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啊!請千萬不要著急。隻要等到下一個破曉之時,我們隻需要在一個破曉就夠了。偉大的費雅拉的時代終要在黑月的陪伴下光耀大地,任誰也不能阻止,即使是四百年前那個家夥也不行!”從老人沙啞的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沉的輕吼,就象是在敲擊包著牛皮的戰鼓。


    一陣強風吹來,掀起門簾,碧色的火焰搖顫著,突然熄滅。黑暗中跳出兩道綠光,是老人的眼睛。那雙原本褐色的瞳孔,正放射著仿佛火焰般碧色光芒。強風掀起帳篷中間那道草席,老人的目光轉投向那塊黑暗之處,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深夜的山風最是猛烈,與陡峭的山壁摩擦產生的呼嘯聲就象是那些地精們刺耳的尖叫,但即使如此卻終再沒能吹開老人岩石般屹立在最高峰的帳篷。


    ……


    “有問題嗎?”古納德看著抱頭坐在對麵的齊婭拉,“你臉色很差。”


    齊婭拉狠狠的搖了搖頭,仿佛要把什麽饒人心神的東西從腦袋裏甩出去似的。這才抬頭迎上好友關切的眼神。他麵色慘白,看起來很嚇人,目光卻仍算精神。


    “沒什麽,隻有感覺有些氣悶而已。”


    古納德笑了兩下。“看上去好像還不壞。”他上下瞅瞅齊婭拉,又加上一句:“這就是關禁閉的後遺症吧?大概……你應該很痛吧?說實話,那幾下軍杖可是一點都不摻水!”


    “現在倒是一點都不痛。”齊婭拉笑著回答。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希望傷口別惡化。”


    “可惜沒用,”齊婭拉忍不住歎了口氣,一臉沮喪的說:“任何傷口在康複之前都會引起痛苦的。”


    “痛苦?這倒可以讓你記住這次教訓。”古納德點點頭,“私放敵軍大將可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行為。雖然你這次功勞很大……但逞英雄在戰場上是毫無意義的。你知道自己究竟犯下多大錯誤嗎?風騎兵將軍已經撤退了,這使得為吃掉這支不知情的亞蘭克援軍所定的種種計劃全部擱淺,這全都是因為你那個私放敵方將領的不理智行為……”


    齊婭拉冷哼一聲打斷朋友的長篇大論,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我有我的原則和做法,不管它是否正確。這就像一棵結實的大樹的樹幹,在暴風雨中我依靠著它,即使有過動搖,也會站立不穩,但我決不會被卷走。如果連這點也要隨波逐流的話,那我就失去了作為“人”僅有的一點尊嚴。”


    聽著朋友的回答,古納德先師愣了一下,“哦?”他凝視朋友的眼神中閃爍著懷疑的光芒,“我承認你說得有一定道理,不過……像這樣富含哲理的話,似乎不是你這樣的年輕人所能擁有的人生經曆吧?”


    齊婭拉撓了撓頭,表情尷尬的小聲說:“其實是爺爺告訴我的,原話已經記不清了,但意思大概就是如此。”


    古納德搖頭失笑。“算了!作為攻略斯丁諾的第一功臣,這點任性的權力當然還是有的……既然你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那麽就這樣吧!”將深埋在紅皮沙發裏的身子抽出來,與古納德並肩站齊的齊婭拉拍拍朋友的肩膀。“如果不會影響到你勾搭美女的偉大計劃的話,肯不肯賞臉陪我這個土包子出去吹吹風呢?”


    “我倒是沒問題,”古納德笑了笑,他的目光掃過在貴賓席間談笑風聲的達爾隆和亞斯圖爾兩位將軍。“倒是你,想走的話可未必那麽容易喲。”


    “不試試怎麽知道。”齊婭拉聳聳肩,他摩挲著塞滿食物的肚子,大步朝遠端的大廳門口走去。


    ……


    “將軍閣下,請留步,德法爾大人!”一個如老山羊般讓人無法忽視的尖刺聲音從身後一邊追來,隻得停下腳步齊婭拉心中暗罵,他瞧著身旁攤開兩手作無奈狀的古納德,表情凶狠的撇撇嘴。


