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芝麵上一喜,忙道:“那奴婢這就去備沐浴用的水。”


    還不等她回應,蘭芝已經小跑著出去,沈玉檀笑著搖搖頭,重新掀開還剩幾張沒讀完的書。


    銅香爐裏的熏香冒出嫋嫋娜娜的白煙,手裏的書直到看完,蘭芝還是沒有回來,沈玉檀便知道出事了。


    仿佛印證她預感似的,下一刻,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到堂前戛然而止,“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悲慟的喊聲外麵傳進來:“夫人——”


    沈玉檀推開紫明堂的門,堂下跪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貼身侍女蘭芝,另一個則是謝府的管事。


    見夫人出來,管事跪在台階上重重叩首,音色淒厲悲痛欲絕:“老奴沒用,今夜宮裏來人傳話,將軍的衣物在屍堆裏找到,將軍……薨了。”


    即便知道真相如何,沈玉檀聽到這句話,心裏仍咯噔了一下。有那麽一瞬,想法不可控製想到壞處去,若謝歧真的遭遇不測,回不來了,她該當如何?


    即便到了如今暗中大局已定,然前途未卜,每走一步仍是萬分凶險,應當做好最壞的打算的。


    這些日子,沈玉檀不止一次這樣想過,隻不過每每想到便遏製住自己,不敢也不願再設想下去了。而今夜鬢發灰白的管事跪在地上痛哭,一切恍若真,心底的想法反而抽絲剝繭展露出來。


    若謝歧遭遇不測,她大抵會隨他去吧。不過她不會像上輩子那般窩囊,這輩子,她要死也得拉著趙雲軒同歸於盡。


    烏雲完全掩蓋了月光,空中劃過一道閃電,片刻後,滾滾驚雷墜下,截斷了沈玉檀的神思。


    再抬起眼來,雨點已如斷了線的珠子,夾著風鋪天蓋地澆下來。堂前很快被雨水打濕,沈玉檀回過神來,過去扶起管事。


    蘭芝成日在沈玉檀身旁伺候,自然知道消息是假的,此刻隻做了悲傷的神情,見主子動作,忙先一步將管事從地上扶起來。


    沈玉檀命人看顧好管事,蘭芝這才顯出幾分慌張:“夫人,趙雲軒和宮裏的人來了,這會兒正在前廳候著。”


    沈玉檀頗為意外:“竟來的這樣快?”倒是不成想趙雲軒如此急不可耐,連一夜都等不了。


    蘭芝撐了把傘,雨越下越大,等沈玉檀走到前廳,鞋襪和衣角已被雨水打濕了。


    宮裏來了幾個內侍,趙雲軒坐在中間一把圈椅上,太監們圍在一旁遞茶送水巴巴伺候著。


    沈玉檀拾階而上,身影一點點出現在門前。趙雲軒擋了內侍遞來的茶杯,慢條斯理站起來。


    內侍呈上明黃的卷軸,尖細的聲音拉著長調:“謝太尉之妻,沈氏玉檀接旨——”


    沈玉檀跪下,月白長裙曳地,脊背筆直:“謝歧之妻,沈玉檀接旨。”


    太監掐著嗓子開始念聖旨,趙雲軒垂下眼,目光悄然落在她側臉,出奇意料的,念到“萬箭穿心”、“屍骨無存”時,沈玉檀臉上並未顯露悲戚之色。


    趙雲軒眼底閃過一絲狐疑。


    “欽此——”太監念完聖旨,雙手捧著高過頭頂,偏頭打量趙雲軒的神色。


    趙雲軒換上一副惋惜的模樣,接過聖旨,走到沈玉檀麵前停下,居高臨下看著她,地上跪著的人雲鬢如墨,眉目如畫,雖身上染了泥水,更襯得她不染纖塵、遺世獨立。


    他將她平靜的模樣盡收眼底,這一刻,千百種情緒湧上心頭,暢快、欲念、懊惱、疑慮又或是別的,辨不清了,他也不想辨清。


    趙雲軒俯首,聖旨橫在兩人之前,他緩緩勾起唇角,“夫人,節哀。”


    沈玉檀抬頭猛地與之對視,眸光鋒利,幾乎要將他刺傷。趙雲軒卻不閃不避,餘光中,見她抬起手臂,指尖微微顫抖。


    沈玉檀雙手去夠那明黃,隨著越離越近身子抖若篩糠,眼底漸漸蓄滿了淚水,偏生昂著頭,不容許掉下來一滴。


    她摸到了光滑的錦緞,連著布料,趙雲軒也感受到她的戰栗,隻覺得莫大的諷刺,欲要扔下聖旨,下一刻,沈玉檀身子一歪,人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夫人——”


    “謝夫人——”


