘功能,但他一點也不為所動。”


    “真無趣。”


    拉菲格厭惡地看著格蕾茵絲,他對還是人類時的記憶並不是完全清楚,卻深印著這個魔女的陰險毒辣。


    “我們偏題了。”艾斯托爾提醒。依路珂鼓吹:“哈瑪蓋斯你就直接踩扁它,給他們好看!”小龍竟然沒有駁回這種煽動,而是靜靜地思索。奇蜜拉訝道:“你不會真的要親自出馬吧?”他應該和席恩一樣低調才對。


    “啊?不是。”哈瑪蓋斯回過神,提起羽毛筆在礦山上畫了個圈,接著停在“圖利亞”三字上麵,“我隻是在想,也許這樣還不夠,得給他們一個實際的警告才行。”


    ******


    圖利亞城的節日規模比米亞古要塞小得多,又因為在前線,歡慶的氣氛也蒙上一層陰影。但官員們還是盡力布置,百姓似乎也想借著喜氣一掃灰暗的前景,強迫自己忘掉現實。


    至冬節後的第一天,雪停了,蒼空呈現出驚心動魄的靛青色,純淨得沒有半點瑕疵,多數人都認為這是個好兆頭。


    但是這當中絕對不包括諾因,從低血壓的他被吵醒起,接踵而至的壞消息就令他心情大壞。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把報告拍得啪啪作響,諾因清秀的臉上寫著不爽兩個大字,“礦石變質、土地荒蕪、樹林枯萎——西城又變窮了麽?”


    “根據目擊者的證詞,是惡魔搞的鬼。”吉西安言簡意賅地回答。諾因的瞳仁劇烈收縮:“惡魔!?它們怎麽會突然冒出來?”他頭一個反應是——羅蘭縮小了結界的範圍。部下的補充打消了他的懷疑:“這隻有天曉得,但可以肯定結界沒出問題,那些炮灰馬上就完蛋了,可是它們死了比活著更麻煩,足足有百裏的田地就這麽變成了腐酸池,還臭氣熏天,沒人敢靠近。”


    “聖職者……該死,那邊沒有!”


    “沒錯,貝姆特城主請求緊急支援。”


    “叫芙米帶人去,夏亞·典恩手下也派個火術士小隊。”諾因火速做好安排。雷瑟克心細,注意到一個疑點:“是礦山附近遇襲?那恐怕不是偶發事件。”諾因冷哼:“說不定羅蘭·福斯那老狐狸和惡魔聯手了,他們本來就是魔字輩的哥們。”


    “停止你的偏見,殿下,這對解決事情毫無幫助。”吉西安朝主君發熱的大腦吹去一道冷風,“除非簽下一份沒空子可鑽的合約,不然羅蘭城主是不會相信惡魔這種邪惡生物的,而那幾乎是不可能條件。”


    “就算他和某個領主簽了,事成後其他領主也可以把他撕成碎片。”雷瑟克插口。


    “所以他才不會這麽笨!這些手段他自己都玩膩了。”


    “啊——管他去死!”諾因咆哮,用力拍打桌子,“那披著人皮的魔鬼最好墮落到地獄去!那我就清靜了!”吉西安露出憂心忡忡的眼神:“說到詛咒,你還被詛咒之王詛咒過。”諾因無力地垂下肩:“我不是在詛咒他,是在…好吧,算是詛咒,但我打賭那個肌肉男的詛咒也不會對他起作用。”


    “或許攝政王陛下行,克魯索說她有詛咒師的血統。”


    “行了,你們倆別逗了。”雷瑟克歎著氣打斷兩人的例行拌嘴,“西城的危機和我們切身相關,如果惡魔的行動是有目的的,那我們必須趕快防範。”諾因冷笑:“哼,給他們的老大報仇來了,我倒要看看誰狠。”


    “當然是他們狠。”吉西安毫不客氣地打破他的狂言,“雖然席恩被封印,我們的勝率會提高三十個百分點,但我們本來就在零點一以下,上次是靠天助,天助。失去了維烈和史列蘭,我們毫無取勝的希望。”


    “這可未必,我從維烈的包裏翻出不少好東西。”諾因依然自信滿滿。


    “醒醒吧,老兄,你忘了雷之幽鬼?她被俘虜期間,席恩不挖空她的腦子才怪。”吉西安隻想抓著對方的肩膀搖一搖。諾因存心和他對著幹:“難道那小丫頭連維烈的包也一清二楚?”


    “好吧,就假設她不知道好了,魔界的裝備會比不上維烈?真是如此,席恩早就卷包袱躲起來了。至於我們世界的武器,那些會怕?”


    “肖恩不是有把斬神劍,我這兒也有一把。”諾因認真地反駁,“惡魔就更好辦了,陽的福音之戒能讓他們統統滾回魔域。其他屠龍槍啦,神聖器啦,也不是廢鐵吧。”吉西安一時無言以對。雷瑟克卻站在損友這邊:“殿下,我認為我們不要太依賴裝備,使徒的全軍覆沒就是個教訓。”


    諾因有點尷尬:“那是陽…不,老妖婆判斷失誤,而且席恩既然有那樣的實力,使徒遲早都會被滅。”


    “你這叫強詞奪理,今後我可不會讓你和楊陽胡亂揮霍,由我做合理分配。”吉西安發揮商人本性。諾因正要說給你不就被你貪汙了,傳來敲門聲。


    進來的是門口的守衛,卻既不行禮也不說話,兩眼空虛地平視前方。雷瑟克第一個看出不對,拔劍擋在主君麵前;吉西安丟出一個風縛;露蒂絲大聲喚人。


    “諾因城主。”守衛口中吐出少年清亮的嗓音,“我和妹妹就在門外,有沒有興趣談一談?”


