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鬥法時,血海修士不太相信虞黛楚是極樂天宮的弟子,結束鬥法時,他其實也不怎麽相信,然而等到虞黛楚一開口,他竟莫名就信了。虞黛楚甜言蜜語、滿口的好話,完完全全就是極樂天宮的路數——她們就是擅長一邊給你灌迷魂湯,一邊對你捅刀子。


    ——當然,這其實也不止是極樂天宮的路數,縱觀整個滄流界,口蜜腹劍的修士,實在是數不勝數。


    然而,顯然還是極樂天宮的手段更高一點,因為他們不僅很會甜言蜜語,還很會控製別人的思維與情感,驅使著旁人赴死的同時,其實自己動手,實力可能更強。


    簡直是沒有短板。


    “師妹實在是太客氣了,以師妹的手段,哪裏會比我差,我又哪裏配得上師妹這話呢?”血海修士心裏更生警惕,麵上卻始終揚著笑意,“我聽這位道友說,她與師妹是舊識,當初師妹通了來曆的時候,她也在場,想來是天宮家大業大,這才能聚起這天南地北的道友於一堂,互通友誼。”


    虞黛楚朝那女修瞥了一眼。


    她一看便知道,眼前這個修士會來找她麻煩,這化血門的女修一定是始作俑者。連“極樂天宮”都給說出來了,看來當真是被逼到了一定地步,否則,剛到手的信息,哪有那麽快抖落出去?更何況,據魔狐所說,滄流界隻有兩家聖地,地位無比崇高,這女修不到絕境,多半不敢拿來說。


    那麽,眼前這個笑容親切、看似病弱的修士,必然是個狠人。


    當然,得出這結論其實也不必這麽麻煩,隻看方才交手時的氣勢,一切其實都已經隱於其中


    了,鬥法是最好的反應一個人的性格的過程。


    虞黛楚遠遠地與他對視,隻能感受到他心底那股無比篤定、無比冷然的勢在必得。


    “哦,是嗎?”虞黛楚慢悠悠地望了那化血門的女修一眼:就是你把鬼子引來的?


    那化血門的女修朝著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身旁的血海修士完全束縛著,一句話也出不了口。


    “莫非師妹竟與她不識嗎?”那血海修士露出驚詫的神色來,演技絕佳,即使以虞黛楚的挑剔,也看不出一點破綻,仿佛真心實意感到出乎意料,“師妹不是極樂天宮弟子?”


    虞黛楚確定,她剛說出去的一點信息,絕對已經被這個化血門的女修添油加醋地抖落完了,她似笑非笑地望了那女修一眼,“道友,這就沒意思了吧?咱們今天才在這雲山靈府之外見了第一麵,忽然就追憶往昔,未免有點太自來熟了吧?”


    她不說自己的來曆,也不承認自己究竟是不是極樂天宮的弟子,那病弱的血海修士也不急也不惱,反倒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原來是這人故意挑撥離間我和師妹,故意引我來懷疑師妹,卻又裝作是與師妹相熟無比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可恨!”


    虞黛楚就看著他演。


    他滿臉怒容,垂首朝手邊被朱紅束縛的化血門女修,似乎惱怒到了極致,冷笑了一聲,“當真可恨!竟來挑撥我與師妹之間的關係,實在該死!”


    那化血門的女修自他作恍然大悟狀的時候,便已經隱約露出些絕望的神情來。


    血海修士說完,便仿佛做完了某個特定流程一樣,猛然伸手,攥成一拳,緊緊握住,那朱紅之光便好似乍然收縮的巨網,將那女修完全裹住,猛然坍縮了下去。


    不過是轉瞬,一個大活人,就被那朱紅之光包裹著,逐漸縮小、變形,最終化為一灘血紅的水,滴落在黃沙之上,轉瞬便被那沙浪所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痕跡也不存。


    一個人,就這麽輕易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虞黛楚雖然對眼前這個修士的稟性、魔門修士的風氣隱約有些猜測,卻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麽一個突兀的展開。他殺掉一個人,簡直像是隨手碾死一隻螞蟻一


