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以我手繪錦繡(六)


    原身性情沉靜而又良善,她知道自己被人販子拐走是趙雨菲的過失,卻從來不在人前提及此事,生怕讓母親覺得難堪。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原身年紀小,尚且缺乏處事經驗,根本不明白,並非所有父母都將子女視作掌中寶、心頭肉,還有人對自己的孩子漠不關心,趙雨菲就是其中之一。


    她非但不對丟失的女兒心存愧疚,甚至還在日複一日的相處間生出了難言的憎惡。


    畢竟她在舞台上光彩奪目,所經之處遍布鮮花與掌聲,而曾經丟失的這個孩子自小在窮鄉僻壤長大,舉止粗俗,成績平庸,甚至沒有遺傳到半點跳舞天賦,簡直像是她的汙點。


    【??】


    【聶慈居然被拐賣過,不是吧?】


    【臥槽!這樣就能說的通了,一直以來,大家都以為聶家隻有一個女兒,就是聶雲念,而不知道還有另外的孩子,若是聶慈自幼被人販子拐走,之後又輾轉被他人收養,就符合基本的事實邏輯了。】


    【不是吧?那聶慈也太慘了,本來是豪門千金,偏偏被人販子害了,流落到鄉下,現在天天在直播間裏賣畫,還要跟豪門父母斷絕關係。】


    【關係斷了就斷了吧,趙雨菲可不是什麽好人,為了養在身邊的長女,可以給次女p豔照,簡直是個神經病!】


    【我都要憐愛聶慈了……】


    等宣紙上的墨跡幹透,聶慈彎下腰,挑揀了幾塊巴掌大小的熟鐵。鐵塊色澤暗淡,表麵粗糙,直播間的觀眾看的滿頭霧水,完全不明白這東西是做什麽用的。


    【冒昧的問一句,你們文化人畫畫的時候擲鉛球嗎?】


    【不不不,我們學國畫的為了拿筆更穩,通常用鉛球鍛煉臂力(狗頭)】


    聶慈眯起雙眼,仔細端量著自己剛剛畫的畫,裏麵的山巒起伏,水波紋理全都不容錯過。


    鐵畫如積木成林,需先從細微的部件做起,再逐漸焊接,在此過程中,各部分大小必須與原畫稿保持一致,否則很難貫通一體。


    鐵砧邊上就是紅爐和風箱,聶慈將鏡頭調高,紅爐和風箱切入畫麵。


    【咦,工作間裏怎麽有火爐?博主到底要做什麽?】


    【今天的畫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樣,線條雖寥寥,韻味卻足,我挺喜歡這副畫的,博主多少錢出售呢?】


    【這是不是紅爐啊?】


    鑄造鐵畫時必須全神貫注,因此聶慈也沒再分心看向評論,她反複拉動風箱,使紅爐的溫度迅速上升,而後便將熟鐵放入其中。


    鐵塊從初時的灰褐色緩緩變得通紅,質地也軟化不少,即使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熱度。


    聶慈的手很穩,動作也堪稱利落,飛快的將燒紅的鐵塊放在鐵砧上,用錘子不斷敲打,促使鐵塊延展成型。


    鐵畫最講究的就是功夫,所謂“紅鍛則柔,冷敲則硬”,鍛打技巧也是重中之重。


    直播間的觀眾們覺得自己眼睛都要花了,隻見一隻白淨的手牢牢握住分量紮實的鐵錘,如臂使指,錘影翻飛,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好、好有力量感!】


    【難道聶慈是被武林高手收養了?那麽沉的錘子,她也能使得這麽溜,我要獻上自己的膝蓋。】


    【嗬嗬聶慈為了流量臉都不要了,怪不得她今天沒有出鏡,原來是想出這種辦法炒作,艸男友力嗎?我敢保證,現在打鐵的人肯定不是聶慈。】


    鐵畫雖是以鐵鑄就,但最終仍在框架內拚接,因此聶慈勢必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將熟鐵敲擊成型。


    原身的體質並不算好,養父母去世後,她的飲食變得不太規律,此時額角滲出一層薄汗,雙頰也在身畔紅爐的炙烤下漲得通紅。


    不知從何處跑來的噴子還在直播間裏上竄下跳,聶慈已經將熟鐵敲擊的似模似樣。


    網友們看得嘖嘖稱奇,卻沒有多少人知道聶慈究竟在做什麽。


    拉動風箱的呼呼聲不斷作響,其中夾雜著錘打鍛造的聲音,有的觀眾覺得無聊,這會兒已經退出直播間;有的觀眾對聶慈的舉動尤為好奇,便還保留著這個界麵,時不時掃上一眼。


    聶慈開始直播時,徐子寅剛離開聶家,聶雲念一個人站在陽光房裏,慢條斯理地修剪芍藥的花枝。


    突然,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不斷振動,她回頭看去,發現是經紀人耿莘打來的。


    “雲念,聶慈是不是你妹妹?”