    整理了一下臉上虛假的笑容,齊婭拉轉過身子,來人年紀大約在三四十歲左右,臉容也還算英俊,至少帶著生氣,可是在那張臉上,眼角和唇邊,您卻會發現隻有在上了年紀和飽經憂患的人們臉上才可以見到的細紋。他的青春歲月以及其中種種挫折、歡樂、悲愁、酒宴、放/蕩,在他漂亮而黝黑的臉龐上隱隱刻下一道道紋路,而他的嘴唇上所掛著的那片溫順而又帶點譏誚的笑容,讓警惕的齊婭拉在不自覺中提高了戒心。


    “閣下是?”齊婭拉毫不掩飾眼中的疑惑。


    “希姆斯坦閣下果然不愧被稱為斯丁諾郡商人之首,今次一看果然氣勢非凡,令人不由得產生敬仰之心!”古納德趕先開口。


    “希姆斯坦?”齊婭拉腦中閃過一段影像。是個很有名的人物,被定為奧丁帝國第一批籠絡對象的他既是壟斷鹽業的大商人,同時又是斯丁諾最大的奴隸主……總之就是富的流油的家夥。不過即使擁有雄厚的財力,卻仍難免受到那些有古老傳統的貴族輕視,一直被看做是庸俗的暴發戶而受到所謂上流社會的排擠。但商人世家重視效益的觀念,使得這些家庭出身的人才比那些充滿貴族習氣的官員們更重視實際,經常能提出優秀的見解和積極有效的措施。


    “古納德參謀實在是太抬舉小人了,在列位大人麵前,‘閣下’這個稱呼小人可是萬萬擔代不起,古納德大人萬萬不要再開小人的玩笑了,會折小人的壽的。”希姆斯坦向麵前的二人鞠躬行禮,長而寬的禮服袖筒差點拖到地上,臉上的笑容也是極盡恭敬。


    齊婭拉連忙鞠身作出一個扶的姿勢,同時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容的自然性:“嗬嗬——希姆斯坦閣下也太謙虛了,整個斯丁諾有誰不知道您的大名啊?我們這些窮軍官說不定哪天還要靠您救濟呢!”


    “大人您這麽說可真讓人傷腦筋啊!同大人的威名遠播相比,我們這些小商人的脆弱生計還要靠您多加照顧才是真的。說句不客氣的話,小人手裏那點不入流的東西還不是大人您一句話的事兒!”大商人極力表現出謙遜的美德,但在說這句話的瞬間,兩眼卻閃過一道精悍的銳光。


    以旁觀者的心態捕捉到那道轉瞬即失的光彩,“是要搞什麽詭計嗎?這個大奸商……”表麵上神色從容的古納德作出欣賞牆壁上幾副蠟筆畫的模樣,心中暗自揣測。


    高懸在雕刻精美壁畫的圓形天花板上水晶吊燈閃爍著各色光芒,合著四角徐徐燃燒的香木騰起的淡淡的煙霧,將整個大廳象被籠罩在一種仿佛夢幻般的氣氛裏。華麗的舞會,上等的香檳、用紅酒醃過的烤鹿肉和巧克力點心,還有純白的波斯貓、藍珍珠發夾、琥珀壁飾、傳承數個世紀的白瓷花瓶、黑貂毛皮、鑲綴無數顆寶石的長裙,以及光澤色彩耀眼的彩色玻璃……每當客人在擺著鮮花的長桌前站定,一位胸前掛著銀色小酒杯的侍者便會走過來,彬彬有禮地遞上一本裝幀精美的酒單。


    忍住爆笑的衝動,齊婭拉裝模作樣的讚歎著大商人的功績。直到西姆斯坦突然住口,然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表情。


    “閣下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嗎?我並不是什麽陰險狡詐的惡徒,您不必有所顧忌。”既然不想在這裏耗下去,齊婭拉決定順從對方的意思。


    無視與對方語氣中的嘲諷,“大人果然如傳說中敏銳。”西姆斯坦一臉無奈的苦笑道,“恕小人冒昧,小人的女兒也隨小人來參加這次舞會。她對大人可是非常敬仰,一直鬧著要我介紹大人給她認識,大人可否賞個臉,讓小人在我那任性的女兒麵前也好交差。我就這麽一個女兒,一直都太寵慣她了,這次真是被她煩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是這樣嗎?”齊婭拉笑了笑,“那就照您的意思辦吧!”