    諾因三人麵麵相覷。


    一刻鍾後,哈瑪蓋斯和卡塔瑞亞站在大廳的中央。


    包括上座的諾因在內,每個人都用警惕中帶著驚異的目光打量兄妹倆,意外敵人竟敢堂而皇之地上門拜訪。吉西安偷偷施放偵測魔法,確定不是幻術。


    卡雅整個人包在厚重的鬥篷裏,小手牽著兄長。哈瑪蓋斯也是相同的打扮,身上有霜融的痕跡,看起來像是長途跋涉而來,就像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難民,但是他們的容**質連最樸素的衣著也遮蓋不住。


    詭異的寂靜彌漫在室內,伴隨著人們沉沉的呼吸,仿佛有一根線無聲地絞緊,誰也沒有開口,怕一出聲就繃斷這微妙的平衡。


    直到諾因破冰般的聲音響起:“我該說歡迎光臨寒舍,還是你們自投羅網?”


    “那是閣下的自由。”哈瑪蓋斯冷冷地彈回他的嘲諷,毫不退讓,“有自己做榜樣,想必你有個固定的答案。”諾因挑了下眉,發覺這個看上去乖巧可愛的少年是塊難啃的骨頭。


    餘人也很稀奇地看到主君吃鱉,向來隻有他把別人氣得跳腳的份。


    哈瑪蓋斯脫下兜帽,露出一頭緞子似的黑褐色短發,隨手將別著樺木杖徽章的綠絲絨鬥篷甩到肩後,一連串動作幹脆、洗練,不顧周圍人被他的舉動弄得緊張兮兮,險些沒等發令就攻擊。


    “噗嗤。”卡雅輕聲一笑,帽簷下的笑靨純真無邪,帶著小小的得意。


    這臭丫頭!諾因決定一會兒先對她下刀,沒有龍鱗保護的軀體也比較好切開。


    “好吧,看來你們是有信心全身而退,但是那個老僵屍已經滾回他的墳墓發臭了,我不介意把你們送去陪他。”


    “比起閣下的乳臭味,食人魔的洗腳水也是香水。”哈瑪蓋斯淡淡回諷。諾因眯起眼,繼和席恩對峙以來第二次感到挫敗,不愧是父子:“我乳臭?回家照照鏡子,小鬼!”


    你沒資格說他。吉西安等人斜睨主君的娃娃臉。果然哈瑪蓋斯道:“我知道我表裏如一,不像某個裝嫩的大叔。”


    卡雅嘻嘻笑起來,此刻滿室的火藥味已濃得點個火就會爆炸。


    “你這人不人,龍不龍的小怪物,特地來為你的瘋子老爸出氣嗎?”氣過頭,諾因反而冷靜下來,換了個表麵放鬆實則戒備的坐姿,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


    “雖然我不認為貶低他人是高明的話術,但我也沒有接受一個真正的雜種惡意謾罵的興趣。”哈瑪蓋斯態度不變,隻有語氣冷上幾分,“我今天來也不是廢話的,你的腦子可能無法理解,但是在場至少有些清醒的人——我相信法師是能夠聽進忠告的生物。”


    “沒錯,你可以忽略他。”吉西安一點也不給主君麵子。卡雅發出清脆的笑聲,抬起頭,處在她對麵的眾人頓時像被雷劈中般僵立當地,瞪著她非凡的美貌,若非他們還有血色,簡直像中了石化。


    嗚,就算第二次看,還是有被擊中的感覺。守備範圍在十五歲以上的宮廷術士長擔心自己成了戀童癖。卡雅盯著他的胸口,睜大眼:“咦,你身體裏有個奇怪的東西。”


    “啊?”她說的是神語,吉西安有聽沒懂。哈瑪蓋斯猛地轉過頭,藍眸亮起偵測術的魔法圖紋,接著被銳利的冷光取代。以為他對友人施法,諾因拔劍急揮:“吉西安,閃開!”


    轟隆!纏繞著電弧的青色劍風直直撞上一麵牆壁,卻隻震下一片石粉,顯然四周布下了結界。哈瑪蓋斯被一分為二,卻沒有倒下,漾開一圈波紋,消失於無形。


    “幻術!?”吉西安難以置信地大喊,隨即苦澀地意識到龍所施的高等幻象不是他一個凡人魔法師能識破的。


    諾因和雷瑟克也相繼醒悟,一聲令下,法師趕緊吟唱咒文,試圖讓隱身的古代龍顯形;精兵團的精銳手持寒光閃閃的附魔武器,團團圍住小小的女神。


    “你們真是群野蠻人。”卡雅毫不驚慌地站在原地,神色無懼,婉轉嬌柔的聲線一如天國的音樂,令人殺氣盡消,“難怪大哥說對你們這些家夥隻能用狠的,可是你們還是學不乖,真叫人難辦。”


