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殿下。” 魏明急忙將趙之禦迎上座, 回頭看了一眼魏枝枝說道:“臣女已至。”


    被魏明點到的魏枝枝,此刻看到趙之禦的身影,隻覺心裏不舒爽, 幹脆避到了虞氏的身後,能不令他瞧見便不令他瞧見。


    而在被魏明迎到上座的這七八步裏, 趙之禦瞥了魏枝枝七八眼, 他清了清嗓子,對魏明說道:


    “那便把相府的人都叫來, 孤在此作證,魏相可與眾人說明一番, 先讓府內都清楚了, 後頭再對外正式放出消息。”


    於是這偌大的相府正廳站滿了相府的下人。魏明起身對大家一一道來魏枝枝的來曆, 隻道她是鳩茲一家綢緞商的小姐,被太子遇到發現長得極像已逝的魏公子。太子如何如何與綢緞商家交涉,這位小姐又如何如何同意跟回大郢認了自己作父親雲雲。


    “今日起, 這位姑娘便是我魏明的女兒, 魏相府的千金小姐, 魏枝枝。” 魏明對大家說完最後一句話後, 朝著太子一躬身。


    魏相這般交代了, 魏府裏頭知情與不知情的下人如今皆是知道了如何對外說。


    趙之禦頷了頷首, 對著魏明高聲說道:“恭喜魏相有此兒女之緣, 魏姑娘乖順知禮,定是能替魏公子好好孝順魏相。”


    太子這最後一句話說完,魏明適時地揮退了一堂的下人。現下隻留從頭到尾都知情的這四個人。


    四人齊齊陷入了沉默。按理說,魏枝枝現下回了相府,她的來曆又已公諸眾人,太子殿下此趟相府之行應是事畢, 該是起身要走的時候。


    魏明和虞氏,包括一旁魏枝枝皆是不同心思的等著送趙之禦走。


    趙之禦此刻卻是將頭偏過來,朝著虞氏後頭的魏枝枝說道:“孤那裏放著的國策六篇筆記仍有幾處修訂的地方,眼下魏侍讀一走,孤一時找不到人接替。魏姑娘,可否重操舊業,明日來重華殿替孤瞧瞧?”


    魏枝枝聞言在心內翻起了白眼。這趙之禦究竟是臉皮夠厚還是聽不明白人話。她先前在鳩茲山上與他說得明明白白,從此與他劃清界限。他怎還將侍讀之事於當下重提。


    魏明見魏枝枝遲遲未應話,便準備替她應下:“殿下,此事定是無”


    “無能為力,無法辦到。” 魏枝枝此時從虞氏身後出來,冷著臉朝趙之禦拱手:“還請殿下另請高明,小女學識淺薄,怕是進不得重華殿,更是無能修訂國策。”


    魏明與虞氏聽到魏枝枝這般出口,皆是一驚,悄悄望向座上的趙之禦。


    趙之禦一咽,捂嘴咳了咳,再對上魏枝枝的雙眼之時,麵上又露出了不舍,他軟下聲音:“其實也就小幾處,應是不難。要不,孤令人帶來相府,等魏姑娘在相府修訂完了,再送來重華殿如何?”


    魏明與虞氏此刻齊齊倒吸一口氣,兩相對視。這太子還能為此讓步?


    魏枝枝見趙之禦如此堅持,她當即搖搖頭:“殿下,小女趕路久了,走不動路,怕是無法走到重華殿。”


    “那便找個攆轎抬你進來。”


    魏枝枝瞪大了眼睛,見趙之禦已至荒唐地步,她也顧不得那麽多:“殿下,小女手折了,無法執筆。”


    “那便令人代筆,你在旁說。”


    “殿下,小女目不識丁。”


    “那國策六篇中沒有丁字。”


    “殿下,小女眼盲。”


    “你心不盲便可。”


    一旁的魏明和虞氏,見兩人這般來來回回,已是嚇得目瞪口呆。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為何會這樣,可若是再這麽說下去,怕是剛回來的女兒馬上要被送回鳩茲,真的給推下山崖了。