    聶雲念從來沒在人前提及過聶慈,她先是擰緊眉,又想起淮市日報上發布的聲明,輕輕應了一聲。


    “那你快讓她刪微博,現在事情發酵的這麽大,對你的影響也不小,這幾天我還在給你接洽新戲,要是傳出黑料,歐陽肯定不會用你。”


    歐陽是娛樂圈內知名的導演,最近要拍一部獻禮片,紀念祖國華誕,裏麵有個角色非常適合聶雲念,耿莘一直在爭取這個角色。


    “什麽微博?”聶雲念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


    電話那端的耿莘揉按著額角,咬牙道:“你居然還不知道嗎?聶慈也太胡鬧了,她把你和趙女士的電話錄音發到網上,證明自己是被誣陷的,偏偏潑了你一身髒水……”


    聶雲念用力咬住舌尖,濃鬱的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她沒有掛斷電話,指尖顫抖的切到微博,點進了聶慈的主頁。


    當聽到那段熟悉的對話時,女人麵色煞白,嘴唇都沒了血色。


    聶、慈。


    聶雲念無聲默念著聶慈的名字,眼睛裏藏著濃到化不開的憤恨與憎惡。


    老天為什麽要如此嚴苛地對待她,打從記事起,聶雲念就明白自己的親人隻有趙雨菲,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聶雲念不理解,同樣是母親的女兒,憑什麽聶慈能夠留在親生父親身邊,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所有人的喜愛,而她卻必須事事爭先,才能得到那些人的關注。


    這個世界真不公平,不是嗎?


    好在後來聶慈被人販子拐走了,她成為這個家庭的唯一,一切都是那麽完美,偏偏本該消失的人再度出現,還一再給她找麻煩。


    “耿姐,這件事確實是我們家做的不對,我也願意跟小慈道歉,可是以她目前的狀態,應該不會主動替我澄清。”聶雲念支支吾吾道。


    耿莘自然也明白這一點,畢竟聶慈剛跟聶家撕破臉,甚至連斷絕關係的聲明都發布了,怎麽可能向聶雲念低頭?


    “算了,本來就是趙女士自作主張,用那種不堪的手段讓聶慈退婚,哪知道會起到反效果,幸虧你不必因此承擔責任。歐陽導演那邊我會再想辦法,最近幾天你別出門了,好好在家休息。”


    聶雲念輕聲應是,掛斷電話後,她在微博搜索欄中輸入聶慈二字,便彈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消息。


    她抿了抿唇,指尖不斷往下滑,很快就看到聶慈正在直播的消息。


    循著網友發出的鏈接,聶雲念點進直播間。


    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四四方方的鐵砧,上麵放著一幅寡淡的山水畫,沒用其他顏色,灰撲撲的,她向來對畫不感興趣,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聶雲念眼神閃了閃,飛快的走上二樓,來到聶景森所在的書房前,屈指輕輕叩門。


    “進來。”


    聽到男人的聲音,聶雲念這才邁動腳步,由於方才情緒波動過大,她眼尾還染著薄薄暈紅,看起來仿佛哭過一般。


    聶景森本就對這個女兒疼愛非常,見狀便擰起眉,問:“念念,是不是受委屈了?有什麽事千萬別憋在心裏,一定要跟爸爸說。”


    指甲用力摳住掌心,聶雲念搖搖頭,“爸爸,我沒事,我隻是擔心小慈。事情之所以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都是因我而起,現在小慈離開家,我心裏也難過,咱們能不能補償她?”


    聶景森挑了挑眉,明顯有些意動。


    “怎麽補償?”