    “臭丫頭,你說得冠冕堂皇,莫非你是來和談的嗎?”諾因嗤之以鼻。


    “當然不是,你們害父親成天躺在床上,都不理卡雅,這筆帳我們會用十倍的代價討回。不過口頭威脅沒有震撼力,才打算讓你們見識一下。”


    藍光一閃,一柄深藍色的冰晶長槍從女孩手中飛出,貫穿殿堂的穹頂,一大塊石壁轟然坍塌。


    眾人隻覺眼一花,沒人看清她怎麽動的手,十幾位布結界的法師就被反震力震得吐血。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一隻白皙纖細的小手從宮廷術士長胸前透出,帶起一串血雨。


    “吉西安——”諾因和雷瑟克駭然變色,餘人也紛紛驚呼。


    “不要動。”哈瑪蓋斯冰冷的警告定住他們,在龍威的增幅下壓力加倍,“他的防身結界倒是不錯,隻是一不小心會爆了他自己。”話音剛落,會客廳裏鴉雀無聲,隻回蕩著傷者偶爾的低咳。


    居然是魔族。正要細摸,哈瑪蓋斯感到一陣奇異的震動,眼神忽閃,抽回手。


    啟動了麽。


    人體倒地的重響驚醒了眾人,衝出幾步又再次僵硬,少年手持龍爪幻化而成的大劍指著昏迷的青年,示意妹妹走近:“這是隻有我們三分之一力量的幻象,你們就毫無還手之力。”


    “放開他。”緊張地注視好友,諾因咬牙道。


    哈瑪蓋斯搖了搖頭:“你總是分不清主謂,像你這樣軟硬不吃的人類倒也少見。”卡雅皺皺鼻子:“單純的搞不清楚狀況罷了。”


    “見鬼!如果你們是來立威的,現在目的達到了!”


    “不,這是意外。本來我是想說,主人埋在楊陽小姐體內的種子還有效,你們的頭發也都保存得很好,血龍王陛下和月先生還在冥界作客。”


    若諾因眼中的火焰是實質,哈瑪蓋斯早就燒成了焦炭。


    “你這卑鄙小人,你的主人已經惡有惡報,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露蒂絲氣憤難耐,含淚怒罵。哈瑪蓋斯沒有動怒,沉靜地瞥了她一眼:“也許吧,天理的確是存在的。”


    什麽?露蒂絲一怔,卻見對方收起劍,和妹妹手牽手走向大門。


    “告辭。”


    ******


    連續跳躍了幾次,卡雅停在一家烤肉攤前,拉拉兄長的袖子。


    歎了口氣,哈瑪蓋斯掏腰包幫她買,看了看貨幣上的花樣,猶豫道:“這個可能不能用,你稍等一下。”


    “好~~~”


    找了家當鋪,換到更多幣值的錢,哈瑪蓋斯匆匆趕回,卡雅已經在幸福地大嚼,身邊黑壓壓圍了一圈人。


    “借過。”好不容易擠進去,哈瑪蓋斯責怪,“卡雅,怎麽可以不付帳。”


    “是大嬸和叔叔們請我的。”卡雅孝心地遞給他一半。哈瑪蓋斯輕敲她:“這也不行,不能吃白食。”語畢,轉向看妹妹的美色看得出神的攤主:“女士,多少錢?”


    “呃…啊?不要錢,小弟,你拿著吧。”


    哈瑪蓋斯溫和一笑,堅持放下幾枚錢幣,拉著妹妹離去。依依不舍的人們目送兩人的背影交頭接耳:“多麽漂亮又有禮貌的孩子啊,一定是教養良好的貴族出生。”


    如果他們聽到兄妹倆接下來的談話,恐怕就不會這麽想。


    “大哥,為什麽不殺了他們?”


    “他們都是統治階級,死了會出亂子,主人不想惹麻煩。”哈瑪蓋斯輕拭妹妹嘴角的油漬。卡雅不解:“這不是正好嗎,群龍無首,父親就可以輕鬆接手這個大陸,成為至高無上的王。”哈瑪蓋斯不知怎麽回答,總不見得說席恩是打著敷衍了事的主意吧。


    “我想主人會設法讓惡魔定居,但是不會真的建立一個國家,他無意管這些俗事。”


    卡雅不開心地嘟起小嘴,隨即釋然:“算了,這是我的任務。”哈瑪蓋斯笑了:“嗬嗬,那我拭目以待。”


    “嗯!”卡雅當仁不讓地抬起下巴,黑眸晶燦閃亮,“到時我會把反抗我的人全處死,才不像父親和大哥輕饒他們。”


    “哈哈,這……”哈瑪蓋斯為可怕的未來憂心,斟酌地勸道,“卡雅,管理別人是一門大學問,光用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也顯不出你的本事。”


    “對哦。”卡雅虛心受教。哈瑪蓋斯決定回去給她看相關的書籍,防止悲劇發生。


    “啊,大哥,那個哥哥這裏有顆珠子。”卡雅拍拍胸口,好奇地問,“他是誰啊?”


    “魔族。”哈瑪蓋斯神情一凝,喃喃道,“沒想到吉西安·凱曼是魔族。”卡雅緊張地變色:“那你還放過他!?魔族不是父親的敵人嗎!”