    一位身著華美閃亮的百摺長裙的姑娘在大商人的呼喚聲中款步而行,帶著一雙鑲滿小珍珠的白紗手套的小手輕輕的掂著裙邊,優雅的邁著小巧的步子向齊婭拉這邊走來。


    終於看清了那女孩,霎那間簡直讓齊婭拉覺得有些晃眼。一雙迷人的水藍色雙瞳彎成新月狀,看起來既調皮又可愛。精製秀美的麵孔即使是最偉大的雕刻家也無法完全表現出那種驚人的美感。挺直的鼻梁,光滑圓潤的小鼻尖下麵小巧而又圓潤雙唇仿佛一直都在微笑般微微上翹,在周圍燈光和淡淡的煙霧的圍繞下顯得紅豔欲滴。長裙外露出的一點細膩而白暫的肌膚在朦朧的燈光下更像是籠上了一層粉色的光暈,金子般閃亮光輝的長發柔順的散落在兩肩,隨著不時吹入大廳的晚風微微飄蕩,一如傳說中的月女神般光彩奪目。


    “將軍閣下,莎拉向您問好。”看著眼前美麗的女孩屈膝向自己行禮,仿佛散落在翠玉盤子上的一把珍珠般動人的聲線讓齊婭拉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他一邊借想不知身在何處的貝露塞布與麵前朝陽般的美女對抗,一邊禮貌的鞠躬還禮,事先練習過上百次的動作此時看來更顯瀟灑自如,同時還不忘作出讚美之辭:“小姐宛若初生的朝陽般的美麗真是讓人心靈震顫啊!比什麽刀槍劍矢都厲害,被小姐的光芒這麽一照,我差點就暈死過去了!早知道就該讓小姐往城頭上隨便那麽一站,那這場仗就不用打啦!”


    “為什麽呢?”少女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疑惑。


    “雙方的士兵都看傻了呀!”齊婭拉微笑著解釋道,“那樣還能打的起來嗎?”


    “哦?原來是這樣啊!”少女露出迷人的微笑,“不過那可說不定哦!如果真如大人所言,我覺得戰鬥力大增也是很有可能的。”


    “哦?多謝小姐提醒,要是真那樣的話倒也是個不小的麻煩。”齊婭拉大笑起來,引得旁人一陣側目。


    音樂突然柔和起來,耀眼的燈光也變得暗淡了許多。


    “大人,”少女伸手擺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靜靜注視著齊婭拉。“雖然有些唐突,不過不知莎拉可否有這個榮幸請大人您跳一隻舞。”


    看著少女搭在手臂上紗巾隨著她充滿曲線美的動作往下劃了半尺,一瞬間齊婭拉出現了短暫的失神,心頭一陣模糊,差點就要答應她了。卻突然感到心靈深處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猛的震顫了一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隔著衣服後背上不由得滲出幾滴冷汗。齊婭拉心中暗舒了口氣:“真是危險,險些就真的答應她了!以後一定得盡量避免和這對父女見麵才行。”


    “對於您的邀請,我感到非常之榮幸。不過我實在非常抱歉,我一點也不會跳舞。下次……下次等我學會了這些東西,一定第一個邀請您。我先告退了,很高興能認識您,再次表示我的榮幸,美麗若月女神般的莎拉小姐。”齊婭拉將左手背過去貼在後背上,右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微曲著身子向少女行了一個標準的紳士禮,不顧希姆斯坦的殷切挽留,趕緊從這對恐怖的父女身邊退了出來,同時不忘給站在另一邊的古納德打了個隻有二人才看得懂的眼色。


    看著這位年輕將軍急匆匆從自己身旁走開,莎拉迷人的雙瞳中閃過一絲趣味。引人遐思的小巧嘴唇露出一絲隱約的笑意。而同樣緊盯著齊婭拉晃動的背影,一旁的希姆斯坦則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再掩飾的閃動著光芒眼神也變得若有所思。


