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一個女人所覺悟的最高尚的行為了。她明白了自己的愛情就在那一片綠洲的湖中,她決心要為自己的愛人保持這份純真的感情,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


    突然,公主在掙紮中碰到了一個堅硬冰冷的事物,她快要崩潰的意誌立刻堅強起來,她使出最後的力氣,從地上拾起那把丟在地上的帶血的彎刀。聖馬力諾王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響聲,像是意識到什麽,猛然直起前身,隻見公主揮動著彎刀劃過他方才的位置,他獰笑著伸出手要奪下那彎刀,突然他感到背後一陣劇烈的火辣辣的刺痛,他忍不住“啊——”地叫了出來,還沒等他觸摸到公主的彎刀,那鋒利的刀尖還是準確無誤地刺入他的小腹。聖馬力諾王“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由於刀身並沒有完全沒入腹部,聖馬力諾王站起來的時候,彎刀“哐啷”地掉在地上了。可是,背後的傷勢似乎更加嚴重,聖馬力諾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般,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影,他拾起彎刀,咬著牙,看著那兩個人,突然爆發出一聲怒號:“警衛——”


    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公主的耳廓響起:“有刺客,大家快去公主的房間,這裏有我在!”聖馬力諾王筋疲力盡地軟在地上,陌生人跑到科西嘉公主的身前,探手將她抱起,背在自己背上,“公主保重!”


    公主全身無力地趴在那個陌生人的背上,她嗡嗡直叫的耳邊,響著輕柔的呼叫:“公主!公主!要堅持住,很快就能脫險了!”一聽到能脫險,她整個人像是卸下了重擔,虛弱地暈過去了。她今天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一件自己出生以來最滿意的事情,她的心髒在亢奮地跳動著。她暈過去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知道,她以後都不用回到這個可怕的地方了。就算以後死在外麵,死在饑餓中,死在寒冷中,死在暴兵的刀劍中,也比活在那噩夢中來的強。那生不如死的苟活就要結束了,永遠被存封在記憶深處了,自今而後,沒有科西嘉公主了,沒有聖馬力諾王王妃了,世界上不過多了一個平凡的女人,多了一個自由的女人而已。


    夜晚來臨的時候,昏睡的公主躺在焚屍場隱蔽的暖蓬內,含著微笑,身上蓋著厚實的茅草,枕著冰冷的石頭,睡著了,安靜地睡著了。


    焚屍場外,寒風一陣吹過,就是吹不進那微光顫抖的暖蓬內。聖馬力諾王的親兵在貝優妮塔的帶領下,正朝另外一個方向疾馳。


    作為了科西嘉第一大貴族的卡蘭希勒一家在穆薩王朝中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現在身受重傷的卡蘭希勒公爵是西索迪亞的城衛軍和宮衛軍的長官,雖說兩支軍隊名義上是歸屬於科西嘉王的,但是,實際上的操縱者還是已經退休的卡蘭希勒公爵。如此一來,他掌控著西索迪亞所在的帕甘行省半數以上的軍隊,權傾朝野。卡蘭希勒公爵的二小姐是已失蹤的吉索親王的妃子,雖說沒能當上王後,但是,卻為前王生下了一個兒子。目前,吉索的王妃也正居住在宮中,傳聞和她的嫂子關係並不是很和睦。卡蘭希勒公爵還有兩位公子,年長的已經到西部赴任總督,掌管著與阿德裏安交界的一大塊土地。二公子排行最小,剛剛從聖殿學成回來,目前就在宮廷內任職,負責宮廷的魔法結界修補工作。僅僅看兩個繼承人的職位,似乎他們還不怎麽顯貴,但是,若是一打聽卡蘭希勒家的消息,或者翻翻曆史書,就會發現,穆薩王朝幾乎每隔一代君王,他們的王後都會姓卡蘭希勒。同時,卡蘭希勒一姓不止公爵一支,在廣袤的科西嘉土地上,卡蘭希勒一族繁衍生息,在科西嘉王國的所有任官中,竟有六分之一是姓卡蘭希勒。


