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八年秋,經過前後近十年的準備,禮親王朱誠泳、慶國公於承業奉旨,主持四海測驗工作。


    承業出京前,去拜見姐姐。


    錦鸞拉著他,淚眼婆娑。


    承業知道姐姐的日子不好過,雖然心裏難過,還是忍著淚說:「都是我,如果我不回來,或許…」


    錦鸞打斷了他的話:「瞎說。」


    她拉著弟弟的手:「你不僅是於家的好兒子,也是大明的功臣、天下的功臣,姐姐以你為榮。——姐姐在宮裏好過不好過,不是你能決定的,也不是哪個嬪妃能左右的。你們好,姐姐才好。好好的去辦差,好好的回來,姐姐盼著你回來。有時間,多讀史書,學會如何立身處世,不要胡思亂想。」


    她從書架上取了一部《史記》,停留在《衛青霍去病列傳》一頁上。


    承業謝過姐姐,收下了。


    衛霍之功,彪炳青史;然而衛霍先後去世,衛皇後年老色衰,武帝求神訪仙,給了小人可乘之機。


    倘若衛霍在,衛子夫母子未必至此。


    如今於家之功,並不亞於衛霍,自己應該是皇後和太子的依靠。


    當年郭守敬主持了四海測驗,在東至高麗,西極滇池,南逾朱崖,北盡鐵勒的廣袤國土上,設立了27個觀測站,其測量內容之多,地域之廣,精度之高,參加人員之眾,在我國歷史上乃至世界天文史上都是空前的。


    如今的這次測驗,範圍更廣:東起朝鮮半島,西至景泰、漢昌,北到西伯利亞,南到巨港,共五十四處觀測點。


    除了測量秋分日的日出日落時間以及最大的高度角以及時間;還在海麵上設置了測量船,輔助測量經緯長度,最終計算赤道的周長。


    準備工作耗時曠日持久,後期的計算工作同樣驚人。朝廷調集了全國最優秀的天文歷算專家參與計算,最終在弘治十二年秋,得出結論:赤道周長為86000裏。


    這個結論得到病榻上的汪太後的認可。


    主持這項工程的慶國公拿到了世襲資格,禮親王世子則擔任宗人令。


    弘治五年底,安國公染病,需要靜養,所以讓他們兄弟在家侍奉。此後,承業閉門在家著書論說,不結交賓客。皇帝顧念他們的孝心,準了安國公的奏請,還派了個太醫在國公府伺候,時不時賞賜些珍貴藥材,朝野上下都道皇帝愛重於家,皇後和嫡子地位穩固。


    弘治十年秋,衛國公李定上報,在外海發現一片巨大的陸地!


    這片陸地東部山地,中部平原,西部高原;沿海地區到處是寬闊的沙灘和蔥翠的草木。


    汪舜華的推斷再一次得到證實,可以想見朝野的反應。


    這裏地廣人稀,有很多見所未見的珍奇異獸,送到北京的,有一種體型巨大的鳥,雖然長得醜、不怎麽能飛、但是能跑,稀罕!


    還有一種巨醜的動物,全身裹著柔軟褐色的濃密短毛,腦顱光滑無回,四肢很短,五趾具鉤爪,趾間有薄膜似的蹼,酷似鴨足。因為實在太醜,很多人懷疑是不是李定惡作劇,直到看了實物,才發現造化之鬼斧神工。


    另外一種動物就比它們可愛漂亮多了。這種長得像熊的動物,體形肥胖,毛又亂又厚,沒有尾巴,善於攀緣。聽說它們基本大部分時間都在桉樹上睡覺,幾乎從不下地喝水,真是神奇。


    還有一種神奇的動物,後腿強健而有力,腹部有一個育兒袋。不跑,但是能跳,可跳到一丈多高、三四丈遠,當時抓它官軍費了不少力氣,如今送到北京放開籠子讓他跳,讓君臣目瞪口呆。


    汪舜華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動物,上輩子在網上看到的倒是不少。


    看過了也就罷了,還是哈士奇比較好玩。雖然滾滾比較可愛,但是長大了就不敢靠近了;加上這貨實在太能吃,北京城的竹子也不算多,尤其冬天,相當難捱,因此母子倆也就放棄了讓地方官再次敬獻的打算。


    李定發現的這片土地隻能作為宗室分封的承政省;甚至短期內和洪武、永樂一樣,不會派人去,因為荒無人煙;附近洪熙省、宣德省好歹都有不少華人,土人也和華人交往頗多,這些地方是真的與世隔絕太久,偏遠落後。


