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竟遙沒法與她說實話,便說:“沒什麽,隻是今天課業上先生講到了,所以想了解一下。”


    貓妖卻沒有那麽好騙:“是因為秦流吧。她把十六年前見到我的事情跟你說了,對不對?”


    時竟遙無言。


    貓妖看了看他,往後一躺,靠在他的手臂裏,轉頭拉住了時竟遙的衣袖。然後她無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笑誰。她說:“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問我啊。關於王女,我知道的可多了。”


    第98章 ??晝短二十八


    時竟遙一怔。


    事實上, 他不知道她具體知道些什麽——不是說她對於王女知道些什麽,而是說,她對於自己被同族拋棄這件事知道多少。


    她談起那些同族, 語氣一直是很平靜的, 她總是語出驚人, 可說出的話裏又懷揣著一些天真的幻想和信任, 讓時竟遙拿捏不準她到底是什麽態度。


    而且,他所知道的的確也太少了。


    他對於貓妖的了解,僅僅限於她偶爾說出的那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話,再多一些,就是秦流告訴他的那一幕。秦流把她所見到的一切都跟他說了,還附帶一些自己的猜測, 譬如那隻小白貓和小白貓化形的小女孩看起來都很小, 至多不過五六歲的模樣。


    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時竟遙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記得多少,又能理解多少?她是怎麽想的?又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時竟遙對此一無所知。


    許是他一直不說話,貓妖推了推他,說:“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時竟遙將書關上。他搖了搖頭,輕聲反問:“你有什麽想講的嗎?”


    貓妖歪著頭想了想, 從他懷裏爬起來, 把書拽到麵前,隨便翻了翻, 恰好翻到那一頁畫像,陷入了沉默。


    “……她和你長得很像, 但你好像並不意外。”時竟遙說。


    “嗯。”貓妖將手指放在畫像中的人的臉頰上, 她輕輕撫摸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龐, 說, “我見過她的畫像……很多。”


    時竟遙有點意外,誰會保留自己仇人的畫像?他以為王女在妖族是一個忌諱,妖族們不會談起她,也不屑於談起她,比起她,妖族應當更樂於談論妖王,談論那些曾經的輝煌。


    貓妖接著說:“我記得我曾經在狼族借住過。狼族保留著妖王大人的府邸,他們讓我住在那裏……那裏麵全是她的畫像。”


    “妖王的府邸裏,有許多王女的畫像?”時竟遙感覺有些奇怪,“妖王喜歡畫畫麽?給自己的養女畫那麽多張畫?”


    “不。”貓妖看著他,她想了想,“叔叔說,他們是一起的……嗯,就是一對的意思。”


    時竟遙驚道:“妖王和王女?可是從沒有聽人說過。”


    那可是妖王,他被妖族奉為神明,他的出生經曆,他的所思所想,他的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一直到百年後的如今都還為人所津津樂道。如果是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沒有聽說過。


    “因為那是醜聞。”貓妖說,“沒人願意承認這件事,大家都是閉口不談。”


    “為什麽是醜聞?因為妖王愛上的是自己的養女嗎?”


    貓妖想了想:“他們能算養父女嗎?他們隻差十歲。而且妖族跟人類不一樣,我們沒有那麽多規矩。這件事是醜聞,隻是因為王女本來是醜聞而已。”


    真是混亂的關係。怪不得妖族們對王女的態度如此詭異又如此嫌惡,想來其中不乏妖王的推動。她是妖王的繼任者,又是妖王的愛人,當初她登上王座時,妖族一定像愛戴妖王那樣愛戴她,希望她也能像妖王那樣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但她隻給他們帶來了失敗,退兵三千裏割城十八座的奇恥大辱。期待有多高失望自然就有多高,原本或許隻是失望,但在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背景下,憤怒被千百倍的疊加,最後發泄在她的身上。


    “那你呢?”時竟遙問她,“你對於王女,是怎麽看的?”


    貓妖的視線落在那張畫像上。半晌,她翻過一頁,把那張冷淡的臉徹底蓋過去。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她能對王女有什麽看法呢?百年前的王女,與她太遙遠了。


    她隻是一隻被趕出族群的貓妖而已。妖族經常跟她講王女的故事,她知道他們都在等她的反應,狐族蛇族的人想看她出醜,想看她罵王女,狼族的姐姐則用複雜的眼神看她,或許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她。


    可是,對於貓妖來說,這些故事就像是每個長輩都會給孩子講的故事一樣,隻是他們給她講的故事比較特別而已。


    “我隻是在想……或許我並不是王女的轉世。”


    “為什麽這麽說?”


