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拋開戰爭,擁有優越地理環境的斯丁諾實在是座美麗的城市。老街兩旁的民居雖然樣式各異,但屋頂全是單純一片連綿絢麗的粉紅。就象朝陽的顏色。這條街的背景似乎是特別的,大多數時候都不設巡邏隊。


    最先從堅硬冰冷的泥土中鑽出來的是藏紅花,一片一片散布道路兩旁。這裏的藏紅花與它處相比顯得格外鮮豔,顏色上很像紫丁香,不過感覺卻比紫丁香纖細的花瓣更好看。


    依稀記得大街上的樹木兩天前才剛吐出綠芽,轉眼之間嫩葉便已掛滿枝頭。不過最美麗的還是門口那一株株水仙。那碧綠的葉間,射出一箭花莖,十幾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緊緊拚在一起象極了一把雪白的小傘。獨獨在頂端翹然綻放一朵小小的白花。雪白晶瑩的花瓣拚成六棱的玉盤;花心托起一盞金色的酒杯,嫋嫋娜娜,亭亭玉立,十分可愛。


    聽說就在這小小水仙裏還蘊藏著一段故事,不過這些鄉裏傳奇當然不是齊婭拉這樣的外來人所能知道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些漂亮的花骨朵叫什麽名字,隻是覺得很漂亮,看著心裏挺舒服的,似乎她們擁有能淨化心靈的魔力。


    依著路人的熱心指點,由所圖謀的齊婭拉老遠就瞅見“騎士榮耀”那獨特的標誌。


    一片翠綠的小花園正中蜿蜒著一棵長著兩枝主幹的孿生白樺樹。上午的太陽清楚的映襯出它那綴滿飽滿嫩芽的枝條。掛在最低矮樹枝上雕刻精細的酒館招牌沐浴在暖暖的陽光下,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輝。酒吧是一間漂亮的紐卡蘭式尖頂木屋。


    “這大概就傳說中的‘金字招牌’吧!難道真的鍍了層金子嗎?”他上下打量那塊大招牌,摸著下巴品頭論足。相對於那棵畸形怪狀的白樺樹,這塊鮮明顯眼的招牌似乎更能引起他的興趣。


    “這位客人,您對我們的招牌有什麽意見嗎?”一個仿佛天籟般的悅耳聲線突然從側麵傳來,齊婭拉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對方的聲音多迷人,更多是驚訝自己怎麽會如此大意,竟然連有人接近身邊都不知道,不過看來對方好象沒什麽惡意。


    “哦,沒什麽意見。隻是覺得這裏的老板很大方。”齊婭拉隨口應著,扭頭望向聲音來處。


    一瞬間,齊婭拉仿佛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並不是人,而是一株美的絢目的水仙花。他不禁呆看著俏立於不遠處擁有一頭秀美迷人的金色長發的陌生美女那張能讓天地失色的嬌豔臉龐,心頭一陣納悶:“怎麽搞的!斯丁諾不是座要塞嗎?怎麽接二連三的碰見美女!氣氛明顯不協調嘛!”


    這美女無論是樣貌美還是氣質都讓齊婭拉感覺怪怪的。很模糊,看不出她的年紀。感覺既有那種成熟幽雅的風韻,又隱含著少女的天真爛漫。


    冷冷看著對麵那個年輕軍官望向自己呆傻的樣子。珂琳隻覺得心中一陣鄙夷。雖然作了那麽多年老板娘,象這樣的家夥每天也見不少。曾經還有個家夥因為太過專注的盯著她看結果意外的撞到那棵白樺樹上。盡管如此,但她大部分時間裏仍控製不住自己輕蔑對方的心情。不過當然不會把它表現出來。


