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勵精圖治;他的兒子祐桓繼承了祖母和父親未竟的事業,改年號紹治,恪守祖宗成業,在位三十年,傳位皇太子厚照。


    孝宗天資過人,興趣廣博,也頗有寡人之疾,後宮多內寵,來歷也是五花八門,從朝鮮到漢昌再到景泰都有。這些來自天涯海角的幾十位後妃為他生下二十四子二十女,其中八個兒女是在太上皇時期生下的!其中僅唐貴妃就為他生下一子三女,這位來自景泰省的絕色美女祖上是波斯人,因為貌美被齊王看中,送進宮中,受到太上皇的寵愛,想到景泰古稱印度,「印度者,唐雲月,月有多名,斯其一稱」,於是賜名唐雲月。她不僅天生麗質、能歌善舞,而且性格聰明,不僅很快學會漢語,甚至能詩會文,連於太後也頗喜歡她。


    祐桓性格溫和,延續了祖母和父親的施政路線,勸課農桑,大興文治,尤其鼓勵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發展。他執政時期,正是科技大發展時代,具有實用性的蒸汽機出現並投入應用,玻璃技術明顯提高,冶煉、紡織、印染技術取得突破性進展。地理大發現帶來了生物大發現,望遠鏡帶來了天文大發現,放大鏡和顯微鏡帶來了微觀世界的大發現;與此同時,蒸汽輪船讓距離變小。不管是巡海的各省巡檢司,還是國有的運輸公司,或者是遠海近海的私營船主,甚至歐洲的商人海盜,但凡有能力有門道的,都在拚命地購進蒸汽輪船。


    蒸汽機的成熟與冶煉技術密切相關,反過來,又帶動了上下遊機器製造業的發展。從實力雄厚的國有公司開始,機器大生產運動開始逐漸蔓延開來,由此帶來了經濟社會的巨大變革。這場持續百年的大變革,被稱為「大機器運動」,也稱為「第一次工業革命」。


    既然可以在海上跑,陸地上是不是也可以試試?祖母當年設計過幾種車,一種了一種鐵路,軌道是鐵,車廂也是鐵,一個車頭就可以帶很多車廂;一種不用軌道,也是車頭帶著車身,這個就很靈巧了。


    可能因為父親後宮太過熱鬧,也可能看到太多次母後獨坐孤燈,祐桓對女色頗為淡漠,整日和皇後廝守,宛若民間夫婦,以致六宮虛空。


    孝宗開先還覺得很不成體統,幾次讓祐桓納妃,倒是錦鸞勸他:「兒子大了,自有主意。再說,既然已經有幾個孩子,有沒有嬪妃又有什麽關係?」


    孝宗看著她:「你從前不是這麽說的。」


    錦鸞道:「一代人有一代的活法,我是希望太子能鬆快些。我看得出來,他們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皇帝的兒子娶了宰相的女兒;既如此,又何必節外生枝?」


    孝宗笑:「你這話似乎又不甘。怎麽,母儀天下四十多年,過得不舒坦嗎?」


    錦鸞慘然一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她語氣悽然地說起一段往事:「聖上可記得,弘治十三年母後崩逝,皇兒染病,妾朝夕照料,祝禱於天,待他病癒,妾也患病,幾乎不起。當時妾想著,如果妾死了,能讓聖上寬心,讓皇兒安坐,死也瞑目了;可是轉念一想,皇兒不是長子,能被立為太子,全因嫡出。若妾一死,聖上扶持旁人為皇後,皇兒不再是嫡長子,他若有什麽過失,…所以妾一定要活著,好好活著。」


    孝宗唏噓,沒有說話。


    她看著孝宗:「聖上,下輩子如果我們還做夫妻,真希望您不再生於天家,就是個王孫公子,我也隻是尋常的閨秀。即便還要這麽青燈枯坐,也不用擔驚受怕,如履薄冰;若是生於平民百姓之家,雖然茅簷草舍,粗茶淡飯,但夫妻隻是夫妻,父子隻是父子,或許還能舉案齊眉,常聚天倫之樂。」