    她抬起頭看著時竟遙,金色的眼睛裏是很單純的疑惑:“如果我是王女,妖王大人為什麽不來找我呢?”


    時竟遙說:“遙遙,你應該知道,並不是每一隻妖族都會轉世的。”


    “可是我見過。在畫像裏,有一些畫像,是妖王大人病重的時候畫的。他在畫像背後留字,要王女等他,等他去找她的轉世。”


    時竟遙剛想說什麽,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麽是妖王去找王女的轉世?


    轉世不過幾載春秋,而妖族的壽命卻長達千百年。妖王死時,王女正是二八的好年華,為什麽妖王會說,讓她等自己去找她的轉世?


    除非……他知道她很快也會死去。


    時竟遙立刻翻開那本書,快速略過那些有的沒的的傳聞,很快翻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頁。


    妖王隕落後第三年春,忽有人見淮南城外一墓被盜,本想順著盜洞而下,一探究竟,狼族卻匆匆趕到,封鎖了那座無名墓,不允許無關之人靠近,對外宣稱……那是王女墓。


    時竟遙還以為是自己看漏,又往前翻了幾頁,但前幾頁都是記錄一些王女頒布的法令,竟然沒有任何關於王女的死訊死因,好似昨天她還在妖城裏發號施令,今天便忽然深埋入土。


    這也太荒唐了……無論是這:本遊記的作者還是妖族,竟然都對她的死沒有反應嗎?


    難道她與妖王一樣,也身患重病,時日無多,所以眾人對她的死早有預料?可是這本遊記裏並沒有關於她的病情的記錄,也從沒有聽說過王女身患重病。


    時竟遙問貓妖:“遙遙,你知道王女是怎麽隕落的嗎?”


    貓妖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們與我說過。”


    不知道為何,時竟遙心裏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他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唇:“……他們是怎麽說的?”


    “她是被妖族聯手殺死的。叔叔說,跟人類站在一起的妖族,就會被殺掉。”


    時竟遙猝然一驚。不僅為王女的死,也為他們對貓妖說的話。驚訝過後,便是一股怒氣湧上心頭:他們竟然這樣恐嚇她!那時她才幾歲?貓妖對人類的懼怕,是否也來源於此?


    貓妖用手撐著他的胸膛,又說:“現在,我跟你在一起,就也算是和人類站在一起啦。不過,這裏是天玄宗,他們不會來殺我的,對不對?”


    “當然。”時竟遙忍不住伸手拉住她,兩人四目相對,他的聲音低得像是哄孩子,語氣也是,“就算他們來了,我也會護著你的。”


    貓妖便笑起來。她眼睛彎彎,突然故作老成地“唉”了一聲,說:“其實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王女的轉世,他們會不會把我接回去?”


    “你想回去嗎?”


    “也沒有很想……”妖族,妖城。這兩個詞跟她隔著十六年的歲月,已經太遙遠太遙遠了,遙遠得像是她顛沛流離的十六年裏的一個夢。“隻是我想,如果他們知道自己錯了,會不會覺得愧疚呢?會不會……向我道歉,對我好一點呢?”


    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是在一出口的瞬間就消散在了寂靜的長夜裏。即使是她這樣不諳世事的笨拙的妖,都知道這句話太卑微了些。


    ——不會。時竟遙立刻在心裏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們敢這樣對她,就不會愧疚。時竟遙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能對一個孩子下這樣重的手說這樣重的話,他們已經瘋了。


    但時竟遙看著她的眼睛,那雙金色的大眼睛,隻是這樣彎著眼,便流淌出天真和期待來。


    “……會的。”然後他聽到自己這樣回答她,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他們一定會對你好的。”


    時竟遙聽到了一聲小小的歡呼,貓妖靠著他問:“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時竟遙說:“不會很遠。”


    不會很遠,等他坐上天玄宗掌門之位,便親自壓著那群妖族來謝罪。


    ……


    夜深人靜,唐棠的腦海裏突然響起翻劇本的嘩嘩聲。


    她搓了搓手,問係統:【怎麽樣,該說的我都說了吧?該插的旗我也插好了。】


    貓妖的存在,不僅僅是白月光這麽簡單。她太天真,說出來的話總不加掩飾,正是這樣的天真,讓時竟遙發現妖族對人類的仇恨千百年仍未消散,他們現在雖然屈居一隅,但找到機會,一定會反撲。時竟遙意識到這件事後,就會提前提防,為日後人妖大戰時人類的勝利打下基礎。


