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西征大軍入朝獻俘,極其隆重。


    皇帝親自主持了獻俘儀式。


    貢噶雷巴已死,傳首九邊;侄子阿格旺布西逃,繼續通緝;家屬及餘黨男丁斬首,女眷沒為奴——懲罰前所未有的嚴厲。一來屬於國內的造反派,不同於其他被兼併的勢力,也就不存在什麽「各為其主」;二來青藏高原條件本就艱苦,實在找不到更荒涼的地方去流放。


    芮國公李瑾拿到世襲證書,威寧侯王越進封昌國公;頭號功臣張顯連跳三級,榮升一品都督;其他有功將士,俱論功行賞。


    陳襄功過相抵,調回北京閑住。退休前,他推薦了李昶為青海都司指揮使。


    景城伯馬謙在苑馬寺之戰時為叛軍俘虜,不食而死,仍給諡號;其子馬驥,後來以養馬著名。


    汪舜華參加了這次獻俘,看著旌旗烈烈,甲冑鮮明。


    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以執政太後的身份出席這樣的大典。


    表彰過後,就應該說後續的處理。


    聽著王越等人奏告著此番征討的艱難,尤其張顯意氣風發的報告翻越崇山的艱辛和景國公會和的驚喜。


    汪舜華按照他的指示,反覆確認他是翻過了喜馬拉雅山脈,進入了尼泊爾境內和沐琮會和,瞪大了眼睛,很久說不出話來,眼淚卻不自覺地墜下來了。


    世界第三極,從來沒想過在冷兵器時代,居然有人能夠翻越——不是說翻越珠穆朗瑪要費老牛鼻子的勁,依靠現代科技,每年死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嗎?


    又一想,喜馬拉雅山是個巨大的山係,珠穆朗瑪頂峰高不可攀,但其他地方總還有可以翻越的,既然亞克希可以翻過來,明朝官軍追著翻過去,似乎也不是天方夜譚。


    ——話說當年王玄策是不是也從這條路滅掉了天竺?


    汪舜華不知道,歷史上三百年後的幹隆時期,福康安也曾追亡逐北,翻越喜馬拉雅山,打進加德滿都。


    知不知道都不要緊,從這一刻開始,明朝的獵獵旌旗從此連成一片;可以居高俯視景泰。


    景泰行省將成為明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不自己放棄的話。


    聽說這山被藏民稱作「雪的故鄉」,山上終年積雪不化,雲霧繚繞,宛若神仙聖境,皇帝似信非信:「照理越往南走越暖和,越往高處走越冷,可那山居然終年積雪,得多高啊,怕是快到天上去了吧。」


    離天還有點遠,但確實是地球上離天最近的地方了。


    皇帝聽著張顯和亞克希等人的形容,大是詫異:「這樣的高山,卻從來不曾聽過,可是奇了。」


    轉臉對汪舜華說:「這怕不是傳說中的不周山吧?」


    這是皇帝親自策劃的第一戰,如此輝煌的戰果自然是要極力宣揚,群臣馬上會意。


    章綸就出班說:「吾皇聖明,《山海經》有雲: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淮南子》雲:「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聽張顯等人言之鑿鑿,此山必是不周山無疑。」


    汪舜華心說,不是考證帕米爾高原才是不周山嗎?何況不周山在西北,怎麽也跑不到青藏高原南端去吧?


    不過君臣這樣說了,她也認了,不周山在這裏,以後誰敢說化外之地,就不怕共工再撞一次!


    她對皇帝說:「張顯立下了這樣的大功,實在難得。我看再升一級,給他個伯爵。」


    皇帝稱是,即下旨封為安西伯,世襲。


    張顯大喜謝恩。


    當然,這趟差事也不是沒有問題:雖然已經提醒過,但還是有部分軍士在景泰省感染了霍亂;好在這幾年景泰省治療這病已經有準備,也報告過朝廷,及時處置了便罷,沒有造成大的死傷;倒是景泰省在防著鼠疫,畢竟這種病可以通過空氣傳播,更加可怕。