    孝宗心裏一動:「這些年,苦了你。」


    他摟著妻子,嘆息了一聲:「好在,都結束了。」


    結束是不可能結束的,太上皇後宮裏還是奼紫嫣紅;隻是兒子做了皇帝,凡事也就不計較了,錦鸞反倒是憐愛的看著這些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們。


    微霜淒淒金井欄,城頭月出凍雲殘。


    玉樓高對蓬萊雪,誰道宮中夜不寒。


    祐桓的皇後程月仙,字德卿,師從科學院女院士王慧蘭,還跟米應德學過繪畫,不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能騎射,通星象,精歷算,工詩文。她的父親程敏政曾經毫不掩飾的誇耀:「吾兒於書無所不窺,工詩古人辭,尤精天算,貫通中西。自古才女如謝道蘊、左芬之屬能為詩,未聞其能文章;曹大家續漢史,宋宣文傳周官,未聞其通天算。吾兒以一人兼之,可不謂彤管之杓魁、青閨之收並乎?」並揚言「此足以門戶之託,何必男子」;於皇後也誇她「六藝旁通,博而能精」。


    處在這樣的時代,明朝士人天生就張揚著教化萬方、博採眾長,探索宇宙、窮根究底的雄心壯誌。


    東西方站在了同樣的起點上,甚至東方憑藉深厚的歷史底蘊、開放包容的社會風氣、廣闊無垠的國內市場領先一步。


    祐桓自來對天文地理頗感興趣。他的舅舅重新發現了這個世界,但疆域太大,對自己名下的疆土到底是什麽樣子、有什麽樣的氣候、物產等等,卻沒有人能夠說得清。因此,他命襄國公郭嶽主持編撰了《武備誌》,全麵總結目前的軍事裝備和人員訓練、戰略戰術成果,刊發全軍;命科學院院長李兆先主持編撰了《天工開物》,全麵總結當時工業生產和科學技術;命慶國公於承業修撰了《農政全書》,全麵總結農業政策和農業技術,還貼心的附上草木野菜可資充飢的植物400餘種;同時,新的藥材和藥方出現,需要完善藥典;新的星辰發現,星象圖、航海圖需要更新;此外,先帝編修的文學總集、《四庫全書》,要派人抄錄,發放各省;要優中選優,編撰《四庫萃要》,刊行全國;這麽多書籍,查詢不方便,可以仿照《太平禦覽》的做法,重新編撰一部類書,按天、地、人、物、事次序展開,凡天文地理、人倫規範、文史哲學、自然藝術、經濟政治、教育科舉、農桑漁牧、醫藥良方、百家考工等等,都要囊括進去。


    從太子時期他就沉溺於農事,那些新奇的物種總讓人驚喜。孝宗認為太子能知稼穡之艱難,必能撫恤百姓,因此相當支持。


    在一大批農學精英的輔佐下,他甚至在端本宮種出了水稻;也就是在他執政時期,雙季稻在江南地區得到普及;玉米、紅薯、土豆等新作物擺上普通人的餐桌,農作物的套種、間種技術日臻成熟。


    除了腳下的土地,天上的星辰同樣令人著迷。他甚至用最新的望遠鏡發現了幾顆星星,皇後則更加潛心於日月星辰規律的探索。


    有一年帝後同行,皇後對他說:「今年將有澇災,要早做準備,讓百姓種高杆作物」;隔了一年又對皇帝說:「今年將會有旱災,應該種早熟作物。」後來全部應驗。


    皇帝不解,她解釋:「妾看見螞蟻群從窪地紛紛移往高阜,推測有澇災;看天上的雲常常呈現魚鱗狀,沒有出現圓錐形的雨雲,就推測將會有旱災。」


    紹治三十年,他以「先帝親政三十年而禪讓,朕有何德,敢越父皇紀元之數。」於是提前禪讓太子。


    退位以後,他就全身心沉溺於科學觀察研究。這也成為後代皇帝退位之後的共同愛好:處在科技發展的時代,每天都有新鮮的事物產生,值得他們去研究探索哪怕把玩。他在九年後去世,享年六十五,廟號顯宗,追諡莊。


