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通分析,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讓問題越來越多了。”唐棠歎了口氣。


    “我們什麽線索都沒有,現在也隻能做一些猜想。”牧行之低聲說,“沒關係,等天亮了去村子裏轉一轉,我們找到的線索越多,就越能排除掉那些錯誤的猜想。”


    唐棠凝視著搖晃的燭光,半晌沒接話。她想快點結束這次的任務,趕快回鬆雲山。


    昨晚的夢境讓她有點煩躁,這已經是她在穿書局的最後一次任務了,她隻想趕快做完任務離開,但時竟遙、雲中任和沈流雲一個一個來到她身邊,仿佛預示著這次任務不會這麽簡單。


    不算這一次,她在這個世界做過三次任務,第一次是當劍尊沈流雲的小師妹——當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是什麽劍尊,隻是個被唐棠的掌門父親收養的小可憐。那一次的任務,她死得太早了,直到死都沒有走出門派去看一看。


    第二次,她在玄天宗當貓妖,與時竟遙相依為命,貓妖特別怕人,時竟遙又將她看得很牢,從不允許她離開自己身邊,因此她也沒有離開過玄天宗。


    第三次,在雲中任身邊的時候,她是藥王穀的長老,藥王穀眾人避世不出,她也沒有出過藥王穀,隻在穀內就完成任務然後死去離開了


    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就是這一次,其實她的身份應該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弱大小姐的。如果不出意外,唐家不允許她下山,她也就在山上做完任務離開,自始至終不會為人所知。


    唐棠突然意識到,在每一次任務裏,係統給她安排的身份,都刻意地把她圈在一個地方,讓她沒有了解外界的機會。


    所以,她才會接連過了三世死了三次都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地點居然是同一個世界!


    她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指節,想起那個自己工作的地方,穿書局。


    當初她為了快點結束工作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選擇將所有的世界都鏈接在一起,一個接著一個,沒有給自己留出休息的時間。


    接連十幾世過去,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穿書局是個什麽模樣了。


    但,為什麽呢?


    它不是穿書局嗎?怎麽會接連四次將自己傳送進同一本書裏?同一本書裏,怎麽會有四位男主?


    唐棠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沒等她沉下心來仔細想清楚,忽然,她捕捉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那聲音就像是牧行之描述的那樣,很輕,但其中又有重音,就像是踮著腳或是踩著厚底的鞋似的,說不出的奇怪。


    唐棠抬起頭,與牧行之對上了視線。


    男人麵色沉如霧靄,燭火照不亮他的側臉,卻映得他眼睛裏那一線豎瞳閃閃發亮。


    他對唐棠頷首,意思是:就是這個腳步聲。


    唐棠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跟”。


    現在謎團這麽多,慢慢收集線索要等到什麽時候?唐棠不想等沈流雲來了這裏再做決定,他們又不是沒有靈力的衙內,怕什麽?


    屋外的腳步聲突然加快,它像是也察覺到了什麽,連掩飾都顧不上,急忙往外跑。


    唐棠瞬間拔劍而起,如今也顧不上什麽掩飾了,她喝道:“追!”


    第27章 ??參商二


    唐棠抄起破邪追出去時, 正看到晨曦微光裏一尾雪白的尾巴一閃而過。


    ……是狐狸!


    真的是狐狸,沈流雲的判斷果然沒錯。


    腳步聲像是踮腳走路,是因為狐狸的腳步輕又小;像是穿著厚底的鞋子, 是因為狐狸爪子下有絨毛。


    “嘶……別跑!”唐棠喊道, 一路追著狐狸往前, 那狐狸速度快, 又比唐棠熟悉村裏的地形,但唐棠漸漸察覺到了不對。


    每一次,在她快要追丟它的時候,它就有意無意地繞一個彎,露出一截雪白的狐狸尾巴。


    它在騙自己跟過去。


    發現了這一點,唐棠便不急了, 但她又陷入了一個新的難題:狐狸誘她上鉤一定有什麽陷阱, 那她是跟還是不跟呢?


    思量間腳步慢了下來,牧行之追上她,問:“怎麽了?”


    唐棠壓低了聲音道:“它在故意騙我們過去。”


    此時太陽正升上地平線,他們被狐狸帶著追到了村尾的一片荒田上。


    “跟不跟?”唐棠問牧行之。


    牧行之不假思索地得出了答案:“……你回去,我去。”


    “你去我就去!”唐棠道,見牧行之不太讚同的模樣, 又道:“你現在還沒我的破邪強, 再說了,如果是調虎離山之計怎麽辦?”


    他們隻有兩個人, 不得不擔心這個問題。


    牧行之看起來有點意動,但他隻思考了一瞬間:“回去再說。”


    這狐妖每次抓人都選擇妙齡少女, 唐棠自然也算在它的狩獵範圍之內, 牧行之到底還是擔心唐棠。如果隻有他一個人, 大可以去追, 但事關唐棠,他受不得任何風險。


    唐棠方要點頭,忽然發現身後墜著個影子,定睛一看,原來是那位昨晚接待他們的老村長。


    原來他們這一通追逐已經驚醒了整個村子,老村長也一路追過來,表情焦急,隔著遠遠地就對他們道:“兩位仙人不要衝動!”


    大約也怕他們像是衙內一樣失蹤了,不好對唐家交代。


    等到老村長氣喘籲籲地站定了,才說:“別急,有人……有人……”


    “有人?”


    老村長幾乎都要跑斷了氣:“有人來了,耽擱在路上的沈修者來了!你們可以一道,也保險些……”


    沈修者?沈流雲?


