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你先是你自己,而後才是爹爹的女兒,國朝的大公主。”心水堅定道。


    所有人都告訴她,要顧全大局,要明白自己的責任,可隻有心水告訴她,她是她自己,不是國朝最華貴的和親禮物。


    宋心誠心下感動,抬眸看心水,隻見她長睫沾淚,目光幽幽似深潭,那一瞬她突然覺著以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在七年裏是真的長大了。


    “好,好妹妹,姐姐記下了。”心誠將機關刀收起,很快鎮定了下來,提袖將淚拭幹,轉身從梳妝盒內取出了一個極秀美的荷包,轉而遞給心水。


    “此次遠去金國,我最放下不下的便是夏江。夏江家貧,命運多舛,父母早逝,由哥嫂撫養長大,十年寒窗,看盡白眼,受遍嘲諷,好不容易一路考進京師,拔得頭籌,選為狀元,可如今因為我……進了軍營……”宋心誠哽咽道。


    “狀元郎情深義重,是個好男子。”心水接過荷包。


    “所以這個,你幫我尋機會……千萬要找到機會……務必親手給他,給其他人,我不放心……”心誠緊握心水的手,目光切切。


    長姐手心灼熱,麵上淚珠尤掛,心水想起自己的那個夢,其實她很不想再進兵營,可長姐囑咐,不得不應。


    “好,長姐放心……”心水點頭。


    姐妹二人正說著貼己話,卻聽得外麵有男人說話聲傳來,遠遠地便是一句,“誠兒,心兒。”


    男人嗓音渾厚低沉,中氣十足,不肖想便知是寧王叔叔來了。


    後.庭中,男子是不得隨意出入的,唯獨寧王不同,他是皇帝爹爹的親弟弟,一生為國,從未娶妻,更無子女,一腔父愛,便悉數給了她們姐妹。


    姐妹二人忙將手中荷包和機關刀收起,迎出簾外,恰寧王踏大步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年輕侍衛。


    那侍衛約摸十四五歲的模樣,年紀輕輕已有品階,著朱紅公服,曲領大袖,腰間束以革帶,腳踩烏皮靴,膚色白皙,麵容清俊,身姿筆挺,形如蘭芝玉樹,氣如清風翠竹,滿身清貴。


    寧王是親叔叔倒還好,但那年輕侍衛卻從未見過,十足十是個外人。


    心水雖不過分在意男女大防,可見到陌生年輕男子,終究有著獨屬於小女兒家的,那份下意識裏的羞澀,於是微微扭頭,別過了臉,假意看案上花瓶中的那支桃花兒。


    “小甜心兒。”寧王爽朗豪放,一進門,側身看到心水心誠二人,麵上笑容頓時堆起,三兩步向前。


    心水還沒來得及喊一句叔叔,已衣裙飛舞,被他雙手掐腰,高高抱坐到了他手臂上,嚇得她連忙抱住了他脖子,埋首在他脖間,並很丟人地大喊了一句,“怕……”


    “我的小甜心兒,七年不見,竟然學會害羞了,可見是個大姑娘了。”


    寧王瞧見心水羞澀的模樣,爽朗大笑,順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像小時候逗她玩兒一般,還當她是個孩子。


    但他動作過快,以至於她腳底圖舒適而沒穿穩的繡花鞋在她被高高抱起之時,滑稽落下,又調皮連滾幾圈,不偏不倚,正落那年輕侍衛麵前。


    年輕侍衛一怔。


    很顯然他也沒料到,在公主閨閣內會遇見如此旖旎光景,他窄腰下躬,下意識俯身伸手去接,待碰到那綿軟之物時,手卻是一頓,有稍許遲疑。


    但片刻停頓後,他仍是躬身將鞋拾起,以雙手手心托著,高過頭頂,呈送到了心水麵前。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往上抬過,更沒有如他人一般,借故窺探她的容顏,並將他所有言行舉止均控製在了禮數以內,沒有半分逾越。


    是個被兵營訓練出來的規矩人。


    “呀,哎呦呦……這鞋怎麽掉了?”寧王大咧咧低頭,糙爺們兒對於落鞋之事有些不解,他隨手從那侍衛手上將鞋提起,而後在心水腳上比劃了兩下,並嚐試著給她穿。


    但不久,寧王便放棄了,提溜著鞋直接對那侍衛道,“罷了,我實在是搞不明白這小女兒之物,你向來有耐心,你給小甜心兒穿……來,給你,顧颯……”


