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哪裏有什麽把握,隻不過向她妥協罷了。眼下朝中逆黨勢力未除,太後虎視眈眈,孤怕等將自己身邊這一切危險掃除,她已是等不起。”


    原福擰緊了眉頭,眼眸微微濕潤地回望趙之禦:


    “奴自是知殿下心裏苦,更是不願看殿下一遍遍向魏姑娘撒謊,一遍遍又自責的模樣。哎,即便還未到最合適的時候,奴看到殿下和魏姑娘都能從這謊言中有所解脫,亦是覺著開心。”


    “那你們可有想過我所受的苦?又為何不早日令我解脫?”


    隨著地上發出一陣枝丫被踩碎的聲音,魏枝枝從樹後走了出來,朝著趙之禦與原福的位置一步一步走去。


    趙之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猛地回過身看向魏枝枝。


    清冷的月光自她身後灑來,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這光暈因著她不斷發顫的身子而微微抖動。


    趙之禦神色頓時冷了下來,急切地奔向她,待走至她麵前,小心翼翼地將兩隻手順勢攏上她雙臂,感受到她此刻冰涼涼的體溫。


    “你怎麽跟出來了?”


    魏枝枝卻是掙脫開趙之禦的手,抬眸冷冷地看向趙之禦,目中含了些微水光:


    “我若是不跟出來,怕是如今還在被殿下耍得團團轉!”


    原福看到這般情形,暗道不妙,連忙跟到了魏枝枝的身前,自己掌起了嘴:


    “魏姑娘,您就當老奴瞎說,就當老奴瞎說。殿下從頭到尾待您都是極好的!”


    魏枝枝此刻發出一聲冷笑,倒退開一些距離:


    “待我極好?待我極好會這般騙我,待我極好會將我以男兒之身困了八年,令我魏枝枝的名字八年都見不得光。你們可知我日日在宮中謹言慎行,生怕露了馬腳,回了相府更是隻能待在屋內處理你太子交代不完的公事,一點女子的生活都沒有!


    想想當年我才七歲,你們是覺得七歲小兒實在好騙是不是?虧得我一直以為你太子在皇後麵前難做,處處替你著想委屈自己。眼下還巴巴跑過來準備問你在山腰上的那番話,如今看來實在是我可笑。”


    魏枝枝說著說著已是哽咽。


    趙之禦的臉已揪到了一塊,跟著眼眶微紅,慢慢走向魏枝枝:“枝枝,是我錯在先。我看著你受委屈便越發覺著自己錯了,一開始就錯了。初見你時,我覺你實在可愛,後來便日日想要見到你,幹脆起了私心。後來自己越陷越深,隻覺越發離不開你,才至步步錯,一發不可收拾。我想過很多次放你離開,可是我每次都做不到。


    你生氣也好,你打我罵我也好,但是你不要因此離開我好不好?


    我這般做皆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趙之禦最後的喜歡是喊著出來的。


    魏枝枝卻隻覺不可理喻,她不斷搖頭:“若是太子覺得這便是喜歡我的話,那太子的喜歡可真是令人窒息。”


    原福見兩人焦灼不下,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替趙之禦說話:


    “魏姑娘,您聽奴說一句,太子殿下先前之所以這麽做,皆是因他從小於宮中長大,事事均要靠自己親手爭取,事事均要落定於手中才叫自己的事。


    而奴也是看得真切,自從殿下與魏姑娘相處以來,是已經改變了許多,他肯一步步為魏姑娘讓步,一步步為魏姑娘妥協,殿下對魏姑娘的心,那是半分都不帶假。”


    魏枝枝此時如何聽的進去,更是無法明白原福話裏的意思,她隻對著趙之禦拱手:


    “還請太子放過我,我並不願做太子掌中之物。也請太子念在我多年替您效勞的份上,放過我的家人。”


    趙之禦聽到這裏,身子立時僵住。他過了好一會兒顫抖著出口:


    “你如何能這樣想我?你覺得我會對你家人出手?魏枝枝,你仍是不信我,更是一點都未明白我的心。


    好,好。我若是說我不肯放你走該如何?”


