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連這都知道?


    她抿住唇,把視線轉向另一邊:“……反正韓崢現在那樣,也是生不如死。”


    公良瑾斂下神色,淡聲道:“收起你的念頭。我會看著韓世子。”


    “殿下。”她偏頭盯著車廂上方,“您一定覺得我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吧?您能這樣認為,倒也是好事——這便意味著,您心中已信了我的‘聊齋’。您千萬記得,明年冬末,漠北王便會勾結神嘯國,將數十萬鐵騎放入我大夏境內,附近幾州諸侯,個個袖手旁觀。”


    “還有。”她吸了吸鼻子,“顧京設下邪陣,以琉璃塔搜集萬千願念,詛咒我和殿下。他咒您身入修羅邪道,韓崢也聽見了。”


    公良瑾唇角微勾,笑得清冷傲然:“我不會。”


    顏喬喬轉過視線,看著這位清正皎潔的君子,心底仿佛被細針狠狠紮了一遍。


    正因為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前世的結局才更加令人痛徹心扉。他是清風明月,是不沾紅塵的謫仙,可那修羅邪道,卻是嗜殺嗜血。她忽然便想起,那個侍衛還向江白忠說了一句話——“他已瘋了,見人就斬。”


    再看看眼前之人,他分明該坐在無垢雲端,以仁德治天下,得萬民愛戴敬仰。


    顏喬喬忍住哽咽,輕聲告訴他:“可前世,顧京的詛咒當真應驗了。”


    公良瑾本欲輕哂,視線觸到她眸中的淒惶悲涼,話到唇畔,變了個樣:“……他如何咒你?”


    “親人逝去,利刃誅心。”她的雙肩不自覺地微微收縮。


    公良瑾沉默片刻,道:“我在,不會。”


    “可是……”


    他豎起手,語氣輕而堅定:“我絕無可能身入邪道,你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


    顏喬喬憂鬱地垂下了頭。


    她也知道,前世發生的一切著實匪夷所思。


    大夏當今的格局並非一朝一夕。數千年前,公良氏族的先祖修仁君之道,成聖飛升,成為這世間最後一位得道飛升的仙神。踏破虛空之際,聖人留下聖諭,將仁君之道刻入子孫血脈,令其世世代代守護大夏子民。


    除非公良皇族倒行逆施,否則一切謀逆之舉,必遭聖人天誅。


    公良皇室遵先聖教誨,勵精圖治,恭儉愛民,深得萬民景仰——即便漠北王一意孤行,定要叛國謀逆,可是他麾下將領、士兵、百姓也萬萬不可能答應。而神嘯鐵騎入境時,各方諸侯即便有了異心,座下又怎會沒有愛國將士抗命入京?


    個中蹊蹺,顏喬喬一直想不明白。


    那時她已被韓崢囚禁,隻能從離霜口中得知零星消息,無法拚湊一個完整真相。


    時至今日,自然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證據。


    她抿了抿唇,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前世亡國之後您便是入了修羅道,親手誅滅亂臣賊子。我如今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機會手刃漠北王。”


    公良瑾久久無語。


    半晌,方道:“在我麵前,如此放肆。”


    語氣也聽不出喜怒,大約是被她氣到沒脾氣。


    顏喬喬垂下腦袋:“我都認罪了,將死之人,還怕什麽言語無狀。”


    沉默片刻,他涼聲開口:“害人性命的是顧京,你認什麽罪。”


    顏喬喬茫然抬頭看著他:“……?”


    遲疑片刻,她道:“那,我明知琉璃塔要塌,算是幫凶?”


    公良瑾淡淡瞥她一眼:“你與顧京素有往來?”


    顏喬喬趕緊搖搖頭:“無。”


    “那你幫什麽凶。”他冷聲道,“還是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顏喬喬:“……?”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她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他並不打算治她的罪。


    她偷覷著他的神色,覺得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馬車平穩地停下來。


    公良瑾起身,掀簾離開了車廂。


    明月灑下銀白的光輝,顏喬喬發現馬車已回到昆山院,停在清涼台外。(山中十八台地,除了山門口的車馬台之外,隻有清涼台通車馬。)


    她怔怔跟著他下了車,發現他並沒有等她上前的意思,清瘦身影徑直穿過清涼台大門,步入內庭。


    “殿下!”她追出一步,“明日卯時我過來煎藥嗎?”


