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與緒兒截然不同,他頑皮機敏,像她的母妃一樣最善討人歡心。在應當一板一眼背書的年紀,他鑽進瀛帝懷裏撒嬌就惹得他開懷大笑。


    趙媜慌了,虞貴妃寵冠六宮,她的兒子是最大的威脅。她找來父親商議對策,男人卻怪她性子木訥手段軟弱,留不住帝心,才叫虞貴妃如此猖狂。


    可當初,明明是他求她入宮的啊。


    李緒墜馬後,她哭得肝腸寸斷,幾欲昏厥,她跪下求趙相定要查明真相,他無動於衷,開口問的第一句話是打算如何翻盤。


    她隻是一顆廢棋,值不得丞相煞費苦心。


    趙成克扣糧草,謀害朝廷命官,是她在暗處料後。她為趙家付出了一切,到頭來換得趙雲軒大義滅親,親自擒下她的緒兒。


    所謂家族大義,不過是用來操控她的話術。


    屋裏好像越來越冷了,皇後攥緊那張單薄的被子,尖利的指甲快要透過布料。


    過往一幕幕在眼前劃過,末了她緩緩睜開雙眼,盯著眼前的鼓囊囊的油紙,片刻後,露出了一個溫婉又瘮人的笑容。


    這一次,她不會再委曲求全。


    這一次,她要他們一起下地獄。


    第52章


    沈玉檀回府的第二日,宮裏便有信傳出來。來送消息的並非那日送膳的宮女,而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嬤嬤,沈玉檀看她麵容有些眼熟,仔細想來應該是之前皇後身邊伺候的人。


    來人姓劉,劉嬤嬤沒急著說皇後娘娘的意思,先要府裏備車,要帶沈玉檀去一個地方。


    沈玉檀按她說得辦,馬車一路向南,不知不覺出了城郊,停在一家冷清的客棧外麵。


    客棧掌櫃出來迎客,看見劉嬤嬤麵上一喜,而後幾經變幻道:“您裏麵請。”


    沈玉檀跟在後麵走進客棧,掌櫃徑直來到後院,一直走到房門前停下,為難地看了沈玉檀一眼。


    劉嬤嬤解釋道:“無礙,這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娘娘怎麽樣了?”幾天前宮裏傳來消息,今日總算見到宮裏的人,掌櫃迫切打聽皇後的情況。


    “夫人請進。”劉嬤嬤擰開鎖,半扇門後麵擺著一麵書架,上頭放滿了書籍紙卷,好像是一間書房。


    劉嬤嬤安頓好沈玉檀,才轉身對掌櫃道:“你做了這麽些年的事合該知道,宮裏的事,不該問的別問,知道的越少越好。”她頓了頓,眼睛掃過客棧裏的陳年擺設,片刻不自覺歎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娘娘托我帶話,這間客棧地處偏僻,生意冷清,往後若有好的營生,你隻管去便是。”


    掌櫃聽出了話外的意思,倏忽間淚如雨下,雙腿一彎跪到地上,“小的願為娘娘肝腦塗地,誓死不會離開!求娘娘不要拋下小的。”


    他額頭磕在石板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劉嬤嬤卻沒再理會,進屋之後走到書架前開始翻找東西。


    上麵堆滿厚重的書卷,乍一看無從下手,仔細端詳才發現每本書卷的側邊都貼著字,劉嬤嬤循著上麵的字找過去,很快抽出幾個賬本。


    劉嬤嬤雙手呈上,沈玉檀翻開最上麵的賬本,粗略地掃了幾眼。


    枯黃的紙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趙成這些年貪汙克扣的銀錢,每一筆來源、數目及走向記得清清楚楚,間或還夾著尋來的物證。


    沈玉檀合上賬本,劉嬤嬤臉色凝重萬分:“此乃可置趙成於死地的鐵證,夫人既得了賬本,就不要輕易放過趙成,也算沒有辜負娘娘的心血。”


    她眼底倒映的,是久經風雨衝刷枯朽發黑的梁木。


    沈玉檀接過賬本,鄭重其事點頭:“嬤嬤放心,不會讓娘娘失望的。”