    於是,在民間,也有這麽傳言:“科西嘉一半是穆薩家的,另一半是卡蘭希勒家的。”這是不憚虛言的,在吉索王統治的那一年裏,卡蘭希勒一家的權勢更是達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宰相哲修穆被迫退休、首都行政人員凡是反對卡蘭希勒的全數罷免、軍隊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有了第二個效忠的家族、聖殿的領導階層也大換血、神廟主教離奇死亡……在正直的官員看來那簡直就是變天,好像科西嘉的王不是穆薩,而是卡蘭希勒;許多滿懷抱負、血氣方剛的年輕貴族因為遭受打壓,都奔走到外國去了。那一年是動蕩的一年,是統治階層內部的一次大洗牌。在平民看來,無論誰當政都是一樣,不管是卡蘭希勒也好,哲修穆也好,穆薩也好,隻要生活幸福,其它都無所謂。可惜,那一年,卡蘭希勒一家仗著國王的權勢,在全國範圍內大肆圈地,引起了極大的動亂。眾所周知,科西嘉和科西嘉一樣,國家的生產主要歸於自耕農的勞動,國家半數以上的稅收都是來自於農民;因此卡蘭希勒一家的做法引起了上下的不滿,科西嘉的局勢也相應動蕩不安。


    就在動蕩要進一步惡化的時候,吉索王失蹤了。和他的哥哥鐸索一樣,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如此一來,卡蘭希勒二小姐就成了活寡婦,她的兒子雖然是前王的親生兒子,但是王太子卻是希裏安菲托,更主要的是,她的兒子還不足周歲。吉索王失蹤的開始幾天,西索迪亞的局勢就像一張緊繃的弓,朝廷的氣氛就像是雷雨之前一般沉悶。卡蘭希勒公爵飛揚跋扈慣了,脅持著吉索王的遺詔,明言要由自己的女兒當太後,自己的外孫當國王,誰要是不服氣,可以先和城衛軍交代一下。本來按照前王遺命來辦也未嚐不是辦法,但是卡蘭希勒公爵的做法實在是激怒了其它貴族,在廷議的當天,幾乎半數的大臣反對由一個嬰兒來當國王。見過卡蘭希勒公爵的人都會被他臉頰上的刀痕記憶猶新,這個狂暴的老人當場把四個貴族砍殺在大殿上,宮廷侍衛維持秩序的同時,不小心將老人的臉劃傷了。曆史就在這一刻改變了軌道,哲修穆當機立斷,立即命令廷衛軍包圍吉索王妃的寢宮,又帶著眾大臣前往迎立希裏安菲托。


    在卡蘭希勒家的親信看到公爵血流滿麵倒在地上的時候,以為衝突發生了,幾個急急忙忙要出去召喚宮衛軍進來,卻被廷衛軍的軍官攔在大殿上。時任廷衛軍長官的是希裏的老師賽利多納賽利多納,他以武力將數個卡蘭希勒家的走狗誅殺當場,同時派兵駐紮在宮殿四周,隻要外麵一有異動,卡蘭希勒公爵便將身首異處。


    局勢總算在當天子夜時分穩定下來。當希裏安菲托登上玉座,被眾官高頌陛下的時候,哲修穆和卡蘭希勒作出了妥協性的議和:哲修穆擔任新朝的宰相,並要全力保障卡蘭希勒一家在吉索王時期所得的一切權力和財富;調換廷衛軍長官,必須要將賽利多納伯爵趕出西索迪亞;卡蘭希勒公爵同意放棄宮衛軍、城衛軍的職位,轉由他推薦人選擔任……


    於是一切都平靜了,平民們一早醒來便發現斥候在街道上奔馳,宣告著新王即位,雖然希裏安菲托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但是總比未滿周歲來得好吧。西索迪亞就像沒有發生過一切變異一樣,又回歸到繁榮和喧囂之中。國王不過是貴族們擺的一個架子,至於國王背後的主政的人才是最最重要的,這是一般勢利人士的看法,於是,卡蘭希勒一家好像銷聲匿跡了,哲修穆則被一係列的俗務忙得焦頭爛額。“如此看來,卡蘭希勒公爵把權力交給我,也算是報複我的一種手段啊,他大概在背地裏嘲笑著我過早的衰老吧。”哲修穆這麽對自己的女兒說道,不過後者笑笑,回答道:“您要是嫉恨著誰,就把權力送給誰好了。”