    “又是一個無聊透頂的家夥!”她為對麵的人在心中下了定義。


    一段悠揚的豎琴聲透過那扇精美的鏤空木門從酒吧深處傳出,音符壓的很低,如小溪奔湍,如細雨敲窗,如鳥聲啁啾……神奇的跳躍在空中,仿佛能勾起人們那些深藏的回憶。


    就象清晨的和風,歌聲如夢幻般飄起……


    日將黃昏,晚風清涼。


    靜靜的內卡河畔,


    鮮花映照夕陽,


    那景色旖ni非常。


    忽然有個美麗的姑娘,


    獨靠在金雀的臂彎上,


    她梳著金黃的秀發,


    唱著輕柔的歌兒,


    那聲調如此嫵媚悠揚,


    叫人醉了也難忘。


    駕著小船的水手,


    一心隻聽她歌唱,


    清澈的雙眸在水中飄蕩,


    如此明媚,如此閃亮……


    低沉的嗓音充滿磁性,歌聲也非常動聽,就象是那些在家鄉傳唱的古老情歌般引人懷念。突然很想認識這名歌手,齊婭拉舉步向酒吧走去。


    酒吧裏的客人雖然不少,但仍有些空位。


    齊婭拉隨便找了一個靠近門的地方坐下。眼光轉向那個正站櫃台前旁若無人的盡心歌唱的年輕人。


    他略微有些瘦,身材偏高,不過舉手投足間顯得很有風度;臉色紅潤而漂亮,雙目炯炯有神,寬額高鼻,五官端正,深紅色的頭發略帶卷曲,象是用火鉗卷過似的,梳得整整齊齊的;圓潤的下巴上細密的小胡子看來比頭發更黝黑些。


    他身佩劍鞘,卻看不見劍在哪兒,當然也有可能隻是裝飾;正彈著豎琴的那雙手顯然保養的很好,五指修長,白暫細嫩宛如女子般;在腰帶兩旁很有特點的別著兩副嶄新的手套,一副鹿皮,一副絞絲。


    侍者步伐輕巧的走過來,靜靜站在一旁,垂手待命。並沒有冒昧出聲打攪客人的興致。那種謙恭得體的姿態很容易贏得即使是最苛刻的客人的好感。顯出是個慣於同達官貴人打交道的人。


    一曲終了。齊婭拉帶頭鼓掌。年輕歌手謙和的向四周致謝。舉止優雅,連行禮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我能請那名歌手喝一杯嗎?”齊婭拉虛指前方低聲問身旁的侍者。


    “當然可以,大人。”侍者伏下身子恭敬的說,“不過您確定要這樣做嗎?”


    “哦?”齊婭拉略感奇怪,“難道還有什麽問題嗎?”


    “不,大人。沒有任何問題。”侍者突然爽快的答應,“我這就為您叫來。”


    看著侍者離開的背影,齊婭拉還在揣摩他不經意露出的那個捉摸不透的微笑:“難道真有什麽問題嗎?那位歌手看來很有修養啊。”


    侍者趴在歌手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歌手那雙神采奕奕的褐色眼睛很快向齊婭拉這邊移動。齊婭拉向他點頭致敬,歌手微笑了一下,徑直朝齊婭拉這張桌子走來。


    陽光投過屋頂的琉璃天窗撒在光潔如鏡子般的深棕色桌麵上,變幻著七彩光芒。


    “請坐。”齊婭拉微笑著為麵前的歌手拉開椅子,“想喝些什麽?不用為我省錢。”


    歌手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來。將豎琴放到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齊婭拉:“你這個動作實在不合時宜,好象隻有一位紳士麵對另一位女士才會用拉椅子這種禮節。”


    “噢?是嗎?”齊婭拉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這些麻煩的東西我可不大懂。”


    “嗬嗬……”歌手突然覺得眼前這家夥實在挺有趣的,“我叫索洛,索洛·施萊德。如你所見,是個吟遊詩人,很高興認識你。”


    齊婭拉微笑著向歌手伸出右手:“我叫齊婭拉,齊婭拉·齊繆爾。認識你同樣很高興。”


    歌手索洛伸了伸手卻又縮回去。上下打量齊婭拉的手,麵露難色。


    “對不起。”他抬頭往向齊婭拉,一臉歉意的解釋。“我實在不習慣和別人握手。能允許我帶上手套嗎?”