    因為帝後的喜愛,天文學進步神速,一大批著述相繼出版,其中包括《天體運行論》,它的作者哥白尼也來到了明朝。


    英諾森八世之後,史上最具爭議的教宗亞歷山大六世當選。他也不僅生活奢靡、任人唯親;而且野心勃勃、殘忍冷酷。他頒布聖諭,禁止印行未經教會審查的書籍,可疑的書籍一律焚毀。


    就在弘治三十年,40歲的哥白尼提出了日心說,並在兩年後開始撰寫《試論天體運行的假設》,歷史上因為教皇的聖諭,遲疑近四十年,直到臨終時才出版;但這回聽說遙遠的中國太後相信太陽是太陽係的中心,幾經考慮,在商人們的勸告下,終於來到了中國。


    在這本書中,哥白尼不僅係統地論述了地圓說和日心說,而且畫出了恆星表、介紹地球的繞軸運行和周年運行,同時大篇幅論述了月球,特別是月食。不僅佐證了當年汪舜華的假設,而且和王慧蘭的《月食解》暗合,因此受到帝後的重視,也引發學界關注。


    但這書帶來的更大的影響,是促使明朝士人開始係統研究「道」。汪太後在《清寧絮語》中論述了幾大哲學觀點,最濃墨重彩的就是認識論。她一再強調: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個「道」,不是儒家之道、道家之道,也不是什麽王道、霸道,而是——規律。


    日月之行,都是有規律的,那麽這個規律是什麽呢?又為什麽會是這樣?天文學如此,其他的科學何嚐不是如此?萬有引力的常數是多少?能不能克服?洋流潮汐風雨是怎麽形成的?大陸這麽多的地形地貌,是如何形成的,又有什麽樣的特點,該如何因地製宜?


    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真正掌握規律,才能讓它為人所用;否則即便有了發現發明,也不過吉光片羽,轉瞬即逝。


    建極獎設立這麽些年來,文學方麵雖然爭議不少,但到底名家迭出,但是其他的方麵,隻能說差強人意,如今這個局麵總算有所改觀,一批中外優秀學者相繼獲獎。


    紹治時代政治清明,經濟繁盛,文化昌明,科技突破,堪稱古典時代文治造極之世。當時,來自全國各地的行商坐賈、墨客文人匯聚北京;四海列國的英才賢士也紛至遝來,他們或者仰慕明朝富庶,或者要逃避教廷責難,萬裏迢迢到明朝求取前程。他們其中一部分憑藉才學進入科學院,或者供職樂府、文林館,或者到四譯館做翻譯。


    考慮到湧入的歐洲人實在太多,顯宗同意在外國人相對集中的天津、南京、杭州、廣州、泉州等地修建教堂,當然老規矩,不許出門傳教;中國人進教堂也要盯緊點,沒事看個虛熱鬧沒什麽,別真被洋和尚們騙去受洗,那就是自絕於家邦!


    ——洋和尚們不但經常和士大夫和尚道士論辯,甚至自己也爭執不休,隔三差五就在科學院外的論道論壇上爭爭吵吵,有要改革的、要遵守祖製的,隨他們去,隻要不動手。


    顯宗放下四譯館剛剛獻上來的《烏托邦》,聽說是英格蘭大理寺卿用拉丁文寫的,去年被商人漂洋過海的帶來。


    他笑著搖搖頭,對建極殿大學士楊廷和說:「讓他們刻吧,不過是司馬相如陶淵明之流無稽的想像而已。」


    楊廷和笑道:「聖上所言極是,臣也覺得他是讀孔夫子的《禮運大同篇》癡了,或是念佛家的『眾生平等』呆了,隻能當個笑話聽;別的不論,每天隻做功三個時辰,隻怕都餓死了。」