    屋裏叫喊聲此起彼伏,頓時亂作一團。


    ——


    天色將明,外麵拉著雙重幔帳,蘭芝探進上半身,俯在沈玉檀耳邊道:“人已經走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來了。”


    沈玉檀睜開眼,眸裏一片清明,那還有方才半分哀色。


    “去倒碗水來”,坐起來揉了揉眉頭,一夜未眠,又耗費心神做了場戲,眼下渾身疲憊,口渴地厲害。


    蘭芝很快回來,沈玉檀端著碗一氣喝完,起身吩咐道:“更衣去見老夫人罷。”


    “是”蘭芝剛要去找衣裳,大夫人扶著謝老夫人已經進來了。


    沈玉檀起身行禮:“祖母,母親。”


    謝老夫人去拉她,“莫要行這些虛禮,躺著說話罷。”


    謝家的人亦不知其中原委,沈玉檀暗中打量大夫人,見她眼眶通紅,顯然已經哭過一回了。


    謝老夫人握著她的手,攥地那樣緊,“這一年來你嫁到謝家,委屈你了。”


    大夫人咬著牙,嗚咽出聲。


    謝老夫人嗬斥:“哭什麽!我謝家四世武將,滿門忠烈,歧兒乃為國捐軀,光宗耀祖,將來是要擺在靈堂,供後人世代供奉的!”


    沈玉檀心裏堵得慌,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老夫人說著說著,聲音不知覺也哽咽了,長長歎出一口氣,“可惜老爺和大爺回不來,不能送歧兒最後一程。”


    大夫人為人爽朗,不是愛哭哭滴滴的婦人,聽到這話卻再也忍不了,背過身壓著聲抽泣。老夫人眼裏也含了層淚花,鬢角一夜之前似乎添了許多白發。


    邊關的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故而並未向家裏女眷透漏風聲,可想而知,謝家的人必然擔驚受怕,日夜掛念。


    沈玉檀心裏不是滋味,轉身拿了帕子,給大夫人擦淚:“母親先莫要傷心,夫君是生是死,趙大人說了可不算。”


    楊氏止住哭聲,驚詫地看著她。老夫人回味過話裏的意思,也覺得不可思議。


    沈玉檀回以安定的目光,道:“此事全在我們掌控之內,其中細節不便告知母親和祖母,不過需得讓二位知道,夫君並無生命之憂。”


    老夫人喜極,一時都忘了說話,半響後才知道攥著她的手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沈玉檀看不得老人家傷心,又寬慰著說了好一會話,末了叮囑她們外表切勿露出破綻,這才放心出去。


    剛出了紫明堂,迎麵走來兩個小廝引領她去靈堂,沈玉檀看著這兩個小廝頗為麵生,到了所謂的“靈堂”前,算是明白了趙雲軒的用意。


    許是怕她悲傷過度臥床不起,沒經她準許,趙雲軒做主帶了一撥人來打點。短短幾個時辰倒是弄得有模有樣,什麽招魂幡、紙錢、貢品一個都不少,就等著她人到呢。


    靈堂裏出來兩個丫鬟,低眉斂目呈上一身喪服。沈玉檀穿了自己的一身素衣,嫌那喪服晦氣,擺擺手將人打發了,隻剩下兩個慣常在身邊伺候的下人,這才抬腳步入靈堂的門。


    ——


    春回大地,京都微風和煦,花香襲人,正是踏青的時節,然大瀛痛失鎮國大將軍,家家戶戶大門禁閉,向來熱鬧的街上也隻有零星幾個人。


    西側門停著兩駕馬車,其中一駕車身鑲金掛銀,馬鞭上都嵌了一圈綠晶石。與之相比,另一駕馬車看起來樸素得有些寒酸。


    城門前,一華服女子叉腰豎眉,對著城門前的守備嚷嚷:“你算個什麽東西,你也敢攔我?”


    守備麵露難色:“趙大人有命,城外有叛黨勾結,恐趁亂入城意圖謀反,想必城外也不安全。二姑娘還是安生在城裏待著,不要為難我等了。”


    趙雲英冷笑了一聲,剛要開口說話,衣袖被人拉了下,沈玉清垂著眼,溫聲勸解:“雖說今日去寺廟求姻緣靈驗,但也不急於這一時,既然上麵有令,二姑娘就別難為他們了。”


    “哼,用不著你在這假好心。”趙雲英瞪了沈玉清一眼,若不是她前幾日發現了沈玉清的秘密,這小賤蹄子還藏著掖著呢。想到這,目光變得頗為諷刺:“雖說靈驗又怎麽著,你一個沒人要的棄婦,還想再找個好的夫婿不成?”


    沈玉清沒說話,表麵溫順笑著,身側指尖深深肉裏。


    趙雲英得意洋洋轉過身,神氣十足嗬斥道:“本姑娘說今日出去就必須今日,若耽擱了好的姻緣,仔細你們的腦袋!”