    皇帝用自己的年號給它賜名「弘治」。


    剛在大草原上放生了一群牛羊兔子的李定拿到了世襲永替的資格。但這裏其實很長一段時間作為海盜的棲息地,直到六十多年後的武宗隆慶年間,才有宗室被分封到這裏來。


    宗室人口原來越多,況且這裏也逐漸開始發展。


    地域雖廣,但精力有限,朝廷必須立足本土,用心經營南方宣省,再說承省,至於更遙遠的地方,哪怕冠上了祖宗的年號,暫時也隻能存在於地圖上;至於宣慰使,朝廷隻能給與道義上的支持,最多賣點武器。


    皇帝跟汪舜華匯報完宗室就國的計劃,就去辦事了。


    汪舜華看著他匆忙的背影,低頭看著這份方案,其中幾個他寵愛的兒子,都要派到南方宣德等省;覺得那個昔日有些任性的帝王已經長大了。


    他應該能分清公私輕重,做一個有為之君。


    她的預感沒有錯,皇帝在位五十六年,親政三十年,遵守並深化了母後開創的改革路線,進一步強化中央集權、抑製地方豪強勢力;興建八達嶺長城,強化北方防務;大力分封諸侯宗室,朝廷勢力開始在南洋各承政省紮根;兼併德幹高原,同時向非洲海岸線拓展;持續推進水利工程建設,大力推廣高產作物,人口迅速繁衍;推行菸草專營,鼓勵工商業發展,尤其是國家資本的發展;支持科技文化發展,冶煉、火器等進步神速,蒸汽機研究也在快速推進;《永樂大典》抄完,《四庫全書》修成;十三經和《三希堂法帖》刻成刊行。因此國庫充裕,百姓安樂,民不知兵,名家輩出,號稱太平。


    當然這一切汪舜華看不到了,她在弘治十三年七月十八日去世,享年七十,與世宗合葬德陵。


    汪舜華晚年為疾病困擾。頻繁的生育造成了嚴重的氣血虧損,常年超負荷的工作導致身心俱疲,好在帝後孝順,後繼有人,心態平和。


    弘治十年又是會試年,毛澄為首,羅欽順摘得探花,榜眼則是湛若水。


    汪舜華還在進士名單上看到了李夢陽的名字。


    不知道詩文復古運動是不是也要來了。


    汪舜華笑了笑,提筆錄了一首詩,放進尚未完稿的《清寧絮語》裏。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端午節前,《汪太後實錄》和《汪太後寶訓》修成。


    按照洪武以來的慣例,在官方修撰《實錄》時,輯錄皇帝言論和政事,彙編成書,也就是皇帝語錄,稱為寶訓。寶訓按照內容分類輯錄。這些內容實錄中均有記述,文字也盡相同,隻是將「上曰」之類,改為「太祖曰」。這種寶訓分類開列,易於檢索閱讀,作為「遺之子孫」的訓條,既實用又方便。


    《汪太後實錄》一共325卷,汪舜華沒有看:「當年唐太宗想看起居注,結果落下了改史的名聲,我也該避些嫌疑。」


    現在我可不怕你們亂寫了。


    不過還是認真審閱了《寶訓》。這書參照《太祖寶訓》,不過更加詳實,一共54卷,分了40類,包括論修身、治國的各個方麵,有訓言、硃批、敕諭等各種體裁。


    《實錄》隻有堆在庫房裏吃灰,不過《寶訓》就要公開刊行。


    汪舜華聽了匯報,交給皇帝一本書:「這是寫給你的。」


    皇帝接過這部厚厚的《清寧絮語》。他早聽說母親在寫書,也時常探討,大致知道她會寫些什麽,但是真正研讀的時候還是頭疼,母親你寫的是奇書還是天書?——書分三部分:哲學政治經濟學、反思、展望。


    辯證唯物論、認識論、聯繫論、發展論、矛盾論、價值論,這個是道嗎?


    對立統一、量變質變、否定之否定,每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麽了。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看著標題就覺得頭疼,這都什麽?


    後麵還列了個問題清單,大到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大地被撕裂成幾大板塊、高原平原盆地各種地形的形成,小到風雨的形成、人體器官的作用血液的循環具體物質的組成、引力常數,足足240個,您這是學屈原嗎?