    無論多麽富庶的城市,總有深沈晦暗的角落。這些隱藏在華麗背後的真實人生就像陽光下的陰影一樣,阡陌縱橫、無孔不入地與大城市的繁榮表象共生著,不僅王公貴族渾然不覺,即使是一般的小老百姓也敬而遠之,莫諱如深。


    通常隻有幾種人能夠了解城市光影之間的真確麵貌:乞丐、罪犯、流落街頭的遊民,以及貧民窟裏那些輾轉於貧病間的半死餓殍。


    不知幸運與否,索洛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裏分別扮演過這些角色,因而得以在這座城市最肮髒汙穢的靜脈裏來去自如,完全無視外麵大街上交替往馳的警備騎兵。


    但他的好運似乎到此為止了。就在他即將通過一條小巷邊緣的時候,一點夾著驚人速度的寒芒自下而上直刺向他的腳底。


    他的身子急速翻轉,同時抽出短刀準確的劈在襲來的劍尖上。叮的一聲輕響,索洛借力斜飛上對麵的屋頂。


    “什麽人!”


    交手的一人大聲呼喝,而另一個身影身影同時消失在小巷的拐角處,無疑是去召集附近的巡城衛隊。


    索洛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見鬼,竟然被發現了!”他低聲咒罵,“那就隻有逃跑這一條路了!”


    沒想到這個身手不弱的夜行者竟然轉身就逃,齊婭拉不由愣了一下,趕緊跳上房頂,緊躡著那人的背影追過去。


    雙方的速度都是極快的,借著房脊連續跳躍。


    索洛以蛇形的路線向前迂回而行,不時扭頭觀察身後的追蹤者。竟然連一丁點兒都沒能甩開,對方毫不遜色的驚人速度讓他大吃一驚,險些從房頂上滑下去,他匆忙穩住身形,結果反而被對方逼近了些。


    “怎麽可能!”


    他咬牙切齒的嘟囔了一句,一直空著的左手伸進懷裏,從中掏出一個灰色的圓球,然後狠狠地扔在腳下。


    蓬的一聲輕響,從圓球破裂之處猛然騰起一團灰霧,然後迅速向周圍擴散,瞬間覆蓋了方圓幾十公尺的範圍,索洛的身影立刻淹沒其中。


    齊婭拉從屋脊上翻身落下,險險避開滾滾而來的不明煙霧。


    冰冷的夜風吹拂而過,煙霧漸漸散去,當黑色的夜空和點點繁星再次出現在他頭頂時,四周一片寂靜,夜行者早已蹤跡全無。


    “好家夥!”


    他搖頭笑了笑,正待轉身離開之時,從不遠處的一間民居裏,突然傳出一聲女子驚恐的尖叫!


    齊婭拉臉色一變,兩步跨到民居前,想也不想就撞破了那扇緊閉的木門。


    結果卻見到了最令他厭惡的一幕……


    屋子裏一片淩亂,正打算實施暴/行的那個家夥顯然被突如其來撞破的大門驚呆了,隻是傻傻的看著出現在門口的齊婭拉。


    “該死!”


    咒罵聲中,齊婭拉飛步走上前去一腳將那個不知是誰的垃圾猛地踢飛開來,重重撞在另一側的牆壁上。在扯下披風蓋住少女衣衫零碎的嬌小身子後,他的眼尾迅速掃過四周。


    因怒火而毫無收斂的強勁腳力使得那家夥當場痛的痙攣起來,翻著白眼的他口吐白沫,蜷成一團抽個不停身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幾個壯碩的蒙麵男人從各個角落衝了出來,兩個人想要扶起他,其餘的人迅速抽出兵器,將齊婭拉圍在中間。


    “哦?”雖然麵帶微笑,但冰冷的殺氣卻以籠罩了他的麵龐。“既然還有幫手……正好一起解決。下地獄吧,你們這群敗類!”


