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晴隨著指引女官的引導。麵朝東方行走,跪下,然後女官念一句,她跟著念一句,再起來,再走。戴著十幾斤的行頭,足足走了一個上午,才將冊封禮流程過完。


    沈含月、江又晴、劉嬌嬌三人具是婕妤,自不必談。王湘還在修養中,正六品良媛自然不需要冊封儀式。姚詩被封為從二品淑儀,正在皇後宮中,被引導著見一些誥命夫人。


    還好是初春,不然光掛這一行頭走這麽久,絕對要倒在當場。江又晴將婕妤的小印和聖旨供在一處,就去休息了。


    初春的時候,小選已經結束,但選秀才剛剛開始。


    各州府結束選拔,運送秀女的馬車正陸續進京。在宮裏過了初選後,安排在宮內生活一段時間。在由皇帝、皇後相看,決定是指婚宗室、入宮,還是回家。


    第14章 選秀序幕


    一輛輛馬車列著車隊向前,在順貞門前停留,等待著時間到了放行。


    兩側身著輕甲的侍衛一字排開,直接將京城從中央斬斷。


    一匹匹駿馬拉著車架,油光水滑,毛色統一,可見尚乘局將它們養的很好。彩羅係在馬車兩側,中間用細紗固定,下麵墜著鈴鐺,行動間叮鈴鈴的清脆響聲能傳得很遠。


    馮箐坐在隊列最末尾的馬車上,聽著車外的喧囂的人聲。


    一輛馬車上坐四位秀女,左右各兩位,兩兩相對。馬車分配不是按照家庭官位分配的,而是按照地域遠近。


    馬車並不是像尋常馬車那樣全包裹,隻留下門和窗。而是四角用柱子撐起來,中間的空擋有些像休息的亭子,用木條封到肩膀高度,上麵就是空著的,沒有遮擋物。


    本朝雖然講究男女大妨,但也沒有到被人看一眼就要尋死的地步。皇帝每三月都要到朝天門舉行“禦門聽政”,百姓能遠遠的觀看,拉近民與君的距離。選秀是選後妃,也貫徹了這一原則。一方麵讓百姓能夠看見“妃子娘娘”,自然更有歸屬心。另一方麵是讓各地的後妃見識到京城的壯麗,將京城牢牢地植根於她們的腦海裏,這樣即使落選,那些秀女回家各自婚嫁,也會將對京城的向往灌輸給孩子。


    就比如馮箐,當她的遠遠的看到京城恢弘的城牆時,整個人都顫栗的起來。


    高大的城牆沉默的佇立,侍衛站在城門處,渺小的象一隻螞蟻,人從城門洞中過,像在觸摸另一個世界的牆壁。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進入了城門洞,然後出來,看到了寬達一百五十米的長街,直接紫禁城宮門。那種宏大威嚴一瞬間壓在了她的身上,她感到自己想要尖叫,但實際上她隻是沉默。


    向詩雲坐上馬車,就細細觀察起與自己同乘一車的人。因為自己父親隻是正五品惠州同知,高不高低不低,入選不引人注意,落選也不引人注意,沒有確定的未來,自然要自己努力,為以後不管怎樣的生活打下堅實的基礎。


    選秀層層篩選,從縣到府、州,再到布政司,每一輪都要淘汰掉不少人,再和不認識的人向上一級出發。向詩雲就這樣到達了最後一關。


    選秀這件事,有門道的家庭如果不想入選,早就求了皇上;沒門道的家庭不管是想入選還是不想入選,都找不到肯為他冒這個險的人。因而還算是有理有據,相對公平。


    向詩雲在跟隨父親外任惠州同知前,就生活在京城。再來到這座城市,除了剛看見時一閃而過的震撼也就沒有別的情感了,因而有時間觀察同行人。當她看到城南蘇家的嫡五女蘇尋玉登上自己這輛馬車的時候,暗叫一聲倒黴。一是擔心蘇尋玉嬌生慣養生事;二是本來侍衛離得比較遠,百姓離得更遠,現在有這麽一位在跟前,哪裏能放鬆片刻呢?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向詩雲看著對麵的蘇尋玉想到,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