    樣輕易,隻為了把透露虞黛楚信息的人殺掉,好搏她一點歡顏,從而從她身上攫取更大的利益。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滄流界的整體風氣和傳統,還是眼前的這個修士個人的性格——看包括剛死掉的這個女修在內的五個魔修,也許答案是前者。總之,虞黛楚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作風,倘若滄流界、魔門都是這樣的人,那她無論如何,絕對不可能轉頭魔門。


    這是在接連獲得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虞黛楚”的記憶後,她首次清晰地質疑“劇情”到底是否合理。


    她當真難以相信,對於這樣的風氣、這樣的作風,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她竟能接受、而且還是主動將魔修迎來擎崖界,消滅相對更和平友好的道門?


    ——如果這是真的,那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她一定是失了智!


    虞黛楚並不是不夠果斷,也不是不敢殺人,必要時,她也會心狠手辣,但隨手殺人,隻為了攫取一點可能的利益,這是她絕不會做的。在欲望和道德之間,她始終劃下一條清晰的界限,絕不會越雷池一步。


    她心裏這麽想著,然而眼睫輕顫,對著血海修士的臉色,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仿佛一個大活人忽然死在眼前,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仿佛輪到她的時候,她也會這麽做一般。


    虞黛楚不能接受的隻是對麵修士的這種做法,對於化血門女修的死倒是沒什麽感覺,這種一見麵就對她滿懷惡意、遇到強敵就禍水東引,把壞事往她這全堆上的人,她是有毛病才會有感情。


    “小小誠意,望師妹不要見怪。”那血海修士殺了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朝虞黛楚笑著,簡直親切到一見如故、情同兄妹了,“我與師妹一見如故,所謂見賢思齊,實在是想結交一番賢達。”


    他笑得這麽親切,轉眼殺了一個對他不敢有半點違背的修士,又對著虞黛楚笑得更加親切,實在是有點令人凜然的意味,又讓人忍不住覺得這場景實在是帶點諷刺。


    血海修士:我們認識一下吧,我想和你做朋友。


    虞黛楚:別,不用,醜拒,離我遠點!


    虞黛楚倒也不說話,沒有拒絕,更沒有接受,隻是笑吟吟地望著他。


    和和氣氣的情況


    下,指望人家和他通名,自然是不可能一點底都不透露出去的,這修士心裏自然也有數,朝虞黛楚緩緩點了點頭,“在下蘇鶴川,不知師妹芳名?”


    他說完話,便帶著笑意望向虞黛楚,等著她回以自己的名字,然而本該回話,或是拒絕回話、進入撕破臉狀態的虞黛楚,此時卻陷入靜默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鶴川?


    這個名字不是太陌生,也不是如雷貫耳,而是太過熟悉,又太過渺遠了。


    這不是她那位沒有仙緣,卻一心求仙的養兄的名字嗎?


    虞黛楚試圖從記憶最深處找出那位曾經非常熟悉的養兄的樣子,好與麵前的這個心狠手辣、刷新了她的世界觀的修士對比一下,得出一個確定的結論。


    但當她回想的時候,隻記得一個麵容有些黝黑、總是十分沉默寡言,但看起來非常健壯的身影。那時她的養兄還是個少年。那一次見麵,是在太玄宗之中,他跟著養父母一起來探望她。那時她還年幼,也就八九歲年紀。


    而在那之後,她就聽說養兄一人孤身去闖蕩江湖、尋找仙緣了。


    她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修士。


    他容貌俊朗,雖然不是頂妖的長相,沒有單琅川或是虞黛楚的顏值,但絕對和平平無奇無關;笑容親切,雖然不是話癆,但絕對和沉默寡言搭不上邊;臉色蒼白,完全沒有黝黑的樣子;滿臉病容,跟健壯兩個字簡直南轅北轍。


    ——而且還是個滄流界的魔修?


    虞黛楚滿臉懷疑:同名同姓吧?