    顯宗笑道:「書生之言,如果真能令行禁止,井田製裏甲製就不會崩壞了。」


    楊廷和說著近年教廷到處兜售贖罪券,都賣到天朝來了。


    顯宗道:「當年姑姑在景泰省,可是自己掏錢在恆河邊操辦水陸大會,為亡者超度,生者祈福。這個教宗倒是掉進錢眼裏了。」


    楊廷和道:「正所謂『佛爭一爐香』嘛,說了那麽多,還不是為了香火錢。」


    顯宗道:「既如此,若隻在教堂裏賣,便由他們去;隻是該納的銀子不能少。」


    楊廷和稱是,一邊說起有許多反對贖罪券被逐出教廷又被商人帶回國的,據說其中還有不少名望之士。


    顯宗道:「限山隔海的,難辨真假,還照慣例,有著作的送去四譯館,沒有的去參加各館的考教,官話還沒學會的,就先去教堂把官話學會了再來。」


    楊廷和稱是。


    當然不是沒有遺憾,就是在武功方麵實在乏善可陳,甚至可以說一敗塗地。


    弘治以來,朝廷鼓勵商人向西發展,相繼冊封了眾多的宣慰使,光是貢賦一項,每年就接近十萬兩;此外,宣慰使們回京朝覲置辦衣服行頭,沿途食宿,更是耗費驚人。即便如此,非洲東西海岸也遍布著宣慰使,至於有多少是空殼的,誰也不知道。


    這麽多宣慰使,不是沒有嚐試過打通地中海航道。


    就在環球船隊回朝不久,受到朝廷鼓舞的商人們再次踏上征程,以景泰省為基地,從景泰河以西到非洲東海岸,零零星星的開始出現號稱是中國人占領的港口,很快就有不少人把目光對準了紅海。


    通過這狹長的海域,進入地中海,就可以直達歐洲。


    紅海的另一邊被奧斯曼帝國牢牢占據,但是這一邊,還是邦國林立,最大的國家埃及,正處於馬穆魯克王朝統治末期,土地兼併嚴重,水利工程失修,工商業發展緩慢,國內矛盾叢生;但這些年來似乎又有了復興的跡象。就在弘治五年,他們在阿達納戰役中大敗奧斯曼帝國。


    弘治十二年,福建商人吳晟德拿著重金向朝廷求購的火炮戰船,帶著子弟和船員攻占了亞丁灣沿岸的木骨都束,也就是後世俗稱的索馬利亞,而後被朝廷冊封為宣慰使,孝宗給這裏賜名西成,正式開始了明朝對非洲的經營。


    而後,吳晟德逐步向北拓展,試圖占據亞丁灣到紅海沿岸,而後攻克埃及,打通地中海。


    想得很美好,但明朝畢竟是外來戶,在這裏人地兩生,語言不通,又遠離本土,光靠自己那點槍炮,實在難以成事。


    吳晟德於是求助華商,都知道圈地隻是名義上的,地圖物產啥的都可以弄,反正朝廷不會查證,隻要肯給銀子,宣慰使的頭銜不難;但隻要能和奧斯曼帝國劃海而治,過路不僅安全而且費用少了不少,於是大家都很積極。


    憑藉拚湊起來的艦隊,明朝商隊沿著紅海一路北上,終於在弘治二十五年將「明」字大旗插上了開羅城頭。


    但是能打天下,未必能治理天下。原本隻是臨時拚湊起來的軍隊,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利益怎麽分配就成了問題。——大家可以推舉吳晟德做宣慰使,但是利潤該拿多少?


    吳晟德提出大家索性合夥,但是跑外海的,都各有自己龐大的家業,誰願意受製於人?


    那就入股,按股份分紅。


    如果說利益分配的問題暫時解決了,接下來的事更麻煩——前方的路怎麽走?


    商人們最初的目的是占據交通樞紐,省點順便賺取過路費;但是一旦進城,有初衷不改的——人地兩生,語言不通,風俗迥異,咱們都是來掙錢的,沒有教化萬方的使命感;但也有讀了點書想南麵稱孤割據為王的。