    兩人從書房出來,抬頭看見掌櫃仍跪在那,眼睛空洞,麵上一片死灰,瞥到劉嬤嬤的那一刻才迸出一絲光亮。


    沈玉檀先開口道:“此地不宜久留,嬤嬤自去處理要事,我先行一步。”


    劉嬤嬤彎腰行禮:“夫人保重。”


    ——


    書房裏點著一盞燈,筆端在紙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窗外四下昏沉,窸窸窣窣的小雨撲到明瓦上。


    趙雲軒寫完最後一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目光落在半明半暗的屋子裏,怔怔地出神。


    他夢到了沈玉檀。


    他已經許久沒再夢到過她,直到幾日前宮中一見,紛雜的夢境再次席卷而來。他克製自己不去想,等了這麽多年,越是這種時候,越害怕情感占據上風,做出不合時宜之舉。


    任何微小的差池,都可能會成為他的阻礙。


    呼出一口氣,趙雲軒用力掐了掐眉骨,驅散任何與沈玉檀有關的想法。推開椅子正要起身,眼皮忽地跳了兩下,心裏頓時冒出幾絲不太好的預感。


    外麵起了風,吹得火芯忽明忽滅,雜亂的書影映在牆上,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畸形的怪物,雨聲驟然急促,一道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仿佛印證他的預感似的,書房門從外麵撞開,小廝驚慌失措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主子不好了,老爺犯了事,聖上下命召獄的人將老爺緝拿歸京,人已經派出去了。”


    卷進來的風熄滅了燭光,屋內陷入一片晦暗,趙雲軒蹙眉,眼前慢慢浮現出沈玉檀那日在宮裏的扮相。


    ——


    小雨接連下了兩日,風雨過後天光放晴,吹來的風也混著泥土的清香。


    沈玉檀卷起信封放進筒裏,吩咐手下將信送到荊州去,一是為了叮囑舅舅絕不能摻和太子的事,二來是想問父親同趙成當年的恩怨,舅舅知道多少。


    她接著又拆開了一封信,紙上對列公整,字跡娟秀,正是從趙府秘密送過來。


    沈玉清回到趙府,趙雲軒雖仍對她設防,但起居作息,哪些時辰出門總瞞不過府裏的人,先打探到這些消息也夠了。


    沈玉檀看過內容,折起來扔進火爐裏燒了,火苗舔上紙麵往上竄了竄。


    趙成東窗事發,皇上龍顏大怒,立刻將人削官罷職,緊跟著打入詔獄。趙家曆經廢太子、廢後,趙成罷官入獄,已然是元氣大傷,與之相對的虞家自然水到渠成,撿了不少便宜。


    而古有天下製衡之道,瀛帝尚未發落趙成,想要謝、趙、虞三家製衡,如此穩固皇權。何況瀛帝後來倚重趙雲軒,估摸也要看他的意思。


    這回因趙成牽連進去的人不少,官員進了詔獄,朝廷裏的職位空出來,這時候謝歧神不知鬼不覺塞自己的人上去,日後必定有所幫助。


    過完年後,便是上元佳節。


    謝歧從繁忙的政務中抽身出來,一整天同沈玉檀待在府裏。


    沈玉檀麵前擺了張小幾,碗裏躺著幾顆白嫩嫩冒著白煙的元宵。她舀了一個放進嘴裏,一口咬下去,軟糯滑溜的口感的還沒嚐到,甜膩滾燙的流心就溢了出來。


    “唔……”沈玉檀舌頭被燙著,眉頭皺到一塊。


    謝歧立馬過來,“你說什麽?”


    沈玉檀含著顆元宵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僵持了好一會,還是囫圇吞了進去。


    “嘶——好燙。”舌尖都麻了,她擰著眉毛看過來,眼裏氤氳一層水氣。


    謝歧看了眼冒著白氣的瓷碗,在她頭頂慢悠悠道:“慢點,吹涼了再吃。”


    走過去倒了一碗涼水,送到她嘴邊,沈玉檀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這回長記性了,舀出來吹涼了再放進嘴裏。


    謝歧坐在後麵,沈玉檀舉著勺子湊過來,眉眼帶笑道:“快張嘴。”


    謝歧依她嚐了一口,她眼巴巴看著:“什麽餡的?”