    “是的,我想搞清楚他為何假扮人類,還有維烈·賽普路斯為什麽把他留在人界。他似乎覺醒了,看他之後怎麽辦。如果回魔界,對諾因·史列蘭·德修普也是一大損失。”


    “哦,活該,我討厭那個很囂張的人。”


    哈瑪蓋斯垂下眼,神思不屬地掃視腳下被雪水衝洗得明亮光滑的青石板路麵:“其實我才沒興趣理睬那種不自量力的家夥,是擔心他們和眾神合作,對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有妨礙。另外,能驚動暗黑神的話,說不定主人會醒過來。”


    “原來如此。”卡雅恍然大悟。哈瑪蓋斯回過神,朝她笑了笑:“好了,不說這些,我給你點錢。”


    “咦,買什麽?”


    “不買什麽,你身上應該放點錢以防萬一。”


    “才不要,又重又難看,我有寶石啊。”卡雅掏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珠寶盒。


    “太浪費了,寶石是魔法觸媒。”哈瑪蓋斯並不吝嗇,他的養父堪稱全世界最富有的人。當年東方學舍聚斂了四大陸的財富,被席恩占領後自然歸他了。還有暗月法師公會,他老師們的遺產,惡魔的收藏,神界的財寶……真是錢多得無法形容。從小睡在金山銀山裏,雖然還保留著龍類酷愛發光物事的天性,哈瑪蓋斯也對金錢沒概念了。但是大方不等於揮霍,這方麵席恩教育得很好。


    身為魔王的兄弟,肖恩奉行的卻是吃光用光玩光的“三光”政策,一窮二白,積蓄為零。


    “好嘛。”卡雅接過兄長給的錢包,和所有的空間袋一樣,灰撲撲的,不過做工非常精細,一隻夜鷲昂首獨立,豔紅的螺石裝飾它的眼睛,背麵還有淡雅的合麗草底紋,“好漂亮,我喜歡。”


    “我照主人的式樣縫的。”


    “父親會用這種?”卡雅傻眼。哈瑪蓋斯也一直奇怪,最近才猜出多半是法娜的作品:“總之你拿著,最好繡點花紋上去,免得和主人搞混。”


    “嗯。”卡雅小心翼翼地收起,一蹦三跳地衝到前麵,金發上的銀鈴隨之脆響,“我們回去嗎?這幾個城的結界已經破壞了,看不出他們布陣的能耐還挺高。”


    “應該是月先生的成果,那是古魔法陣。”哈瑪蓋斯上前係緊她的圍巾,戴好兜帽,遙望遠方,“再去西邊看看。”


    ******


    戰爭比哈瑪蓋斯預想的更快爆發,不得不說羅蘭的行動之迅速不亞於諾因。在西城的騎兵和北城的守軍還在邊防以諾僵持時,一支部隊不知用什麽方法通過了可怕的食肉森林,出現在敵人後方,和城裏衝出的友軍前後夾擊,大勝炎狼、獨角獸兩支傭兵團,戰線一口氣推進到靠近中部的地帶。


    之前的戰鬥中,妖靈族的戰士表現出強大的單兵作戰力和靈活機變的團隊協作,雖然以他們的人數還無法作為預備隊投入,也給北城軍造成了相當損失,甚至還有高級軍官被那位強悍的女族長擊殺的情況發生。所以這次,自願斷後的他們遭到卑鄙的投毒攻擊,由東城滿願師製作的簡易生化武器(注:胡椒、石灰、狼糞混合點燃)癱瘓了所有人。


    接到俘虜交換通知的肖恩心急如焚,羅蘭的要求很簡單,三天內棄械投降,不然一天砍兩百個人頭,第三天全部砍光。事實上他根本不打算放過這支異族,也不指望師公來自投羅網。肖恩是會這麽蠢,但他周圍的人可不傻。


    果然蒼穹軍團長腦筋一轉就想去救人,有先見之明的副官也不廢話,手上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就對準脖子。


    “下官發誓,您一離開駐地,就自裁謝罪。”


    “亞法!”肖恩氣急敗壞,他毫不懷疑部下是認真的,娃娃臉青年一臉平靜,眼神明明白白寫著“決烈”兩個大字。


    “那怎麽辦?就放棄他們?席娜和她的族人是為我才參加這場戰爭,裏麵還有佛利特的同伴!”


    “我很遺憾,但這就是戰爭。”亞法神色不變,悠閑地把玩匕首,“您可以打暈我走,但是除非我一輩子不醒來,這誓言依然有效。我也對其他幾位軍官下了嚴令,走的路上不會寂寞。”肖恩氣得說不出話來。


    “留下來吧,您去了也無濟於事,隻會賠上一條命。”


    內心深處明白部下的勸告是正確的,卻無法減輕負罪感,肖恩痛苦地抱住頭,斷斷續續的抽泣逸出唇。司空見慣的亞法無奈搖首,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困境。


    不止北邊失利,南城方麵也不如原先預計的順利。除了開始幾個領地的駐軍來不及撤走,之後就地取得補給越來越困難,領民不惜燒掉冬季儲糧,寧可餓死也不給侵略者搶走,西境本土光是負擔前線的物資就非常吃緊,討伐軍的步伐因而拖慢,幾乎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蕾雪本沒有這樣的魄力實施堅壁清野,然而高階祭司們卻很好煽動,一句“消滅魔族”就行了。何況南城人民對形同背叛,與萬惡的西匪攜手的中城軍是切齒痛恨。看到這些眼光,希莉絲雖不到心如刀割的程度,也不禁動搖沮喪。最糟的是梅蓮可撥給她的騎兵部隊已有不穩的跡象,她們本來就不是效忠她而是迫於命令,不過還不至於叛逃,隻是士氣指望不上了。


