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舜華的書剛剛開頭,傳來消息:博遠伯於承業回來了!


    歷經十年,弘治四年冬十一月,於承業終於回到天津港。


    禮親王誠泳、安國公於冕親自去南京迎接,到孝陵進香。


    帝後親自到天津港迎接。


    曾經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見,如今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滿麵風霜的中年人。


    所有人都是瘦骨嶙峋,滿麵風塵。


    於承業向皇帝交還了使節,氂牛尾都已經掉光了,隻剩下一根光禿禿的竹竿。看著皇帝,他伏在地上慟哭:「聖上,臣回來了。」


    皇帝凝視著這個比自己小幾歲、一直當做弟弟的孩子,也忍不住落淚;皇後抱著異母弟弟,更是淚流滿麵;劉婉姝母子更是泣不成聲,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遺憾的是,今天的場景,很多人看不到了。


    比如誠意侯劉祿。


    承業背後的浩浩千帆,隻有五艘是跟著他出海的,其他都是沿途各省護衛他們回朝的戰船和各國的使臣以及商船。


    那一艘船中,除了各種作物,還有一路犧牲的烈士的骨灰。


    而很多人,甚至連骨灰都沒有留下。他們或者在中途因為意外失蹤或者去世,來不及收斂;或者運載骨灰的船隻途中遭遇風暴沉沒。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當年出海的萬人,如今回來不過一千八百餘人;好在六年前,誠泳帶回了一千二百多人。


    前些年沒少有人打算橫渡太平洋,尋找神秘的美洲,求取貴比黃金的金雞納霜,但很快沒人再提了。


    遼闊的太平洋,並不總是風平浪靜;況且即便是天公作美,那漫長得令人絕望的旅程,還是讓人望而生畏。


    即便商人們準備了大型船隻,歷經千辛萬苦登陸,也實在不敢再冒險回來。


    代價實在太大,大家是去掙錢的,不是去送命的。


    反正不過六年而已,等得起。


    回到宮裏,承業向帝後匯報了一路的見聞。


    汪舜華出席了這次匯報會。


    當年在印加帝國海邊分別,一路向南。


    沿途大抵已是印加的地盤;等繞過最南端,天寒地凍,狂風暴雨,水深浪高,船隻接連沉沒。好在看到岸上有人點燃篝火,費盡力氣,終於撐住靠岸,但三百多名將士葬身海底,屍骨無存;餘下的很多患病,好在有金雞納霜,大多挺了過來。


    盡管遭遇讓人傷心,但不能不說,那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停留期間,他們除了養病、修補船隻,也造訪了這個地方:冰川奇形怪狀,雪山重巒疊嶂,湖泊星羅棋布,宛如世外桃源。他們向土人打聽更南邊的情況,得到的都是搖頭,南邊全部是海,而且越走越冷。


    「應該就是天盡頭了吧?」


    皇帝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承業似乎遇到了知己:「正是,臣等都認為那是天際了。」


    汪舜華很懷疑他們到了火地島,那真是除南極大陸之外的最南端。


    在那裏仰觀天文,依舊繁星滿天,但是與往日在中原看到的,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越往南走,越能看到很多不同的星星。


    知道越往南走越冷,甚至有很多冰山,這些天際之舟踏上了歸程,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在那裏,還有生活著的土人。盡管應該在同一片大陸上,但是他們和印加國顯然不是同一個文明,甚至出產的作物也不完全相同。


    東海岸南部明顯地勢要高出很多,氣候也挺溫涼,和同緯度相比。


    在那裏,最讓人難忘的是一種花樹,樹形高大,枝繁葉茂,花朵三片,格外鮮艷奪目;尤其這花群開,有排山倒海之勢。


    看著圖冊,錦鸞笑道:「果真是花團錦簇,今日算是見著了。」


    皇帝也讚嘆:「這花生得好。喜慶,熱鬧。」


    汪舜華看著盆裏光禿禿的三角梅,聽誠泳說路上一直放在暖房裏,隻是進京的時候免不得運出來,結果花全掉了,嘆息了一聲,這花確實美,美的讓人驚心動魄;隻是這花是熱帶植物,在北方就隻能放進溫室做個盆栽了。另外——三角梅的花朵應該是裏頭的三朵小花,你們說的花瓣,應該是葉片。


    算了,這是植物學家們的事。


    汪舜華笑道:「這花三朵花瓣,湊成個三角形狀,就叫『三角梅』吧。」


    除了美麗的三角梅,還有高大的紅木,蓮座狀葉叢偏能結出個果子,葉緣多刺,果子堅硬棘手,削了皮,味道還不壞,就是有點澀口。


    因為隻帶回了種子,實物是如論如何不能帶回來,皇帝也就翻過去了,汪舜華心說「菠蘿啊,我想吃,挖了眼泡了鹽水最爽脆!」


    算了,還是等海南台灣種植成功再說。


    巴西高原實在太過遼闊,承業雖然在那裏停留了一年多,但到底蜻蜓點水,走馬觀花,發現有限,不過繼續往前走,在亞馬遜中下遊平原,他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收穫,也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價——當然,他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地方;這一帶河流蜿蜒曲折,湖沼密布,偏偏人煙稀少。


