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還在昌國公府與曹家軍舊部將領議事,突聞有探子有緊急情況要報,就讓守衛放人進來。那探子幾乎奔了進來,腳跟尚未站穩,就焦急的衝寧王道——


    “不好了九爺,出事了!奴才剛在街上瞧見,小公爺趕著馬車從城外回來了!”


    一語畢,寧王一把揪了他衣襟提起。


    “你說什麽?你確定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奴才瞧的真切,確是小公爺無疑,所趕的那輛馬車也正是先前載著夫人離開那輛!”


    寧王麵色駭然,額上青筋隱現,“他趕車可是回了府?”


    探子煞白著臉搖頭:“所去方向,似是皇宮。”


    寧王疾步衝出門去,直接牽過門外的馬翻身而上,瘋似的狂甩鞭往府外疾馳而去。


    千百年屹立不倒的皇宮金碧輝煌,巍峨雄峻。


    寶榻朱漆門上八十一顆門釘,縱橫成壽,金黃耀目,彰顯著皇家威嚴。


    兩扇厚重的朱漆宮門前馬聲嘶鳴,寧王勒停馬的同時抽出腰間佩劍,直指宮門前跪地的人。


    “人呢?”


    曹興朝跪地不語,目光都不敢看他。


    “曹興朝!曹興朝!”寧王目眥欲裂,幾欲沁血:“你怎麽敢違逆我命令,你怎麽敢送她去死!”


    曹興朝俯首磕頭,無顏麵對。


    “是我辜負了九爺的信任,九爺殺了我罷。”


    寧王握著劍搭上曹興朝的脖子,手背青筋畢露,“你是該死,因為你的自以為是!你以為,舍她的命換我登位,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你錯了,曹興朝你錯了!我將她看得比命還重,你送她去死無疑是在要我的命!”


    曹興朝驚愕的抬頭,對方卻已經不再看他。


    猛一夾馬腹,往皇宮大門處疾馳的同時,寧王抬劍狠辣衝攔路守衛揮出。


    “讓開!今日誰攔誰死!”


    上書房大殿裏,禹王跪在案前,再一次的請辭退下。


    他顧不上再去揣測父皇繼續留他在此是為何。現在他隻想快些退下,好速速派人出去確定情況。


    自打父皇下達城外十裏處伏殺的令,至此刻已有一個時辰。若趙元翊真打著送她離京的念頭,這麽長時間,已足夠人收拾妥當,出發離開京城。


    強捺住闖出去的衝動,他闔下沉眸,再一次請退。


    “兒臣確有急事要退下,望父皇應允。”


    “有何急事,不急於今日。”


    禹王強緩住心神,打算再請,這時殿外傳來些聲響。


    他不經意抬眸,就見那本在禦座上閉眸養神的父皇突然睜眼,示意著讓老太監扶著坐直了身,雙目深晦的看向殿外方向。


    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心口突然猛跳了下,下意識的也看向了那兩扇威嚴厚重的殿門。


    殿外,稟事太監的唱喏高聲傳來。


    “稟聖上,九爺府上的紫蘭請求覲見——”


    這一聲,猶似震雷,擊的殿內跪地的人整個人僵住。


    瞳孔急遽收縮的時候,他已經第一時間回過神來,轉而對禦座上的人匐身請求。


    “兒臣懇請父皇恩準,容兒臣帶她離京!若父皇能開恩,兒臣願意發誓,此生永不回京!”


    他叩首於地,後背繃緊的如張滿的弓。


    聖上不動聲色的看他,老太監無聲在旁侍立。


    大殿鴉雀無聲,落地可聞針音。


    好半會,聖上移開了目光,耷拉下眼皮抬了下手。


    看著那群暗衛衝他過來的時候,禹王整個人如墮冰窖。


    父皇真是想要她的命,沒有餘地!


    “父皇,她與江山社稷無礙,望父皇開恩留她一命!”


    禹王不死心的還欲加重籌碼:“父皇,兒臣可以永世鎮守疆土,穩固趙家江山……”


    “早看出來了,你也沒逃脫的了她的迷魂障。”


    聖上揮揮手,示意暗衛都過去帶走他。


    兩扇殿門開啟的時候,外麵候著的人踏進了大殿。


    皇家上書房金磚鋪地,金龍雕柱,明珠懸掛殿中寶頂,回旋盤繞的金龍雕刻於紫金檀禦座,無不不透著金碧輝煌,威嚴壯觀。


    時文修的眸光在寶頂上的明珠上微微落過幾瞬後,就收了眸光,繼續提步往正前方禦座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子不快,卻沒有遲疑,身後的兩扇殿門在她入殿後就從外給緩緩闔上,隔絕了外麵明亮絢爛的光線。


    禦座上的人看著她,情緒不顯。


    “朕好似記得,你曾是淑妃宮裏的大宮女。”


    時文修在禦案前停住,點頭。


    老太監得了示意,搬來了個豎著的架子,上麵鋪了張紙。隨即又端來筆墨,擱在她旁邊的小案上。


    聖上打量著她,模樣算不上最頂尖,可也算是姣好。此刻眉眼安靜的立在那,恬然安定的模樣,倒也沒有想象中的輕浮妖媚之態。不過想來也是,能迷得兩王念念不忘,斷不會是氣質低俗之輩。看她此刻饒是赴死,也能心平氣和,舉止從容,便知她自是有些過人之處。


    “既然老九已安排你離京,你為何還要回來?”