    “權力不是用來牟取自私的利益,而是為了科西嘉未來的強盛和富足。”哲修穆心儀自己祖先當年縱橫捭闔的英姿,下定決心把個人的辛勞和榮辱拋諸腦後,為國政勞心勞力。在處理賽利多納的時候,宰相征求王太後的意見,王太後聽完之後默不作聲,最後等到哲修穆有些急躁了,她才緩緩點點頭,語氣沉重的說:“此事不勞宰相大人費心,一切由我來擔待,伯爵的要怪就怪我吧,宰相大人不需要在此時背黑鍋。”在過後沒幾天裏,就傳出伯爵和科西嘉公主的情事,伯爵因為氣憤王太後把公主嫁給科西嘉皇帝,而對王太後圖謀不軌。太後把伯爵押解給希裏,要國王親自對自己老師下罪,於是,賽利多納伯爵流放費倫多……


    另外的流言是說當今的王太後對卡蘭希勒家的二小姐深惡痛絕,同為後宮的女人,雖為妯娌,也不免也有妒忌和憤恨。在吉索王登基之後,卡蘭希勒小姐無視自己丈夫的王位是從嫂子手裏搶過來的,一再地侮辱王太子和王太後;甚至卡蘭希勒的二公子,那個宮廷魔法師,也經常仗著姐姐的權勢,欺壓希裏安菲托。在王太後看來,這簡直是大逆不道。從小長在宮廷裏的太後,是被鐸索父王領養的少女,在養父的主持下嫁給鐸索,婚姻幸福美滿;自小認為穆薩是科西嘉的王的她,在遭受虐待之後,也努力地和廷臣聯合,準備複位了。卡蘭希勒家還在做著千秋大夢的時候,對玉座有所企圖的人都在默默地活動著。


    另外的謠傳是關於科西嘉公主的,年滿十八的公主一直是兩個哥哥心疼的寶貝,甚至於王太後也對這個妹妹疼愛有加。卡蘭希勒家的二公子通過吉索王要求公主嫁給自己,但是遭到了太後和公主本人的否決,公主甚至明言嫁給卡蘭希勒家的人不如嫁給平民的狗。這樣危險的話不過是宮廷裏的謠言,要是真的傳到卡蘭希勒公爵的耳朵裏,他或許真的會帶著刀劍把公主揪出來當街給她舉行和狗的婚禮。事情就一直拖著,直到希裏登基之後,作為姑姑的公主才有一點自尊和自由。不過,立即有邊廷的緊急報告,科西嘉的岷州兵有集結入侵的預兆,而且科西嘉皇帝來函表示要娶科西嘉公主為皇妃,以增進兩國的友誼。希裏朝登基以來最大的外交風波最後還是靠公主來挽救,卡蘭希勒公爵明言自己不會為這個女人去打仗,如果公主當初要是下嫁自己兒子,不是什麽事情也沒了嗎。在卡蘭希勒派的施壓下,王太後和哲修穆做出了妥協,公主如期地嫁到了科西嘉;但是當事人的心痛和母親的無奈,還有老師的傷心都給了希裏很深的印象。他發誓要做一個好君主,將來把姑姑要回來,讓她和自己的老師結婚。幼小的國王還不知道要達成這個誓言,要做多大的努力。


    這就是一年前的科西嘉的局勢,而一年之後,當初的劍拔弩張早已被人忘淡了。宮廷的明爭暗鬥在平民們看來都是飯後的談資,為自己無聊的生活添加一點神秘的色彩。如今的西索迪亞還是如往日一樣,除了戰爭的喧囂,其它的,並沒有什麽區別。人也許一茬一茬地在舞台上變幻著,但是作為舞台的西索迪亞,卻一直沒有改變。


    孔斯、沙奈朵還有裏拉克進入西索迪亞時,已經是宣布戰爭的那個早晨了。看著街道上瘋狂的青年,孔斯苦笑一聲,好像在和自己說:瞧瞧,您真是一個瞎操心的人啊!不過,既然戰爭消息已經被政府知道了,那麽也沒有自己什麽事情了,孔斯準備留宿一天,問問朋友的消息,就打道回府。