    齊婭拉不由一楞,臉色一僵,但隨即就釋然。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生俱來的習慣,而且對方又不是故意如此,細想起來其實也沒什麽。


    “沒什麽。你請便。”他很快報以釋然的微笑。


    “謝謝。”


    索洛用力說出這個詞,聲調低沉,表情也顯得格外嚴肅。


    他從沒有朋友,幾乎沒人受得了他這個習慣。即使有些人表麵上看起來好象無所謂,其實心裏還是非常在意。不過麵前這位青年人似乎和他們不同,他是真的不在乎,索洛覺得自己看得出這一點。


    套上那雙做工精巧的白色絞絲手套,索洛終於握住齊婭拉的手。


    大約一小時後……


    無論如何,此時的齊婭拉發覺自己終於明白了侍者離去時露出的那抹狡狹的笑容。


    他唯有保持沉默,靜觀那位滔滔不絕的吟遊者。吟遊者持續著他的故事,看來暫時並沒有打住的想法。


    “……我將近有三天時間既沒有吃也沒有喝,忍受著難以忍受的折磨。有時候我的前額仿佛壓著塊塊雲翳,飄飄忽忽,遮蒙著我的眼睛……這是得了譫妄症的表現。”


    他將高腳杯裏鮮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夜晚來臨,我倍感虛弱,時有昏眩之狀,而每當昏眩之時,我就感謝上神,因為我相信我離死不遠了……”


    “但你看起來似乎很健康。”齊婭拉小心選擇著詞匯。


    “看起來?”吟遊者用充滿醉意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我告訴你,肉眼所能看見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都是那些該死的家夥們!”


    “但上帝對那些該死的家夥是要招來懲罰的!”他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上神是想在天庭審判前讓人類先複仇的!”


    講完這句話,吟遊者似乎已經精疲力竭,全身癱軟,精神頹喪,不由自主地趴倒在桌子上,嘴裏仍不停的嘟嘟囔囔。隻留下齊婭拉一個人一臉尷尬的坐在那裏,麵紅耳赤地承受著周圍顧客不時投來的滿溢同情的目光。


    “啊!讓我死吧!讓我死吧!”醉倒的吟遊者依舊眯著眼皮語聲喃喃道,“我的心事,雖然被愛情最後一道閃光映得金光燦爛,但總免不了淒涼。啊!與其蒙恥不如死掉……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求您讓我一死吧!”說著打了兩個酒嗝。此後再無聲息。


    先前那名侍者是一個很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他很快注意到臉上表情的變化。


    “沒必要為此擔心,先生。”他走過來說,“交給我們處理就行了。你連一根手指都用不著動。”


    齊婭拉站起來,接過侍者手中的帳單。他一麵從口袋裏數出八枚銀比索,一麵說:


    “他經常這樣嗎?”


    “三天來一直如此,先生。您完全沒有必要為此過意不去。”


    “哦……”齊婭拉把錢放在侍者另一隻手頂著的托盤裏。“那你是故意的嘍!”他兩眼死死盯住侍者的眼睛,仿佛想要徹底看透他的內心。


    侍者愣了一下,“怎麽會呢?”他狡黠的轉動眼珠,“我隻是遵照您的吩咐,先生。”


    齊婭拉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這時,酒館的門再一次被推開了,一名看上去氣色很好的傳令官掀起那幅門簾。他很快朝齊婭拉行了個軍禮:“您的緊急公函,閣下。”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據說是由陛下親自簽發的,閣下。還有一位隨行的特使,他指明一定要見到閣下您。”


    “我明白了。”齊婭拉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作出回應,他朝傳令官點點頭。


    “那麽我告退了。”對方再次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當傳令官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齊婭拉將第九枚銀比索彈入托盤,發出一串叮叮輕響。


    “我提醒你,太過自命不凡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


    他在丟下這句話後轉身走向出口,留下青白臉色的侍者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兒。


    當齊婭拉即將走出酒館的時侯,另一個人同時走了進來。一個陌生人,大約介於四十至四十五歲之間,黑溜溜的眼睛,目光犀利,臉色蒼白,鼻子高高的,黝黑的胡子修剪得很整齊;穿著紫色緊身短上衣、紫色短褲,褲腿係著紫色細帶子,渾身上下除了露出襯衣的袖衩之外,沒有任何裝飾;緊身短上衣和短褲雖然是新的,但全都皺巴巴,像在箱子底壓久了的旅行服。這一切,齊婭拉是以最細心的觀察者那種迅捷的目光觀察到的。某種本能的感覺告訴他,這個人並不像外表那麽簡單。