    另一方麵,在西城的南城軍按兵不動,沒有給蒼穹軍團可趁之機。還設空城計誘騙敵人上當,幸好亞法和月影傭兵團的情報工作做得紮實,才沒讓他們得逞。但是乘著連日的陰天,東城的空軍又大肆發威,穿過雲層奇襲運輸隊,戰果輝煌還暴露了中城的秘密武器,地下兵工廠的巨人兵。這一仗顯出空馬優異的耐力,居然能在長途飛行後,還在高空潛伏了半天。防禦力不高的弱點,在敵人缺少弓箭手和魔法師之類遠程兵種的情況下,也可以忽略不計。而且空馬騎士使用的並不是受風壓影響大的短弓,而是投擲力強的雙搶和陰損的落石雨卷軸。


    如今再攻打南城首府拉魯也沒什麽意義,諾因果斷地下令全力奪取凡爾加平原。己軍的劣勢眾目昭昭,隻有爭取長期戰的資本。而隻靠西城的話,且不說那塊剛正常化的不毛之地在三五年內能否有大的起色,首先在盟約關係裏中城就會逐漸弱勢激發潛在矛盾,月曾經憂慮的事他不是不明白。


    不過目前比戰事更讓他焦慮的,是吉西安的昏迷不醒……


    火上澆油的消息緊跟著傳來,火鳥軍團長竟然不服從他的命令,夥同支援的血徽、逆十字兩支傭兵團,急速向拉魯挺進,以極端殘忍的手段搜刮糧食。無論如何,焦土策略也不可能徹底,第一是時間不夠,第二是人員配合問題,大部分人受得住自己餓肚子,卻會留下老人和孩子的口糧,偷藏的更是比比皆是。地毯式搜索後,至少聯軍暫時不用為補給發愁,一切反抗也被及時而有效地鎮壓。


    “希莉絲瘋了!?她在搞什麽?”諾因怒火衝天。師妹搶糧的行動是很正確,但就算她攻下拉魯,宰了蕾雪和高階祭司,也隻是戰術上的勝利罷了,對全局毫無幫助還拖累!羅蘭會順理成章接收南城絞殺這一小簇敵人!更不用說,少了這支援軍,西線的作戰將受到怎樣的直接影響!


    希莉絲·佛羅倫茲為何失常,除了饜魔之王格蕾茵絲,就隻有被封印的魔王席恩·奧古諾希塔知曉。


    ******


    “大事不好了!”


    從各種途徑探聽完小道消息的軒風一進工廠就大聲嚷嚷,楊陽和耶拉姆關心地圍上來,昭霆整顆心已經撲在她的“高達”上,壓根沒聽見。


    “肖恩告訴我了,席娜她們全被俘虜,現在恐怕……”楊陽黯然長歎,盡管和妖靈們交情不深,還是頗為感傷。軒風擺手:“不是這個,雖然這也很糟糕——北方失守了!要不是一條河冒出來,隻怕礦山也要淪陷!”佛利特揪著胡子道:“那是地下河,小丫頭沒見識。”


    “東城軍會打過來嗎?”切身相關的危機使楊陽緊張地問,“貝姆特城主應該有對策吧?”


    “他怎麽想我就不知道了,那個小氣鬼。”抱怨了一聲,軒風凝重地道,“南邊也不妙,我們這兒第一批送過去的魔像差不多全毀了,士兵們拚死才沒讓敵人揀著一塊回去研究。”


    “真糟。”耶拉姆直截了當地評價,轉向鋼鐵巨龍原先擺放的位置,“隻剩這個了。”


    其實技術優勢等同以少勝多的奇策,很少湊效,同一時代更難以真正領先。即使一時取勝,敵方的智士也會馬上想出破解之法,除非像這種挖到寶和壓倒性強的情況。


    軒風長籲短歎:“是啊,我在想是不是該和東城和談。”耶拉姆冷冷地道:“和談是在雙方實力差不多的前提下才會發生,一方弱一方強叫投降。”


    “貝姆特和諾因會作為高級戰俘被推上斷頭台吧,唉,隻有拚了。”


    “對了,諾因沒事吧?”楊陽關心地問。和軒風一起來的幫傭少女搖頭:“也不好,那邊是沒打仗,可是聽說吉西安術士長被刺客殺了。”


    “什麽!!”師兄妹倆齊聲驚呼。


    “是謠言吧?”耶拉姆追問。軒風的表情十分怪異:“我也是這麽認為,那人實在不像短命的人,但軍方一直沒有澄清,他那些女人也說幾天沒見到他了。”楊陽和耶拉姆嘴角抽搐,不知該傷心好,還是痛罵一頓。那個花心大蘿卜,勾搭那麽多“人證”,害他的主君連推個冒牌貨出來也辦不到。


    驀地,黑發少女感到食指上的福音之戒震了一下。


    “誰!?”她反射性地喝問,當回音傳入耳中,愣怔地垂下頭,眼中滿是困惑。耶拉姆飛快地抽出鞭子,軒風叫在場的人小心,然而等了一會兒不見異樣,法師也回報沒有入侵者。


    “怎麽回事,陽,誰在這兒?”