    陡然出鞘的‘青之護國者’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怒氣般,振動個不停的劍身嗡嗡作響,大盛的青芒甚至蓋過屋子裏的火燭。


    原本冰冷的視線突然燃起火焰,齊婭拉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靛青色的劍刃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長虹,兩個蒙麵男人帶著喉間淒厲的傷痕仰天倒下,墜地的刀斧發出刺耳的咣當聲,金屬扣帶綴成的護甲在這一刻已經起不到絲毫應有的作用。


    餘下的男人怒吼著衝了上去,其中三名左右包抄,企圖絆住齊婭拉,另一名手持彎刀的則全力衝向仍縮在牆角的少女。


    長劍脫手而飛,無視護甲防禦的它瞬間從背後穿透,彎刀手拖著長長的血線倒地,滑落的布巾下露出一張目瞪口呆的扭曲麵孔。齊婭拉迅速抽出彎刀,在對方揮動斧頭的瞬間,狠狠撞入左邊男人懷中,刀刃搠入防護板間的縫隙,沿著敵人腰部劃開一道深長的口子。


    男人慘嚎聲向後翻倒,齊婭拉猛然向前探出右手,牢牢抓住他的衣領轉動身形,兩把長劍悍然劈落,重重砍在同伴的身體上,血光四濺。


    “拿下刺客!”


    一陣馬蹄聲合著嘈雜的呼喝聲從門口傳入,幾十名手提刺槍的巡衛迅速衝進屋裏,把幾人團團圍住。古納德似乎經年不變的灰袍身影最後跨過門檻。


    “將軍大人,您沒事吧?”


    他脫下禮帽蓋在胸前,一臉恭敬的衝著齊婭拉鞠躬行禮。


    餘下的兩個蒙麵男子驚駭的張大嘴巴,惶恐不定的目光中終於辨清了對手那身高雅華貴的夜禮服,尤其是掛在右胸前振翅欲飛的細小銀鷹。


    雙劍亢嗆墜地,纏滿布條的劍柄兀自顫動不休。


    接過一名槍兵遞上來的‘青之護國者’,齊婭拉冷然喝道:“全部扣押!”


    屍體很快被清理出門,餘下幾名匪徒都被鎖鏈綁上雙手驅趕到一起。但還沒把裏麵的事情完全結束,外麵就開始嘈雜起來,顯然又來了不少人。


    齊婭拉跟在槍兵隊長後麵出門探視,卻發現已有不下於兩百人團團包圍住這裏,而為首者竟是臨時負責東區警備事務的第三軍團哈西迪聯隊長。


    “蔻先斯大人,這裏似乎並不是槍兵營的巡邏區域,”對方先開口道,“現在閣下帶著這麽多人強行闖入我迪烏斯聯隊警備區,希望您能給我個足夠充份的理由。”


    “這個……”槍兵隊長張了張口,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好的理由。


    重重的冷哼一聲,齊婭拉突然排眾而出。


    “對不起,哈西迪聯隊長。”他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充滿諷刺的微笑:“這裏的一切都是我下的命令,閣下如有什麽不滿都衝著我來好了。”


    齊婭拉出乎意料的現身承擔責任,大為震驚的哈西迪不禁向後退了兩步,一時呐呐說不出話來。槍兵隊長蔻先斯趕忙抓住機會向對方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明白是怎麽回事後,哈西迪眼神閃爍不定。他隻接到報告說槍兵營強闖過界,但並不曉得原由。


    雖曉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部下一向膽大妄為,卻也沒絕料到他竟敢在目前這種形勢下對斯丁諾的平民動黑手,更糟的是還當場被抓住落到外人手上。


    隻是自己有不得不保住他的理由,唯今之計隻有先把人留下,然後再找一個形貌相似的頂罪。


    打定主意之後,哈西迪板起麵孔說:“這件事情發生在我的轄區,應該由我來處理,不過各位盡忠職守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所以這次擅闖本聯隊轄區的事我就當做沒發生過。”


    但是……”他在此頓了一下,“這五名人犯不能帶走,必需留下來接受調查,等弄清真相後,本隊自然會嚴加懲辦,給各位一個交代。”


    槍兵營的戰士們麵麵相覷。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不可能與迪烏斯聯隊正麵衝突。


    “我拒絕您的要求,”齊婭拉冷然回應,“此事是槍兵營先發現處理的,按照規定他們有權將犯案份子帶回審問。而且……”他眼中的寒光猛然綻放,“這幾個匪徒竟然敢向帝國銀鷹將軍下殺手,讓人很難不去懷疑他們的險惡動機,就憑這一點我就必須帶他們回營嚴加盤問。”


