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蹌走出三五步,膝蓋徹底軟成了棉花。


    這樣不行。


    她用手指摁住軟榻尾端的木欄角,搖搖晃晃站穩,回憶瀕死之時感悟的“四時”道意。


    四時之中,春為生機、生長,應當有療愈的效果。


    她凝聚意識,盯住微微顫抖的指尖。


    眼見一絲綠意就要凝成,廂房外間的竹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


    早春的寒氣刷地湧入溫暖的室內,凝起一片霧般的白霜。


    顏喬喬的心髒驟然收緊,抬頭望向門前。


    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他身材高大,穿著昆山院製式白袍,背著光,麵容隱在陰影之中。


    顏喬喬渾身發冷。


    此刻的她,身上提不起一絲氣力,跑不動,喊不出。


    韓崢幼時便感悟了道意,如今修為已達先天境,以一敵百不在話下。他若要用強,她根本無計可施。


    暗無天日的記憶將她淹沒,她的身體難以抑製地顫抖。


    韓崢!韓崢!


    他大步踏入廂房,帶著一身冰涼的潮意,轉瞬便到了她的麵前。


    “顏師妹?可是身體不適?”他關切地問。


    說話的同時,他抬手攙住了她的手腕,沒有用力。細細一截雪白玉腕落進他寬大的掌心,仿佛一折即斷的珍貴工藝品——這雙手腕確實被他折斷過數次,然後他會喚來醫道宗師為她治愈。


    斷骨複蘇,不留一絲痕跡。


    顏喬喬掐緊了掌心,一寸一寸抬眸,望向這個惡鬼。


    目光忽然凝滯。


    眼前這張臉並不是韓崢,而是另一個人。少皇,公良瑾。


    塵封的記憶之上,驀然劃過一道驚雷。


    她恍惚想起,當年“醉”得厲害,一開始確實將韓崢錯認成旁人。等到清醒過來,木已成了舟,她再不願回想任何細節。


    而眼下,她知道自己並非醉酒眼花。


    用力眨了眨眼,定睛去看,眼前依舊是少皇清風明月般的臉。


    她神思恍惚,唇瓣怔怔分開。


    他俯身湊近了些。


    韓崢慣用的薰香撲麵而來,顏喬喬陡然驚醒,心髒驚跳不止。


    氣味、神情、體態、趁人之危——眼前之人的確是韓崢,絕無可能是那位君子!


    顏喬喬閉了閉眼,告訴自己要鎮定、再鎮定。她恨毒了他,但這些年來,她早已學會將一切壓在心底,不露端倪。尤其是在形勢不利於自己的時候,更要沉得住氣。


    她輕輕掙了下:“我要回宴廳。”


    他收緊手掌,語氣強勢:“你醉得厲害,需要休息。”


    另一條手臂環過她的身軀,不容置疑地將她帶到床榻旁邊。


    他的眼睛裏倒映出她的身影。


    雲鬢鬆散,雙眸迷離,臉頰暈紅,一副意亂情迷的模樣。顯然,隻要稍微照顧她片刻,便會發生許多香豔故事。


    他的眸光極暗,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


    “我扶你躺下。”他沉聲道,“來,先幫你脫了外袍。”


    一雙大手落向她的束帶。


    顏喬喬心中憎惡之極,她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逼迫自己冷靜。


    眼前的韓崢仍帶著幾分青澀,顯然,他沒有那段記憶。


    針鋒相對多年,她知道該如何與他周旋。


    她抬手去擋他的手,如她所料,他動作強硬,根本不容她抗拒。


    撥不開。


    她並沒有和他死磕,而是抬高了食指,輕輕地、嬌縱地,點上他的心口。


    “我自己來,你走開。”


    含羞帶嗔、半推半就。


    他低低笑了起來,片刻之後,依言退開——韓崢喜歡欲擒故縱的遊戲,很享受來回推拉的趣味,一旦確定獵物落入掌中,他便會不疾不徐。


    “嗯,你自己來。”他笑著,刻意再退離一步。


    她微闔眼簾,用虛弱溫軟的聲音對他說:“鎖門,別讓人看見。”


    他怔了下,嗓音徹底沙啞:“好。”


    他轉身走向廂房外間的竹門,刻意端出沉穩的姿態。


    騙他離開之後,顏喬喬凝聚起凜冽的“冬殺”道意,往身上狠狠刺了一記。


    靈台霎時清明!