    “我…我也不知道。”楊陽慌張地解釋,“戒指突然……啊!”一言未畢,她的右手自動抬起,鐫刻著銘文的精金戒麵射出一道激光似的細線,打在十來米遠的組裝間附近,澆鑄出兩個身影,都罩著鬥篷,其中一人兜帽滑下,平舉的右臂前浮著一層薄薄的光壁,擋住了楊陽的攻擊,也照亮他猶帶稚氣的麵容。


    “哈瑪蓋斯!”楊陽失聲大喊。


    ******


    在楊陽的印象裏,哈瑪蓋斯一直是個安靜而乖巧的孩子,溫和有禮,心地善良,和他邪惡的養父截然不同,所以他會像做賊一樣偷偷溜進來,實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神力共振……”哈瑪蓋斯一皺眉,食指在胸前飛快勾畫,湛藍的魔力絲線組成玄奧的六芒星陣列,包裹住他和身後的妹妹。


    “你們是什麽人?”法師隊長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做出格殺的手勢,這裏的技術決不能外泄,若非中城滿願師認識這個少年,他早就下令圍攻了。


    哈瑪蓋斯更快反應過來,全身散發出一股霸悍絕倫的氣勢,像巨大的冰槍貫穿靈魂,離得近的人們當場昏厥,不少法師口鼻間噴出鮮血,顯然受了嚴重的內傷。操法者的精神力遠比普通人強,對精神攻擊也就敏感得多,何況這是混合了神威的龍威。


    楊陽等人也站立不穩,多虧了福音之戒及時張開了心靈屏障,才沒倒下。


    卡雅站在兄長後麵,她也感到了強大的壓迫力,卻沒有絲毫恐懼,反而有種親切感,好像在哪裏經曆過相同的感覺。


    模糊的畫麵從記憶深處浮起,她在祭壇上,遠遠看見兄長淚流滿麵地對一個人怒吼。那人的背影異常熟悉,烏發及膝,身穿黑天鵝絨長袍。兩個人似乎在爭執,說話聲逐漸清晰……


    “禁魔之印。”清晰穩定的神語打斷了她的回憶,“靜音·封門術。”兩扇大門轟然合上,淡青色的流光覆蓋了石壁,無數魔法符文從哈瑪蓋斯指間飛出,宛如散射的流星一一擊中每個法師,沒入體內不見。


    還有戰鬥力的人們呆呆看著這一幕,楊陽這才真正意識到:哈瑪蓋斯是席恩的養子,也就是說,他也是個厲害的法師。


    純金色的流光破開昏暗的地底空間,被這道光照到的人們都覺身子一輕,龍威的影響被一掃而空,渾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但是法師們驚訝地發現自己依然無法施法,少數眼尖的還注意到隔音結界和封門術並沒有消失。楊陽心下不解,她用的是驅散、祝福和聖光護體,照理不該如此。若月還活著,會告訴她神術的效果取決於威力,而哈瑪蓋斯的神力當然遠勝她擁有的神器。


    “等等,別動粗!”見幾名戰士拔出武器,楊陽急忙阻止。且不說這些人決不是一條龍的對手,在這裏衝突,很可能引起坍方。


    “哈瑪蓋斯,你來這兒幹什麽?”


    “我來破壞那頭龍魔像,看來它已經不在這裏了。”哈瑪蓋斯示意妹妹進組裝間盜取相關文件,然後用一個高等幻象掩蓋住她原先站的位置。


    “為什麽?你和羅蘭城主聯手了?”想起最近一連串怪事,楊陽的臉色變得難看,“那些惡魔是你放出來的?”哈瑪蓋斯坦承:“沒錯,不過我沒有和任何人聯手。”


    “混蛋!”作為直接受害者,西城一方的反應激烈得多,差點就操家夥動手。


    “你的目的是什麽?這麽做,席恩的封印也不會解開。”楊陽不斷說話拖延時間,她是混亂神的神女,使用協調神的神器會受到強烈的反噬,現在全身劇痛難當,僅次於被席恩詛咒時,真是不想再來一次。


    哈瑪蓋斯眼神一沉,腦海中浮現出清晰的畫麵:一根插在養父胸膛上的箭……


    “目的?你們屢次來犯的目的又是什麽呢?”隻聽得一陣劈裏啪啦的脆響,耀目的閃電呈鏈狀四下飛舞,直擊到的魔像電花亂閃,眼看就要報廢,被神力庇護的守衛終於衝了上去。而沉默術也在同時解除,法師們驚喜地發出自己最拿手的魔法。


    “冰魄立方陣·絕對零度冷凍波!”