    算了,這些問題留給後人吧,反正跟我沒什麽關係。


    尤其最後麵的那部分,什麽輕工業重工業信息業,這個是蓬萊仙島還是大同世界?還有後麵的鐵路規劃圖——媽,你拿那麽多鋼鐵鋪路,如此靡費,秦始皇隋煬帝都沒幹過,這要遭天譴的!


    但這書也不是沒有一點可取之處,主要是涉及到改革部分,係統回顧了當年國家麵臨的形勢、改革的總體思路和具體舉措,對將來可能出現的國際形勢和社會問題做了一定的分析,對於現在和今後一段時間朝廷施政具有相當的參考價值,可以作為天下士子參加殿試策論的參考,用以統一思想。


    汪舜華還和皇帝商量:「書裏提了240個問題,隻怕未來幾十年都不會有圓滿的答案;即便後人解答出來了,到那時也會有新的問題產生。一息尚存,對世界的認識和探索就不會停止。我們不僅需要有蒸汽機機關槍,也需要有人去做那些看上去一時半會兒沒什麽用的基礎學問,理論學問,在實踐中深化理論認識,用理論指導實踐。」


    皇帝想起剛剛看到的認識論,覺得有點拗口。


    「這些年我拿著朝廷的俸祿,又有皇莊皇店的分紅,折銀三十多萬兩,你們是皇帝親王公主,都不缺銀子。這錢我一直存在中央銀行,想作為一筆基金,獎勵在數學、物理、化學、醫學、農學、文學方麵的突出成果,不用本金,把利息取出來均分就行。」


    汪舜華的年俸除了給女兒們攢嫁妝,還要支援女校和娘家,建極五年興建女宗學,將女校並了過去,這部分就交給了朝廷;汪瑛去世後,這錢也省了,但總的來說剩的不多;但她有自己的宮莊,還投資了好幾處皇店,利錢相當豐厚。


    皇帝還在想這到底是什麽操作,汪舜華已經把評選表彰辦法遞給他:「一起放進書裏,以後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後嗣君主。」


    皇帝稱是,有沒有用不知道,能給讀書人找點事,似乎也不壞。


    到底是母親嘔心瀝血之作,盡管看不太懂,這部三十卷的《清寧絮語》終究全須全尾的刊行印發全國,自然引發了空前的抨擊和討論——看,我說太後糊塗了吧?什麽科教興國,不搞農業跑去搞工業,不坐馬車坐火車甚至飛機,田賦全免甚至反哺,全民免費九年教育,都是癡人說夢!


    哎,又說到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要是真的萬裏之外能夠取毀滅一個城市甚至敵人首級,那鎮國之寶沒什麽說的,但您真的確定這不是如來佛祖或者太上老君的金手指?


    宮人小心翼翼的跟汪舜華匯報市井坊間百姓們的反應,汪舜華毫不在意:「他們早晚會明白的。」


    早晚會明白。


    次年六月十三日,汪舜華的千秋節,接受完帝後群臣的朝賀,親自頒發了首屆建極獎。


    物理獎被授予朱誠泳和於承業,表彰他們在環球航行和測量地球周長的業績;醫學獎被授予胡守信,用以表彰他的牛痘接種技術;農學獎被賜給溫華榮,方格育苗移栽技術如今廣泛普及,極大提高棉花產量。


    與幾乎沒有懸念或者說沒有什麽競爭對手的理工科獎項相比,文學獎的角逐顯然是最激烈的,也是最受朝野關注的。三位公主先迴避,程敏政李東陽倪嶽林瀚等朝廷重臣也等退居二線再說,瑞親王的《歷朝通俗演義》已經寫了一半,永寧王子場、南川王申鋸同樣佳作迭出,姚茂良文林安時泰是當代傑出的戲曲家,李瑩商妙玉何青玉盧允貞倪淑靜沈瓊蓮宋寶林孟淑卿程月華同樣不遑多讓。


    最終,這萬眾矚目的獎項被賜給瑞親王申鈘。


    宗室們喜氣洋洋:看,咱老朱家出了天下第一文人!