    “現在可不是找麻煩的時侯。”斂起笑容,他喃喃自語著和陌生人擦肩而過。


    至於另一邊,


    “啊!親愛的柯琳小姐――請允許卑賤的我如此稱呼你。我已經上chuang睡覺了,但種種思念都集中在你的身上,時而喜不自勝,時而又悲痛欲絕。期待著命運,可不知它是否會對我們垂青?或者我能夠徹底地和你一起生活,或者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但我已決定四處飄泊,直到能夠投入你的懷抱、完全可被稱作你家庭中的一員、能由你將我的心靈送入精神世界為止。你應能明白我的意思,因為你了解我對你的忠實。你那天使般的俊俏,那世上最紅的嘴唇,最白的牙齒,你隻須微微一笑,連烈陽也要失色!啊!決沒有另外一個人能夠如此占據我這顆心靈……”


    吟遊者在翻了個身後又開始大聲嘮叨起來。酒客們哄堂大笑,那氣勢仿佛連屋頂都能掀起來。


    “把這個家夥給我扔出去!”一把悅耳動聽的羞怒聲線在笑聲中隱顯。


    “啊!那四葉的苜蓿,究竟開在哪裏呢?如果發現那白色的花朵,如果能把她獻到你的麵前,我也會變得幸福……”


    這是齊婭拉所能聽到的吟遊者最後的聲音。而對此,他也隻能歎口氣而已。


    綴姆大陸的中部,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大沙漠,被人們稱作耶及。這片占據整個大陸近半數麵積的沉寂荒涼的地區從東部塞文山脈發起,一直到西部的‘坎拉莫納’,原住民習慣稱之為‘天佑’的那塊大草原上的邊城要塞-蒙特勒。最值得一提的是亞羅珥河,這條發源於艾布洛伊山脈茫茫雪峰,東綴姆最長的大河讓人難以置信的橫穿整個耶及,最後由東綴姆最大、最繁華的海港-歐普納的三角灣,注入一向以脾氣脾氣怪異著稱的大布可海。


    聳立的雪山,幽深的峽穀,湍急的河流,一望無際大片大片的鹽堿地。寸草不生的荒漠仍是這一帶複雜地域的最主要地貌特征。然而,從大布可海吹來的海風給寬敞的亞羅珥河兩岸地區帶來了相對溫和的氣候,給那些世代在此居住的沙漠民族們提供了一個得以避開沙石侵擾的安樂地。他們紛紛圍繞著河岸為各自劃出一塊領地。用武力,或是一些其他的手段。當然絕大部分還是依靠武力,部落結親以及聯盟這類。這些沙漠裏過活的人平時所能接觸到的東西實在太單純了,那些黃沙、禿鷹、蠍子之流可教不會他們什麽心機計謀。


    從艾布洛伊山脈向下看,可以看到一條蜿蜒的小路,伸入沙漠,消失在永遠是暗黃色的天邊。在這條小路上有車轍、有腳印,還有幾隻黑的發亮的蠍子在鬆軟的沙地上鑽來鑽去。如果持續一段時間沒有風沙,還能看見一堆一堆白色的物體,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走近了你才會發現,那是屍骨,人的、馬的和牛的都有。


    這條唯一的商道長達兩千五百裏,像這樣的白骨處處可見。


    即使是久居沙漠的民族們也不敢深入內地太遠。除了偶爾出現的獵手和行色匆匆的商人隊伍以外,這裏絕無人煙。任何一個走進這片鳥不生蛋的土地的冒失鬼都會為能活著出去而酬謝神靈。


    在這塊土地上能稱得上活物的,大概就隻有那些像是和黃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土狼和禿鷹了,當然還有那些被商人們恨之入骨的的沙盜們。永恒於死寂的冥神在這片遠離神恩眷顧的亞羅珥河的堿地平原上散布著恐懼和死亡,仿佛一切生命在這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創世曆一○三八年四月十四日,眾神的死祭日,是一個聽上去就透著不祥之氣的日子。在這條小路上走來一個孤獨的行路人。