    忽然荒田裏風聲大作,不遠處與山巒的交界線上光芒大盛,竟是裂開了一條地縫!


    唐棠心道,絕不能讓沈流雲見到她!


    穿書局為了讓工作人員完美帶入自己穿越的角色而不至於露餡,她曾經呆過的每一個殼子都和她自己的樣貌姓名一模一樣!


    所以哪怕她自己不露餡,沈流雲看到她的臉也會不由自主地開始關注她。


    她一把抓住牧行之的手,心說一群小小的狐妖,就算有什麽陷阱還能坑到身負男主光環的牧行之嗎?


    “來不及了!”眼看著地縫快要消失,她抓著牧行之一起跳了下去,“走!”


    落入地縫的最後一瞬,她仰起頭,天邊一個禦劍而行的身影落進她的眼底。


    唐棠清楚地看到了他,一身黑衣滾金袍,墨發束得很高,分明是修真界人人敬仰的劍尊,卻將自己隱在黑暗之中。


    ——他竟然還穿著那身早已覆滅、甚至沒有人記得名字的小宗門的弟子袍。


    就如同唐棠看到了他一樣,那一瞬間唐棠確定他也看到了自己:視線總是相互的。


    那張慣來冷漠的麵容先是一怔,然後一片空白。他似乎不敢相信,瞳孔緊緊縮著。


    唐棠下意識地抓緊了牧行之,兩人自空中墜落,在失重感裏,牧行之艱難地翻了個身,緊緊擁住她。


    地縫徹底閉合,視線的最後,是沈流雲飛奔而來的身影,他拔劍一斬——


    劍光破開天邊的晨曦,甚至連天道都不能直視其光芒,將雲彩分做兩邊為他開道。


    但地縫仍舊緩緩合上了。


    一縷雪白的發被劍風吹起來,打著卷,慢悠悠的落在沈流雲的手上。


    他能一劍斬開黑夜,麵色卻沉如霧靄。


    ……


    與此同時,鬆雲山,唐家。


    往日裏唐雲整日泡在理事堂,今日難得挽了個正式的發髻、規規整整地配玉戴金,換好白鶴金鬆袍,下了山接待客人。


    在鬆雲山逗留了兩天的玄天宗時掌門也在此,說起來,這位客人還是時竟遙幫忙請來的——是藥王穀的穀主,雲中任。


    自從十幾年前藥王穀默不作聲地換了個穀主之後,整個修真界大約沒有人見過這位穀主,即使唐雲曾在藥王穀進學,也沒有見過他。


    即使在藥王穀裏,他也是一個絕對神秘的存在。


    然而能坐上穀主之位,想必醫術心性都不俗。外界謠言滿天,藥王穀卻始終保持著沉默。


    千百年來能始終立足修真界的世家門派,都有自己的守則。如果說唐家立足之本是源源不斷的新生代天才,那藥王穀的立足之本就是沉默。


    他們是沉默千百年的龐然大物,卻沒有人敢對藥王穀其什麽心思——畢竟是醫修,人人都有求於藥王穀。


    聽說這位穀主沒有靈根,是個凡人。遙想他登上穀主之位已經十幾年,到了這個時候,大約也有而立了吧。


    然而他從天船之下步步而來,掀開帶著長紗的鬥笠,露出的那張臉卻年輕地可怕。


    他看起來甚至比修真界大部分修真者都還要年輕,一張臉冷冰冰的,像是無波無瀾的死湖。但五官那麽年輕,又顯得他很有些少年氣,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


    ——但怎麽可能?他坐上藥王穀穀主之位都有十來年了罷?


    一瞬間唐雲甚至差點沒忍住出手探查他到底有沒有靈力,但考慮到藥王穀的勢力,又硬生生忍住了。


    還是說藥王穀有什麽駐顏或者延壽的丹藥問世?


    唐雲心念電轉,已經犯起職業病,盤算著從藥王穀搞一批藥來,雖然她用不上,但唐家那麽多人總有人需要。


    雲中任掀開鬥笠,四顧一圈,無視掉了那些圍著天船的唐家主,直徑看向站在一旁的時竟遙。


    他開口就是直奔主題:“時竟遙,我來了。”


    “所以,病人呢?”


    時竟遙笑道:“可惜你來得不是很巧。病人有點諱疾忌醫,偷溜下山去玩了。你得再等兩天才行。”


    雲中任頷首:“你隻請我過來,沒說讓我等兩天。”


    時竟遙笑容裏帶了點無奈,對雲中任的態度他好像司空見慣了:“是。”


    雲中任便不說話了,他扭頭就走,一秒都不多做停留。


    “……等等!雲……雲穀主!”唐雲終於插上話了,卻隻能挽留,“這次是唐家怠慢,唐家願意出千兩……”


    雲中任沒有回過身,他甚至沒有停住腳步,隻是揮了揮手,手背朝外而手心向內,是一個拒絕的動作,意思是:不用再說了。


    終於,時竟遙慢悠悠地說:“雲中任。”


    “這次的病人,是個白化病患者。”


    雲中任腳步一頓,他回過頭來,看著時竟遙。兩人對視,雲中任眼神冰冷而銳利,仿佛被侵犯了領域的孤獸,時竟遙眼含笑意,以目光來表示自己的無辜。


    眼神裏皆是心照不宣。


    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時竟遙可以算一個:雲中任的師尊也是白化病患者。


    時竟遙繼續加碼示弱:“可以再加一株返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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