    守將麵色徒變,聽說過趙家二姑娘刁蠻,沒想到是這麽個不通人性難伺候的主。思前想後一番,幾日來並未有可疑的人,況且是二姑娘自己要求的,犯不著得罪貴人,便通融放行了。


    馬車一路行駛,田間道路崎嶇不平,塵土飛揚,即便放著車窗簾子也飄近來不少塵土,嗆得趙雲英治咳嗽。


    若不是從沈玉清那得知今日來普渡寺祈求姻緣最為靈驗,她吃飽了撐的才會遭這種罪。


    好在不多時,麵前的道路逐漸開闊,遠處層林掩映的小山上,依稀看見普渡寺的牌匾在朝陽下閃著金光。


    趙雲英下了馬車,剛一跨進廟門,住持便從佛堂裏便出來接應。沈玉清朝人垂首點頭,對趙雲英道:“這便是我先前同二姑娘提過的住持大師。”


    趙雲英隨意點了點頭,算作打過招呼。住持一言不發,沈玉清便接著道:“求神拜佛這種事心誠則靈,由住持帶著二姑娘進去就好了,我便不進去打擾二姑娘上香了。”


    趙雲英一愣,想了會又覺得有道理,如今趙家風頭正盛,可不能觸了沈玉清的黴頭。她這樣想,全然忘了沈玉清如今這般難堪誰造成的。


    住持道:“施主請隨我來。”


    沈玉清目送趙雲英步入佛堂,轉身從馬車上拿出一個包袱,從側門出去,走進一片竹林,行了不多時便看到前麵一排寮房,趙雲英徑直進屋,先把門栓插好了。


    身後站了一個身量頎長的男人,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卻掩不了周身氣度,聽見動靜悠悠看過來。


    被他看著,沈玉清立刻覺得頭頂像懸了一柄劍,不知當初何來的膽量敢勾引他,又慶幸當初事情未成,否則恐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再不敢行事魯莽,趙雲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恭敬敬行禮:“將軍一路辛苦。”


    “她叫你來的?”謝歧隻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後的包袱上。


    趙雲英順勢把包袱解下來,應聲道:“是,前幾日二姐托人送來消息,事無巨細都交代好了。”


    趙雲英將包袱裏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一麵人皮麵具,一身車夫慣常穿的衣服,恭順道:“將軍隻需換上這些,隨我入城就好。”


    沈玉檀安排妥當,出城後每一環都是精細琢磨過的,自不必說今日趕馬的小廝,也是她挑選的跟謝歧身形相似的下人。


    謝歧眼底劃過驚訝之色,半晌,竟是無聲笑了,心情頗好地勾起唇角。


    他的檀兒倒是真有本事,連沈玉清這樣的人心都能籠絡到。


    沈玉清又俯身行禮,自覺退出屋裏,關好門在外麵等。約莫一刻鍾過後,謝歧從裏麵出來,儼然換了一張臉,正是來時那個車夫的模樣,而真正的車夫,已經偷偷下山去了。


    趙雲英拜了菩薩上了香,又捐了些香火錢才高高興興從寺廟裏出來。看見兩駕馬車整齊停著,走到沈玉清車窗外敲了敲。


    沈玉清忙從馬車上下來,笑道:“二姑娘出來了。”


    趙雲英搖晃著手裏的福袋同沈玉清炫耀,趙雲英倒不麵露妒色,反而仍笑著說了好些祝願的話,趙雲英同她說了幾句覺得沒意思,擺擺手到前麵馬車那去了。


    經過車轅那停了下腳步,感覺趙雲英這車夫有些不一樣了,但一時半刻又察覺不到是哪裏不對勁,懶得關注這些小人物,搖搖頭登上馬車走了。


    第60章


    白日下過雨,空中無星無月,墨色濃重。


    喪幡隨風舞動,供奉的祭品桌上,香燭一左一右相對燃燒。地上擺了十幾個蒲團,卻隻有一個人跪在上麵。


    沈玉檀跪得累了,鬆動鬆動雙腿,改跪為坐,弓腰耷拉著腦袋坐在蒲團上。


    仆從早早被她屏退了,靈堂裏謝家的人也叫她勸回去歇息,此刻隻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屋裏。


    沈玉檀估摸了下時辰,差不多還有兩個時辰,便能以更衣為由,出去靈堂透透氣了。為了佯裝自己悲痛欲絕、萬念俱灰,在這裏悶了這樣久,都不知道外麵是何情況,想到還要再待上兩日,沈玉檀就一陣頭疼。


    外麵起了風,吹得燭火忽明忽滅,沈玉檀緊了緊罩著的外衫,聽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心下一緊,以為是不懂事的仆人,趕忙端端正正做好,輕聲道:“夜已深了,不用進來伺候了。”


    “那小的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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