    於是魏明急急出列:“呃···殿下,老臣定會督促小女為殿下完成國策修訂,明日呈上給殿下。”


    趙之禦忽地鬆了一口氣,心下滿意道出:“有勞魏相,有勞魏姑娘。”


    虞氏急急將魏枝枝拖到自己身後,示意她閉嘴不要說話。


    趙之禦起了身準備離開,再路過魏枝枝時,見她完全不看自己,這本是舒展的眉頭覆上了哀怨,垂眸快步走出了正廳。


    *


    翌日,滿都城皆知魏相多了個女兒,長得極似已故的魏侍讀,是太子在鳩茲意外相識給帶來的。


    這消息當即炸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圈子。


    有人歎老天終究不會待好人太差,這魏相失了魏公子,卻得了容貌相似的魏小姐。有人說這魏小姐是太子帶來的,先前太子就與魏公子剪不斷理還亂,如今太子怕是賭魏小姐思魏公子。


    這城中的貴女們坐不住了,特別是那些見過魏侍讀的,若是有姑娘長了魏侍讀那般白淨的臉,當是將人迷得七葷八素,到時候那些世家公子不都得惦記上魏府。而那些世家公子已然開始摩拳擦掌,想著法子要見那魏小姐。


    於是相府門口此刻人來人往,人流就沒有斷過,熱鬧程度倒是能與城中買賣物品的街市有的一比。有直直往相府裏頭遞帖子的,有故意拐著彎路過門口往裏頭瞧的,弄得虞氏是一天到晚忙著招待應付,一個頭兩個大。


    虞氏得了空,便去後院找了魏枝枝。她一進屋便看見自己女兒坐著矮凳,半趴於床沿之上,玩弄那下人剛買回來的小南強。


    女兒家總歸是穿女兒家的衣服才叫合適。當下魏枝枝那一身桃粉孺裙,襯得她肌膚雪白,陽光從她背後灑去,竟叫她周身泛出一圈柔光來。


    虞氏心內一軟,暗歎自己生了個樣貌如此之好的女兒,但很快又愁上眉頭,女兒終歸是要嫁出去的。


    她喚了魏枝枝一聲:“枝枝,過來,娘有些話與你說。”


    魏枝枝聞言起身走到虞氏身邊。


    虞氏拉上她的手:“你如今已滿了十五,按理說該是相看人家的時候。眼下你的消息剛剛放出去,府中也有來了些打探的公子。後頭娘想擺個宴,邀請下城中的親友還有世家公子,預備著替你相看起來。你可覺得好?”


    魏枝枝垂下了眸子。她以前是魏蘭樹的時候,便就羨慕著其他姑娘能在春心萌動的年紀相看世家公子,翩翩少年,而她隻能麵對一個趙之禦,跟前跟後。如今恢複了女身,她反而對此並無什麽強烈的意願,也無什麽排斥。想著大抵是磋磨了時光,過了那般心境。


    不過在娘親提起相看之時,她自然而然想到了趙之禦的臉。


    這種想法令她覺得不適。於是魏枝枝甩了甩頭,而後回虞氏:“女兒對此事一竅不通,且全聽娘來安排。”


    虞氏頷首,上手撫了撫魏枝枝的臉,輕輕歎了口氣。


    不久,魏相府又放出了消息,不日將在相府擺席,正式將魏府的千金介紹給城中與相府往來的圈子。


    這背後的意味,眾人一聽便能明白。無論高門貴戶還是新進子弟,皆是上趕著來魏府拉關係,都是盼著能瞧上這魏小姐一眼。


    重華殿內,趙之禦聽了相府的消息,完全坐不住了,此刻正於正殿內踱來踱去。


    突然,一個畫滿了圈圈叉叉的國策六篇筆記被趙之禦甩到了案腳旁。趙之禦指著那疊筆記說道:“這都寫的什麽?”


    原福將那筆記小心拾起,又吞吞吐吐出口:“魏姑娘稱自己身子不適,便托了人將筆記送來重華殿。”


    趙之禦氣笑了,當即甩下一句:“既然她如此不願見孤,那孤也不見她算了!”