    本來就不認為槍兵營會輕鬆把人交出,但隻要對方忍不住開始躁動起來,就能輕易找到搶人的借口,事後就算告到軍團長處自己也有詞推托。然而麵對對方毫無回旋餘地的利用高出己方一級的軍階施壓,使他隻剩下先強行動手搶人再事後找替身頂罪的方法。


    考慮到會引發的後續問題,讓他猶豫著是要立刻采取行動還是繼續調集人手困住對方施壓,隻要對方態度軟化肯交人,之後的麻煩都有辦法解決。


    但是哈西迪很快就後悔自己沒有馬上把人奪回來,因為在不到一刻鍾後,夜鷹衛隊的索菲伊斯統領也帶著不少於一個分隊的兵力出現的不遠處的巷口,而穩健剛直的劍師統領臉上的嚴竣的表情說明他已知曉這裏所發生的事。


    現在雙方人數上的差距已經蕩然無存,而身為陛下直屬禁衛軍的夜鷹衛隊的戰鬥力遠比任何一支聯隊都強得多,真動起手來絕占不到便宜。雖然這裏是自己的轄區,可以迅速調集更多人馬,問題是現在夜鷹衛隊已經知道狀況,那樣做隻會讓事情更擴大而難以收拾。現在的他已經深切感到什麽叫“進退兩難”,那位夜鷹大統領所表現出強硬態度已經明確告訴他:如果想動手搶人,那就等著火拚吧!可要那個人就這樣被帶走處份,自己對他們家族就沒辦法交代,而疏於督導的責任早就避不開了。


    那小子在軍校時武藝相當優秀,成績也尚可,但卻是素行不良的問題學生,若非有家族勢力設法擺平他惹出來的麻煩,隻怕早就被開革好幾次了。而哈西迪原本在軍校擔任教官,他幾次惹事時曾為其家族出過力,早就想調到實戰部隊發展的他透過這層關係請這個望族幫忙。


    對方答應的同時也開出附帶條件,就是要他負責照顧這個毫無操守可言的紈絝子弟,最好在戰爭結束前能記上幾筆功績,這樣就能運用家族勢力為其爭取勳章和晉升。但沒想到就像接個燒熟的山芋般燙手,這小子在部隊裏還是我行我素、不守法紀,更導致整個聯隊的風氣越來越敗壞。不過從其家族那裏得到的利益也是相當豐厚的,那些經濟援助和情報提供都給予哈西迪相當大的助力。要是能讓他順利升遷,對方自然也不會忘記提拔他,這對將來的前途大有好處。在這種情況下,不論是為個人顏麵還是實際利益,他都不能把人交給對方。


    雖然是寒冷的春夜,短短幾分鍾的僵持已經開始讓哈西迪額上冒汗,但他仍希望出現某個轉機。


    可惜不耐煩的齊婭拉已經不想再待下去了。“索菲伊斯統領,以及所有夜鷹衛隊部屬聽令!有誰膽敢阻攔我者,既以叛亂論處。不用留手,格殺勿論!”他抬起右手,高聲發出堅決的命令。


    早就躍躍欲試的夜鷹戰士們轟然應喏,目光凶狠的他們接連抽出寒光四射的兵刃,踏出整齊的步伐高聲呼喝著朝迪烏斯聯隊步步進逼。


    哈西迪扭曲的麵孔青白不定,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絲絕望。終於,他頹然打出手勢,一直緊張的發抖的迪烏斯聯隊的所屬士兵紛紛毫不掩飾的長舒了口氣,飛快的撤向兩邊,讓出中間寬闊的通路。對方可是帝國精銳的夜鷹衛隊啊!如果可以選擇,有哪個傻瓜願意交上這樣的對手!不怕死可並不代表想死,這個道理每個士兵都心知肚命。


    齊婭拉向後招招手,心領神會的槍兵營的戰士迅速帶出那幾名罪犯,在夜鷹衛隊的護衛下首先離開巷子。


    “喂!”古納德走到他身旁悄聲提醒,“那個女孩怎麽辦?看對方的架式,大概不可能隨便就留在這裏吧!”