    這個人看上去大約二十來歲,早已覆滿沙塵的暗紅色大鬥篷緊裹著的身子不算太瘦,但比起他的身高就稍嫌不足。罩在兜帽陰影裏的麵孔看起來很年輕,高挺的鼻梁和略帶弧度的下巴構成麵部十分堅毅的線條。一雙奇特的眼睛,明亮的綠色非常少見,沁在陽光中就像兩顆最純淨的祖母綠寶石;罩著一隻鍍金框的斯拉夫式小圓片眼鏡,一邊用金屬鏈子掛在耳骨上,看上去頗有些學者氣。一頭不算短的的黑發用一條鮮豔的紅繩紮成馬尾狀的辮子甩在腦後,就象那些沙漠民族世代相傳的習俗。千百年來,這些世代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們堅信人的頭發和他的身體之間有種“交感的聯係”。這東西一旦落入敵人的手中,對方的巫師就能通過某種巫術把它們毀滅,這種毀滅隨即便會波及所有者的全身。


    他的臉色是蒼白而憔悴的,就像走過這條商路的每一個人;但神情卻出奇是愉快的,看來沙漠老祖宗的對外來人的懲罰並未落到他身上。其實不論身邊環境如何,對於能終於能夠掙脫束縛的他來說,現在這種生活,已經相當滿足的。


    他抬眼望了望那些光禿禿的石頭,又望了望伸向天邊的沙漠,在西方渺茫的地平線,藍天下出現了兩個小斑點,兩個小斑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最後落到了離這兒不太遠的高聳岩石上,拍拍羽毛雜亂的翅膀,陰鷙的俯視著什麽。


    禿鷹來了,死亡近在眼前。


    “始終不安生啊!已經是三天來的第幾次了呢?人性的貪欲如果無限膨脹起來實在不容忽視,對雙方來說都是如此。”喃喃自語中,旅人不無嘲諷的露出一絲笑容。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踏在沙地上的力道也輕上許多。聽說在某些沙盜團夥裏有一類人,他們僅憑聽覺就能辨識出沙漠中任何輕微動靜。而此時他的想法也正象大多數人那樣,當罪惡發生時,與其迎頭相撞,到不如躲在一旁來的安穩。


    不過可惜的是,無論在任何地方,無論在任何時刻,無情的命運總能讓抱持這種態度妄想逃避它的人無所適從。恐怕那些正跪在戰火焚毀的家園前哭泣的亞蘭克老百姓們已經明白這一點了。


    在那禿鷹盤旋的地方,地平線上煙塵陡起,向升騰起來的霧氣,漸漸地遮住了天邊的光亮,形成了一片鋪天蓋地的雲。


    如果是在草原上,你會毫不猶豫的判斷,那是一片牛群、羊群或是馬群;而這裏是沙漠,它們會是什麽?好像沒別的選擇的樣子。


    年輕的旅人暗歎了口氣,為自己甩不掉的黴運再做一次哀悼。


    滾滾而來的雲團逐漸接近,塵土飛揚中依稀可見一輛馬車和全副武裝的戰士,這些沙漠中的強盜們!


    曆曆晴空,人馬之聲鼎沸,隊伍最前麵的是二十多人的騎馬隊伍,個個披甲帶刃,這群身著淺黃色手工皮甲的凶漢瞬間就將孤身一人的旅者團團包圍。他們胡渣雜亂的醜臉上都掛著猙獰的笑容,高揚著手中彎刀,叫囂著聽不懂的沙漠話,勒緊手中韁繩使得胯下馬匹一個接一個的揚身提蹄,飛沙四濺。


    “真讓人受不了,這群缺乏教養的家夥。”悶悶不樂的旅者輕聲嘟囔了一句,“好容易才得以脫身,如果就在這兒躺下的話,實在讓人不能心甘……”


    旅者雖不想生事,但如果連自己都性命堪憂的話,再不出手就實在說不過去。和這群沙盜講道理的話,他自認口才還沒到那個境界。


    苦惱了短短一段時間,旅者終於作出決定……


    “看來……得先下手為強了!”


    “統禦四界的黑暗之王,依循著您碎片之緣,藉由您所擁之力量,賜與我更強的魔力吧!!”