    第6章 心誠   無關男女主,無關正文,插心誠與……


    年輕的新科狀元郎氣質如蘭芝玉樹,文質彬彬,雖出身寒門,但不屈不撓,一路考進京師,曆經千辛萬苦。


    在殿試時麵對皇帝的考問,從容不迫,不卑不亢,對答如流,終拔得頭籌。


    那日的唱名賜第儀式,心誠公主也在帷幔後共同觀禮,新科狀元郎風度翩翩,氣度不凡,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視,所有人都對他讚不絕口,可唯獨帷幔後的心誠公主深深蹙起了眉頭。


    她發現,新科狀元郎的鞋跟處竟然走掉出了兩根茅草頭,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古以來前所未有。


    心誠公主當場就生了氣,這是何等重要的場合,殿前失儀是大罪,這新科狀元郎什麽意思,窮困潦倒得連一雙體麵的靴子都沒有?當皇宮大殿是他鄉下農田?來殿試就如去地裏種莊稼?還是假意借清貧以顯示他的清高?


    心誠憋了一口氣,當場未發作,直待唱名結束,新科狀元郎準備離宮,這才帶著十幾個小宮娥在出宮的路上攔住了他的去路,並叫退了他的嗬道者,隻餘他一人。


    莫說夏江何曾見過真正的公主,就是被十幾個女子攔路,那也是生平第一遭。殿上麵對皇帝尚能鎮定自若的年輕男子,卻在心誠公主麵前瞬間紅了耳廓。


    他垂首跪立,不知何時何地因何原因得罪了公主,但仍耐心靜待她的訓話。


    “大膽夏江,殿前失儀,你可知罪。”彼時心高氣傲,活潑靈動的心誠指著夏江嗬斥道。


    夏江先是不解,抬頭看心誠公主,待瞧見她盯著自己腳處看,瞬間明了她所指何事。


    夏江麵上先是湧過一陣潮紅,狼狽難堪窘迫之事被人直接指出,亦如傷疤被人揭起,令他窘迫,他雖才高,定力也足,但亦有羞恥之心。


    但多年艱難歲月,已讓他練就了遠超於常人的耐力,他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坦然應對,認真回心誠道:“臣知罪。”


    夏江臉色由紅到白,再到恢複尋常,所有情緒的變化,一絲不落被心誠看在了眼底。


    她冷笑,又命令夏江道:“把鞋脫了。”


    夏江微愣,但心已經坦然,他不覺羞恥了,心中所念唯願天下寒門學子皆有衣可穿,有屋可住,有餐可食。


    他聞言照辦,舉止大方,躬身脫了腳上布鞋,穩當當擺放到心誠跟前。


    心誠瞧去,隻見那鞋裏滿當當鋪了一層碎茅草,跟在她身後的小宮娥當場就笑了出來,直指道:“呀,沒想到狀元郎還給自己搞了個內增高。”


    這樣子的嘲笑在夏江這十年讀書生涯中隨處可見,衣服摩破了,鞋穿出洞了,沒有讀書人體麵了,等等……種種……縕袍敝衣,食不果腹,又豈能磨滅骨子裏的熱血?所以,不算什麽......


    “不瞞公主,這鞋原是臣兄長成親時穿的,臣家境貧寒,能穿得出來的也就這雙,一條褲子三人穿,在公主看不到的民間,實屬尋常事。”


    “長兄如父,出門考試前,也教導過不可殿前失儀,所以臣才穿了出來。這鞋略微有些大,所以臣墊了些草,沒想到還是給公主瞧出來了,是臣失禮,臣願受公主責罰。”


    夏江言畢,恭恭敬敬靜待心誠發落,如此羞辱之下,麵上無悲無喜,盡是坦蕩。


    為什麽會喜歡夏江,因為他真誠直率?因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為他學富五車,才高八鬥?


    心誠後來想,皆不是。


    情之所起,全因“心疼”。


    那日陽光照拂在夏江身上,年輕的狀元郎麵色平靜,赤腳立在青石板上,襪子指頭和腳跟處皆被磨破過,縫補印跡明顯。心誠的心瞬間就軟了,知道自己莽撞,臉也跟著大燥起來。


    “你的腳疼嗎?起水泡了沒有?”心誠問道。


    夏江本以為會受公主責怪,不期她問出了這個問題,腳底板有泡嗎?當然是有的,可是已足夠難堪,又何必完全露於人前博取同情?