    “你不能就這麽走啊,一起幹吧,是個好機會,說不定能當個騎士回去!”裏拉克是世襲騎士,他估計現在是回不了故鄉了,在和孔斯分別時,他勸道。


    “打仗……我有點厭倦廝殺了。”孔斯看著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那稚嫩的臉上還看不出征戰過的痕跡,“我隻能勸你要小心一點,自己活著最重要。”


    “我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孔斯,我真誠地再問一次,一起去殺光那些狂信者怎麽樣?”裏拉克按了下自己座下浮躁的畜生,滿臉失望地又問道。


    “我要考慮一下,這件事情,我不能現在就答應你……應該我和過去的朋友有過約定,對於打仗,我們發誓不再插手的。”孔斯神情有些黯淡,他走過去親吻了一下裏拉克的戰馬,對裏拉克擺擺手,“保重啊,我祝福你!”


    “謝謝,如果想好了就到校場來找我!”裏拉克眼珠子有些紅了,不過他還時帶著玩世不恭的神色朝孔斯笑笑,掉頭飛馳而去。


    送走裏拉克,孔斯拉著沙奈朵走進街道旁邊的一家酒館,像是在普朗克一般,他顯得輕車熟駕。酒館裏還是一樣,似乎每個地方的酒館裏都聚集著一大堆社會不良中年人,他們一邊大肆吹捧自己的過去,一邊極力開導原本善良的青年加入他們的行列。今天,酒店的生意竟然在早晨就這麽好,實在是一件希罕事。


    “噢……看誰來了,孔斯奇奇莫拉,親愛的,想死你了!”一位禿頂的瘦老頭在櫃台後麵一眼認出了孔斯,顧不得中間隔著擋板,俯上前去,就一個擁抱,“說實在,不是我想你,是我女兒每天盼望你來,哈哈——姬娜,看誰來了,快出來招呼,我都忙不過來,都是拜托聖馬力諾人啊,一大早就有那麽多瘋子來我這裏喝酒。”


    “你大概在想我口袋裏的金幣,老爹,說實在的,我也很想你,想你的酒……哈哈!”孔斯將沙奈朵介紹給老爹父女認識,一聽到沙奈朵是孔斯的妹妹,酒家女的心情出奇得好,愉快地招呼他們坐下,還送上豐盛的早餐。


    沙奈朵看著自己哥哥一直紅著臉躲著那個酒家女,情狀好像很可憐,不由抿嘴一笑,小聲地打趣道:“原來你在外麵人緣這麽好,幾個姑娘看上你了,從實招來!”孔斯苦笑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嘴巴裏就被娜酒家女塞進一塊奶酪,酒家女笑眯眯的樣子實在是叫孔斯無法拒絕。


    沙奈朵瞧著那姑娘一臉幸福的樣子,好像記憶深處的東西又回來了,她仿佛看見綠色的草地,奔馳的白馬,英俊的騎士……


    看到沙奈朵黯然神傷的樣子,孔斯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沙奈朵搖搖頭,勉強笑笑:“沒有的事,隻是你比較受歡迎,有點妒忌了,嗬嗬。”


    “話不能這麽說,那老頭一定又是想要在我身上投資一筆錢,等我回來他又有賺頭了。這次是戰爭,他不會想發國難財,真是一個守財奴!”孔斯對自己妹妹這麽說道,可是立即引來酒家女的一頓粉拳:“不要這麽說爸爸,他可是好人,他是好心才幫助你們的,不然你們都餓死在杜薩克的沙漠裏了!”