    他開始低吟起一段未曾出現在大陸任何一派魔法典籍上的奇異咒語。


    “腐屍啊,骸骨啊,全都出來吧,從地麵長出來的東西都腐爛墜落,回歸永恒之大地!!”


    他聲音突然轉高,猶如一道尖刺直破蒼空。沙道上突然旋起一陣熱風將他身上鬥篷掀開,一隻套著繡細紋黑絲手套的右手正按在胸前的項鏈上。那周圍,正流泄出令人迷亂的黑色琉璃之光。


    沙地下隱隱傳來陣陣撼動,無端驚恐的馬匹開始不顧騎士的嗬斥操控拚命的想要逃跑。一支幹枯的手爪突然破開沙土,覆著破碎幹皮的指骨瞬間牢牢抓住其中一匹馬的前蹄。尖銳的指甲閃著森森寒光,馬匹驚慌嘶叫著連著背上的騎士重重摔在地上。緊接著,一具具完整或是支離破碎的骨骸仿佛約好一般,從幹涸的沙地下源源不斷的爬上地麵,它們或爬或走,磕磕碰碰的下巴和上下摩擦的關節咂咂作響,搖搖晃晃卻仍讓人心驚膽顫,這些早被風砂掩埋的逝去的生命終於又得到重見天日的機會,黑洞洞的眼窩像看得見人般毫不遲疑的向那些快嚇傻的沙盜逼近,是召喚者刻意的安排,還是令他們的靈魂難以升天的對這些奪去他們生命的沙盜的怨恨?無論是骨骸還是沙盜,在這場景下,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逝去與即將逝去的生命的悲鳴,仿佛能聽見那相互咬合糾纏的宿命的齒輪嘎嘎轉動的聲音。


    當幾個靠得最近的沙盜淹沒在骨骸的洪流中,那些正撕扯他們的衣物和肉體的指骨上,左手已刻著不幸、右手正刻上悲慘。他們的身心以致靈魂都被這不幸與悲慘攫住,從那裏傳出了這些刀頭舔血的人從未聽過的淒厲慘叫。餘下的人驚恐無措的麵對這場麵,這連神也要皺眉的景象,終於一聲大叫,沒命的四散向沙漠深處逃竄。


    “即使現在逃開,如果毫無準備的話,等待你們的……在那裏,仍然是埋葬在沙漠中的命運……算了,反正那樣就不算死在我手上了。”


    嘟囔著自欺欺人的話,旅者目送他們逃遠的背影,鬆來了覆在胸前的手掌。環在周圍的骨骸們隨著這平常的動作嘩一聲全散成一片。在那上麵,細細的錫金鏈子上綴著一塊黑得發亮的菱形石片。


    他右手很幹脆地一揮,那些散落的骨架頓時化作一團風塵與隨之而來的滾滾沙風融為一體,呼嘯著飄向天際。


    “能因此而得到超度,對你們這些無法升天的怨魂來說,應該是件好事吧?”


    旅者低下頭用毫無血色的冰冷嘴唇輕吻了一下那片黑石,露出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陰冷笑容,兩排整齊的牙齒白得嚇人。


    “這樣好像也不錯嘛,就當作對我未經許可隨便利用你們的回報好了。雖然連活物都算不上,但如果欠你們情的話,我一樣會覺得不好意思……不管怎樣,聖徒們,惡魔從地獄回來了!”


    炙日已迫不及待將不久前那片森森鬼氣驅散的一幹二淨,就連那幾具碎屍也被不甘冷落的沙風掩飾妥當。在這塊沙地上,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正在此時,


    “那個……請問……”


    一個清脆玲瓏的女聲突然在青年旅者的身後響起。那聲音很年輕,充滿了和此時場景格格不入的陽光味道。不過聽上去多少有些遲疑,並且飽含驚嚇,聲帶還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沙盜,還是方才那恐怖的一幕?