    弘治十三年的殿試,田去疾考取了狀元,祖德考取了榜眼,李紀考取探花。這三人都是平民出身,而且都隻有十六歲,刷新了開國以來三鼎甲的平均年齡;尤其田去疾鄉試、會試都是第一,繼黃觀、商輅、王鏊之後又一個連中三元,一時海內傳頌,以為奇事;朱希周的名字好,拿到了第四。


    聽田去疾說,自己幼年多病,父親又敬仰霍去病辛棄疾,所以取了這麽個名字。


    當時汪太後扶病而出,嘆息:「吾以老年,更睹三鳳。」


    田去疾次年又考中武狀元,成為唐朝鄭冠之後的第一人。這位出身農家的寒門子弟並不是死讀書高分低能的呆子,恰好相反,見識明敏,功業素著。在翰林時屢次上書言事,皇帝奇其才:「此兒不減古人才氣。」後來外放漢昌省,二十五年間,從知府到參政、宣政、總督,多次擊潰外敵入侵、平定地方叛亂,將邊境線穩定在夷播海,域內的幾大汗王則被削了幾輪,再不能割據一方。也就是在他治下,漢昌開始真正融入內地;晚年回朝,指揮平定遼東叛亂,拿到了宣國公的爵位。


    不但如此,田去疾還是當時第一才子,尤長於詞作,與沐飛並稱沐田,但成就過之;與楊慎並稱田楊,去疾以文采見稱,楊慎以博學聞名。他繼承了蘇東坡、辛稼軒的豪放風格,風格沉雄豪邁,兼有細膩柔媚,題材廣闊又善化用典故,因此海內傳頌,顯宗稱讚「別開天地,橫絕古今,慷慨縱橫,有不可一世之概」。當然他生性豪放,風流倜儻,身後侍妾陳列,還和很多才女有緋聞官司,頗有王越之風,也因此頗遭眾嫉,李夢陽就曾經多次彈劾他。


    與田去疾相比,祖德、李紀稍顯平靜,按部就班的入職翰林、外放地方,依靠治績入職中樞、主持平叛,配享廷廟、題名星辰,雖然因為性格耿直難免和其他官員衝突甚至遭遇彈劾,但都得到皇帝庇佑,生榮死哀。


    當年的建極獎,醫學獎被授予端親王;文學獎本來已經定了李瑩,卻在頒獎前戲劇性的改授她的女兒程月華。


    程月華剛剛發表了一部《老夫子》,轟動朝野。


    汪舜華扶病觀看了演出,笑出聲來:這不就是大明版的《套中人》嘛!


    她有種預感,程月華會比自己預期的更加突出,她會是一把尖刀,讓某些人難受。


    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次頒獎了。如果自己不給她,恐怕將來就沒人敢給她了。


    汪舜華看著她接過了獎盃、證書,前來叩謝,拉著她的手細看,笑道:「這孩子人才難得,將來成就不會在她父母之下。可惜我看不到她出人頭地了。」


    遙想到去年和親王世子妃沈瓊蓮獲獎,站在下麵的一眾文武真的覺得很難過。


    因為久病,汪舜華心中有數,沒有用藥,吩咐皇帝:「他們盡力了,別為難太醫們。我也該去見你父親了。」


    她做了個夢,在偏遠的小鎮,她發奮攻讀,終於金榜題名,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成為全村的希望;在繁華的京城,戴著沉重的頭套在烈日下散發傳單;終於成為了選調生回到故鄉,加班加點熬更守夜。


    夢裏電閃雷鳴,雨打風吹,她踽踽獨行。


    夢裏荊棘遍地,風雪載途,身後是一群孩子,眼巴巴地看著她,要在沒有路的地方闖出一條路。


    夢裏春暖花開,風和日麗,世宗在花叢深處,捧著一把月季,朝著她笑。


    夢裏有戰火硝煙。


    夢裏有山川河嶽。


    夢裏有星辰大海。


    汪舜華猝然驚醒,拉著皇帝,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初心易得、始終難守,要始終兢兢業業,毋違當日之言」之類的話,又吩咐錦鸞:「好生照看皇帝和太子,好生照看自己」,瞑目而逝。


    帝後以下,失聲痛哭。


    皇帝與群臣商議,上諡號孝聖烈皇後。


    十歲的皇太子主持了汪太後的後事,當然各項工作都是他的父皇和群臣議定了的,他隻需要出麵就行。


    其時暑熱未退,後事冗雜;太子在靈前痛哭流涕,本就昏頭漲腦,偏偏回京下山時遇到風雨,感染風寒,發了高燒。皇帝連忙吩咐太醫診治;一邊吩咐護國寺、白雲觀選集高僧道士做法,為皇太子祈福;一邊帶著皇後親自到奉先殿焚香祝禱:「此乃妾之罪過,下逮兒身;惟願祖宗特垂隂佑,俾遂安全。」