    “這點我們承認了,我很感激他。可是姬娜,你知道那個老頭從我們身上剝走多少錢,伽羅曼托的那頂破帽子都給他收羅去了,真是可憐的伽羅曼托,原來他一直戴著那頂愛人的帽子。”孔斯搖搖頭,臉上露出無限的緬懷的神色。


    “不是這麽說的!”姬娜很認真地說,好像是賭氣的樣子,玲瓏的小鼻子好像是在抗議著呼著粗氣,“爸爸說那頂帽子是亞美麗亞小姐的遺物,要好好保管的,丟給伽羅曼托那個窮鬼,他說不定會和甘露一起把帽子賣掉當酒喝的……”


    “可是伽羅曼托不會喝酒啊,他是魔法師,不喝酒……”


    “就算不喝酒,他也會賣掉的,爸爸這麽說的,那頂帽子很珍貴的,不是什麽破帽子。孔斯,亞美麗亞姐姐的遺物,不許你說是破的!”酒家女姬娜又一拳打在孔斯背上。


    沙奈朵“噗哧”一笑,看到姬娜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己,假裝低頭喝茶了。


    “好的,好的,在對付我的時候,你倒是跟你那個對頭很一致啊……”


    “呸!那個貴族小姐,我才懶得理她,瘋瘋癲癲的,今天跑來要和我一起去找伽羅曼托,可是我拒絕他。我有預感今天有貴人要到的,嘿嘿,要是一去看伽羅曼托的話,不就見不到孔斯了嗎。不過,希茲先生也好久沒有見到了,上次他送了一個手鐲給我,很漂亮吧……”姬娜得意地展示著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那一圈碧玉手鐲,她那會說話的眼珠子在盯著孔斯的臉在轉,好像在說,你準備送什麽給我呢?


    孔斯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他摸了摸口袋,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塊銀質的徽章,這是宰相哲修穆獎勵他的寶貝,上麵有哲修穆家的家徽。


    “孔斯啊,你真是太好了,我沒有後悔留下來了,是純銀的,我愛死你了!”說完,姬娜輕快地在孔斯臉上輕吻了一下,像是一隻快樂的蜜蜂,一下子嗡嗡地飛走了。


    “天啊,我怎麽看就像是打劫……”沙奈朵有些疑惑地看著哥哥。


    “唉,注定了,我比伽羅曼托好多了。那個小魔法師可能更慘,宰相的女兒去找他,估計他會體無完膚啊……我們吃完飯去瞧瞧,雖說他人品沒有我好,可是這麽遭罪,我會過意不去的。”他說著,摸摸自己的胸口,好像他胸膛裏麵真的跳動著一顆無暇的心靈。


    “這些都是你的朋友,你從前跟我說過的,他們什麽來曆?”


    “我們是在四年前認識的,就在這裏認識的。那一天,很很特殊啊,記得是卡蘭希勒家的祭奠典禮,就是因為那件事情才認識的……你知道嗎,這個酒家本來不叫‘鬥牛士’旅館的,就是因為四年前那件出名的事情才改的……”


    “孔斯,說什麽呢,是不是在說我呢?”那個機靈的小蜜蜂又嗡嗡地飛回來了,看來她是跑去給自己父親炫耀那個銀質徽章。“果然是希罕物!”聽到父親這麽說,姬娜高興極了,她又蹦蹦跳跳地回來了。


    “去!沒你的事情,你什麽時候這麽空,不去招待客人嗎?”孔斯剛剛被宰了一下,臉上自然擺出氣憤的神氣,好像打發叫化子一樣,要把姬娜趕走。可惜,酒家女沒有這種覺悟,她笑得甜甜的,對沙奈朵說:“你哥哥心疼了,真小氣啊,雖然希茲先生送我手鐲的時候臉色很難看,但是我看見檀莎那一臉氣歪了的表情就心滿意足了,嗬嗬……”


    “我們在說四年前的事情,聽說是一件出名的事情……”沙奈朵還未說完,那個酒家女就興奮地點點頭,嗓門大起來了:“我知道,我知道的,不就是伽羅曼托把卡蘭希勒家的公牛殺了事情。啊,那個時候,希茲先生真是帥極了,雖然有點瘦,不過,男人隻要有本事就可以了,嗬嗬……孔斯生氣了,到底那個時候是你慢了半拍啊,連甘露那個不要臉的也認輸了,你不要這麽小氣啊……”


    孔斯看來是很後悔到這裏來了,他現在欲哭無淚,如果伽羅曼托能看到他現在的表情,肯定會在背地裏竊笑的,一定會的!


