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掀開蓋子,裏頭粉橙色的燕窩羹色澤誘人,饒是紀氏見過不少名貴吃食也不由的一怔:“呀,這竟是血燕!”


    周還沒見過,也聽說過血燕的珍貴,血燕產自極南邊兒,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每年也隻有那麽些都是當做貢品的,宮裏估計都分不來,哪有流通到市麵上的道理?


    是以她隻是聽說,並不曾見到,今日竟是在大姑娘這兒見到了。


    “這等好東西,我往年竟隻是聽說過呢,今日是沾了大姑娘的福了。”周氏羞澀一笑。


    墜兒給二人又上了幾碟新切好的瓜果,玉照含笑不語。


    這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麽,自己愛吃的東西,外祖母總能想盡辦法買過來,若非她不愛吃,不然庫房定然多的塞不下。


    兩人嘴上不說,心中卻對玉照的外家多了一份思量。原來就聽說大姑娘在外家受寵的緊,可到底沒親眼見到。


    如今再瞧瞧這屋裏用的擺的,琺琅彩瓷燭台,玉勾雲紋宮燈,還有她們座下的寒玉纏枝榻,屋內人高的珊瑚樹,便連她們手裏端著的玉瓷碗,都是均窯的。


    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這般出身,玉雕的人兒,竟然也能被退婚。


    這世道到底是老天不開眼。紀氏周氏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皆是無可奈何。


    林氏是長嫂,她們不能說什麽不好的話,但林氏的心思,她們二人心底到底是有數的,欺負沒母親的姑娘,也不怕遭報應。


    沒多一會兒,見玉照困倦的模樣,兩人也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辭。


    “大姑娘困了便先歇著,我二人先走了,日後大姑娘有時間,也往我們院子裏去逛逛,玉瑤丫頭總念著大姊姊呢。”


    玉照笑著答應:“好,我有空便去。”


    差侍女送走二位,玉照靠著寒玉榻又坐了好一會兒,明明困頓不堪,卻不想就這般睡著,一睡一日的光景又要過去,她總覺得那般對不住自己的時間。


    可總熬不過困意一陣陣襲來,當下也不打算掙紮下去,起身去了內室。


    玉照躋著繡履,往拔步床上一躺,人比身子更快一步,眼睛還沒閉上,人便沉沉睡去——


    一陣天旋地轉,她稀裏糊塗的睜開眼。


    “寶兒——”


    “寶兒——”


    床梁頂上懸著淺色幔帳恍若燦爛的雲霞,長長曳至地毯上,帷帳被掀開的一角,燭光明亮之處,站著位清瘦的男子,他不厭其煩的輕撫著她的眼眉,一遍遍的喚她的小名。


    自己這名字,知道的人甚少,甚至連侯府的一眾親人都沒一個知道的。


    她幼時體弱,能不能活下來都說不定。


    那時外祖母便給她起名叫寶兒。寶兒、寶兒,心肝寶兒。


    除了外祖母,便也隻有舅舅和兒時的玩伴這般叫她了,可叫她的這人,顯然不是她舅舅。


    她順著帳幔外的空隙看過去,隻見屋內四角立著犀角宮燈,燈火昏暗,這間屋子高大的像是宮殿一般。


    男子穿著深色衣裳,黑發如墨,他喚她的名字如此輕柔,似是用力一些她便會煙消雲散一般,他的臉玉照卻怎麽也看不清,她拚命的眨眨眼睛,想甩掉眼中的霧氣,想要看清楚那男子。


    仍是徒勞的。銥誮


    她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床上躺著的她,連手臂顫動一下都難如登天,她仿佛行將就木的老者。


    隻能親眼看著男子在她眼中越來越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她聽到女人們細碎的說話聲,尖銳,卻又刻意壓低聲音。


    “真不知道這位是造了什麽孽,病成這樣......”


    “噓!你不想活了?這話要是被別人知道,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這兒就一個時日無多的病人,能聽得到什麽……還不知道有幾天的命數可活的,成天這般拿名貴的藥吊著,也不見得半分好轉......你說這人啊,真是萬般皆是命......”


    玉照動動手指,一瞬間她身上的禁錮仿佛消散了許多,玉照能發出聲音了,她啞著聲音問她們:“我是誰啊?這裏是哪兒?我為什麽不能活了?”


    她身體雖然比正常人差一些,可也不至於壞成這樣......


    兩個婢女受了些驚嚇,哆哆嗦嗦說:“您啊……您是咱們宮裏的貴妃娘娘啊,陛下為您,都空置六宮了。”


    玉照傻了眼,她記起了上一次的夢,問道:“我丈夫不是顧升嗎?怎麽又變成陛下了?你們在亂說什麽啊?”


    上次做夢她丈夫還是那個叫顧升的畜生,怎麽這回變成皇帝了......


    這一係列叫人措手不及的變故,饒是玉照想破了腦袋,都不懂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是您的前夫,娘娘可記得要改口啊。顧大人體恤陛下,將您送入了後宮,陛下勉為其難笑納了呢。”


    玉照聽了,腦子轟動一聲,被這雷劈的全身上下不聽使喚。


    這......


    她......


    她這是造了什麽孽?


    撅顧升家祖墳了嗎?鞭顧升祖宗屍體了不成?


    還有這狗皇帝荒淫無道,連奪臣下妻子之事也能做出來嗎?


    怪不得她沒幾天活頭了,換誰經曆過這些,還想活的呢?


    “娘娘放寬些心養好身子,這前朝後宮可都盯著您呢,您二嫁之身本就惹來閑言碎語,害的皇家名聲受損,如今——”


    玉照什麽都不願意聽下去,這太荒唐了!這事兒即使是真的,又如何能怪她?