    皇帝也默默祝禱:「若皇太子能承國家洪業,則祈佑身體康健;若其不賢,亦願潛奪其算,令其短命而終。毋使他日貽誤,予亦得以另擇元良。朕非不愛己子也,然以宗社大計,不得不如此。惟願為天下得人,以繼祖宗億萬年無疆之緒。」


    皇太子才十歲,談不上天賦異稟,倒也稱得上聰明,書念得不壞,騎射也還好,平時跟著父皇出門,對農業收成百姓生計倒也有興趣;比起豫親王和興親王,是遠遠不如的;何況孩子實在太小,總覺得於家憋著一口氣,不想冒這個風險。


    他盤算著,自己膝下十二個兒子,其中次子思親王祐傑、三子果親王祐相、九子康親王祐梈都已經夭折,後麵兩個還小,不提;四子興親王祐枟、六子醇親王祐棆、八子履親王祐樬都是賈淑妃所生,其中興親王極聰明,讀書過目成誦,下筆如有神助,而且熟諳典故;孫德妃所生皇五子肅親王祐榕如今出鎮爪哇,才識平庸;陸貴妃所出皇七子誠親王祐樞,去年就藩宣德,倒也說得上聰明,但是比起兩個哥哥,還是弱了不少;杜貴妃所生皇長子豫親王祐析,聰敏仁孝、性格老成,就是仁柔,不知道這幾年在洪熙省,有沒有鍛鍊出來。


    老大和老四,到底該立誰?


    老大倒是名正言順,老四更有人君風度。


    要不先召回來看看,再做決定。


    好在吉人天相,還沒等召回豫親王、興親王的旨意下達,在名醫汪機的調治下,皇太子轉危為安,錦鸞抱著兒子大哭了一場。


    皇帝暗暗鬆了口氣,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想到皇太子禮儀規範、循規蹈矩,摸摸太子的頭:「我兒長大如此,我也就可放心些了。」


    太子不比豫親王、興親王聰明,但當皇帝既不是要儒學大師、文章領袖,也不是要書畫大家、絕代名將;隻要資質尚可、朝野敬服,倒也是了。


    豫王當年也是不顯,憑什麽就認為太子比他差了?


    皇帝在心中安慰自己。


    一邊下旨度僧道各三千人出家,一邊下令死罪以下各減罪一等。


    為汪太後誦經的人中,既有傳統的和尚道士,也有來自西藏、景泰的番僧,甚至還有來自西方的傳教士。


    贊瑪提歐傳教沒有成功,但羅馬教廷既然發現了中國這個巨大的寶藏,又可以在北京教堂裏傳教,就不斷派遣傳教士遠赴中國,試圖讓異教徒皈依天主,其中最活躍的是精通基督教和古希臘古羅馬傳統的耶穌會。朝廷沒有答應他們在中原傳教,但也不反對他們到漢昌和南方尤其景泰等省傳教;與宗教、古希臘神話無關的其學術著作,則可以與國內士人一樣自由出版。


    與此同時,東學也在持續西漸。中國船隊的到來,徹底震撼了整個歐洲,贊瑪提歐撰寫的中國遊記和環球航海日記,那地域廣袤、繁榮富庶、武德充沛、文化昌明的龐大帝國讓無數人心馳神往,典章製度、生活方式都值得深究。盡管免不了要為自己塗脂抹粉,但是畢竟是傳教士,說自己發現了月亮是不平的,兩個鐵球同時著地恐怕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何況太陽到底是不是中心一年四季怎樣形成都是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因此無非是極力渲染明朝上下不遵天主而自己竭誠衛道罷了。這樣一來,高深莫測的太後、傾向天主但是慘被壓製不能親政的皇帝,不僅吊足了歐洲人民的好奇心,也讓教廷和傳教士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還有那神秘的新大陸,同樣讓人心嚮往之。


    隨後,訪華的歐洲使團回國,證實那個偉大的理想帝國不隻存在於柏拉圖的筆下,就在遙遠的東方!


    沒能生活在天主的萬丈榮光下,但他們的器物、製度、文化、風俗,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嚮往——那是一個連黑死病都沒能征服的帝國!