    一座孤城,難以久持;但是前行的代價實在太大。


    這個時候到底是乘勝追擊,還是固守一方,大家爭執不下。


    作為聯軍統帥的吳晟德同樣陷入兩難。


    人心齊,泰山移;人心不齊,就是一盤散沙。


    在明朝商人們猶豫不定的時候,他們的對手並沒有停著。


    除了首都開羅,馬穆魯克王朝還有頗為廣大的疆域。蘇丹帶著重臣出逃,而後號召地方勤王。


    一年後,蘇丹拚湊起一支三萬人的軍隊打著光復舊國的旗號,與華商聯軍在郊外展開激戰,雖然戰敗逃亡,但客場作戰的劣勢已經顯露無疑。


    蘇丹遣使到奧斯曼帝國,以割讓土地為條件,兩麵夾擊,圍攻開羅。


    當開羅百姓準備開城迎接故主的時候,大局已定。


    弘治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八日,開羅陷落,城中大火,「明」字大旗被燒為灰燼。


    明朝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值新皇登基改元三天。


    正沉浸在喜悅中的顯宗得報,差點懷疑人生。


    沒辦法,還得召集群臣商議,有要求直接出兵的——畢竟開羅地位特殊,如果占據這裏,可以直接進入地中海與歐洲奧斯曼兩大勢力接觸;而且明朝有景泰省作為前進基地,一路上也有幾個宣慰使,紅海附近還有不少華商,朝廷有一爭之力。


    但更主流的觀點,則是勞師遠征,得不償失——朝廷現在有太多的宣政省、承政省需要經營,再經營非洲,實在力有未逮;所以自從弘治以來,一直是驅商人為前導。如果貿然興兵,必然與奧斯曼徹底決裂,在那裏,朝廷並沒有決戰決勝的能力,何況歐洲各國是否會趁火打劫?


    還有一種聲音:紅海和地中海之間並無運河可通,即便占據埃及,要想真正讓它成為馬六甲一樣的黃金水道,隻有一個辦法:開鑿運河。


    但是這要損耗多少人力物力?朝廷畢竟在當地沒有根基,焉知不會造成百姓叛亂?就算順利修成,隔海相望的奧斯曼帝國和近在咫尺的歐洲各國會眼睜睜看著?到那時候,朝廷又是否真的能夠守住?——況且,一旦集中人力物力經營紅海,又有多少人願意占據非洲東西海岸,朝廷對非洲的經營,恐怕會前功盡棄。


    此外,吳晟德也是攻擊的焦點——這個海盜居然糾集匪類,攻擊來往客商,如今妄動刀兵,又要求救朝廷。


    沒錯,吳晟德有不光彩的歷史。這年頭但凡跑外海的,基本上都要兼職做海盜,遇到落單的船隻,就要打劫,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同胞的船照打不誤,所以大家都盡量結伴同行。自從占據西成,有了根據地還是得天獨厚的風水寶地,吳晟德沒少打劫過往的行商;大家早就怨聲載道,甚至朝廷都聽說了。


    朝廷出錢出力,甚至勝敗都不定,就為了這麽個海盜出頭?做什麽夢!


    雙方爭論不休,剛剛調回北京擔任兵部左侍郎的祖德,強烈要求朝廷出兵,原因很簡單:「朝廷目下的疆域,已經超過歷朝歷代,也超過朝廷直接控製的極限;但自從建極以來維持了大體的穩定,除了抓大放小,驅使商人,讓他們能夠甘心為朝廷驅使;還在於對外的征討,無一敗績。所以四夷畏懼,莫敢與敵。如今開羅既為我所有,又被蠻王竊占,我若不聞不問,則是讓四夷知道中國空虛,必然全力進取,恐怕屆時紅海沿岸,不再歸我所有;甚至眼下的宣政司、承政司也會再起波瀾。」


    景泰省、懷德省的那些土司們沒什麽要緊,反正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關上門來慢慢耗,就算有一城一地的得失也沒什麽,他們翻不聊天;但是開羅不一樣,在和西方接觸的最前沿,奧斯曼帝國和歐洲各國都看著,廣大宣慰使也看著,這要是露怯,開羅完蛋,紅海沿岸肯定也守不住,甚至會影響朝廷在其他地方和這些國家的角逐——明朝努力經營非洲東海岸,但是北非、西非的大片土地,卻掌握在歐洲人手裏。


    沒辦法,地圖上更近。


    顯宗猶豫不定,跑去跟父親請示。太上皇皺著眉頭:「你如今已經親政,自己拿主意吧。」


    這個決心不好下,要承擔歷史責任的。一旦朝廷進軍紅海,失敗了怎麽辦?那時候各國各土司更知道朝廷虛弱!即便成功了,埃及怎麽經營是一回事,以後宣慰使搶地盤失敗都要朝廷出兵,朝廷顧得過來嗎?會不會直接把自己折騰死?