    齊婭拉皺了皺眉頭,低聲咒罵了一句。


    “袍子借我,”他把手按在朋友肩上,“你先過去安排一下,我帶她回營地。”


    “沒問題!”參謀聳聳肩,“這裏你說了算。”


    ……


    第二天一早,天上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細雨,仿佛是為了洗刷戰爭殘留下來的硝煙和濃重血色般,此時的斯丁諾看起來更顯薄霧彌漫。


    普通的小閣樓,簡單的床鋪,不大的房間裏對麵待著因各自原因一夜未睡的二人。


    “那個女孩……已經沒問題了嗎?”


    “嗯,隨軍的女看護們在照顧她。”


    “很好。”齊婭拉閉目而坐,深吸了口冰涼的晨霧。


    “時間也差不多了。”他雙眼猛然睜開透出凜冽的寒光,起身說道:“馬上就要叫那些渾蛋知道,行惡的代價有時會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你……”古納德瞥了他一眼,“打算對他們處以極刑嗎?不過應該已經有人向你打過招呼了才對……例如什麽王都的名門子弟,不可能看得上平民女子,一定是受人陷害,若能盡速做出對他們有利的裁決,對大人的仕途一定會有幫助等等。”


    “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嘛!”齊婭拉疑惑的看著未卜先知的參謀,“當時你應該不在場才對。”


    古納德笑了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你別忘了,我可是你親自任命的主審官,隻是這點小事怎麽可能問不清楚呢?”


    “說的也是,”齊婭拉聳聳肩,“那麽以他們的罪行而言,所能施於的最大刑罰是什麽?”


    “這個嗎?”古納德托著下巴沉吟了一會兒,“叛亂、刺殺上官都是可處以極刑的罪名……”


    “叛亂似乎有些牽強吧?”


    “的確如此。”


    “那就刺殺上官吧!”齊婭拉很幹脆的擺擺手說,“盡快處決,別再給那些趨炎附勢者辯言的機會。”


    “既然都做出來了,幹脆就更徹底些!不如把這幾人的頭顱割下來掛在木竿上示眾,放逐他們的靈魂,做為違法犯紀的榜樣。”古納德麵不改色的說出這個讓對方死後也得不到安息的懲罰。


    齊婭拉表情怪異的盯了這個狠毒的參謀一眼,這種不顧後果的決定似乎不是他這類人應作出的。不過在這個問題上費時間糾纏不清,又似乎完全沒有必要。“就按你說的辦吧!”他想了想後很爽快的回答。


    這個洞是個入口,通道向下都是由天然的花崗岩構成,在這片地底迷宮最深處的淵底,一個已經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沒有光線照映過的無窮無盡的黑暗之處。此時正隱隱透出著些許微光。如兩團小月亮般的光球浮遊在最幽深的黑暗中,光線的源頭是一對樣式相同的長劍,交錯插立在石質地板的縫隙間。


    哈馬拉古城,雖然現在已經是一出廢墟,到處都是斷垣殘壁,不過依稀還能看到從前建築的風貌。殘壁上蜿蜒盤折的數不清的淡紅色曲線,在一座拱形廟宇下麵,手扶劍柄站在雙劍之後的貓頭鷹男子冷然看著對麵那團飄忽不定人形暗影。


    一尾猙獰的黑色小龍從暗影中心升騰而起,盤踞在影的上空,披著尖刺鱗甲的身軀恣意伸展,隱隱透出血紅色的暗芒,微微向前探伸的利爪彷佛要掀起陣陣雲卷風號、雷鳴電閃……


    仿佛回應般,雙劍驟然大幅增強,瞬間變得刺眼而炙熱。一道純白透明的亮光從劍身處射出來,劃著飄忽的弧線把半空中張牙舞爪的黑龍包裹在裏麵。


    暗影向外擴散,很快就吞沒了懸在頭頂的光亮。緊接著,仿佛與周圍的陰暗融為一體般,一位身披裁製考究的黑色長褶鬥篷的禮服身影悄然漂浮在那團無盡的漆黑中。一雙血色的瞳孔下,蒼白的惻臉和冰冷的嘴角讓他顯得那麽孤傲,而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結在了一起,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時間的流動。


