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在世時,跟著村裏先生上過兩次書堂,後來”林繡眨眨眼睛,頗有些可憐。


    她小學還報名過軟筆書法的課外班,不過因為在別的小朋友紙上畫王八被勸退了。兩百塊一節,現在想起來肉疼得很。此後就再也沒拿過毛筆了。


    這樣的字,以後要怎麽寫在飲食圖冊上呢。江霽容歎了口氣,合上書。


    “午後若有空閑,可來學士府。”


    “啊?”林繡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在下行書寫得尚可。”看著她呆呆愣愣的樣子,江霽容有些無奈。


    這是要教我寫字?幸福來得太突然,林繡捏捏自己的手,吃痛叫道,“我沒做夢。”


    江霽容的字若還是“尚可”,那諸位書法家恐怕都要羞憤而死。他的一手行書飄逸端方,襲自前朝柳大師,不過比之柔媚無骨的筆鋒,明顯更要遒勁。


    “大人,以後我便改口叫您師父可好?”林繡抓緊抱大腿的機會。


    “不必如此。”江霽容頗不自然地移開眼神。


    江白卻是會錯意,極大聲道,“恭喜姑娘,大人從未教過任何人寫字。”


    察覺到大人的眼風更深一分,他悻悻閉上嘴,不過果真如此呢。


    第18章 烤肉串與青梅酒   膾炙之美與飲酒之樂


    一連去了學士府幾日,卻並不像江白想得那樣“手把手”教。


    林繡從執筆學起,練了幾十張的橫豎撇捺。如此下來,隻覺手也酸了、眼也累了,吃飯都不香了。


    還好店裏有莊嫻和隔壁麻婆幫忙,回家後她可以覓得些清閑。


    晌午食客們剛走,碗筷還高高摞在水池裏。阿蠻靠過來給她按肩,“這些日子阿姐可學了不少?”


    林繡扭扭脖子,“還早呢。才寫到一二三。”


    莊嫻笑著從後院裏捧出壇酒,“姑娘如此上進,當然要好好犒勞。”


    林繡湊過去一聞,眼睛瞬間亮起來。好香的青梅酒。


    古法釀酒技術不高,常被懂酒之人批評醇化不足而糖化過於充分。


    她卻覺得這種甜酒很是可口,就像現代飽受詬病的紅酒兌雪碧一樣,有種甜滋滋的微醺感。


    說話間褚鈺把這幾日賬本捧來。別的店家有賬房先生算得分明,而他們隻是簡單把進項與收入列出來。


    林繡撚起紙頁一看,不由得更加歡喜。


    豬雜雖進價便宜,但賣得也不貴,小菜拚盤總堆得滿滿當當。試營業這幾天都做好了虧本的打算,沒想到利潤卻比計劃中的還翻了一番。


    她一問才知,不少人都是衝著那位狀元郎的名聲才來的。


    摸摸自帶香氣的銅板,林繡莞爾。人是鐵飯是鋼,錢要花在刀刃上。


    她倒了點梅子酒在碗中,果然酸甜合口。


    “隻是埋頭喝酒實在無味,還需得大口吃肉。”


    莊嫻知她心意,笑道,“如今夜市正熱鬧呢”。


    林繡大手一揮,“晝食都少用些,今晚權當慶功宴。”雖說她自己練字上並無任何“功”可言,但總要找點理由樂一樂嘛。


    褚鈺和阿蠻歡呼起來。有酒肉的驅使,自然幹勁十足。賣完今天狀元及第粥的分量,林繡掛起打烊的牌子,拉上兩個小孩去街上閑逛。


    此時不過現代的五六點鍾,況且夏日晝長,其實遠算不得“夜”。


    穿梭在大街小巷,微風裏皆是新鮮的煙火氣。


    闊路兩旁貨物滿列,吹糖人的阿翁正從小銅鍋裏拉出晶瑩的糖絲。有小童由大人抱著,躍躍欲試也要自己吹一個。


    她饒有興味地看了會,阿翁朝她笑道,“小娘子也來一個?”


    林繡擺擺手,慌忙逃開。我過個不要錢的眼癮就行。


    十文一個,簡直是搶錢!上街之前就做過很多心理鬥爭,這次定要死死捂住錢包。


    “梅花糕!”阿蠻欣喜地跑過去。


    林繡被拉著到了攤位前,小學常捏著校服口袋裏的一兩塊錢去買一兜,現在倒是許久不曾吃過了。


    “小娘子,嚐一個。”看她駐足不前,賣糕的婦人遞上塊梅花糕,笑得很甜。


    現烙的梅花糕小小幾個,揣在手裏很燙,要快點吃完。林繡道謝接過。


    外皮焦脆,捏在手心很輕鬆就塌陷下去,再鬆開又彈回來。她一直覺得梅花糕像是夯實版的雞蛋仔。


    最好吃的就是裏麵沒熟的部分,麵糊已經不流動了,卻軟軟滑滑,入口即化。


    有次口袋破了,在小攤前哭了好久,賣糕的阿姨嫌煩,送她半兜讓她自己上一邊哭去。這才破涕為笑,提溜著吃剩的回家,發現錢順著褲腿落在鞋裏。


    林繡想著以前的事笑起來,遞上幾個銅板。


    “麻煩給我裝半袋。”


    逛不到半程,她的手裏已經滿滿當當。當即決定懸崖勒馬,先去肉鋪子買夕食的原材料。


    市場設在橋東,肉鋪子還需往回返一條街。


    天色不早,大部分人家已經買過肉開始張羅做飯,飄出些熟而美的稻米香。


    張屠戶正擦淨刀準備關門,見是她來,很殷勤地介紹起新鮮羊肉。這小娘子成天一副笑模樣,見誰都樂樂嗬嗬,很招小販們喜歡。


    林繡挑選著羊肉,鋪子裏豬羊多見,牛肉卻是難買。耕牛不可殺,肉牛為皇家與貴族們所用。


    而自然死亡的牛,需向縣衙報備後,才可在市坊間售賣。


    要不退而求其次,買隻肥雞烤了吃?