    “小慈向來要強,即使日子過得再苦,也不願接受旁人的施舍。獨立是好事,但她才剛成年,不該受這麽多苦,所以我想用一種她肯接受的方式幫幫她。”


    聶雲念來到聶家的年頭也不短了,甚至可以說是在聶景森身邊長大的,對繼父的性格無比了解,也明白他對聶慈心中有愧,隻是沒找到合適的方法修補父女間的裂痕。


    因此,聶景森絕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念念,你有辦法?”


    聶雲念佯作誠懇地頷首,“小慈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喜歡畫畫,您隻要請一位擅長國畫的畫家住在水灣鎮,跟她當鄰居,平時悉心指點,找準機會從中說和一二,肯定能化解矛盾。”


    聶景森常年經商,對國畫圈子不大了解,此時不免有些為難。


    聶雲念輕聲提議:“我倒是知道有位先生在藝術界很有名氣,小慈本就在繪畫一途上有天賦,爸爸再給那位先生一些報酬,讓他搬到水灣鎮和小慈做鄰居也不無可能。”


    “那位畫家叫什麽名字?”聶景森追問道。


    “安時瀚。”


    第7章 我以我手繪錦繡(七)


    “安時瀚?我好像聽說過他。”


    聶雲念隨手將桌上散亂的文件整理好,溫聲道:“他之前在淮市開過個人畫展,師從張博山,在國內的名氣並不算小。”


    張博山是近代華國最知名的畫家之一,收的徒弟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念念這麽推崇他,說明安時瀚有過人之處,待會我讓秘書聯係他,看看能不能把人請過來,好好教一教小慈。”聶景森本就信任聶雲念,見她如此為妹妹著想,眼底露出幾分欣慰。


    “好了,我知道近段時間你受委屈了,小慈分明不喜歡徐子寅,偏偏要和你爭搶,你別跟她計較。”


    聶雲念低垂眼簾,輕輕應了一聲,倒也沒再多說什麽。


    聶慈這場直播持續了許久,從天光大亮到夜色降臨,大部分觀眾都退出了直播間,評論區也再無互動,很顯然,這種重複而又無趣的舉動根本不足以吸引關注。


    轉眼又過了三天,這日天剛蒙蒙亮,外麵便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音,聶慈走出去一看,發現隔壁空置已久的小院多出了一名新住戶,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相貌俊朗,風度儒雅,而且這張臉隱隱約約透著幾分熟悉,仿佛曾經見過一樣。


    聶慈早已失去自己原本的記憶,如今存留於她腦海中的,僅是原身經曆過的一切。


    一個原身覺得熟悉的人,莫名其妙出現在淮市郊區,還和她成了鄰居,怎麽看怎麽反常。


    此時男人也發現了聶慈,特地走上前來打招呼:“你好,我叫安時瀚,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你好,我是聶慈。”


    聽到少女輕柔的嗓音,安時瀚眸光略顯幽暗,一寸寸掃視著她微紅的麵頰,慢條斯理道:“不瞞你說,我是一名畫家,因為不喜歡由鋼筋水泥建構起的城市群落,就想搬到鄉下來找找靈感,我對郊區不太熟悉,以後恐怕會經常叨擾聶小姐。”


    聶慈並未作答,略一頷首後便轉身回到了自己堪稱簡陋的工作室。


    不管安時瀚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何出現在這裏,究竟有何目的,都與她無關,她要做的就是扭轉原身既定的命運,好好活下去。


    目送著身形纖細的少女遠去,安時瀚唇角勾了勾,給聶雲念打了個電話。


    “我已經搬到了聶慈身邊,她看起來有些內向,但是很美,像是晨間還沾著露水的百合花,初初綻放,等待著人前來采擷。”


    電話那端的聶雲念早就知道安時瀚是什麽德行,否則她也不會將這人推薦給聶景森。


    當初她還在上高中時,班上有個相貌清純的女生,就是安時瀚的學生,後來跳樓自殺了。聶雲念和那名女生關係很好,找到了她藏在家裏的日記,發現了安時瀚的真麵目。


    在查探過程中,聶雲念驚動了安時瀚,好在兩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非但沒有撕破臉,反而達成了合作關係。


    這些年來,很多聶雲念討厭的女人,都折在安時瀚手裏,畢竟風度翩翩的知名畫家,很容易攻陷年輕女孩的心,不是嗎?


    聶慈之所以能洗白,是因為發布在網絡上的豔照並非真實存在的,所有網友都覺得她可憐、無辜,攤上一個偏心的母親,才會遭了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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