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到底不是適合她生存的朝代。


    下輩子,她再也不來這了。


    酒汁入喉,她手裏的空杯哐啷落地。


    腹中絞痛的時候,她癱軟下身子落地,不巧臉龐正衝著那人所在方向。


    他直愣愣的看著她,整個人似乎呆住。


    臨死的這瞬間,她腦中走馬觀花般劃過與此人的種種恩怨,閉眸那瞬尚在想,趙元璟這男人也挺厲害的,以一己之力,在她心裏劃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來世,下下世,饒是他化成灰她都認得他,記得他是如何的窮凶極惡,如何害過她。


    黑暗襲來的最後一幕,她好似見到了他哭了。


    皇宮中,寧王瘋狂的駕馬疾奔,此刻本來晴朗的天空烏雲無端聚攏,猶似在昭示著什麽。


    “讓開!誰擋誰死!”


    他揮鞭揮劍,猶似瘋魔。


    侍衛們紛紛閃避,宮人們更是遙遙的躲開。


    一路疾馳到上書房前,寧王甩鞭下馬,幾步衝上石階,一腳踹開緊閉的兩扇殿門。


    殿門被強勢破開的轟隆聲響徹在死寂的大殿,立在殿門口的人手裏佩劍瞬間落地。


    “蘭……蘭蘭……”寧王踉蹌的朝殿中央跑去,邊跑邊搖頭,“不會的,不會的……蘭蘭別嚇我。”


    旁邊端著酒壺的太監無聲的退下,留下那消瘦的人蜷縮的躺在冰冷的地磚上,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金碧輝煌的大殿裏,她猶如個微不足道的物件,被人隨意擱置。


    寧王跪倒下來,顫手抱在懷裏,去探她頸邊脈搏,又附耳去聽她的鼻息。他反複的去探,反複的去聽,可是依舊沒尋得她半絲生的氣息。


    他扯過袖子去抹她唇邊的血,可唇邊的血抹淨,她的唇依舊白的嚇人。他手掌又捧著她的臉捂了又捂,可始終還是捂不熱,她臉龐的冰涼猶似紮的他肺腑生寒。


    “蘭蘭,蘭蘭,你醒來啊……”


    他抱著她流著淚喚,手掌在她肩背手臂來回撫著拍著,可是再也換不來她的半分回應。她雙眸緊閉著,臉色如牆灰,唇白如紙,再也不能對他笑,對他怒,對他眼波流轉,對他嬌俏嗔怒。


    “人死不能複生,元翊,你莫做女兒態。”


    禦座上高高在上那人的話,刺入了耳中。


    寧王緩慢抬了眸,看著禦座上那垂垂老矣的孤家寡人,突然笑了聲,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幾近癲狂。


    第96章 孤城


    “父皇啊父皇,兒臣悔啊,悔不該生在帝王家!”


    金碧輝煌的宮殿裏,癲亂的大笑聲,宛如杜鵑啼血。


    “帝王家沒有溫情,隻有陰謀詭計,爾虞我詐。為了這至尊無上的寶座,父不父,子不子,你爭我奪,互相算計。世人都羨我鳳子龍孫,生來就至尊至貴,奴仆無數,享盡世間尊榮!多麽可笑,若有可能,我情願與他們相換,讓他們感受下這帝王家的無情!”


    聖上歎息:“自古薄情者帝,你素來感情用事,如何能坐穩大位?朕,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寧王難以自抑的大笑起來,“為我好,殺我母妃,屠戮我外祖滿門,讓我孤苦無援!為我好,毫不容情的又將不更事的我扔在荒蕪的宮殿裏,受人踐踏,與野狗爭食,整整七年,生不如死!更是為了我好,在我好不容易尋得了溫情,得到救贖之際,您就迫不及待的來斬斷,賜她毒酒上路,讓我痛不欲生!試問天底下哪有這樣為人好?哪有這樣對兒子的父親?兒臣好歹喚了您二十多年的父,您於心何忍!”