    蘇尋玉身著淡青色菊紋上衣,下穿緞麵百褶銀紋如意裙,頭戴赤金嵌白玉的、珍珠的簪釵,用一兩顆紅黃寶石點綴,整個妝麵傳達出來的素雅才將將配的上她的氣質。她長得非常有特點,細長的眉毛延伸至太陽穴處,但很清淡,眼型也狹長,光是看著書本杯子就給人凜然不可侵犯之感。她不笑,視線移動的時候用不上眼波婉轉這個詞,隻是淡漠的看著,像書畫裏走出的神妃仙子。


    坐在她旁邊的那位就糟了殃,平白被襯得少了三分顏色。


    不過本來也沒什麽顏色消耗的。不論什麽顏色,穿上放了幾年不再光鮮的料子新裁的衣服,頭上戴著赤金的卻是過了時的首飾,都很難顯得出挑。


    向詩雲看著她衣襟前的名牌:正八品安陽縣縣丞馮從南之嫡長女馮箐。


    難怪如此,這等小官能配出這套來已經是掏了家底。向詩雲這會仔細看了她的眉眼,發現她還是好看的,隻是在美人堆裏不是很顯眼,尤其是和身邊這位長相撞風格的情況下。


    旁邊的姑娘難掩興奮,已經有些坐不住了。看了眼名牌沒什麽特殊的,向詩雲也就懶得分析了,按照母親的經驗,這是知道自己是一日遊的姑娘。


    宮門開了,隊伍又動了起來。向詩雲看著還僵在那裏的馮箐咳嗽了一聲。馮箐一下子回過了神,感激的看了一眼向詩雲,又默默的像之前一樣,正襟危坐,眼神定到座位上,不敢四處亂看。


    孫季淩與眾位秀女按照先來後到,站在庭院裏,等待著尚儀局派遣司讚司的女官來教導她們三日後朝見皇帝的禮節。


    雖然繁複的流程讓她有些不耐,但她還是站在原地等待。既然來了,就是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來,已經做出選擇就要按照規矩辦事。


    胡司讚與兩位同事各自帶著四名典讚出現在庭院中。


    “各位姑娘好。奴婢是尚儀局正四品司讚。未來三天將由我司為大家講解麵聖禮儀。”胡司讚說道。


    為選秀的秀女講解宮規這件事最為微妙,她們中有一部分會搖身一變,成為主子,還有另一部分默默無聞的沉寂下去。如何區分這些人,讓她們在不會禦前失儀的前提下對自己有好印象是門學問。


    胡司讚和另外兩位司讚將秀女分為三堆,各自領到一個稍小的庭院,再讓人站成四列,交給手下的典讚指導,自己則在中間穿插巡視。


    目光從秀女的麵頰上一個個劃過,到孫季淩身上停頓了一下,多看了兩眼也就順著往下走了。孫季淩也沒有多想,一路上已經被人看慣了。


    胡司讚是宮裏的老人了,孫季淩讓她想起了已故的薛妃。並不是眉眼相像,氣場也不相同。隻是那種武將家姑娘特有的氣質,讓人看著就感受到生命的活力,肆意、灑脫。當年薛妃參加選秀的時候,她還是個典讚,如今也是物是人非。


    也是湊巧,向詩雲和馮箐被分到了一排,想著馮箐的家室擺在那,也威脅不到自己,如果選秀時排在蘇尋玉前麵也能降低一點驚豔,就隨口說道:“你素雅一點會更好看。”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殿選的時候。


    蘇尋玉穿著昨天發的統一宮裝,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


    千萬不能笑。蘇尋玉想起母親說的話,“你這張臉就是神仙妃子的臉,一但沾上人間煙火笑起來,臉上的留白就崩掉了,也就不美了。”,還是緩慢的彎了彎唇角,果然,一但過了某個角度,整張臉都變得平平無奇。隻好重新繃起臉,做個神仙妃子。


    “宣蘇州織造之女柳樂、戶部尚書之孫呂姣、禦史中丞之女鍾離非,惠州同知之女向詩雲覲見。”