    陸地上是廣袤的森林,一眼望不到頭,承業知道這裏應該是赤道附近。


    沿著海岸線走,他們記得太後的吩咐,每月十五前後尤其中秋,潮汐最大,因此凡暴風雨和十五前後都盡量靠岸。隻是有回啟程,路過河口的時候,突遇暴雨,江水泛濫,一瀉汪洋,仿佛天地都變了顏色;巨大的船隻在狂風暴雨的呼嘯中東倒西歪,隨時可能沉沒,那一刻,他甚至想到了西方故事裏的諾亞方舟。


    想要逃離這片水域,但風雨實在太大,根本不能挪動分毫,隻能聽天由命,被巨大的潮水裹挾著溯流而上;多艘船隻在風雨中失控,互相碰撞沉沒。


    這真的是噩夢般的慘痛經歷。他們曾經想到過壯麗的錢塘江大潮,有萬馬奔騰之勢、雷霆萬鈞之力,但是即便倒灌,應該也不遠。


    沒想到竟然持續了整整一個晝夜!哪怕外頭的風雨已經逐漸平息,但潮水還是裹挾著船隻繼續往前走。官軍除了躲進船艙,別無所能。


    不是每一艘船都能成為諾亞方舟,二十五艘船徹底沉沒,還有三十二艘船被重創,一千四百三十七人死於此劫,另有二千三百一十五人失蹤。


    當他們駕著船小心翼翼的順流而下時,不時就可以看到同伴的遺體漂浮在水麵上;其中包括海爾普斯等幾個傳教士,他們乘坐的船隻在風暴中沉沒。慶幸的是,因為提前預料到海上可能會遭遇各種不測,得到的每一種作物在每艘船上都留存了一些,確保即便隻有一艘船回到北京,種子都是齊的。


    風雨之後,聽著外頭漸漸平靜,小心翼翼的爬上甲板,看陽光重新照耀著這片土地。


    水勢已經退去,但流速依然很快。


    這裏是密林,除了滔天的水流,就隻剩下一望無際的森林。預感到可能存在的危險,承業召集船工,趕緊啟程,順流而下。


    即便沒有風雨,他們這一路也是心驚膽戰。整整三個晝夜,承業在心頭默默的計算著路程,他們至少被帶到了兩千裏外!


    原來「千裏江陵一日還」並不是誇張。


    但這壯美的風景,他們無心欣賞,因為危險隨處可見:除了猴子,他們能看到巨大的蝴蝶,甚至有體長三尺的鸚鵡!他們曾經嚐試著捕捉,但那隻鸚鵡力氣實在太大,不僅掙脫了束縛,還一口啄瞎了軍士的眼睛,還將艙門啄了個大洞,這才揚長而去。


    此外,不時還有無數蝙蝠呼嘯而過;去給同伴收屍的時候,發現有鱷魚和大龜正在撕咬;甚至還有海牛、海豚等原本應該在海裏的東西;他們甚至曾經親眼看到一條水中巨蛇一口將同伴吞入腹中,此外,還有數不清的魚類,都是從未見過的品種。


    好不容易僥倖逃離到江口,趕緊一路向北,居然也走了兩天才趕到北岸!——這哪裏是江口,比台灣海峽都寬!


    劫後餘生,眾人痛哭了一場,還得繼續趕路,好在撥雲見日,不久遇到了土著,停下來修整。


    很明顯,這些人比之前碰到的印加人更加文明——他們有文字,能造紙;農業相當發達,雖然還是刀耕火種;建築業相當驚人,興建了巨大的石頭建築和金字塔神殿,他們總是使用燧石之類更堅硬的石器切割石材。


    又是收穫滿滿的一回!


    這些人對他們很好奇,無奈雞同鴨講,誰也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但官軍拿出了金銀和錦緞等硬通貨,對方也拿出了他們的食物,除了玉米,還有很多平生未曾見過的東西,有的是不能吃的,他們好奇,也把種子帶了回來。


    官軍在那裏停留了整整兩年。不僅是要學會各種作物的種植方法,而且也實在被之前的遭遇嚇壞了。後麵的掐了不說。


    汪舜華看了圖紙,又詳細詢問了物產的情況,確定以高產的薯類和葫蘆科為主,有南瓜、筍瓜、四季豆、西葫蘆、金絲絞瓜、山藥、木薯、地瓜、花生,還有心心念念的紅薯,甚至還有辣椒種子,這東西好種,船工們就在船上種了不少做調味料。


    汪舜華拿著剛採摘下來的紅辣椒,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見到,直接塞嘴裏,劇烈的灼燒感襲來,那是久違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一時眼淚汩汩就下來了,皇帝一呆,叫了聲「母後?」


    汪舜華收了淚,擠出一個笑:「真好。」5


    因為產量太高,承業不敢把話說的太滿,在場的君臣不太能夠理解她的激動,隻是相互看了看,怎麽說多了幾樣口糧,太後又證明了自己的正確,理解理解。


    此外,還有一種花,明顯是菊科的,但高大很多,約六七尺,向日花隻有一朵,它則分枝很多,而且花大色艷,美麗奪目。


    大麗花,沒跑了。


    載著這些東西,承業等再次踏上了征程,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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