    一個透明的多麵晶體刹時罩住小龍,擋住了從四麵八方射來的攻擊魔法,然後無差別反射。地下工廠頓時被打得千瘡百孔,轟鳴伴隨爆炸接連響起,像要塌了一樣。幾個少女忍不住尖叫,運氣不好的法師連續被強酸箭和火球打中,死狀極慘。反而是那些戰士還沒靠近敵人就撞上極寒之氣,被徹底凍結,每一個細胞都在瞬間壞死,如同覆上冰冷白霜的機體,死氣沉沉地佇立著。


    “住手!”變故來得太快,楊陽隻來得及救下附近的一些人。


    “昭霆!”耶拉姆第一時間跑向較遠處的師妹,急得滿頭大汗。讓他鬆了口氣的,那台魔像裏傳出微弱的聲音,夾雜著牙齒打戰的咯咯聲:“好…好冷,我沒事,這大家夥夠硬,之前的雷電也被阿旺吸收了。”


    上空灑下一聲清鳴,火鳳凰展翅飛回主人頭頂,看來昭霆能逃生不光是托了座機的性能好。哈瑪蓋斯特別瞄了一眼,能抵擋絕對零度冷凍波,光靠靈獸決不夠——這台魔像不是凡品。


    鏘!一把戰斧重重敲擊在冰麵上,連條豁口也沒留下,佛利特不禁破口大罵:“烏龜小子,出來打!”哈瑪蓋斯甩手一道雷劈過去,電得矮人的胡子根根翹起,倒是沒受什麽傷。席恩承過這個種族的情,雖然早已報恩過了,古代龍還是下意識地放過他。


    魔像幾乎全毀,人員損失慘重,加上肉體的疼痛,楊陽此刻是真的火了,握緊拳頭準備發動神器的力量:“你今天是來趕盡殺絕的嗎?那我們就來拚拚看!”


    “這句話該我說。”哈瑪蓋斯眼中的狠光輕易壓倒了楊陽的怒氣,“不要攻擊,不要妨礙我們,我就饒你們性命。”


    咕嘟!幸存者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被超絕的魔力和對方表現出的威勢震懾住,隻有師兄妹三人還勉強保持了冷靜。畢竟他們經曆過許多生死攸關的冒險,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強者,但是對看片刻,也束手無策,敵我的實力相差太大了。


    突然,楊陽心一動,想到一個可行的計劃,顧不得仔細推敲,魔族的不死之身,強大的異能和兩件神器給了她無窮勇氣,也免去了她的後顧之憂。


    黑色的火焰以中城滿願師為中心爆發,哈瑪蓋斯隻覺身體一沉,接著一顆熾白色的火團和金黃色的光束接連飛來,是[飛焰]最強的能量形態神之焰和戒靈的全力一擊。


    在小龍看來,這次攻擊簡直愚蠢透頂,冰魄立方陣不但能防禦和鏡返,還有擾亂視聽的作用,神之焰和聖光之箭根本沒有準頭。而區區一倍重力,他輕輕一掙就恢複自由了。


    這就是暴發戶的心態嗎?想他得到雷神的神力後,反複練習不下千遍,才用於實戰。而這位宰相之女,就仗著天賦優勢亂打。


    不再手下留情,哈瑪蓋斯看也不看射偏的白焰和光箭,右手前伸做了個咬合的手勢,無形的力場之牙穿過神力障壁,狠狠咬住那隻戴著戒指的手,鮮血迸濺,楊陽大聲慘叫,史列蘭贈送的銀色臂環融解成一片光幕裹住傷口,在手指被咬斷的前一刻遏止了攻勢。


    “陽!”昭霆駕駛著魔像往前衝,哈瑪蓋斯丟出一個大麵積油膩術,讓她和耶拉姆跌了個倒栽蔥。幸好少年機靈滑得遠,才沒被壓扁。


    砰!變生肘腋,哈瑪蓋斯捂住胸口,無數鏡像也做出同樣的動作,碎裂成粒,真正的碎冰顆粒,連矮人的斧頭也砍不進去的冰壁居然碎了,還碎到這種程度……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一處,一個黝黑的洞口,不足25毫米寬,小巧的金屬管狀武器,握在一雙微微顫抖的手中,屬於女性的白嫩柔荑。


    “是槍……”哈瑪蓋斯喃喃道,一眼認出和養父曾讓他和妹妹試做的“槍”類似。是他大意了,事先偵測了法器的波動,卻遺漏了這種沒有附法卻威力驚人的武器。


    楊陽吃驚地看向他,比起軒風用槍轟殺敵人,哈瑪蓋斯知道槍的存在更叫人意外。


    哈瑪蓋斯手一揮,那把像是小型機關炮的槍飛向他,楊陽等人目瞪口呆——沒受傷!?


    什麽怪物啊!


    隻有哈瑪蓋斯清楚剛才有多麽危險,一般的龍不會設物理屏障,但他有個人類養父示範,養成了這個好習慣,不然能把冰魄立方陣粉碎的子彈,恐怕龍鱗也吃不消。即使如此,他還是感到一陣難受,似乎是震蕩引起的衝擊。


    應該還有定位功能,那個女孩不像神射手,就算會用,有冰魄立方陣在,也未必瞄得準。


    將戰利品投進自己的次元空間,留待回去研究,古代龍眼底多了幾分戒慎。據席恩調查,魔界隻有一百多公裏大小,不用他出手,隨便誰扔個禁咒就搞定了,有夠不符合威名的可憐巴巴。但是魔族掌握著這麽可怕的技術,將來務必要慎重對待!


    “大哥,完事了!”卡雅歡快的嗓音打破僵凝的氣氛,楊陽等人愕然瞪視她穿過一層膜似的光牆,跑到哈瑪蓋斯身後,與幻影重合,懊惱不已:這樣明顯的破綻!真正的卡雅怎麽會不管她老哥的死活!