    “蘇州織造之女柳樂參見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吉祥和樂,萬事如意。”


    “戶部尚書之孫呂姣參見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吉祥如意。”


    “禦史中丞之女鍾離非參加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福澤安康。”


    “惠州同知之女向詩雲參見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琴瑟和鳴,吉祥如意。”


    蔣芳言坐在上麵,看著底下的姑娘一個個出列,聽到呂姣的時候仔細看了一下,滿頭珠翠,是朵人間富貴花。再聽到向詩雲的詞,有些好奇的望過去。


    “呂修德進來可好?”昭文帝問呂姣道。


    呂姣上前一步答道:“回皇上的話,家父一切都好,時刻不忘皇上囑托。”


    “是個知禮的孩子。”皇後說道,給昭文帝一個話頭。


    昭文帝看向王永,王永說道:“戶部尚書之孫呂姣,留牌子。”


    “你為何會想到這樣的祝詞呢?”皇後有些好奇的問向詩雲。昭文帝也集中了精神。


    “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是天子,是君父。皇後是皇帝的妻子,是一國之母。日月相交謂明。隻有皇上和皇後琴瑟和諧,才能使我朝繁榮昌盛。我是為了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才出此言。”向詩雲斂目說道。


    昭文帝失笑:“慣會討巧。”


    “人家討巧也會討,不是嗎?”蔣芳言嬌嗔的看了一眼李俞。


    “留牌子吧。”李俞笑著說道。


    “惠州同知之女向詩雲,留牌子。”


    向詩雲退出門去鬆了口氣,她純粹是緊張的禿嚕了嘴,還好圓了過去。想和一同入選的呂姣打聲招呼,卻看到人家理都不理,直接走向別處,也就將話憋到心底,跟隨司讚走進一間暫時駐腳的房間,靜靜等待其他人的到來。


    她是最早進來的一批,坐在凳子上,暗暗告誡自己還沒到最後一步,要小心謹慎。


    在這坐了一天,終於將人等齊了。這次一共選上了十人,不過有四位已經確定會指給宗室,她們自己組成了一個小圈子。


    剩下六人不管願不願意,被動走到了一起,互相介紹起姓名來。


    “我是向詩雲,家父是惠州同知。”向詩雲介紹道,眼神在人中一掃,發現之前在一輛馬車上的馮箐也在。不過想到剛剛呂姣的行為,也不上前相認。馮箐看到向詩雲沒有相認的樣子,也不吭聲了。


    “呂姣,來自寧水呂氏。”呂姣一眼掃到朱宛凝,對方太後侄女的身份在外邊也就是小跟班,可在宮裏就不能小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城南蘇家,蘇尋玉。”蘇尋玉的話一向簡短。


    “鎮河孫家,孫季淩。家父是西北將軍。”孫季淩爽朗的笑了幾聲。


    朱宛凝跟著說道:“朱宛凝,進宮主要是侍奉姑姑。”


    馮箐最後說道:“馮箐,家父是安陽縣縣丞。”


    旁邊的司讚看到她們介紹完了,上前行禮道:“各位小主請和奴婢走,要去賞心閣小住一個月,到那時在由皇上定奪。”


    “是。有勞司讚了。”眾人異口同聲說道。


    第15章 插曲


    供秀女停駐的賞心閣在後宮的邊緣地帶,隻每三年選秀時使用。雖然提前晾曬過了,但還是有些潮氣。


    賞心閣雖然叫閣,但和“閣”一點也不搭邊,為了容納更多的人,主屋全部打通設置成了教導宮規的地方,兩側沒有什麽裝飾,隻是連成一排的一間間小屋子,有點像科考時考試的號房。當然,要比那豪華的多。


    呂姣坐在屬於自己的屋子裏,皺著眉看著憐珊收拾床鋪,內心無比慶幸老爺子在宮裏安插了人手。這是她住過最爛的房子!簡直無法想象自己竟然住在了這裏。


    她呂家前朝就身居高位,出了多少宰相,就是本朝也是崇尚清談,那些俗務也是交給底下濁官處理,自己不用勞廢心神。說實在的,當今皇帝未必有她家過的舒心。結果祖父去族學看了一圈,就要整頓族學,整頓也就罷了,回來就看家裏的女孩子進宮,說是要穩定過度。她想著適齡的隻有她,她在姐妹中容貌最是出眾,祖父也最喜歡她,就主動說願往。