    盡管大多數的朝臣還是認為「得其地不足以供給」,但和以往有所不同,王竑等人都認為,青藏地區很重要,必須由朝廷掌控。


    都知道汪太後窮兵黷武,好大喜功,貪大求全;更何況,話自己說出去的,怎麽能夠打臉。


    但青藏地區畢竟不同於其他地方,氣候是個要命的事。


    李瑾沒能等到獻俘大典。他在回京路上逝世,比歷史上早了九年;追封敘永王,諡號「景武」。


    他剛踏上青藏高原就患病,胸悶氣短、噁心嘔吐,王越勸他回京;偏李瑾感念朝廷大恩,堅持隨大軍南行,還要料理軍務,結果病情加重,剛得到前方戰勝的消息,就倒在地上。王越急命人送他回京,結果剛下高原,人就閉上眼。


    而在李瑾之前,高陽伯韓錦雲也是死於高原病。他剛到任就呼吸困難,遷延數日仍然不能緩解,最終心力衰竭去世,追諡壯節。


    此外,有多名前往鎮守的高級武官和士兵患病;僅此番入藏參戰,就有三百多名士官因高原病致死。


    世界屋脊,考驗著人類的適應極限。


    當時急著向天下宣誓自己的存在,而今拿著這份沉甸甸的死傷名單,聽著薛遠略顯遲緩的奏告:「此番用兵,動用軍力共計三萬六千人,前後歷時八個月,軍餉、獎賞、撫恤總計四百五十萬兩。」


    皇帝的心情變得沉重。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何況,一將功成萬骨枯。


    正在景泰省巡撫的齊王一家沒有得到回京的聖旨,也就沒能一起回來;張顯還是要前往拜見他。說是巡撫,但在北京以才華和賢德著稱的齊親王,卻並沒有忙於公務,甚至沒有修身養性,而是性情大變,終日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甚而鬥雞走狗,景德府倒是有他不少的傳說。


    張顯沒有多說,隻微微提到齊親王性情瀟灑,豪邁不羈。


    汪舜華皺著眉頭: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看來還是沒有吃過苦頭。


    回頭看了永寧公主的家書。長子沐飛,剛滿一歲,頗聰慧,已經開始學著說話了;剛剛又發現懷孕,跟沐琮商量好,如果是個兒子,就叫沐翔;是個女兒,就叫出岫。


    汪舜華好笑,想到她此前提到過沐琮夢見嶽飛的事,說以後沐飛取字鵬舉,沐翔以後叫鵬程。


    但願這孩子真的能紹繼父業,把景泰省變成另外一個雲南省吧。


    皇帝來和汪舜華商量青藏地區的後續處理。


    皇帝認為:「臣以為可按照太祖太宗陳例,多封眾建,以夷製夷。如今蒙古各部、南方各省都用此法,效果很好。」


    但這次汪舜華沒有答應:「青海、西藏,原先不過是西南一隅,以夷製夷,確實是不得已的選擇;但是如今上承漢昌,下接景泰,扼守甘肅咽喉要道,朝廷斷不能置身事外。」


    皇帝到底點頭,去年青海苑馬寺丟失的時候,他也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萬一叛軍掐斷河西走廊,剛剛設立的漢昌省可就危險了!不僅如此,他們和北方連成一片,整個西北都要淪陷。


    如今看上去四海一家,但是人心未附。北方往來內地雖然還不算方便,但就怕他們螞蟻搬家,暗度陳倉,突然發難。


    商輅就建議:「河西走廊地處咽喉要道,西北各省無不在其影響之中,臣以為必須設立甘肅行省,確保這條道路的暢通無阻。」


    汪舜華點頭。


    商輅提出了方案:「改陝西行都司為甘肅都司,治蘭州,設酒泉、張掖、武威、平涼、天水、臨夏、定西、隴南九府。」


    看他在地圖上比劃,皇帝笑:「中間細長兩頭大,宛如一把如意。」


    商輅笑道:「聖上所言極是。以地理而言,甘肅分成兩大塊,大致以蘭州分水嶺為界,西麵為河西,東麵為河東。所謂的河西走廊,長兩千裏,最窄處僅數十裏,最寬處不過二百餘裏。西南為祁連山,東北為北山,兩山相夾。中部依山而走,因此狹長;但河東地區劃入甘肅,特別是平涼、慶陽地區,以此製衡陝西;隴右的天水、隴南地區,可用以製衡關中。這樣既確保了甘肅省對周邊多個非漢人聚居行省的影響力,又不給甘肅留太多的腹地。就算有人占據甘肅,也會被四麵夾擊,難以長久。」