    “不必。”他腳步未頓,背影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顏喬喬慢慢垂下腦袋:“……哦。”


    深青色的璃石殿門在她麵前緩緩闔攏,兩個人就像相隔了一個世界。


    她一點點落下踮起的腳跟。


    什麽早起,什麽丟臉,從此都將不複存在。


    “從前便是這樣啊。”她緩緩退開幾步,站到殿門對麵的青葉大樹下,扯了扯唇角,“我與殿下本來就不該有什麽交集,如今消息已經送到,心願已了,甚好。”


    她笑了一會兒,感覺身上沒什麽力氣,便倚著樹,軟軟蹲下去。


    “休息片刻就走。”


    心下蕭蕭瑟瑟,她垂著雙眼,怔怔出神。


    指尖漸漸凝起一縷微芒。


    落寞的淡色金黃,正如枯葉飄落枝頭,離愁別緒極淡,淡到抓握不住,心頭隻有淺淺悵然。


    一息、兩息、三息……十息……


    蕭索的秋意道光遲遲未熄。


    *


    書房燈火通明,公良瑾麵無表情地批閱一份份文書,破釜沉舟侍立在旁。


    破釜不斷衝沉舟使眼色。


    沉舟瞪了他幾次,無奈上前,拱手勸道:“殿下請息怒,保重身體,早些歇息吧!”


    公良瑾淡淡瞥過一眼:“我何曾動怒。”


    沉舟瞄了瞄站在一旁裝死的破釜,見他實在不頂事,隻能硬起頭皮道:“屬下站這麽遠,道意都能感應到您的怒意。”


    公良瑾語氣平淡:“那便再站遠。”


    破釜沉舟:“……”


    片刻之後,公良瑾起身離開書房。


    破釜沉舟退到台階下方,用餘光偷瞄著那道清瘦身影越過回廊,登上閣樓的亭台。


    “嗐!”破釜恨恨跺腳,甕聲甕氣道,“殺千刀的西梁賊子,害得咱們殿下雷霆震怒,真是死一萬遍都不為過!”


    沉舟憂心歎息:“仁君之道澤被萬民,百姓苦,君亦感同身受。今日萬人恐慌,殿下又要心緒難安,夜不能寐了。”


    兩個人齊齊歎氣,嘀咕著,跟隨公良瑾登上樓台。


    二人遠遠站在梯口,見殿下皺著眉,視線落在清涼台外。


    偷偷一望,便見門口的大樹下麵抱膝蹲著個人,身穿大紅燙金的華麗袍子,看起來卻蕭蕭瑟瑟,淒楚可憐。


    破釜沉舟對視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無事發生。


    時間點滴流逝。


    久到破釜第八次偷偷活動站得酸麻的腳板時,樓台邊上終於飄來一個淺淡的聲音。


    “帶她上來。”


    有那麽些無可奈何的歎意。


    *


    沉舟走向蹲在樹下的顏喬喬。


    距離尚有一丈,沉舟便感受到了一股極為蕭索落寞的思緒。


    分明站在春日風中,周遭卻像是飄落著死去的枯葉,悲傷、惆悵,滿目淒涼。


    多情道心震蕩,沉舟鼻眼一酸,霎時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方才殿下拒絕顏喬喬煎藥時她失落的神情;想起顏喬喬緩緩落下的腳跟;想起顏喬喬慢慢轉身離開的樣子。


    再看看此刻,顏喬喬孤零零蹲在這裏,蹲了那麽久,就像一隻可憐的小動物。


    真是太太太傷感了!


    “顏小姐,”沉舟盡量把聲音放得溫柔,令人如沐春風,“那個,殿下有請,你跟我走一趟。”


    顏喬喬正盯著指尖的秋日道意愣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蹲了多久,隻知道心中想著再也見不到殿下,指尖蕭索的秋日道光便一直不熄。


    她這人,自幼被父親教得沒心沒肺,最是擅長自我安慰。


    發現失去殿下便能獲得秋日道光之後,她立刻就打足了雞血,開始夢想自己修為一日千裏,成為大夏最利的刃,暗中替殿下鏟除掉所有隱患,助他守好萬裏江山。


    ……也就是看道光快熄的時候,及時回憶一番殿下的好,讓自己重新開始傷春悲秋。


    此刻乍然聽到沉舟的聲音,顏喬喬嚇了一跳,道意潰散,驀地抬眸。


    視線相對的霎那,沉舟敏銳地感知到環在顏喬喬身上的淒涼蕭瑟盡數煙消雲散,隻一霎,便從深秋回到了暖春。


    青衣女官不禁心下驚歎,如此真摯深厚熱烈的情意,自己竟是頭一次見到。


    “顏小姐,你別太難過,殿下也有他的不得已。”沉舟歎息道。


    顏喬喬發現沉舟的目光變得異常溫柔,溫柔中帶著深深的憐惜和感歎。


    顏喬喬不禁微微懸起了心髒,暗想,該不是殿下回頭想想,又打算要處置了她吧?否則沉舟幹嘛用一副安撫死囚的口吻同她說話?


    她抿住唇,忐忑地跟在沉舟身後,越過回廊和石橋,登上那座殿下往日彈琴的樓台。


    沉舟隻將她送到樓道口,便返身離去。


    顏喬喬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噗通直跳。


    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害韓崢墜塔,殿下便要罰她跳樓?是了,殿下是最最守規矩的人,這樣罰她,極為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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