    “哇——當時的那頭牛好大,突然在街上發起狂來,把一個人的肚子都給捅出一個大洞,惡心死了,腸子都流出來。後來那頭牛可能被鮮血刺激了,又向我們酒店衝過來,當時大家都在門口看著,嚇壞了,我身邊的小孩子都哭了,真是可怕啊。就在這個時候,‘轟隆’一聲,那頭牛就像是中了妖術一樣,怪叫了一聲,衝倒在半路上。這個時候,你哥哥才和那個科西嘉人晃悠悠地跑出來,對著早已烤熟的牛肉動刀動劍的。”


    “晃悠悠?”孔斯瞪著雙眼看著這個後臉皮的吹牛不著邊際的少女,可惜後者完全無視這種目光,依舊說著:“那個時候希茲先生太帥了,他很帥氣地站在惹事的卡蘭希勒家的衛士跟前,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是豬玀,一群酒囊飯袋,還說……還說那個……什麽話我忘記了,他說話就是拗口,反正就是很帥氣的話就是了。”


    “那個……那個……姬娜小姐,您能不能歇一下,我哥哥可能有話要說。”沙奈朵注意到孔斯在連連打眼色。


    “哼,小氣鬼,他那個時候就是一個跟班……”


    “夠了,該死的!”孔斯真的鼻子都氣歪了,沙奈朵從沒有看過哥哥這麽滑稽的表情,“沙奈朵我們去瞧瞧伽羅曼托,然後回家……”


    “哦……別走啊——孔斯,忘記告訴你了,檀莎現在就在聖殿啊,你要考慮好啊!”


    “呃……呃……我們還是先舔飽肚子,再考慮別的。姬娜,能不能安排兩個房間,我們跑得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個早上。”孔斯想盡快把這個瘟神趕走。


    “好的,保證讓孔斯好好睡一覺!”酒家女不知是計,蹦蹦跳跳地走進裏間了。


    “沙奈朵,收拾東西,快走,不然來不及了!”孔斯看見姬娜的身影消失在簾幕內,急忙抓起沙奈朵的胳膊,想要開溜了。


    “哥哥!”沙奈朵埋怨道,“這樣走,姬娜小姐會生氣的。”


    “別管她,自身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說完,也不管沙奈朵跟不跟過來,大撒步地朝酒店門口跑去,好像後麵就追著一支飛箭。


    ………………


    “起來!起來!快點,小姐……”焦促的叫喊把科西嘉公主從甜蜜的夢中喚醒,她還沒來得及回味夢中的浪漫情愫,就被一隻枯燥的大手抓住。公主睜開朦朧的雙眼,隻見眼前是一個枯瘦的老人,穿著科西嘉的傳統服裝,不過身上全是泥土,好像剛從泥地裏回來一樣。


    “賊兵來了,快點跟我來。”公主聽不懂老人口中的科西嘉語,但是看出老人的緊張神情,趕忙揉了一下眼睛,站了起來,跟著老人飛跑而去。


    “不能讓他們看見你,否則你又要遭罪的……”老人語氣有些感傷,帶著急躁的語速說出來,更讓公主不明所以。她甚至不知道這個老人是幹什麽的,也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裏;她隻記得自己趴在一個人的背上,隻記得好像已經逃離聖馬力諾王的魔掌了,其它的什麽都忘記了。公主緊張地抬頭看看四周,隻見這裏到處聳立著黑灰的大窯子,有的頂上還豎著大煙囪,冒著滾滾濃煙呢。奔跑很耗費她的力氣,她連發問的機會都沒有;老人把公主拉到一處陰暗的小地窖前,把她塞進去,然後關上地窖的擋板,並謹慎地告誡道:“千萬不要出來,知道嗎,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沒有我來接你都不要出來!”老人一邊說一邊朝她擺手,她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隔著擋板點點頭。老人從縫隙裏看見公主答應的動作,才放心地走了。


    公主驚懼地看著四周,隻見自己躲在一個黑暗潮濕的小地窖裏,看來是近期修築的,隻能容納一個人。這裏是什麽地方,公主心裏忐忑不安地問著,可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和潛伏在四周的危機都使她不知所措。“看來他不是壞人,我看看再說。”公主這麽安慰自己道。