    謝歧道:“似乎是豆沙。”


    聞言她吃了一勺,又喂了謝歧一勺。兩人分著吃你一口我一口很快碗就見了底。


    算是用這點東西先墊肚子,等天一黑,兩人換好衣服,出府熟門熟路晃悠到街上。


    長街熱鬧非凡,四處張燈結彩,人流熙熙攘攘。頭頂花燈萬千,舞獅搖頭擺尾,擦著臉一躍而起,猛地騰到半空中。


    沈玉檀嚇了一跳,謝歧旋即靠近,將人摟在懷裏,跟眾人拉開了距離。


    前後都有人擠著,兩人隨波逐流晃悠,沈玉檀望見前麵有賣花燈的攤子,拉著謝歧擠出人群,攤位前探出兩顆人頭。


    擺出來的花燈各式各樣,眼花繚亂,沈玉檀犯了難,在一旁精挑細選了半天,視線落在最上麵掛的燈籠上,“就它了。”


    謝歧道:“好,在這等著。”他往前費勁擠到攤位前,掏出銀兩遞過去,“拿這個。”


    旁邊比謝歧快一步插|進來一隻手,指著沈玉檀看上的花燈問:“這盞燈幾文錢?”


    兩人同時收聲,轉頭四目相對,眼裏都劃過一絲驚詫。


    隻見趙雲軒身著常服,藍衣寬袖,頗有幾分世家公子的味道。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戴著麵紗看不清模樣,但細想之下也能猜到是誰。


    趙雲軒先頷首示意,笑道:“凡事講求先來後到,小生先看上的這盞燈,公子不如另挑個別的?”


    謝歧沒想到他假裝不認識,正中他下懷,不疾不速摸出一錠銀子砸出去:“他出多少,我雙倍。”


    趙雲軒:“……”


    “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


    謝歧又摸出一錠銀子:“三倍。”


    趙雲軒:“……”


    掌櫃:“……”


    沈玉檀被層層疊疊的人擠在外麵,等了許久不見謝歧出來,使出吃奶的勁扒開人群,蹭到攤位前就看到這一幕抬價的場景,對方還是趙雲軒。


    沈玉檀覺得回去有必要教教謝歧別為不值當的人花冤枉錢。


    掌櫃不好意思開頭提醒:“兩位不用爭,小店這種樣式的燈有很多,這就叫人回去拿。”


    沈玉檀擺擺手:“不用麻煩了,賣給他們吧。”


    一盞燈而已,又不是非要不可,走著走著就能看到更好看的。


    對麵趙雲軒愣了一瞬,身後帶著麵紗的女人冷哼一聲,矜傲地抬起下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了。”


    唾手可得的玩意,她還看不上。


    掌櫃:……合著你們合起夥來耍我玩呢?


    沈玉檀和謝歧從攤位裏擠出來,抬頭見趙雲軒他們從另一邊出來,正替女人撣身上蹭的灰塵。


    沈玉檀手裏提著花燈,跟趙雲軒望過來的視線撞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手指抖了一下,很快背過手跟女人拉開距離。


    趙雲軒率先走過來抱拳:“謝將軍,方才多有得罪。”


    “無礙。”謝歧大度地擺擺手,話鋒一轉直戳心窩:“令尊人在召獄,趙大人不趕快想辦法還能騰出空來閑逛,當真是胸襟寬廣。”


    趙雲軒麵色冷下來,倒沒有顯出難堪,隻露出幾分恰合時宜的愧疚道:“家父犯下如此重罪,某愧對天下百姓,無顏向陛下求情,更談不上投機取巧替家父開脫。”


    謝歧冷笑:“前有太子後有趙侍郎,趙大人還真是大公無私,大義滅親。”


    這話裏外都帶刺,可謂諷刺至極。趙雲軒卻好像渾然不覺般拱了拱手:“將軍若沒有別的事,在下告退。”


    趙雲軒轉身離開,身後的女人瞪了他們一眼,跟著混入人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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