    “天家父子,終究不同平常人家。”


    寧王戟指著禦座,大笑了許久。


    “好一個天家父子!不過也是,尋常人家父子,自是少了君臣二字。”他環顧這座冰冷的宮殿,眉目間說不出的憎惡,“真恨呐,為何要生在這冰冷無情的帝王家。除了充斥詭計、陰謀、殺機外,再也容不下旁的東西。若有來生,望菩薩睜眼別讓我再投生在這裏,便讓我做一普通人家的兒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再擇一心愛之人,平淡安穩的過完餘生。”


    可笑世人還羨他帝王之子尊貴無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實際上,他這雙手擁有何物呢?連好不容易有了個她,如今也失去了。


    他冰涼的掌心撫著懷裏人同樣冰涼的臉,萬念俱灰。


    “說到底,鳳子龍孫也不過是棋盤上任人擺弄的可憐棋子罷了。隻可惜父皇最後一步下錯了,兒臣終究沒法變成您想要的模樣。亦如您所說,兒臣意氣用事,做不來冷血無情,成不了帝王之骨。”


    “元翊,你莫要自誤,跨過去這個坎,你足矣勝任這至尊寶座。”


    寧王笑的極諷:“不,兒臣割舍不掉情感,做不來冷血無情。您那至高之位適合孤家寡人,不適合兒臣。”


    聖上定定看著殿上那落寞哀毀之態的兒子,忍不住環顧了這空曠寂寥的宮殿,許久也不曾再出聲說什麽。


    寧王也不再理會旁人,他抱著懷裏人失魂般跪坐在大殿裏。過了許久,他緩慢的抬手攏過她散落的發,一絲一縷的都給她仔細攏好。


    “蘭蘭,你為什麽不聽話?”


    為什麽偏要回來,為什麽能忍心讓他遭遇這等劇痛。


    這種痛苦實椎心泣血,猶如千刀萬剮。


    抱著她尚有餘溫的身體,他在她臉頰狠狠咬了一口,“知不知我恨你。你明知道的,我那般在意你。”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將她看的比他命重,他的大半魂魄全都牽她身上。隻有她在,他才是活生生的人。


    “以後別這樣了蘭蘭,我遭受不住的,真不騙你。”


    他臉貼著她的臉,情人般低語呢噥過後,就去整理她的衣物。他溫柔細致的撫平她衣服上的褶皺,細微處都仔細抻好,讓她得以體體麵麵。


    “這一世,是我沒護好你,都是我的錯。來世罷,來世我好好護著你,哪個要傷你分毫,就先從我屍身上跨過。”


    往事曆曆在目,這一世他太遺憾了,從剛開始相遇時候就陰差陽錯,造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悔痛。錯誤造成,是他如何都彌補不得的,因誤會他害了她,讓她遭受了苦痛,也讓他至死都無法親耳聽她的一句喚聲,聽不見她說一句在意他。


    今生的遺憾已經無法彌補,隻能待來世他們再相遇。


    寧王突然伸手解了頭上的玉冠,將頭發散落下來。


    他捋過一縷她的烏發,與他的一縷合在一起,不太熟稔的編成了結。


    “來世,我們就做普通的夫妻。不求什麽大富大貴,隻願安安穩穩,白頭偕老。”


    旁邊侍衛見他拔了她頭上的發簪,就移前半步。


    “滾開!”他凶狂的拿簪子揮舞,逼退那近前的侍衛。


    “蘭蘭,當日我說過,臨死前必將欠你的還你。放心,我不騙你,趙元翊對你說過的話,算數的。”


    語音一落,那簪子的利尖就刺入了他自己的指甲。


    如隱形人般立在旁邊的老太監瞧了,就不著痕跡的抬頭往禦座的方向看去。聖上耷拉著眼皮冷眼旁觀,不做任何表示。


    殿中人那十指很快鮮血淋漓。


    “跟你打個商量,啞藥要不就算了。”他斜眸看著她,忽而勾唇笑道,“來世還得喚你名字,否則我怕你裝看不見我。便取一耳罷,留一耳還你,再留一耳來世聽你喚我。”