    旅者靜默了一會兒,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在那張年輕的臉上已蒙上了一層陰影。他臉上的線條硬的就像使用雕刻刀雕出來的。


    “有事嗎?”就連說話的語調都是僵硬的。


    至於相對的一方,那是一雙孩童般純潔的雙眸,明亮而溫柔。她頭戴一頂黑色的皮帽,金子般閃亮的柔順長發,失去血色而微顫的柔軟雙唇,不飾花邊的褐色外套下苗條的身段,均顯得優美而纖弱。心懷的恐懼讓她的冰肌玉膚更顯得晶瑩潔白。她低著頭,顫顫栗栗的拿眼角偷瞄著年輕的旅者。


    旅者的突然轉身顯然嚇了她一跳,“啊!沒…沒……沒事!”


    她的回答是那麽驚慌失措,雙眸噙滿了晶瑩的淚花,下撇的唇角一付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那就閃一邊去,別礙著我!是我殺了那些盜賊,他們破碎的屍體就在那兒明擺著呢!我隨時可以讓你跟他們一樣在這兒待上幾百年,就象這塊碎骨頭!”


    激動、生硬的怒吼在沙漠的熱空氣中震蕩。那位可憐的小姐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可當他用長靴將腳下的一根腿骨踩個粉碎時,她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


    在寬敞豪華的篷車正中央掛著一串火焰石項鏈,兩段各綴著一塊晶瑩透亮的彩虹水晶。這個精巧的裝置將整個車廂照得通亮,那光柔和又溫暖。車上有幾個寬大的墊子,還有張桌子。手工打磨的桌麵顯然經過層層加工,表麵還塗上一層難得的彩漆,是件貴重的家具。這裏彌漫著一股清淡的香味,聞起來讓人挺愉快的,大略有安神和促進睡眠的功效。


    年輕旅者輕手輕腳的將昏迷的少女放在這些墊子上,他已經開始為此頭痛不止了。


    “真是愚蠢!我幹嘛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無聊的地方?!”他緊握拳頭,憤憤不平的嘮叨。絲毫沒考慮到底是哪位大人把人家小姑娘嚇成這樣的。


    雖然是這樣說,但他始終還算是個負責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隻是那份流淌在血管裏的高傲自尊就足以使他無法當作什麽都沒發生而若無其事的離開。


    安置好小姑娘,他順勢坐在一旁休息。雖然沒見多大動作,但細密的汗粒已經迫不及待的爬上額頭。畢竟隻是副臨時替代的身體,卻強要裝下這個完整的靈魂,在沒有適應之前,任何一個過分的動作都足以令他變得虛弱。


    “黑暗力量果然能給人帶來負麵情緒。就如同利刃的兩麵,即使握著它的是我也不能例外……唉……在一個柔弱的小姑娘麵前發這麽大脾氣,如果被那個沒道德的老哥知道了,還不得笑到下巴脫臼!”他玩弄著胸前的鏈綴胡思亂想。百無聊賴中,開始四下打量起來。


    寬敞的車廂裏還擺滿了一摞摞書籍,不過現在都已經散成一片。這些書立刻吸引了旅者所有目光。雖然不算多,但無疑都是其中精華,更難得還有一些是他早已聞名卻總缺一見的。在沒得到物主的同意下,厚臉皮的家夥已經自顧自翻/弄起來。


    “這本是貝爾丹的《詩集》,這本是卡肖尼的《羅穆呂斯》,這本是蘭妮莉的《錫蘭之歌》,還有伊菲特烈的《理性的批判》,左丹和艾芬的《論法的本質》,竟然連被法師塔列為禁書的畢達克斯修《魔力的本源-數的秩序》都有!嘖嘖—這裏簡直就是皇家圖書館!真沒想到在沉睡了這麽一段悠長的時間後還能看著這些老朋友!”驚歎之下的旅者不由發出這樣的感慨。出乎意料的收獲讓他驚喜不止,本來無聊的工作也馬上變得興趣盎然。如今這年頭,書籍本身就已經是能和任何一種稀有金屬相提並論的寶貝,更何況還都是些瀕臨絕版的,這怎能不叫他欣喜?


    時間不知不覺在火焰石的光輝中流逝。夕陽燦爛的餘輝逐漸隱去,滿天的紅霞也慢慢地暗淡下來。透過車窗望去,遠處群山成了烏黑一片。


    夜開始降臨。


    當少女恢複知覺時,烈日早已沉入沙漠的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輪寒月。沙漠的夜風冰冷刺骨,但篷車裏仍然是暖融融的,這都多虧了火焰石的功勞。


    “啊……!”