    劇烈刺痛激發了全部力量,她將鞋子扔在床下,一把扯下床簾,然後疾走到窗邊,爬上軟榻,探出雙臂緊緊抓住窗框,將身體拖向窗台,半翻半摔跌了出去。


    雖然身軀綿軟,動作卻一氣嗬成。


    “啪。”


    膝蓋與手肘著地,脆生生地疼。


    竹製廊道上沒有灰塵,隻有春露凝成的濕潤小水珠。琴聲、觥籌交錯聲回蕩在竹樓,掩掉了她摔跤的動靜。


    顏喬喬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她一瞬也不敢耽擱,掙紮著爬起來,踉蹌向前衝。


    竹榻下的鞋和垂落的床簾隻能拖延韓崢片刻,等到他自信滿滿地掀開床簾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時,定會勃然大怒。


    在他追出來之前,她必須跑到有人的地方去。


    早春的夜風極涼,吹起她的發絲,帶走些許熱意,讓她的思緒更加清晰。


    方才的經曆,讓她想起一件舊事。


    剛成婚不久,她就捉到韓崢睡別的女人。


    那個女人是漠北王次子林天罡贈給韓崢的禮物,據說天生軟骨,一身媚功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並且仍是清白的身子。


    韓崢把人隨意扔在後院,說是得閑送走,結果沒過多久就被顏喬喬堵在了床上。當時他向她解釋說,那個女子對他下了特殊的情藥,他將她錯認成心上之人,這才犯下大錯。


    他指天發誓句句屬實,他痛不欲生請求原諒。她隻是淡漠地笑著,做主把那個女子提成了正兒八經的妾室。


    那時她根本不信他。


    如今才知道,世間竟然真有這樣的情藥,會讓人將一個人錯看成另一個人。


    但……心上之人?這豈不是意味著,年少時的她喜歡公良瑾?


    顏喬喬不記得了。


    皇族從來不與諸侯聯姻,這是祖宗規矩。她是驕傲至極的人,哪怕當真有過那樣的心思,也必定會主動掐滅,不放任,不承認。


    顏喬喬一時百感交集。


    真遺憾,韓崢竟然不知道最初在一起時,她把他當成了別人。


    她若是早早知曉內情,必定會用這件事狠狠刺他,氣到他吐血三升。


    顏喬喬恨恨咬住牙,跌跌撞撞跑向長廊盡頭。


    廊道上空無一人,燈火在眼前璀璨交疊,她分不清哪裏是設宴的廳堂。秦妙有的琴音時近時遠,混著浮在光華之上的熱鬧喧囂,難以確定位置。


    放眼望去,唯有竹樓下方的蓮池邊上有幾列侍女在行走。


    “有人嗎……”


    熱鬧的喧囂浮滿整個三層樓,她的喊聲微弱得可憐。


    強行提起的力氣很快耗盡,胸腔中就像灌滿了滾燙的碎鐵片,每一次呼吸都帶起火辣辣的疼痛。


    她喘著氣,回身望向後方的長廊。


    韓崢竟然還沒出現。


    她並沒有放下心,反倒加劇了緊張。


    心跳又疾又重。她往廊道外側移了幾步,將自己的後背抵在竹木扶欄上。


    閣樓氤氳著暖融融的光線,氣氛熱烈,碰杯聲叮叮鐺鐺響成一片。


    分明近在眼前,卻像是隔著跨不過去的世界。


    明明身處溫暖光明之中,她的周圍卻隻有濃鬱的黑暗。


    她無從猜測此刻韓崢人在哪裏。也許他正負著手,不緊不慢地朝她走來。也許一回頭,他就站在她的身後。


    牙關隱隱打顫。


    她正要把視線從廂房那一邊收回時,周遭突然靜了下來。


    眨眼之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怦怦!怦怦!”整個世界隻剩下她的心跳。


    顏喬喬寒毛直立,直覺瘋狂示警。


    不遠處……似乎有什麽東西。


    寒意從骨縫裏一點點滲出,凍結她的血液。


    她僵著身子,緩緩轉頭。


    心髒陡然沉到足底。


    他就站在她的側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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