    魏枝枝轉過了身,留下一句:“那便隻有我逃,除非殿下要了我的命。”


    *


    三日過後,鳩茲境內,大舉抓捕南閣叛黨商隊。鳩茲王更是親自下場封了南閣,卻仍是遲了一步叫南閣老爺早早逃得無影無蹤。


    鳩茲王接了趙之禦這邊提供的書信之後,又是氣憤又是痛心,馬上撤了胡八方的商隊管理權,由自己親自接管,而後令人深入查南閣這幾年於叛黨一事之所作所為,更是給趙之禦提供了更多證據線索。


    經過一陣子的嚴厲手段,鳩茲內亂已基本平息下來。


    趙之禦便在鳩茲王的百般謝恩之下,急急預備啟程回大郢。


    如今這南閣老爺趁亂逃走,怕是大郢那邊有人接應,趙之禦擔心大郢會出事。再者魏枝枝這幾日一直避著不見他,隻怕她再賭氣下去,便要真正如她所說在這鳩茲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心下隻想趕緊帶著她回到大郢,再好好與她解釋。


    可魏枝枝無論如何都不願與他同行回去。無奈之下,趙之禦隻好拜托了鳩茲的那戶綢緞人家,令魏枝枝跟著他們平日往來的商隊回大郢,更是留下了自己大半的暗衛一路護送。


    就這樣,太子一行與魏枝枝這頭的商隊,一前一後地回了大郢。


    第46章


    人們還沒……


    四十六


    人們還沒從太子回朝的熱鬧勁中緩過來, 已是忙不迭討論起右相府這幾日的白事。


    不曾想,那個跟在太子身邊的侍讀,魏相的獨子魏蘭樹, 跟著太子去了鳩茲一趟,竟是把自己命都跟丟了, 摔下山崖不說, 死後還無一個全屍。


    因著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相府的白事辦得相當低調, 隻請了僧人做個超度法事,便匆匆將魏少爺出殯, 而後撤了府內的白條。


    路過的百姓望著那右相府的門楣, 皆是唏噓不已, 這魏相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如今卻得個斷了獨苗的結果, 實是造化弄人, 往後的生活該是有多清冷寂寞。


    而那一批在太子啟程鳩茲之前津津樂道太子與侍讀風流韻事的看客, 如今也隻能感歎一句“孽緣孽緣”。


    這段孽緣的當事人, 太子趙之禦正埋首於一個月來堆積的公事。


    他合上手上的圖冊, 閉了一會兒目, 而後朝著身旁的原福說道:


    “這漁村在都城西北, 臨的是貫穿南、西、北三方的京西河道。以往我們隻往那鳩茲向大郢的陸路查,得的都是物件線索,卻忽略了那河道可運各方人,且極易不被察覺,叫沈昭他們先前往漁村送了那麽多人。”


    原福皺起了眉心,回道:“奴還是遲了一步, 趕去漁村的時候,即便靠朱雀牌知道了他們操練軍士的基地,趕到那兒時,卻已空空如也。”


    趙之禦捏著圖冊一角,思索好一陣:“既然沈昭已提早得了消息,想必接下來定會有所動作,我們且先等著。不過孤在想,這一船一船的人,到底能撤去哪裏?”


    原福連忙拱手道:“奴繼續派人暗查。”


    趙之禦輕輕頷首。過了一會兒又似是想到什麽,用指節扣了扣戶部呈上的各地文書:


    “這官鹽官茶大半走的是河道,看來孤該選個人好好替孤管一管。”


    原福聞言,愁眉不展的臉上終是舒緩了一些,他知自己殿下這般說,心中定是已有了意向之人,定能做好這嚴防搜查之事。


    於是他走到趙之禦的身邊替他收拾文書,卻是突然看到那擱在一旁,由魏侍讀先前呈上的國策六篇筆記之時,他又提醒了一聲:


    “自殿下回來後,皇後娘娘每日都會來這重華殿,今日她即便身子不適,也還是喊了人來轉告殿下,該···準備先前應承的選妃之事了。”


    趙之禦將原先在桌上輕扣的指節一曲,手握成拳:“她何時回到都城?”


    原福心下了然,眼眉一挑:“計算著腳程,魏姑娘約摸明日黃昏便可到都城。”


    趙之禦含笑道:“你明日一早替孤將魏相叫來,孤是該好好準備一下。”


    *


    翌日,右相府裏的下人們又是收拾後院又是添置新衣,好生熱鬧。外人問起來,他們隻道府裏要來一位新小姐。


    魏明一早從府中出發去宮裏的時候亦是跟著一臉的喜氣洋洋,如今從宮裏回到府裏後,卻是一臉心事樣。


    虞氏見狀問他發生了何事。


    魏明隻搖搖頭往正廳的座椅上坐下:“今早見了太子,太子與我交代了兩件事情。一則是說了枝枝的事,他會在枝枝進門之前先到相府,同我們一起將枝枝迎進來,第二日再將魏枝枝的消息都散出去。這都是之前商量好的,他隻著重提醒了一番。


    主要是這第二則,他預備上報皇上,將戶部鹽茶管理的事交到我手上,還說了其中與沈侯爺謀事的關係。太子如此深信我乃是我之幸事,隻是此事事關重大,我隻擔心自己無法勝任。”


