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嚴玄亭急步穿過書房,站在我麵前,將滿桌書墨紙張拂落大半,然後將我抱上去,抵著我額頭,一點點親吻我的眼睛。


    他身上還帶著四月傍晚微微潮濕的寒氣。


    新做的水紅羅裙與月白衫落了地,露出鵝黃色的繡花小衣。


    我微微仰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絮絮,你記著。他停住動作,說,女子的貞潔從來不在羅裙之下,你很好,你比他們敬安王府的人都幹淨。


    第6章


    我和嚴玄亭去吃飯時,已經各自換了一身衣裳。


    一進門,嚴久月就十分哀怨地望著我:哥哥,嫂子,你們能晚上回去再說嗎?這湯都熱了三次了。


    嚴玄亭夾了一隻雞絲卷給她,淡淡道:吃飯。


    我吃著飯,心裏還在惦記那封信。


    挺會編的。


    等我殺沈桐文時,不如殺一送一,把沈漫漫也一起送走吧。


    但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卻在三日後聽說了沈漫漫出事的消息。


    據說,敬安王的妹妹沈漫漫,誤食了西域奇花,容顏盡毀,嗓子也啞了,大概幾個月都說不出話來。


    不是我太敏感。


    實在是西域奇花這四個字,很突出。


    晚膳時我委婉地提了一下這件事,嚴久月立刻興奮道:沒錯,那花異常神奇,在西域也是珍貴難求,我好不容易……


    久月。嚴玄亭淡淡說著,夾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在她碟子裏,今天廚房做了你喜歡的菜,多吃點。


    嚴久月乖乖地低下頭吃飯,再沒接著往下說。


    但我已經懂了。


    那天傍晚嚴玄亭身上從室外帶回來的,潮濕的風。


    絮絮,別光顧著吃飯,喝點湯。


    嚴玄亭用青瓷小碗盛了一碗甜湯放在我麵前,我啜了一口,是很清甜的味道。


    可我的心情,竟還要更甜一些。


    我無法形容那種奇妙的感覺,隻是好像沉寂了十八年,一潭死水般的心髒漸漸泛起漣漪。


    水波裏倒影的,是嚴玄亭那雙布滿清澈笑意的眼睛。


    晚上睡前,我跟他說:其實我自己會處理的,你不必為了我得罪沈桐文。


    他輕輕笑了一聲,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吻。


    區區一個敬安王府,也值得我得罪嗎?


    語氣間很看不起沈桐文的樣子。


    雖然我也覺得沈桐文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當初訓練我時,跟我說的是,敬安王府非常厲害,自三十年前便是先皇手下最器重的心腹。


    我問出心頭疑問。


    嚴玄亭說,沈桐文在騙我。


    老敬安王當初是先皇寵妃的哥哥,因著先皇格外寵愛那個妃子,才給封了個異姓王,手裏並無實權。後來皇上登基,想摘了他們的爵位,沈桐文便主動請纓,訓練暗衛,為皇上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才保住了爵位。


    原來如此。


    沈桐文也太他娘的愛裝了。


    可我緊張得喉嚨發緊,連話都說不出來。


    嚴玄亭說到暗衛兩個字的時候,我差點就要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又覺得這樣也太不打自招了。


    我隻好努力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他的神情,發覺他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麽異樣的舉動,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日,我聽說沈漫漫為了養好她的臉,搬到江南溫暖之地居住去了。


    也是這個時候,楚慕把他配好的短效解藥送了過來。


    嚴夫人還是盡快拿到解藥,將毒了解了才是。楚慕說,以毒克毒,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我說我知道。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了半晌,終究告辭。


    我及時叫住了他。


    我……我夫君昨日同我說過,他預備給久月尋一門親事。


    其實嚴玄亭沒說過。


    但最近嚴久月心情鬱鬱,很有可能是因為楚慕。


    我決心幫一幫她。


    恰好當年沈桐文與沈漫漫之間的拉扯,也是從一門子虛烏有的親事開始的。


    我覺得這方法不錯,可以用一用。


    果然,楚慕步履一頓,僵在原地:嚴夫人這是何意?


    我努力組織語言,委婉地暗示:我覺得你和久月挺合適的,不如你來上門提親吧?


    好吧,我沒做過這種事,還是略微有些不太委婉。


    楚慕徹底僵住,半晌才扔下一句是我配不上丞相的妹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隻好將這失敗的結果傳達給嚴玄亭,沒想到他卻問我:絮絮叫他來府中做什麽?


    ……送藥。


    藥?


    我眼睛一閉,開始說瞎話:就是治癸水疼的藥,我先多備一些。


    嚴玄亭沉默了片刻,忽然勾勾唇角,手一路下滑,從我小衣下擺探進去,覆在小腹上。


    從他手心傳來的溫熱令我臉頰微微發燙,心底又發癢。


    我擰了擰身子,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好絮絮,聽說揉揉就不疼了,我先幫你試一試,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嚴玄亭一件件幫我穿好衣服,又取來梳子替我挽發。


    我把步搖插穩,說:我覺得你的身體在好轉。


    折騰了大半夜,竟然沒有咳嗽過,看起來體力還很好。


    嚴玄亭頓了頓,笑起來,伸手來挽著我的胳膊,輕聲道:嗯,夫人是我的良藥。


    下午,嚴玄亭不在家,府裏忽然來了幾個媒人。


    說是要為嚴久月選夫君,還帶來了厚厚一本花名冊。


    我問嚴久月:這是你哥哥的意思嗎?


    不,是我的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倨傲的神色,看上去像極了嚴玄亭:


    我並非嫁不出去,他既然瞧不上我,我又何必死纏爛打追著他?


    我也覺得。


    她活潑大方,明豔可愛,還會賺錢。


    娶不到她是楚慕的損失。


    我決心為嚴久月選一門好親事,於是將那本花名冊從頭到尾,一頁頁細致地翻。


    還沒翻到一半,嚴玄亭卻帶回一個消息——


    他要去南州辦差了。


    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十幾日。


    雨沒停過,積水便越來越深。


    京城尚且如此,南方一帶就更為嚴重。


    南州城外的籍江堤壩再次決堤,江水灌進城內,民不聊生。


    南州。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咬著嘴唇,心頭一片空茫茫的無措。


    嚴玄亭忽然一把將我摟進懷裏,將下巴擱在我發頂。


    絮絮,我得去一趟,徹查南州堤壩一事。他聲音發沉肅穆,那堤壩落成不過三十年,卻已經決堤了近十回,每逢大雨必然出事,定是當初建造時便偷工減料。


    而且,三十年前負責籍江堤壩建造的,正是沈桐文的父親,還未封爵的老敬安王沈複。


    我微微掙開一些,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嚴玄亭低下頭,親了親我的唇角。


    絮絮,你是南州人,是不是?


    我同他說過,我是五年前南州水患後被賣進敬安王府的。


    不要怕,我替你做主。


    嚴玄亭的動作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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