    時文修神色不動,提筆在紙上寫。


    ‘因為他選錯了,我要過來扭轉這個錯誤。’


    那架起來的紙張是衝著西麵,麵南而坐的聖上自是看不著的,時文修寫完這句後就欲將紙張翻轉過去,卻被旁邊老太監止住。


    老太監語速不急不緩的將這話念了出來。


    時文修明了,就不再動。


    聖上歎聲:“難得你一介弱質女流,倒也如此果決。不過螻蟻尚且貪生,你當真就不怕死?”


    時文修緩慢落了筆。‘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人如何能不怕死,可若她活著的代價是他付出無法想象的代價,那她不願。


    聖上咀嚼著這話,忍不住看了她兩眼。


    “有這心性確是難得,不過你不得不死。你可怨恨?”


    時文修看向禦座上垂垂老矣的帝王,扯了下唇沒有說話。她轉而環顧著這金碧輝煌的大殿,這個朝代權利的中心,掌天下權勢,生殺予奪盡在掌中,不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權利,高不可攀的字眼,她至死都是因它。


    可誰人又知,這不曾是她追逐想要的。她就是個小人物,沒什麽大的誌向,穿越那會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攢錢在京城買座可以容身的小房子。可誰知道,這般高貴的字眼卻不能放過她,幾次三番將她拉扯進足矣將人碾成齏粉的旋渦中。至如今,成了禦座上帝王眼裏不得不拔除的利刺,成了可以左右人登基的重要棋子。


    說來,何其可笑。


    “念在你是皇孫的生母,便給你個體麵罷。”


    聖上的話音落,有太監弓身就端了酒壺進來,與此同時大殿西邊角落響起些聲響。


    聖上猶似未查,示意那太監將酒壺給她端去。


    時文修看著那鑲嵌了寶石,華貴而精致的酒壺,晃了會神後,就伸手去拿。


    酒汁傾到杯中的聲音響起時,禦座上帝王蒼老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這是鴆酒,喝下去發作很快,不會有過多痛苦。”


    時文修放下酒壺,提筆寫到,‘謝聖上恩典。’


    屏風後的人見她端起了那杯斟酒毒酒的杯子,劇烈掙紮起身,饒是被侍衛們強行按住,卻還是鬧出了不小的聲響。


    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西邊的角落裏沒點燈,能隱約模糊的看到扇屏風。


    便也不多在意,低眸就要將那酒送入口中。


    “你悔不悔?”


    她搖頭,人雖清瘦,卻坦然從容,不見懼怕與惶亂。


    “甚好,如此也沒算老九沒白疼你一場。”聖上看著她,道了句:“其實你非死不可,也有老七的一層緣故在。”


    她眉目動了瞬,又恢複沉靜。


    “你覺得朕說的不對?老七對你執念不散,你是心知肚明,試問你要繼續留老九身旁,焉知將來不是禍害了老九?退一步講,禍起蕭牆,兩王要是因你起了衝突,你來日也必無法自處。”


    時文修低眸一笑。若在現代時,她怕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也會被人冠以紅顏禍水的名頭。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也是褒獎罷。


    倒也沒什麽憤怒的情緒,人之將死,她還在意什麽。


    ‘沒什麽不能自處。’


    聖上抬了抬眼皮,往她尚留著笑意的臉龐上看了看,“是嗎?那朕問你,要有朝一日老七登了頂,執意要你服侍,你要如何自處?”


    時文修提筆就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還是那句話,可她麵色比之前更淡然。


    “哦?別忘了,老九的性命尚在他手裏握著。”


    ‘我若妥協,就是打斷元翊的脊梁骨,會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


    最後一字落下,她將筆擱在案上,舉了酒杯湊近了唇。


    屏風後的人死死盯著那些字,從來波瀾不興的深眸覆了血絲,狂亂而顫栗。隨即他餘光掃見她端了毒酒近唇,當即目眥盡裂,爆發了全身的力氣要衝過去。


    那些暗衛用力將他壓住,動作間踹翻了屏風,碰倒了椅子,巨大的響聲驚動了殿中的幾人。


    時文修偏眸看去了眼,而後怔住。


    這一回她看清了,屏風後麵的人竟然是他。


    此刻的他被十數個人按倒在地上,卻拚命仰著頭看她。被堵住口的他說不出話來,卻睜著通紅的雙目盯著她,又盯向她手裏的酒杯,似在無聲示意她別喝。


    看他此刻狼狽的模樣,她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些想笑。或許是因為,從來嚴謹威嚴,又總以老謀深算模樣出現在她麵前的人,冷不丁見他這種形象出現在她眼前,多少會覺得有些滑稽罷。


    還恨他嗎?恨吧,如何能不恨呢,他把她害的可不淺呢。


    移開眸光,時文修看向了殿外的方向。可惜殿門緊閉,沒能最後讓她再看一眼這個朝代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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