    她在不經意間,向時竟遙透露了妖族的野心和處境,還有妖王和王女的往事、妖族內狼狐蛇三族的桎梏,時竟遙這樣聰明,一定能從中看出弱點,逐個擊破。


    伶也點頭:【沒有問題了。】


    該說的說了,該做的約定也做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按照劇本死遁下班,打工人唐棠期待道:【接下來的劇本是怎麽樣的?】


    伶:【劇本傳給你了,自己看。】


    唐棠快速地瀏覽過一遍,現在時竟遙已經重新開始了課業,課業先生會讓他們去秘境曆練。


    唐棠翻了幾頁,點評道:【又是秘境。我上次也是在秘境裏死掉的,有點沒新意啊。】


    伶無語:【死法還分新意舊意的?】


    唐棠認真道:【當然了!有新意才能讓人印象深刻嘛,你們甜文主角部根本不懂我們白月光的be美學。】


    伶無言以對,唐棠想了想,又說:【不過修仙好像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樣,什麽門派大比啦,什麽秘境曆練啦,什麽下山任務啦,再來點神神怪怪隱世高人傳世功法和走火入魔師徒強製愛……說到師徒,我還沒當過師尊誒——聽說師尊是修仙任務裏的高危職業,有點想當當。】


    伶半晌沒回答,好半天後傳來一陣翻劇本的聲音,伶說:【下個世界讓你當師尊。】


    唐棠歡呼。


    但無論下一個世界再怎麽樣,先得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唐棠又跟伶談了幾句,商定了一些細節。


    此時,窗外已經泛起了一片白,再過幾刻鍾,天就亮了。


    伶在腦海裏說著什麽,而唐棠望向窗外混沌而朦朧的顏色,忽然說:【伶姐姐。】


    【怎麽了?】


    【係統是不是可以查宿主曾經經曆過的任務?你幫我查一下……我有沒有做過某個修真世界的妖族王女。】


    伶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就是查一下。】唐棠說,【她跟我也太像了……以前有些任務太久遠了,我記不太清楚了。我明明記得,除了沈流雲之外,我沒有做過任何有關東方修真這個題材的任務。】


    伶點頭,一頭紮入數據洪流之中,稍頃,她回道:【你沒有記錯。除了沈流雲之外,你的確沒有做過任何修真世界的任務。】


    唐棠琢磨了一下,說:【那妖族王女這個角色,應當是與貓妖掛鉤的,無論她們之間是什麽關係,王女都是穿書局通過溯洄製造出來的角色。】


    穿書局的員工穿越的都是小說,一部小說會有很多前因後果,但主角與配角隻活在小說裏的時間線,因此穿書局會通過回溯過往時間線來製造角色,用於設置伏筆、修改bug或是串聯角色。


    想明白了這一點,唐棠登時輕鬆起來:無論王女與貓妖是什麽關係,都與她無關。就讓男主去探究吧,反正她隻是一隻小貓。


    這樣想著,她又將視線挪到了時竟遙的臉上。


    天色既明,正是人們睡得熟的時候,時竟遙也不例外。唐棠看著他。時竟遙其實生得很好看,雖然在天玄宗被排擠無視多年,但他並沒有唐棠見過最多的那些小可憐男主身上陰鬱或焦躁的氣質,恰恰相反,他像是個翩翩公子。長眉若柳,身如玉樹,一雙細長的狐狸眼搭著天生上挑的薄唇,不笑也似笑,清貴萬分。


    隻是唐棠來之前,他為人冷淡,那種漠然衝淡了他身上的清貴,顯出一種與身份不符的高高在上的疏離,而現在,不知是唐棠的緣故還是他進入了天玄宗弟子之間的緣故——唐棠更偏向於後者——他明顯變得溫和了許多,常常笑,雖然是看似溫柔實則漠不關心的笑容假麵,但也比之前那種疏離好多了。


    唐棠注意到因為失血過多,他的唇上泛著淡白,唇中央有一道裂口,起了點皮。


    她從床的內側小心翼翼地翻下去,從桌上的茶壺裏到了杯水,湊到時竟遙的唇邊想給他潤潤唇,誰曉得時竟遙朦朧地睜開眼,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之後,便手臂一用力,把她拉進了懷裏。


    “啊——小心,灑了!”


    唐棠反應快,立刻舉起茶杯,但杯裏水滿,還是灑出來一些,落到時竟遙的衣襟和衣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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