    按照她的打算,初來乍到,誰知道魔門究竟有那些可怕的手段,自然是越小心越好,幹脆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哪裏都是假的,也就沒有什麽可以直接被人揪出來的破綻了。


    諸如名字這樣的東西——雖然虞黛楚在擎崖界的名氣還沒有大到人盡皆知,但考慮到魔門對擎崖界是有勢力滲透的,魔門未必就不知道她,虞黛楚還是決定用個假名。


    然而,眼前這個與她養兄同名同姓的修士,卻讓她改變主意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凝視了這完全陌生的修士很久,終於緩緩開口,“我叫虞黛楚。”


    她說完,便緊緊地盯著這血海修士,不放過他的


    任何一個微表情,此刻,她隻在乎真相,卻並不在乎得到答案後,究竟會發生些什麽,而倘若眼前這個剛剛令她警惕又排斥的修士真的是她養兄,兩人之間又能以什麽樣的關係相處。這個修士對那化血門的女修毫不留情,對一個隻相處了幾年的養妹難道就會善良嗎?


    ——但虞黛楚永遠有恃無恐。她有實力,也有底氣,倘若這修士當真是她養兄,又當真要算計她,甚至對著滄流界揭發她的來曆身份,大不了就是投奔極樂天宮。


    蘇鶴川眼瞳微縮,凝視著她,嘴唇微微蠕動了兩下,在虞黛楚的凝視中,輕聲說道,“黛黛?”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又晚了,我懺悔,最近真的好卡qaq


    本章留評還是發紅包!


    第51章 、貴客臨門


    確認了,眼前這個和她印象裏截然不同的修士,真的是她養兄。


    虞黛楚一時不知道這個結果在她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她是該高興他鄉逢故知呢,還是該感慨自己往來無白丁呢?隨便跨個小世界,人生地不熟,一落地就遇上故人,簡直巧得有點詭異。


    “二哥?”她不知道該拿什麽態度應對的時候,就學別人,蘇鶴川怎麽反應,她也怎麽反應。


    蘇鶴川凝視著她,似乎要將她重新細細打量,他沉默了很久,臉上那無比親切的笑容早已不見了蹤跡,化作寡淡的沉默,“你不是在太玄宗學道嗎?怎麽會出現在滄流界?”


    這顯然是個繞不開的話題,虞黛楚對蘇鶴川這些年的經曆一無所知,隻能從方才的交手中看出,他大約出自魔門聖地血海,至於他是怎麽來到滄流界、怎麽成為血海弟子的,她完全不了解。然而與她相反,蘇鶴川對她了解得就多了,他知道她拜入了太玄宗,知道她在太玄宗、道門的地位,知道她的道門天資。


    然而,即便如此,虞黛楚仍然覺得,曝馬是一件有利可圖的事情。


    “我本該在擎崖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忽然來了這陌生的地界,人生地不熟,幸虧遇上了二哥。”虞黛楚微微一笑,仿佛認出故人後便拋去了一切成見與戒備,朝蘇鶴川柔聲說道,“倒是二哥,怎麽會在這滄流魔界?”


    她簡簡單單兩句話,便前後稍顯矛盾,倘若她當真人生地不熟、剛來滄流界,又怎麽會如此清晰地點出此界的名字?


    這倒不是什麽無可解釋的問題,也許虞黛楚是從方才那化血門女修口中得知的,算不上敷衍蘇鶴川、有意欺瞞。


    然而,她話裏話外對蘇鶴川的試探,卻也沒有遮掩的意思。


    蘇鶴川仿佛一下子失卻了那副長袖善舞的玲瓏,然而他望著虞黛楚的時候,也不是對著化血門女修的那種寡淡漠然。他對上虞黛楚,就好像又變回了幾十年前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虞黛楚在試探他、防備他,沒有掩飾的意思,他當然知道。


    “我也是機緣巧合。”他沉默了許久,卻隻說出了一句,便好似卡在了


    那裏,再也無法多擠出哪怕一點言語來了。


    倘若他此時半真半假地說出點過往的來曆,虞黛楚是絕無法察覺破綻的,她也許話裏意思模糊不清,但“初來乍到”是絕無法掩蓋的。她對滄流界完全不熟悉,也就絕難察覺他的刻意掩藏,而他也更可以憑此獲得一點好感,取得虞黛楚的部分信任。