    汪舜華真切的體會到老臣謀國的含義,慶幸自己沒有把殿上的百官當成對頭,否則還真不一定算不過這些人。


    藏區麵積廣大,大致分為三塊:衛藏、康巴、安多。衛藏就是拉薩、日喀則一帶,康巴是昌都甘孜、玉樹、迪慶等地,安多則包含了青海的大部分地區和甘南,阿壩等地。


    當然,現在分野沒這麽嚴重,但是烏斯藏這樣大的地區,又出了這樣的亂子,拆分勢在必行。


    首先就是以金沙江為界,將朵甘都司劃入四川,改名西昌都司,新設西昌府,管轄麵積比原有的四川行省都大。沒辦法,三州地廣人稀,汪順華上輩子是見識過的。


    在青藏高原北部,汪舜華畫了個圈,設立青海宣政司,下設西寧、海晏、興海、玉樹、海西五府。


    西寧不僅是青海省唯一的大城市,更是西海鎖鑰、海藏咽喉,宣省治所,當仁不讓。


    烏斯藏改為西藏,設宣政司,拉薩仍為首府;由安西伯張顯鎮守。


    群臣都覺得很沒有必要,甚至皇帝也這樣認為。


    汪舜華和皇帝走出殿宇,看著外頭秋風蕭瑟,很久才開口:「想要保住景泰省,西藏必須在我掌控之中——此番張顯能夠翻越不周山,將來如果山南有變,朝廷照樣可以從海上、山上一起夾擊。」


    皇帝很不明白:「姐夫守著景泰省,怎麽會有事呢?母後太多慮了。」


    汪舜華搖頭:「你想的太簡單了。景泰省那麽大的一片地方,怎麽能寄希望於某一人?就算他現在可靠,將來也可靠嗎?」


    皇帝呆了:「那是姐夫啊。」


    汪舜華道:「我知道,換做別人,我未必敢冒這個險。但是你姐夫之後呢?就算駐守的官員將士一片丹心,你想過沒有這些年來景泰省是不是真的風平浪靜?一旦鎮守的將領有變,他們還會一樣老實嗎?——如果拉薩等地有朝廷的駐軍,他們即便蠢蠢欲動,也會被拍死。」


    ——可惜不能出阿拉山口一路南下。「帝國墳場」不隻是傳說,如今明朝的兵力投送能力實在有限,如果真想在中亞等地開戰,搞不好真的成絕響;隻有等漢昌等地慢慢發展起來再說。


    但藏區畢竟不同於內地。汪舜華可以力排眾議設立宣政司,宣誓主權,卻還是不能不尊重現實。——即便是強行套上龍頭,想要摁下去喝水也是癡人說夢,以夷製夷、改土歸流必然是長期的。


    隻是有了名義上的龍頭,必須蒙層皮,才能敲得響。三司衙門不一定要有,但是派駐欽差大臣必不可少,協調各方事務,有緊急情況可以臨機處置。


    此外,此次叛亂中消滅了一群大的小的土司,也處置了一大批僧侶,同時也發現了一係列的問題。響應貢噶雷巴造反的,自然是以噶舉派為主。這些年來噶舉派與薩迦派爭權奪利,戰火不熄;僧侶無人約束,戒律鬆弛,娶妻生子,放蕩自恣。


    汪舜華聽王越匯報當地的情況:「從元朝以來,那些和尚無惡不作,廣取婦女供其淫樂;當地還奉行『合誅』,肆意蹂躪婦女稱為合,殺人活取心肝稱為誅。他們使百姓供酒,名為『供甘露』;供婦女,名為『供明母』,全無一點清規戒律。」


    皇帝很是生氣:「簡直豈有此理!」


    汪舜華心說真是少見多怪,要知道那可是公然拿著人皮當法器的地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回到明朝當太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雁於飛87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雁於飛87並收藏回到明朝當太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