    “好,走。”


    “等……”楊陽不甘的阻攔隻吐出一個字,兄妹倆就從原地消失,隻留下一室狼藉,和呼嘯而過的冷風。


    ******


    好半晌,眾人才回過神,苦澀地開始收拾後事。


    幸運的是,除了龍魔像早就解體被諾因用空浮舟運走,第二第三批也搬到了地上,剩下都是年久失修、或兩城的法師無法操控的特殊魔像。昭霆的黃金騎士(注:五星物語中的mh,當然這裏是借名)就是一台原本以為是廢鐵的魔像,是她用驚人的戰鬥直覺把它找了出來。


    真正令人焦慮的是文件的失竊,這些寶貝若落到東城手裏,就算他們短時間內造不出魔像,也能掌握各魔像的性能弱點。


    “哈瑪蓋斯說沒有和任何人聯手,我想是真的。”難辭其咎的楊陽向西城城主道歉,並提出自己的看法。貝姆特搖搖頭:“無論是不是都無所謂了,德修普動作很快,不會給東城機會。”


    “那就好。”楊陽鬆了口長氣,臨時想到一個主意,“我們可以反過來宣揚羅蘭城主和惡魔聯手啊,東城的士氣一定會動搖!”


    “沒用的,不是我自打嘴巴,我城的聲名確實不好,即使羅蘭·福斯和席恩合作,反響也不會很大。而且他是[人柱]的事人盡皆知,消息放出去,多數人隻會認為他縮小了結界,何況這件事不能泄露。”


    “為什麽?”


    “德修普快發動總攻了,這時候給東城聽到風聲怎麽行。”貝姆特笑道。楊陽蹙眉沉思,抬起頭:“對不起,貝姆特城主,我想回圖利亞城。”


    城外的小樹林裏,魔法的光芒一閃即隱,兩個小身影輕巧落地。


    “大哥,我們回去嗎?”卡雅愜意地吸進沁涼的新鮮空氣,在殘留著積雪的草地上蹦蹦跳跳。哈瑪蓋斯謹慎地掃視四周,才道:“嗯,我們要回去為迎戰眾神做準備了。”


    “耶——”


    卡雅的歡呼被突如其來的寒氣凍結,周圍的常青樹在一刹那凋零枯死,苔蘚地衣從根部發黑萎縮,像燒得起皺一樣。仿佛夜空的驚雷,帶著使人頭皮發麻的淒厲尖嘯,無數海嘯般層層疊疊的負麵感情匯聚成肉眼可見的巨大漩渦,在兩人麵前旋轉著、蠕動著、咆哮嘶吼。


    哈瑪蓋斯第一時間將妹妹拉到身後,腳下鋪展開繁複的魔法陣,拉起半球型的閃亮光罩,把怨氣牢牢隔絕在外。他緊抿著唇,冷汗從背脊流下:這麽龐大數量的恐怖怨念,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的?


    “卡雅,堅持住!”


    “我沒事。”小小的女神嚇了一大跳,兩手緊緊攥住兄長的衣角,同樣是負麵感情和複數魂靈的凝結體,她的確感覺很不舒服,但是席恩製造的魂晶非常穩定,她並沒有受到本質的影響,“這是什麽啊?”


    回答的是對方,黑色煙雲翻滾著凝聚成近乎實體的人形,那竟然是個極其美麗的女人,頂多二十出頭年紀,淡淡的紫色長發如同秋月下的薄霧,在夜輝中婉轉地流動著朦朧的光與影,皎潔的月光柔柔地披在她身上,將她雪白的肌膚、夢幻般的藍眸和淺紫的紗裙溶成水漾的柔媚,高雅得不沾一絲俗塵。


    她的氣質毫無邪氣,和身邊洶湧的黑潮形成鮮明對比,但就連最凶暴的殺意,也在她柔軟的裙裾下平緩。


    “你…你是誰?”哈瑪蓋斯瞪大眼,仿佛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物。他的知識告訴他對方是器靈一般的存在,可這個女人是人魂,還是沒有惡念的幹淨靈魂!這要多強的執念才辦得到?


    “我是羅莎米亞·蒂奧特·科爾修斯,英雄王朝最後的公主。”女子的聲音輕軟如絲,卻透著一股奇異的韌性,像是默默綻放的脆弱小花,有著不為人知,承自大地的堅持,“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的前妻。”


    晴天霹靂也不及這句話震撼大,哈瑪蓋斯愣愣地張開嘴,恍悟了對方的來意。秋水般的明眸盈盈閃動,似乎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羅莎米亞伸出白瓷般的柔荑,一些晶瑩的細沙在她掌心閃耀。哈瑪蓋斯忍痛拔下一片龍鱗,小心翼翼地托起這些金沙似的粉末。


    “給我行嗎?”少年的聲音因負罪感而沙啞,直直注視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交給肖恩先生不是更好?”


    羅莎米亞笑著搖首,一個輕盈的轉身,帶起翩然若夢的風采:“還有很多,我要全部找回來,他的靈魂被炸碎了,幸好裏麵都有神力,不會消失。”


    “要找到什麽時候?”哈瑪蓋斯說不出勸解的話,即使找回來,帕西斯可能也恢複不了原樣了。


    “不知道,也許是永遠吧。”


    兄妹倆默默目送英雄王朝最後的公主微笑離去,繼續漫長的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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