    他理應如此的,然而他卻不知為何沒有這麽做。


    但,倘若他當真對那過往三五年情誼格外珍惜顧念、數十年不曾淡忘,此時便該對她和盤托出,向她交付信任。


    然而,他做不到。


    他隻能這樣笨拙地開口,說出滯澀又平庸的話語,仿佛重又變成了當初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也許有太多話要說,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明明是兩個慣會聊天、長袖善舞的人,卻竟就此陷入了冷場。


    倘若這冷場將就此繼續下去,那麽再是兄妹情誼、不願為敵,也終究難免要走上互相戒備、劍拔弩張的路。


    “你知道,我是沒有靈根的。”氣氛逐漸轉冷時,蘇鶴川忽然開口,他的語速不疾不徐,好似隻是想到了什麽便說出來,然而開口的時機,卻難免讓人懷疑,他正急於擺脫這逐漸走向冰冷的氣氛,讓兩人之間不至於一相認就重又成為敵人,“我不像是你,我沒能在道門找到一條仙路,終究是不服氣,便四處闖蕩,機緣巧合,就來到了這滄流界。”


    ——然後就在滄流界機緣巧合地成為了魔修,機緣巧合地成為了血海弟子。


    虞黛楚幾乎隻聽了前半部分,就能想出他後麵要說些什麽,簡直說了等於沒說,專門拿來認真地敷衍人的,不由眼角微微上挑,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來,也不說話,隻是望著蘇鶴川。


    即使虞黛楚還有極樂天宮這依仗,但她願意對蘇鶴川坦誠自己的身份,便已算對得起這份昔日的情分了,蘇鶴川倘若還對她敷衍了事、一點也不願意透露自己的信息,那兩人幹脆便一拍兩散就是,虞黛楚也不在乎少這一份兄妹情誼。


    蘇鶴川始終凝視著虞黛楚的神色,見她露出這似笑非笑的模樣來,便知自己的遲疑與猶豫,全被她看在眼裏,然而她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挽回。


    他重又


    陷入沉默,很久才再開口,“當時我還是個凡人,一心尋求不需靈根的仙緣,然而以擎崖界之大,卻哪有什麽不需靈根的傳承?”


    那時他不懂,隻覺得大道三千,未必隻有道門這一條路子可以通神,此路不通,他找到新路走就是了。然而直到他遍尋擎崖界而不得,才忽然對此心生絕望,甚至開始懷疑是否有人命中注定與險途無緣。


    當然,時至今日,他自然明白了當年找不到除了道門之外的第二種道統的原因呢:三大宗門為了維護道門的地位,自然對整個擎崖界的道統進行管束,除了道門傳承,其他道統若想在這方天地生長傳播,簡直就是一個不可成功的任務。


    沒有道統發展的土壤,自然也就沒有第二種道途的存在,而他自然也就沒有第二種可能。


    “後來,我在一次遊曆之中,碰巧遇上了一處秘境,跌落了進去,正好進了滄流界,遇上了血海老祖,淮山真君,被他收列門牆之中,成為了血海的真傳弟子。”


    話說到這裏,雖然簡短,但也已經足夠有誠意了。


    蘇鶴川緊緊抿唇,望著虞黛楚,似乎再多說一個字,都是一種對自己的背叛一樣。


    “沒想到二哥還有這等機緣。”虞黛楚其實也不強求蘇鶴川為了兩人之間的一點時隔幾十年的情分,就對她交底、毫無防備,她自己做不到,一般也就不會這麽強求別人。她隻是絕不允許旁人將她當作隨意糊弄拿捏的存在,以為一兩句敷衍便可以得到她的友好信任與善意。


    “我來這滄流界也是機緣巧合。”虞黛楚適當交底,“之前那個化血門的女修說得其實沒錯,我確實與極樂天宮有些淵源——這其中的淵源,大約和二哥與血海之間的淵源差不太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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