    人可卑微,但不可無骨。


    向來伶牙俐齒的狀元郎,這一次卻是再回答不上來。


    “你回去吧。”心誠心中起了一絲懊悔。


    天上雲湧,一隻大雁展翅飛過,不在雲下留過一絲痕跡,可是眼前的他卻入了她的眼,同時也落在了她心上。心誠用目光示意身邊侍女,讓她們齊齊轉過身去。


    陽光下夏江頎長的身影落在地上,彎腰,穿鞋,舉止利落優雅。


    心誠想了想,想找些錢財給他,但摸遍了口袋才想起自己出門向來是不用帶銀兩的,看著夏江腳上那雙不合腳的鞋,她索性解開了掛在脖子裏的純金長命鎖,迅速轉身按到了他手上。


    “送你的,不許不要,出宮賣了應該可以值很多錢。”心誠說罷,扭轉頭帶著侍女們快速離去,縱夏江在身後喊她,也是不睬。


    夏江留在原地,哭笑不得。


    傻公主啊,宮裏的東西,尤其是她的貼身之物,他怎敢拿出去賣?更何況,堂堂男兒,應當自立自強,怎能心安理得受女子垂憐之物?


    長命鎖,保長命,這麽貴重的物件兒,他又豈敢收著?在他的家鄉,也隻有男女定親,才敢交換這樣的信物。


    公主來是一陣風,去又是一陣風。陽光下,夏江雙手捧著心誠賜的長命鎖,一時進退兩難。


    春風拂麵,花滿衣裙,心誠公主粉色的裙衫消失在宮牆後,一同離去的還有她們女孩子銅鈴般清脆的笑聲。


    夏江抬頭,看到從宮牆上竄出來的桃花枝兒,他走一路,那淡淡花香便伴隨了他一路。


    後宮內廷他不能去,夏江想了想,將長命鎖收進袖中,隻期有機會再還公主。


    可是心誠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第7章 顧颯   顧小爺翻遍了青樓名冊


    寧王一句話,驚呆了心水與顧颯,以及立在一側的宋心誠,甚至使心誠一時忘卻了自己即將遠離故土嫁往金國的悲傷,唯有寧王自己仍未察覺,隻一心一意凝望著臂彎上的心水,麵上盡是慈父般溫柔的笑容。


    鐵漢柔情,縱是粗糙也動人,隻是為難了心水和顧颯。


    要那顧颯幫自己穿鞋嗎?當然不可。心水想畢竟男女大防,女子雙足又豈可隨意展露外人前?


    要給公主穿鞋嗎?顧颯同樣遲疑,但軍令如山,將帥似父,寧王於自己那是有知遇之恩的。


    他曾對朗朗乾坤立過誓,此生定橫刀立馬為寧王,更何況進後.庭之前,寧王曾交代過此次帶他來灼華宮的目的,便是要他認認兩位公主長什麽模樣。


    國事艱難,家國皆如在風雨中行舟,萬一動蕩,後.庭嬪禦,公主,內人,內侍被迫遷宮至敵國也不是不可能,如前世,國朝□□連最後的體麵都沒能保住。


    而現如今的局勢,艱難堪比前世,顧颯明白寧王的心思,大公主宋心誠已然遠嫁,他要他護小公主心水的周全。這就是為何他能跟著寧王,出入後.庭這個外間男子本不能踏進的地方。


    話說到這兒,其實除了這一些緣故外,顧颯還存了一點私心。


    他也想來瞧瞧心水公主,她與他前世裏最心愛的女子同名,也叫心水,甚至連小名兒都一樣,甜心兒……


    甜心兒……甜心兒……


    顧颯在心底無數遍呼喊過的名字,每一想起,都覺痛得撕心裂肺,這是存留在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上一世他曾許諾,前世之過,今世必定彌補,他慶幸上蒼垂憐,上一世戰死沙場,今世重新投胎為人,竟還帶著上一世所有的記憶。


    是執念太深了嗎?若他都心有不甘,那麽他最心愛的她呢?她是否也如他這般,在等待,在期許,渴求與他重逢。


    如今她在哪裏?在做著什麽事情?她是不是也如他這般在想著他?


    因著存了找她的心,所以在聽到國朝小公主也叫心水時,顧颯便想著尋機會來看看。


    現下寧王正好給了機會,所以,給公主穿鞋,又豈能拒絕?


    不管是與不是,總要大膽試試,該出手時就出手,男人總要有決斷。


    “好。”顧颯利索應答。


    他瞥一眼因落鞋害羞而緊緊抱著寧王脖子的小公主,一身粉粉的衣裙,似窗外灼灼的桃花兒般明豔,一看便知是一個嬌生慣養,金銀堆裏砌出來的粉人兒。


    顧颯心底犯了一點遲疑,上一世他的心水出身百花樓,見遍人間百態,曆經炎涼心酸,所以從不嬌氣。


    那麽,眼前的心水公主,會是他的心水嗎?


    顧颯快一步上前,眉目不抬,麵色清冷依舊,表現疏離如高遠皎月,將給心水公主穿鞋一事,化為了一項最普通不過的指令。


    右手握鞋,左手輕按心水腳踝,動作輕柔,卻果斷利索,無人能發現他穩如泰山的表麵下,微微顫動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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