    滿是焦黑碎瓦礫鋪成的小路上,立著五個身形剽悍的聖馬力諾人,他們敞著肚皮,背上披著簡單的毛皮,正在東張西望,他們身後停著五匹戰馬,戰馬後麵是一輛雙輪車子,而車子上被後後的粗麻布蓋著,看不清楚是什麽東西。為首的聖馬力諾人目光狡黠地朝四圍亂瞟,而其他四個人則好像睡眼惺忪的樣子,在大聲地用聖馬力諾語在談論什麽。老人像是風濕了腰腿一般,失去了方才的敏捷,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到聖馬力諾人前麵,點頭哈腰,唯唯諾諾。那四個聖馬力諾人笑得更加放肆了,互相帶著曖mei的眼神看著,好像在比試一件很有趣的比賽。為首的聖馬力諾人輕輕地咳了一下,用生硬的科西嘉語說道:“老頭,這裏有十三個,拿去燒掉……”


    老人低下頭,沒有叫聖馬力諾人看見他臉上痛苦的表情,他隻是癡呆一般地點點頭,毫無知覺似的朝馬車走去。這個時候,其他雙鬢斑白的焚屍工也出來,同樣是像行屍走肉一樣,沒有帶著一絲感情,他們解下了馬車的纜繩,準備拉到裏麵去焚燒掉。


    “你們給我快一點,下午的時候,還會有三十幾個,到時候,第三隊的人會送來……”聖馬力諾人用尖利的嗓音嚷著,好像丟在馬車上的不是人的屍體,而是待價而沽的畜生。其他聖馬力諾人嘰裏咕嚕地說了幾句,都躍上馬背,但是就是不走,就在老人們的身周慢慢地踱著。他們用冷漠的目光看著馬車上被掀開麻布的屍體,嘴角溢出冷傲的笑容。在他們而言,死者是不值得同情的,隻有偉大的生者才值得崇拜。


    “伽娜——”突然一個身材矮小的焚屍工發出撕心裂肺的悲呼。他顧不得傍邊同事的勸阻,奮力撲上馬車,抱住被壓在底下的一具女屍。可是他的手掌才碰到冰涼的屍體,還未來得及從淚腺中擠出溷濁的眼淚,就隻看見一道紫光電閃而來,“啪”的一聲,長鞭如毒蛇一樣,把他的脖頸卷住。


    “啊!……”老人無助地在空氣中揮舞著雙手,喉嚨被緊緊勒住了,喊不出一句話,甚至連呼吸都見得困難了。聖馬力諾人哈哈大笑,扯著馬鞭,把老人拖過來,對著蒼老的麵孔吐了一口痰。接著,沒等老人站穩,聖馬力諾人又催著戰馬,撒開四蹄,“噠噠噠噠”地在焚屍場外圍兜著圈子。其他聖馬力諾人煞有興趣地看著表演,他們的馬鞭不時地在剩下老人們的眼角餘光中晃動,死亡的危機隨時都可以降臨到他們頭上。享受著這種把握生殺大權的虛榮感,聖馬力諾人的臉上露出了很滿意的笑意。


    單薄的肉身經不起亂石場的顛簸,那被馬鞭拖著的老人如今被拉到了馬車的輪子下,看著老人進氣少,呼氣多,其他焚屍工隻有默默地祈禱著。實際上,除了祈禱,他們還能做什麽呢,刀劍的衝擊已經不適合他們這個年紀了,血腥的廝殺隻有交給年輕的一代。複仇,可是一個瞬間,也可以是一個漫長的等待,老人們所在做的就是默默忍耐。


    焚屍工們眼睜睜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同伴嘴角先是緩緩流出了鮮血,接著是黑紅色的血液,隻有黯然低頭,默默無言。聖馬力諾人滿意地把刺入老人胸口的刀劍抽回,冷眼看了一下地上由自己製造的屍體,臉上得意之極。


    其他聖馬力諾人喉間爆發出野性的呼喊,五騎人馬在一片狂妄的叫囂中絕塵而去。


    原本的十三具屍體變成了十四具屍體了。老人們像是在沉悶的夏天裏走路一樣,安靜地讓人感覺到窒息。他們從馬車上把一具一具屍體抬起來,往焚屍場裏麵搬去,整齊地陳列在滿是黃土的泥地上。