    一個宣慰使每年能給朝廷貢獻多少?朝廷直接占領埃及,又要準備投入多大的成本?——這可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個行省!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鄰居你要防著,從景泰省西部到紅海漫長的海岸線也要經營,否則早晚守不住!


    顯宗猶豫再三,到底下定決心——不出兵。


    當然,在詔書裏他也沒有罵吳晟德你個海盜給我整事,隻是聲明恪守祖製,要求奧斯曼帝國謹守疆域,不要妄動刀兵。


    朝廷隻規定了宣慰使的責任,可沒有說朝廷對宣慰使有什麽義務。


    詔令一出,祖德極為失望,排眾而出聲淚俱下的陳述利害,要求皇帝出兵,並主動請纓,率領水師一萬,前往攻取開羅。


    顯宗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他。


    隨後消息相繼傳來:當初馬穆魯克王朝以割讓西奈半島為條件,說動奧斯曼帝國出兵;但是奧斯曼帝國並沒有如約退兵,而是直接滅亡埃及,而後揮師十萬一路沿紅海南下,直到西成。


    紹治二年三月,西成陷落,明朝在北非的據點全部失守。


    消息傳到北京,已經次年,朝中有關是否出兵的爭論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有關「到底是誰讓朝廷失去了北非?」的質問。


    其時太上皇禪讓未久,餘威猶在,朝野上下已經有聲音呼喚皇帝凡事向太上皇請教了。


    噩夢還在繼續,漢昌的可汗、仁壽永和的土司,都在搞事情;沿海的海盜也沉渣泛起,似乎一夜之間,所有的妖魔鬼怪全出來了。


    這些以前不是沒有,但是隻要不鬧大,朝廷也就當做不知道。


    但是如今,他們居然擊中了一艘巡檢司的戰船!


    簡直反了!


    顯宗終於憤怒了,命王守仁和湛若水主持打擊海盜。


    從紹治四年開始,歷時三年,規模空前,成果斐然。


    顯宗想要藉助掃除海盜的餘威拿回西成,遭到朝野的一致反對。


    但是華商們歡欣鼓舞,聯合起來,從朝廷那裏巨資購買了槍炮戰船,試圖重新奪回紅海沿岸,至少恢復西成。


    奧斯曼帝國畢竟不是埃及,更不是之前攻克的小小城邦或者無人之地,華商聯軍三次出兵,全部敗回。最後一次,紹治十六年,景泰省總督沐飛派遣水軍巡檢使李俊親自揮師三千,出動戰船越洋參戰。依靠強大的火力,李俊連戰連捷,一舉恢復西成;而後在華商鼓動下,不聽部下勸阻,揮師北上,進入紅海後被敵人團團包圍,血戰三日,始終不得脫,從容自盡,全軍覆沒,不久西成再次失守。


    消息傳來,朝野震動,顯宗大怒。偏這時候剛剛征服不久的德幹高原再次爆發叛亂,沐飛不能西征;同時,東北女真人苦心經營這麽些年,又有捲土重來的勢頭。


    天邊是顧不上了,隻能先顧著眼前。兵部尚書祖德仰天長嘆,在金殿上大喊三聲「渡海!」咳血身亡,年僅五十。


    朝野上下都憋著一口氣,顯宗更是覺得憋屈:給我撥錢,研究蒸汽機,研究機關槍,朕就不相信,搞不定他們了!——這時候火銃尤其連珠銃威力其實已經大,但是皇帝還是覺得不夠。