    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越來越多不滿教廷的普通學者,選擇了跟隨商人踏上前往東方的船隻,其中包括很多女巫。就在米蘭多拉被迫流亡中國的同時,英諾森八世發布了臭名昭著的通諭,宣稱女巫十惡不赦、荒淫無恥絕對不能夠被輕易饒恕,甚至炮製出《巫婆之錘》一書。


    聲勢浩大的「歐洲女巫大審判」由此開始。許多無辜的群眾,尤其是婦女被指控運用妖術而受到戕害。據統計,一百年間,被審判並處死的女巫就超過了20萬人。


    其中既有擅長醫術的巫醫、通曉人生哲理的智者,也有在野外寡居的老婦;還有因為私人報復而被冤枉的普通婦人。


    歷史上的她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這一回因為東西方的頻繁交往,她們中的一小部分年少貌美、有學識有勇氣,運氣也足夠好的,被想要討賞的中國商人蠱惑著,踏上了東方的商船。


    他們繞過漫長的海岸線,繞過好望角,進入景泰洋,來到廣州。


    汪舜華去世後三年,弘治十六年,王守仁和唐寅雙雙考取進士。王守仁娶了沐琮的獨女景德公主出雲為妻,從前都笑汪太後也有走眼的時候,不僅讓他進了翰林院,還把最寵愛的外孫女兒許給他。結果這廝整天想著當聖人,瘋瘋傻傻的。據說有次在後院格物致知,沒有大徹大悟,倒是淋了一場雨,患了場大病,沒想到當真天資卓絕,年紀輕輕考取了狀元。


    這回王守仁沒有前往龍場,不過到景泰省任職,參與平定地方叛亂、安撫百姓、開壇講學,招收門徒,業績斐然;這裏也是佛教的發源地。在印度教被大力彈壓後,儒釋道三家正如雨後春筍蓬勃萌發,這位聖人想必有新的體悟。


    海關大案後,湛瑛還回國子監繼續攻讀,順便把兒子湛露帶到北京。湛露天賦異稟,讀書過目成誦,但是不樂仕進,而是窮究理學,聞說陳獻章的名聲,拜倒門下。後來湛瑛外放,他也留在北京繼續,陳獻章因他聰明好學,也將其視為衣缽傳人,傾囊相授,並改名為湛若水。湛若水相貌奇特,顙中雙髁隆起,耳旁黑子左七右六,類二鬥。皇帝偶然到文學館視察《永樂大典》,看到湛若水,深以為奇,見他資性端凝,招他近前問話,則對答如流。


    回宮與錦鸞說起,母後年老染病,放心不下的,還有幾個養在她身邊的孩子,尤其張懋和永安長公主長女晚舟,美貌聰明,才學橫溢,性格端淑,可惜自己的兒子都年幼,不能匹配;親王中也沒有合適的,如今看著湛若水奇才,倒是良配。


    錦鸞自然沒有異言,回頭與汪舜華說起,汪舜華想起來:湛若水,好像是當時與王守仁並稱的儒學大師!很痛快地答應了這門婚事。


    因為皇帝賜婚,湛若水喜從天降,自然應承;當然做了英國公的女婿,也沒辦法再做閑雲野鶴,於是發奮攻讀,在弘治十年考取了榜眼;順利和王守仁會師。六年後王守仁去了景泰,他也外放懷德,到嶽父母跟前辦事,謹慎小心。


    張懋夫婦對女婿極為滿意,簡直不能夠更滿意了: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湛若水和王守仁離京後三年,一個來自米蘭的大鬍子來到了北京。他是米蘭宮廷音樂師,擅長七弦琴;繪畫也相當出色,極受米蘭大公的青睞。


    可惜前年法軍占領了米蘭,整個城市淪為一片廢墟,原本寧靜的生活被徹底打破了,迫使他不得不逃離已經生活17年的地方。他本想前往威尼斯。不過當時前往中國的商船很多,大家知道他得到汪太後的青眼,爭先恐後的勸他到中國發展;尤其很多傳教士,迫切地想要打開局麵,極力勸說他為了天主去東方。他想到大家口耳相傳的那個富裕、文明但是不信天主的國度,終究踏上了前來中國的商船。


    因為汪太後生前有言,大鬍子順利進入北京紫禁城,皇帝也很喜歡他的畫,授了文林館待詔。


    隻是沒想到,這個隻比皇帝陛下年長一歲的大鬍子不僅擅長繪畫,而且是個全才,雕塑、建築、科學、音樂、文學、數學、工程、解剖學、製圖學、地質學、天文學、植物學、古生物學,就沒有他不會的,甚至還能搞密碼。


    一貫輕視西方、反對引進西方人才的士大夫也受到了震撼:原來大西真有能人,不可小覷!


    這個被皇帝賜名為「米應德」的大鬍子成為科學院第一位外籍院士,開啟了和歷史上完全不同的人生路程,但依然留下了不朽的傳奇,當然他的原名也逐漸被大家知道:達·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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