    張屠戶神神秘秘地讓她稍等,拉上店門,從裏間端出些彤紅的肉來。


    “這頭黃牛還留了些雜碎,不必向官府上交。姑娘若不棄,便宜些與你。”


    林繡很是驚喜,當然不嫌棄。


    ----


    肉切大塊,鹽醬稍醃,利利索索穿在紅柳木枝上。


    幾人在後院搭起柴堆,架上鐵架。


    暖風吹得嗆火冒煙,每刷一次油,羊肉都滋啦滋啦的響。莊嫻指甲長,很利索地剝好一碟白胖胖的大蒜。


    林繡不怎麽吃這個,不過看褚鈺和阿蠻一口肉一口蒜吃得饜足,她也眯起眼。


    若說起對於暑假和夏天的記憶,必然是大學門口的燒烤攤。穿個涼拖不顧形象地擼串,隻要小心別讓黏糊糊的醬汁滴到腳背上。


    青梅酒盛在淺口碟裏,風一吹微微晃蕩,偶爾還有一個完整的梅子被倒出來。


    點亮油燈,後院霎時間亮堂起來,更顯得熱熱鬧鬧。


    肉香、油香、酒香,讓人未飲即醉倒在其中。


    火勢正旺,羊肉滴下的油落到炭火上,火苗竄起老高。林繡拿匕首尖子紮起一塊,不等吹散熱氣,就迫不及待地咬下。


    酥脆表皮下脂肪滾燙,邊上帶著焦褐色的皮最為誘人,略有些柴,但油脂烤得恰到好處。


    半透明琥珀樣的羊筋嚼在嘴裏嘎吱嘎吱響,她閉上眼細品味道。又脆又韌,滿口脂香,若是給綠林好漢們拿去,隻這一盤就能下兩壇子酒。


    小茴香與孜然粒研得細碎,再勻上撒一把細辣椒麵,粉白的肉瞬間紅起來。


    鐵釺烤出來的小串更入味,卻稍不解氣。她更喜歡串成大串時一口狠狠咬下的滿足感。


    紅柳木自帶異域的神秘風情,消解油膩之氣。林繡邊吃邊想,木香與肉類真是天定良緣,怪不得烤鴨也要宣稱是果木烤製。


    熱辣辣地吃了一遭,重頭戲還在後頭。


    小塊牛肉在火上慢熏,黑胡椒醬與黃芥末漂漂亮亮擺成一碟。中式的炭火燒烤自然好,美式bbq熏烤的橡木香也毫不遜色。


    一種是“煙熏”,一種是“火燎”,兩相協同,各有風味。


    酒興正酣,外麵響起砰砰敲門聲。難道自己忘記掛牌子了?


    林繡撓撓腦袋,朝門外朗聲道,“今日已打烊,請明日再來。”


    拍門聲未停,是女子嬌嬌蠻蠻的聲音,“有好酒卻不叫我,著實可惡。”


    陶如蘊等候半天才進來,她一撩裙擺,自來熟地坐下。


    林繡遞上羊肉串,接過她手中的細長木匣。一管狼毫筆包裝頗精細,裏三層外三層地放在匣子裏。


    陶如蘊嚷著要喝酒,端起來一嚐,大讚好風味。怪不得人人都愛膾炙之美與飲酒之樂。


    “就是比我在江夫人那兒喝到的蜜酒也不差呢。”


    林繡給她端來盤烤牛肉,既是零碎部分,還省去不少自己剪的功夫。


    牛肉筋頭巴腦,鮮嫩多汁,配上醬更味道濃鬱。胡椒以顆賣,貴得很,她細細研磨了,不放過一點碎屑。


    陶如蘊嘖嘖稱奇,“胡椒做醬倒是從沒吃過呢。”


    林繡往彩椒串上也刷層薄薄的黑胡椒,“是西洋人的吃法。”


    “這是從何看來的?”


    林繡想了想,很篤定地道,“古籍上如此寫。”


    記憶裏還真有本古籍寫到,“胡椒,出摩伽陀國,呼為昧履支。”海運不易,香料比肉還珍貴。


    曹公寫紅樓,占花名行酒令,象牙簽子分外風雅。林繡也不免心癢,刻了幾個木頭簽子,充作超超低配版喝酒劃拳。


    吃到末尾,已酒足飯飽,隻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陶如蘊摸摸肚子,“還想吃點甜的。”


    林繡讚同地點頭,她吃燒烤向來是以黃金奶油小饅頭為結尾的。隻是此刻去哪找小饅頭呢。


    莊嫻把烤串翻個麵,騰出手捅捅她,“姑娘今早試驗的空心餅不知行不行。”


    這正正好!林繡轉身回廚房端出盤點心來。


    點心色澤焦黃,中空而外脆。陶如蘊尚有胃口,興致勃勃地要拿來吃。


    林繡笑著把她的手打開,“莫急,還有最後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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