    紹治二十年,東邊又傳來消息:西班牙海盜皮薩羅入侵印加國。自從明朝官軍抵達印加,印加人學會了造紙、印刷、車輪,這些年來通過和明朝的貿易也得到了馬匹、火器,但畢竟遠隔重洋,裝備有限,更多的還是採用原始的刀槍、弓箭。當時印加國王阿塔瓦爾帕剛剛通過內戰擊敗同父異母的弟弟瓦斯卡爾,誌得意滿;皮薩羅宣稱向他敬獻火器幫助他掃平天下,在會麵時發動突襲,將其俘虜,宗室大臣大部分被殺。


    皮薩羅在得到巨額的財富後,背信棄義準備殺死阿塔瓦爾帕,當時明朝商人賈珙正帶人在那裏經商,聽說變故,糾集一幫夥伴在行刑的時候突然發起攻擊,巨大的火炮震天動地,不僅土人跪了一地,皮薩羅等也陷入慌亂;賈珙等人趁機救出阿塔瓦爾帕。印加人有了主心骨,這才在華商的帶領下一擁而上,皮薩羅死於亂軍,同夥阿爾馬格羅被俘,被憤怒的土人亂刀砍死。


    阿塔瓦爾帕感激,派遣使臣赴京朝覲,獻上地圖、人口。


    顯宗厚賞使臣並設宴款待,回頭跟群臣發火:「印加已經是我朝的永樂省,阿塔瓦爾帕是朕親子冊封的土司,皮薩羅怎敢如此無禮!」


    ——印加人當初連文字都沒有,不過當年被中國人震懾,倒是派人跟隨者回明朝朝覲;後來偶爾有商人遠涉重洋前往經商——沿著海岸線,從明朝帶著火器、錦緞、紙張過去,從那邊滿載著黃金和金雞納霜和其他珍奇特產回來,因為利潤實在高得驚人,還是有人肯冒險的。


    商人們回來的時候,也會帶著幾個自稱是印加國朝貢使的土人,拿著點印加國的特產,朝廷也就認了,頒了旨、給了賞,才不管是不是每回來的都一樣。


    當即下旨,封賈珙為正一品宣慰使;並在美洲三省設立正二品宣慰使、允許商人前去為國戍邊,當然貢賦也提高到五千兩。


    同時布告諭四方::即便遠在美洲、敢侵占我的家邦、殺害我的子民,照樣是個死!


    傳達完詔書,還要接著發怒:「不到200人,居然擊潰了8萬大軍,如果不是賈珙,就讓他們得逞了!咱們的軍隊呢!」


    想到華商糾集數萬人,甚至朝廷直接出兵,居然連西成都沒有守住,實在生氣;再一次提出征西,當然招來朝野一致反對。


    當然,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朝廷粉飾太平罷了,美洲三省畢竟遠在天邊,朝廷沒有力甚至沒有心去管,隻是鬧出了這樣的大事,如果不給個說法,實在沒臉;將來隻要不再發生這樣讓朝廷沒臉的事,你們要傳教、要殺人,朝廷也就當不知道。


    對於明朝的士人來說,美洲也好,開羅也罷,還是太遠了。真正震撼的是紹治七年,工部尚書黃珂之女黃峨考取了三甲進士。


    盡管建極文學獎的獲得者超過一半是女人,文林館也有不少女作家;甚至建極以來允許女人參加考試,尤其新省,很多婦女通過考試做官;第一個女舉人程月華更是憑藉一支筆攪風攪雨,讓朝廷不得安寧,但這麽多年來是第一次有婦女拿到會試入場券。當時就有有人跑到太廟孔廟去哭,但一向溫和的皇帝在朝上發怒:「怎麽夷女都有女人做官,漢家女兒反而不行?難道漢女反不如夷女?」


    下麵不敢說話了。


    黃峨後來嫁給了弘治二十八年狀元楊慎,旋即隨夫宦遊永和省。楊慎的父親楊廷和是建極殿大學士,妹妹玉華在紹治十四年被冊立為皇太子妃。楊慎回北京任職後,先後任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後來主持《古今圖書集成》的編撰工作,黃峨也在文林館主持工作。與程月華相比,黃峨文才勝過許多,好在宣揚教化的多,揭露諷刺的少,總算讓大家不那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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