    虞氏聞言,亦是臉上掛了憂,她擔心的地方還與魏明有所不同:“既然太子這般說了,你也隻能應下。不過你在朝中向來隻遵皇上一人,以往黨派如何相爭你都不偏一方,如今這般任職倒是站了太子這邊 ,隻怕朝中會對你有些非議。”


    魏明撫了撫須,突然笑了出來:“上頭委以重任,我便盡人事,此事關乎國之安危,我接了必得給太子一個好的交代,亦是給聖上一個好的交代。至於這朝中非議便令他們說去罷。我隻是覺得對這鹽茶心心念念的坯老頭若是聽到我任職的消息,倒是會氣得吹胡子瞪眼。”


    虞氏也跟著捂起了嘴,邊笑邊朝外看了看忙前忙後的下人:“你倒是會調劑心情。眼下我們最重要的事便是等待枝枝回來了。”


    午時方過,右相府內的事也都已忙活得七七八八。眾人吃了午飯之後,皆是就著悶悶的天氣開始犯困。


    直到前門傳來一聲“太子駕到”,才又重新叫這右相府所有人清醒了過來。眾人拱著太子一行至前廳入座,而後恭恭敬敬隨侍在側。


    趙之禦坐下的時候,隻端起茶盞抿了幾口,再與魏明寒暄了幾句,便一語不發地於堂上靜坐。


    魏明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女兒。可這才剛過午後,離魏枝枝回府的時辰算著還有許久,難道太子要在這前廳就這麽坐著幹等?現下府內大半的人皆因他坐在這,大氣不敢出一聲,什麽事都不敢做。


    想想總歸不是辦法,於是魏明出聲道:“殿下,這午後悶熱,日頭又烈,您且隨老臣去書房避一避熱氣,也好歇上一歇。”


    趙之禦聞言才鬆了鬆僵直的肩膀,思索一陣後,輕輕頷首,隨著魏明去了書房的塌上歇下。


    他還對離開書房的魏明叮囑了一句:“魏枝枝若是回來,務必馬上來喚孤。”


    魏明應了聲便合上門,對著迎麵走來的虞氏悄悄低語一聲:“我是被這兜兜轉轉繞糊塗了,現下倒是不知枝枝究竟是相府的人還是太子的人!”


    日頭漸落,右相府的後門悄悄停了輛馬車,而後一個披著披風,戴著兜帽的少女從車內出來,觀望了一圈四周,匆匆小跑進了相府。


    魏枝枝眼見著四下無人,便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張白淨的小臉,因著匆匆趕路顛簸,此刻兩頰微微泛紅,眸中帶了些水霧。


    她抄著自己熟悉的小道,一彎一拐間,已到了相府的前廳,一眼便瞧見廳前坐著的魏明與虞氏。


    大抵是爹娘一直在等著她回來,於椅上久坐之下,身子已有些弓著。


    魏枝枝眼睛一酸,直直奔向魏明與虞氏:“爹,娘,女兒回來了。”


    此刻廳堂的下人都已早早被魏明揮下去準備晚飯去了。因此空空的廳堂之內,魏枝枝的這一聲便格外的響亮,叫魏明與虞氏聽得是齊齊一震。


    虞氏立時起了身,走到魏枝枝的麵前,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陣,一把將其抱在懷中,臉上難掩欣喜:“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的女兒終於回來了。”


    魏明見狀,亦是一陣感歎。他此刻上前,摸了摸魏枝枝的頭:“回來了。”


    一家人這般噓寒問暖幾下,魏枝枝已是被虞氏拉著坐到了偏座。魏明此刻喚來了管家:“去,快去把太子殿下請來,說是小姐到了。”


    魏枝枝聽到“太子殿下”這四個字,抓著虞氏的手猛地一緊,身子亦是明顯顫了一下,本來眉開眼笑的臉霎時冷了下來。


    她沒想到回到相府的第一天就免不開見到他。


    虞氏自然察覺到了異樣,此刻捏了捏魏枝枝的小手,關切道:“怎麽了?”


    魏枝枝搖了搖頭:“無事。方才起了風,女兒一時感到冷。” 說完,她又攏了攏披風。


    眼下她還不想將她與趙之禦之間發生的事說與自己的爹娘,畢竟她若是說了,爹娘定是會站在她這邊,而爹爹還在朝為官,她並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而給爹娘徒增煩惱。


    此時,通向正廳的遊廊裏,趙之禦一路奔走,後頭跟了一個氣喘籲籲的相府管家。


    待他近了正廳,見到堂上之人時,才停下了腳步,整了整衣衫,緩步而行。


    第47章 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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