    少女的聲音驚醒了正沉迷書海中的旅者。


    “你醒啦。哦!對了,已經是晚上了。如果沒什麽特別的需要的話,最好別掀簾子,夜晚的沙風可跟刀子一樣,刺骨得緊。”


    旅者頭也沒抬的說。他從眼鏡下麵斜眼打量著少女,順便製止了她竟然想逃出馬車的衝動。


    “好啦,我為白天的事道歉,當時我的態度的確惡劣了點。”


    旅者邊說邊放下手中的書,他好笑的看著正緊抓一隻座墊抱在胸前,縮在離他遠遠的一個小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少女。


    “喂,喂!我沒那些可怕吧!好像躲瘟神似的逃這麽遠,好歹也算是我救了你吧,你現在這樣子可是會傷到我的自尊心的哦!這可不是對待恩人應有的態度。”


    “我……我……”


    少女咬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但勉強積攢起來的纖細勇氣仍不足以幫她對抗心中對麵前這個好像喜怒無常的惡男人的恐懼。


    “他發火的樣子就像是隻怪獸!男人果然還是太可怕了!我還是不要請求他吧?”她心驚膽顫的想著,甚至開始擔心起自己會不會被吃掉!聽說沙漠中有些專門吃人的家夥,這個人難道就是其中之一?就像所有的惡性循環一樣,她越是想,就越是害怕。


    “我說你也太膽小了些!不就是看見些會動骨頭嗎,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這在二百年前可是稀鬆平常的事……”忍無可忍的旅者終於決定開口教訓她。


    “骨……骨頭?會動的?!三百年前?!”少女驚訝的睜大眼睛。


    “難道你沒看見?”旅者詫異的看著她,少女迷茫的眼神更加證明了他的猜測。


    “算了,就當我沒說,開玩笑而已,開玩笑。”他幹脆揮揮手說。


    “你為什麽要怕成這副樣子?我又不會吃了你!隻不過是因為丟了錢包,所以心情不好,發發脾氣而已。每個人都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別太在意嘛。難道說你沒見過別人發脾氣?”


    “你……真……真的不會……吃我?”少女天真又可憐的問話差點讓他背過氣去。


    他額頭青筋隱顯,牙齒咬的格格作響:“你當我是什麽東西!野獸或是什麽醜陋的怪物嗎?像我這麽帥的男人……雖然曾經有過類似的嗜好,但現在我已經對人肉這東西沒興趣了!”


    “你……你……又開始磨……磨牙了!果然……果然還是……要吃……吃我!”少女害怕的蜷成一團,看來甚至還想把嬌小的身子整個都縮進座墊後麵去。


    旅者感到自己好容易平抑下來的情緒又將麵臨決堤的危險,他的怒氣積蓄到了極點,反而鎮靜下來。


    “我的確還沒有恢複吃人的惡嗜好,但並不介意從你開始!當然,如果你仍然堅持的話。”他的語調平靜的近乎冷酷,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有限的忍耐力看來已再經不起折騰了。


    ……


    “我……對……對不起!我……我……遇到……遇到陌生……陌生的男人……就會……就會害怕。”


    過了好一陣兒,少女才斷斷續續的說出這句話。


    “噗!咳咳咳……”


    意想不到的驚人回答險些將正自顧自喝水的旅者嗆暈過去。


    “這可真是……真是……”旅者半張著嘴巴一顫一顫的,大概在考慮後麵該接什麽字才好。“特別!嗯,挺特別的習慣。哈—!”


    “好啦,”他突然從軟墊上站起來,拍拍鬥篷說。“既然你已經醒了,我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和我這麽帥的男人共處一車,可是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喲!萬一被別人撞見可就不太好了……我這也是為你著想……”


    “請……請等一下!”


    焦急的看著一麵說著毫無意義的道別話,一麵擺出一付一往無前的架式就要跳下車廂的男人,少女不知從哪兒借來了膽量,竟然開口叫住這個隻讓她感到害怕的陌生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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