    *


    有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滿,需得給自己留個退路,方能令臉不被打疼。


    才過了一個時辰,趙之禦又是在正殿內一陣踱來踱去,間隔半盞茶的時間便會問原福一句:“怎麽樣,父皇那邊,魏相任職的旨意擬好沒?”


    原福叫苦不迭,他知道皇上那邊旨意是否擬好的時間與趙之禦知道這時間不過前後腳,眼下趙之禦問他,他又如何知,隻得出口安撫:“殿下再稍稍等等,眼下排算著應是過了禮部的審校,差蓋個印了。”


    說時遲那時快,外頭一內侍急急來報:“殿下,現聖旨已往右相府去了。”


    趙之禦急忙喊了人:“去魏相府。”


    於是一群人便跟著趙之禦往重華殿外走去。趙之禦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什麽,又突然往回退到原福的耳邊,非要說一句:


    “孤是去見魏相的。”


    第48章


    太子趙之禦大張……


    太子趙之禦大張旗鼓地來到了右相府。


    這魏府上下剛剛迎了聖旨, 此刻又要全府出動恭迎太子大駕。


    魏枝枝也被虞氏拉著坐於前廳,幹楞楞地聽趙之禦與魏明一陣寒暄。


    趙之禦對魏明交代了後續鹽茶管理上需要注意的細節事項之後,便又時不時提那國策修訂之事, 間或冷不丁冒一句鳩茲回來路上的見聞。


    魏枝枝聽他前言不接後語,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鬼話, 心裏已是早早翻起白眼, 更是沒什麽聽下去的耐心。


    他這擺明了就是想著法子將話頭往她身上引。


    於是每每趙之禦向她拋來“魏姑娘如何想?”,魏姑娘可還認同?”雲雲的問題, 她便千方百計地一一避開,不是將之轉移到父親身上, 便是當聽不見, 不與他多廢話一句。


    趙之禦這會兒該恭喜魏相的都恭喜完了, 該交代的事項也都交代完了,且幹巴巴地與魏枝枝聊不上什麽話,他便開始天南地北地與魏明掰扯, 硬生生給拖到用飯的時辰。


    此刻他眼巴巴地等著魏明留飯。


    魏明起了身, 望了望外邊的天色, 拱手對趙之禦道:


    “殿下, 現下時辰已晚, 鄙府都是粗茶淡飯, 不知您···”


    還不待魏明話落, 趙之禦急急回道:


    “好,孤在這吃,有勞魏相。”


    魏明叫了府內最好的廚子,備了一桌上好佳肴。


    趙之禦一臉笑意入席,卻不見魏枝枝,便問魏明:


    “魏姑娘怎不來席?”


    魏明聞言, 笑了一聲回道:


    “殿下,如今她是女兒之身,吃飯皆是在後院吃。”


    趙之禦被噎得吃不下飯。


    才過了三日,趙之禦特地避開了用飯的時辰,又來到右相府,這次他直直找了魏枝枝。


    魏枝枝又被虞氏連拖帶拽到前廳就坐,卻是聽得趙之禦再一通胡言亂語。


    於是魏枝枝便開始胡言亂語地搪塞:


    “據小女所知,小女一無所知。”


    “若它不是黑的,那便是白的。”


    “聽殿下一席話,勝聽一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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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之禦終是與她聊不下去,隻得悻悻離開,離開時他非要留下一句:


    “與魏姑娘說話,隻覺魏姑娘說得很好,所以下次不許再說了。”


    有時候除了話不能說太滿之外,話也不能說太狠。魏枝枝是真的不說了,便是連麵都沒讓趙之禦見著。


    在之後趙之禦又尋著各種由頭來右相府的時候,魏枝枝不是稱病,便是趁機偷溜。


    大抵是趙之禦實在尋不到新的由頭,這幾日的右相府終於平靜了下來。


    魏明在趙之禦與自己女兒幾次三番來回間已是早早看出了端倪,於是他不得不問魏枝枝:


    “你與太子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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