    黑龍消失無蹤。在那雙金絲邊的純白手套下,豎立著一柄幾乎比一名成年男子還高得的黑色龐然大物,形狀扭曲,猶如奔流的岩漿倏乎冷卻,凝結成一條蜿蜒怒張的巨蛇。雖能隱約辨認劍鍔、鋒刃等部位,但那種交纏著圓潤與尖銳、粗糙與光滑的詭異形狀,任誰也無法聯想起刀劍武器,反而更像是矗立在聖托西斯的宗法教庭之外、剛剛才燒死異教徒的火刑柱子。巨劍通體漆黑,布滿密密麻麻的圖騰花紋,這些凹刻的細槽裏鑲嵌著珍貴的孔雀石、青金岩、光玉髓及其他各色寶石,以不規則的漩渦狀構圖爬滿劍身,簇擁著十四枚散於劍身兩側、如盛著葡萄酒的水晶杯般透著暗紅血光的珠玉。寶石與珠玉雖然雕琢華美,然而光彩卻彷佛全都被劍體吸走了似的,與黑劍同樣黯淡無光。


    “好久不見了,戰鬥聖天使——赫爾菲斯托閣下。一向可好?”影子動作輕柔的鞠躬問候,仿佛白骨雕刻的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強烈地跳動著。


    “真對不起,維德洛特·齊歐洛瓦茲閣下,似乎不太好。”貓頭鷹男子略帶嘲諷的聲音如常,然而那張露在麵具外的麵容似乎正凝結著痛苦與憤怒相糾結,原本深邃如星空的眼睛裏也溢滿著足以燒毀一切的怒火。


    “哦?”從輕輕晃動著的影子中傳出纖細的笑聲,“我那個不聽話的笨女兒啊!似乎在哪裏麻煩到閣下了。不知是否可以容我把她帶回家好好教訓呢?”


    黑暗中的沉默讓人感覺窒息,直到一絲如水銀般的笑意浮上貓頭鷹男子的嘴角。


    “實在是抱歉,恐怕無法滿足閣下的要求。因為……儀式似乎已經開始了。”


    “這樣嗎?那可太遺憾了。”


    說話間,影子突然化作一片散開的黑霧,下一刻即出現在貓頭鷹男子的背後,不帶絲毫風聲的揮舞巨劍朝男子攔腰斬去。


    巨劍帶著駭人的速度從男子腰間穿過,男子仿佛殘像般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扭曲,緊接著化作一團淡淡的白光。


    “幻術……是嗎?”


    影子在喃喃自語中往旁邊閃了一下,一股淩厲的氣流從他身邊擦過,原來那個位置的空氣似乎在瞬間被抽幹了一樣,由此產生的巨大吸力甚至將影子都拉長了些。


    交手的兩人就象事先約定好了一般交換了位置,貓頭鷹倒提著雙劍交叉擺的胸前,然後鬆開手,緩緩的在那後麵劃了一個逆十字。


    “以三階九天使之名,為我敞開懷抱吧,最純淨的光之聖櫃,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白色的天罰!”


    在這如寒霜般的聲音後,一個繁瑣細致的圓陣驟然浮顯在雙劍的交叉點間,向外噴灑出如飛舞的銀蛇般令人迷亂的耀眼光芒。


    一言不發的男子伸手抓住劍柄,在雙劍分開的一刹那,眼中濃烈的殺意驟然大盛。


    影子的麵孔隱約抖動了一下,隨即輕輕笑了笑。


    “似乎要開始了喲!”


    他低語著抽下一隻手套,蒼白的指尖劃過巨劍,纖細的暗紅色小溪沿著劍刃下的細槽緩緩注滿那些漩渦狀構圖,兩側的珠玉仿佛都被小溪點亮般,一道道絢爛的亮紅色的電流瞬間圍繞劍體。


    “斯科勿,亦多侯坶,盛血的聖杯啊,以金色的黑暗之王為名,請在此展現你的力量!”


    仿佛是要和這兩股力量相呼應一般,從這迷宮的最底層突然傳出陣陣轟鳴,仿佛整個洞窟都為之顫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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