    等到聖馬力諾人遠去了,幾個老人把爐火燒起來,火光熊熊而起,灰煙翻滾,而四周都是一片肅穆。老人們默念著什麽祈禱的祝福語,虔誠地希望這些死亡的同伴在死後的天堂裏能夠享受幸福。祈禱完畢之後,焚屍工們像是記起什麽,趕忙朝焚屍場內部跑去。


    科西嘉的公主被老人拉出來的時候,看見原本精神炯炯的老人家,如今臉上寫滿了寂寥和無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公主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像是自己的過錯一樣。


    站在屍體周圍的除了焚屍工外,還有七八個年輕的男女,身上傷痕累累,顯然是大難不死,被老人們秘密地救下來,看來自己也是這樣的。公主正在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突然聽到微弱的抽泣聲,她的目光尋覓而去,猛然發現地上躺著十幾具冰冷的屍體。天啊,他們都已經死了嗎?科西嘉的公主第一次看見屍體,也是第一看見這麽多屍體,她發現一個蒼老的屍體胸口還在冒著黑血,感到頭皮發毛,毛骨悚然。還有一個女孩兒的屍體,清麗的臉上顯出無比痛苦的表情,雙眉緊鎖,雙目空洞地看著前方,瞳孔已經放大,眸子一片灰色。公主忍不住一陣顫抖:她臨死之前遭受了什麽樣的ling辱啊,多麽可怕的事發生在這個羸弱的小女孩身上,叫她連死都不能閉上眼睛。公主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從來她都是為自己而流淚,今天她第一次為別人的不幸而落淚。公主蹲下身子,輕輕撫mo著少女的臉頰,把她眼睛閉上,用手指擦拭掉她嘴邊的血絲。公主拔下自己頭上的一根發簪,替她盤好發髻,插上發簪;然後雙手抱拳,靠在胸前默默祈禱著。昨天,或許他們還和自己一樣會活蹦亂跳,可是現在卻冰冷得像一根木頭躺在自己腳下。這就是死亡?他們都死去了,他們不能聽見什麽,不能看見什麽,沒有思維了,他們就這麽陳列在這裏,等會就送進了焚屍爐,那麽,他們在世界上又留下什麽呢?公主感到了死亡的恐懼,她發覺死神就在自己身邊輕輕呢喃:這就是死亡,你死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你喊不出聲音,看不見亮光,或許你根本就沒有感覺,那是一種什麽感受啊,哈哈,沒有感受啊。公主嚇得捂住耳朵,她的心猛地一抽搐,悲哀的哭聲便湧出喉間。


    烈焰在燃燒著,屍體被一具一具投進焚屍爐裏了。或許是受到這個陌生女子的感染,其他的青年男女也為同胞的離去落下了眼淚。


    老人們呆看著爐火紅色的火焰,看看地上死狀淒慘的同胞,無言地歎著氣。他們把屍體送進爐子裏,慢慢地焚燒;同時又升起了其它爐子。


    公主看著那個女孩的屍體被送入了焚屍爐,火焰立即點著了她的頭發,她的衣服,才一小夥功夫,她整個人就被包圍在火光中。沒有痛苦了,沒有悲傷了,既然已經死去,留著那肉身又有什麽用呢,等會,化成飛灰,在空氣中飄散了,就如同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樣。從小在皇城裏長大的公主看著老人們抱著屍體,向死亡的終結點走去,突然領悟到了什麽,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那句話的真諦:無論如何,人總是要活著。人總是因為活著才有快樂和悲傷,隻有活著忍受悲傷才能有機會去品嚐快樂啊。隻有活著,才能看著這桃去如飛的世界在變化,隻有活著才能有企盼。假如她昨天死在聖馬力諾王的刀下,今天不過是這裏一具屍體,或許有人為自己送行,或許屬於自己那一抔黃土有人送上鮮花,可是,自己又能留著什麽呢。公主的臉上漸漸顯出成熟的神色,她的目光也變得堅定了,在這焚屍場中,在這最接近死亡的生存地,科西嘉公主終於完全完成了人生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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