    語罷,他猛地抬手朝自己左耳刺去。


    卻被人以迅疾之態踢開,又被人用膝蓋敲了後腦拍暈。


    老太監收了動作,又悄無聲息的退到一旁。


    聖上招招手,讓人端了藥來,直到將藥喝的見了底,方重重撂下空碗。


    “那點出息!”他悶咳幾聲,喘氣,“都給朕抬走。”


    大殿西邊角落的人,整個人猶如靈魂出竅。眼前一遍遍回放著的,是她倒下的那瞬,唇角蜿蜒下來的淒豔血色。


    閉眸之前她好似無意識衝他的方向眨了下眼,被血染紅的唇猶似輕微的揚了瞬,淺笑安然的模樣卻無端的與邊城的那夜,她臨行前回眸衝他的嫣然一笑重疊。


    死了,她死了。


    她就死在他眼前,喝了穿腸毒酒,氣絕身亡。


    她唇角蜿蜒流血倒下一幕,宛如霹靂衝他靈魂劈來,劈的他支離破碎。


    他頭痛欲裂,想拚命抬手去捂,肢體卻好似凍僵住了,一寸一毫都動彈不得。


    “老七,老七!”


    禦座上的人連喚數聲,他方遲鈍的有所反應。


    “這結果你可還滿意?”


    滿意,他滿意什麽?挪動著雙腳,他行屍走肉般朝殿門外的方向動著。


    這世間再也沒了她。


    他再也不用不甘,再也不必嫉恨了。


    對她的那些愛恨癡纏,也都沒了去處。


    看似是卸了負擔,但心口也空了,像被人用蠻力扒開掏空了般,不是痛,而是空。


    走過那攤血跡的時候,他沉重的腳步停了,原地立過半晌,他緩慢俯身用掌腹將那小攤血跡抹過。


    “對她的執念可散?”


    禦座處傳來了蒼老的問聲,他沒有應聲,攏了掌心之後,又遲緩的朝著殿門外的方向走去。


    踏出殿門的時候,還能聽到隱約傳入耳畔的問聲——


    “她死,與她活著屬於旁人,你更願意接受哪種?”


    聖上一直看著他孤沉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方止不住的咳嗽起來。老太監上前撫背,端過茶給他漱口。


    “真是冤孽。”聖上將咳出血的帕子扔了紅漆托盤上,歎聲,“不知可是大魏國祚將盡,竟出些妖孽事。”


    老太監道:“聖上且寬心,禹王爺會想通的。”


    “誰知呢。”聖上嗟歎,“但願他日後每每起了念頭,便會想起今日這錐心一幕,也望能對他有所遏製罷。朕盡力了,若將來老九還是因此遭禍,那隻能說他自己選的路,便自咽苦果罷。”


    說著,他往內殿處掃了眼,耷下眼皮:“說來也算她命大,但凡她念頭一左敢棄老九獨活,朕斷不會留她。”


    “是聖上恩慈。”


    “不是朕恩慈,是她命好,仰仗了她婆母的餘恩。”


    說到這,殿內靜了,唯餘聖上莫名的歎息聲。


    “算是朕,最後為他們母子做的事罷。”聖上令老太監研磨鋪聖旨,“老九這性情不適合登位,朕雖背棄了對她昔日的承諾,但好歹也看她麵上給老九個圓滿。但願朕下去後,她能少怨些朕。”


    提筆下了聖旨,賜寧王封地,即日啟程就藩。另賜丹書鐵劵一副。


    “再鋪聖旨,朕要下密令。”


    除了丹書鐵券,這密令也是給寧王的保命符。


    來日若禹王若要對寧王下手,寧王可手憑密令登基為帝,號令天下共討之。


    宮門外的曹興朝一直在跪著等。可他沒等來出宮的寧王,卻等來了神色僵直麻木的禹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護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隱並收藏女護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