    皇宮外頭看著金碧輝煌,誰能想到是如今這個條件,還沒有呂家富麗。


    “小主且忍耐一下,等到位份定了,就從家裏拿些東西,也不必過的如此清苦了。”憐珊說道。看到呂姣心情好了,也就放了心。


    外麵傳來一陣喧鬧,呂姣支起窗,看到一隊身著藍色衣飾的太監和白底鑲藍邊襦裙的宮女靜立著,等到了一位秀女,一起走了出去。


    呂姣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測,還是對憐珊說:“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憐珊出去轉了一圈:“是太後娘娘想念侄女,請朱小主過去敘舊。”


    選秀開始前一個月,皇後就忙的腳不沾地,連請安都免了。姚詩又被皇後從小香堂抓去幫忙,江又晴又不想去找劉嬌嬌,隻好時常與沈含月一起去慈寧宮跟太後相處,頻率已經超過了之前的五天一次,到達了三天一次。


    “太後,”於秋荷走到太後跟前,“明婕妤和怡婕妤到了。”


    “到了就讓進來吧。算著日子也該來了。”太後修剪著花枝說道。


    於秋荷一邊去引沈含月和江又晴進來,一邊說道:“自從明婕妤和怡婕妤常來後,您看著都高興多了。”


    “她們年輕,也沒有什麽圖謀,就是想過安穩日子,看著就讓人感到年輕。”太後平淡地說道,“不知道這種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妾沈含月、江又晴參見太後,願太後福壽安康。”沈含月和江又晴蹲身行禮。


    “來來來,到這來坐。”太後招呼兩人坐下,看到這一對花朵般的女子圍在身周也是心情不錯,“都說了不要多禮。”


    “您說不要多禮是體恤我們,我們要是真的無法無天了不就辜負了您。”沈含月一邊說一邊坐到塌上。江又晴也跟著坐到塌上,附和兩句。


    在太後麵前還是不要打馬虎眼,這是上一屆宮鬥冠軍得主,什麽沒見過。江又晴又不像沈含月是全無雜心的侍奉太後,多半心思都在躲清閑上,因此大多數時間都是不怎麽說話的,沒什麽存在感。


    “於姑姑,太後最近用飯怎麽樣?”沈含月像是在家問祖母的身體一樣,細細的問了起來。


    於秋荷也見怪不怪,答道:“用飯還算可以,不過最近天氣熱了起來,有些食欲不濟。”


    “食欲不濟啊。”沈含月皺著眉輕聲說道:“也不敢吃冰。讓小廚房做些開胃的小菜,像醋黃瓜之類,酸一些開胃。”


    “是的,夏日要清淡一些,油膩了看著就夠了。”江又晴跟著說道。


    太後吃飯也不會由兩個婕妤操心,一不想吃了,於姑姑和尚食局說一聲,有的是辦法。太後看著沈含月苦苦思索,伸手撫平了她皺著的眉毛。這孩子從小地位穩固,也是按照正妻培養的,眉眼間都是平和,沒有沾染上戾氣。罷了,多照拂一下,庇護著她生活也沒什麽。


    沈含月雖然不皺眉了,但從神色能看出來心裏還是掛念這事。


    “太後娘娘,朱小主到了。”縷金進來說道。賞心閣在後宮的邊緣,慈寧宮卻在中心靠後的位子,道路比較長,太後並沒有給朱宛凝乘轎的權力,按照秀女的身份,隻能用靠雙腿行走,中間又不能休息,走的額頭上都冒了汗珠。


    到了慈寧宮門口,縷金將她待到偏房等候。現在沒有水洗漱,也沒有脂粉可以補妝,隻得用帕子將汗珠按下,顯得不那麽狼狽。略微整理一下,就聽到太後召見,連忙跟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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