    玉照覺得這樣話太過刺耳,嗬斥她們,氣急敗壞:“住口!住口!你們都住口!我不想聽。”


    明知是夢,她仍是被氣的半死。


    玉照猛然從夢中驚醒,她滿身的汗水,連枕頭都汗濕了一大片。


    “又做夢了......”玉照喃喃自語,心跳的厲害,眼皮也跟著跳起來。


    若是第一次做夢,夢中時間錯亂,前邊還正跟顧升郎情妾意,後頭她就出殯。而這次的夢似乎和上次的夢連到了一起,將其中空缺的部分填補完整,玉照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她的心疾受不得氣,而負心漢魏國公另娶了玉嫣,轉頭就將她送給天子......


    自己在遭受郎君妹妹背叛之後,又要承受前庭後宮無數的責備與罵名,這才鬱鬱而終!


    玉照躺在床上望著繡滿百福的撒花帳幔,怔怔的淩空望了好一會兒,抬手一抹眼睛,果然摸到了一手的熱淚。


    她吸吸鼻子將酸澀重新吸回去,手指都忍不住的顫抖。


    為了那個夢,太過驚駭世俗的夢,玉照心尖都在打顫。


    陛下......自己怎麽會和陛下扯上關係?


    一定是顧升,一定是他。自己被前一個夢提醒,已經跟顧升順利退了親,日後她不再見他,隻要避開他,就不會像前世一般了吧......


    不,玉照的心還是懸著的,她想起之前老夫人想將她送進宮的決心,上次不成,這次呢?如今自己退了婚,她們是不是心思又活絡了?


    自己能避開一次,能避開第二次嗎?


    玉照惴惴不安間,翻身感覺腰間膈應,一摸是那隻被她隨身攜帶的玉蟲兒,她將玉蟲兒拆下來放在手心間,來回翻看,越看越心生歡喜,心也跟著平穩下來。


    玉照伸手彈了彈玉蟲兒,臉上的憂愁少了許多。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如今已經跟夢中的人沒了任何瓜葛,如何還會有後續?在這哀嚎懼怕無非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在京中生活到底叫她寢食難安,若能回江都,再好不過。


    於是隔日一早,玉照天還未亮便起身前往紫陽觀中,這次為的卻是真心實意的求神庇佑。


    若說她上次上香,半真半假的去參拜,參拜錯了神像她也沒想重新參拜一遍,這一次上香玉照則恨不得三步一叩五步一跪,隻求神君別介意她上次的不誠心而為難她。


    如自己這般,有事求神無事就來道觀裏調戲道長,若是這有神靈定然是不會幫自已的。


    這次她總算找來的供奉神君的正殿,捐了百兩香火,還請回了一尊神像,打算回頭帶回江都送給外祖母去,叫外祖母有事沒事就上上香,總能求個心安。


    正殿裏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在抄經,玉照尋了一處僻靜之處,跪坐於蒲團之上,墜兒搬來一方方案放在她身前,玉照也開始學著旁人,謄抄起道經來。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


    “怎麽樣?那位姑娘不是早就入了觀了麽?為何還不來?”李近麟一早聽外邊守著的人說,在山腳下見到玉照的轎子,便伸長脖子等著,一晃從上午等到下午,還不見人來,急的他直跺腳。


    禁衛也摸不著頭腦,“沒來我們這兒,直接去了正殿裏,沒見到她出來。”


    另一個禁衛從正殿偷瞄了一圈,氣喘籲籲跑過來說:“那姑娘在裏頭抄經呢,估計今天不到天黑是出不來了。”


    經書最簡單的也有上千字,要不出錯,哪有那般快抄完的?


    李近麟聽了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一臉歎息,往殿內走去。


    禁衛連忙叫住他,臉上帶了一絲尷尬,試探問道:“大監,陛下可說了何時回宮?”


    自端午休沐之後,陛下已一連住了五日,宮中的奏折都壓了一堆,鄭閣老來催了兩次,陛下不見他,他們這群近身的侍衛成日被催的頭皮發麻。


    第23章 若是姑娘不嫌棄,擇日我……


    陛下這段時日所處的靜室,往年少見陛下來此,雖然常來紫陽觀,可來了也是聽講經,或是於內室靜坐的。


    哪裏會像如今這般,每日風雨無阻?


    李近麟麵上帶出無奈:“未曾說過,再等等吧,節前政事早處理的差不多,幾日功夫總不會出岔子。”


    “大監,你去問問吧,陛下或許是忙起來忘了時間,鄭相公宋相公那幾個,見天兒的催......”


    鄭閣老那群老迂腐們,旁人不知李近麟又豈能不知?


    最是看不得陛下清閑,無事也能找出許多事來。


    一天十二時辰都處理政務,那群人也能挑出毛病來。


    不過......陛下最大的錯處,無非就是不近女色,沒有子嗣。


    李近麟麵上露出一絲耐人尋味來。


    這幾年陛下年歲漸長,前朝甚至連過繼親王子嗣的事兒都折騰出來了,便是連太後,幾位公主大長公主都參與其中。若是叫那夥子人知曉此事,老樹還能開花,哪會催回宮?估摸著都巴不得封死了紫陽觀,把人堵在這裏。


    就連他也奇怪,他有幸見過那姑娘兩麵,生的確實不差,可他伺候陛下這麽些年,卻知道陛下最不看重美色,甚至多有忌諱。


    天家,要什麽姑娘沒有?


    反觀姑娘的舉止活潑,陛下往年可是最煩此類,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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