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鸞跪地請罪:「妾入宮將及五載,未能為聖上誕下子嗣。夙夜不安,自忖薄福,不可以忝斯位,惟望聖上大恩,賜妾閑居,別選賢德,以位中宮。」


    皇帝一呆:「說什麽呢?」


    錦鸞語氣悽然:「如今皇嗣漸漸長成,宜早定國本,如此,則人心可安。」


    皇帝注意到錦鸞的身體微微顫抖,眼淚也不爭氣的掉下來,又想到母親的話:「你還真想離開朕?」


    錦鸞別過臉去,不說話。


    皇帝的話裏帶著不甘和決絕:「你是父皇和母後賜給朕的,是朕祭告天地祖宗、從大明門抬進來的正宮皇後!活著,你老實呆在坤寧宮;死了,也要老實躺在朕的地宮!除此之外,不許有別的念頭!」


    錦鸞實在想不到皇帝會說出這種話。


    她呆呆愣愣的,感覺到自己被扯起來,臉被抬起來,緊接著,口腔被堵住了,有一瞬甚至被奪去了呼吸。


    直到宮人進來提醒該準備早朝了,已經癱成一灘爛泥的皇帝才從睡夢中醒來,嗯了一聲,吩咐更衣。


    窩在他懷裏聽著宮漏的錦鸞恍若隔世,連忙掙紮著起身,想服侍皇帝起來,卻怎麽也使不出力氣。


    皇帝按住:「你昨晚累了,再睡一會兒。」


    錦鸞羞紅了臉,宮人們很是詫異:皇帝這麽體貼關愛皇後?


    錦鸞低語:「謝皇上關心,一會兒妹妹們該來了。」


    她掙紮著起來,皇帝唔了一聲,由著她擺弄。


    隻是從她手裏接過帕子的時候,皇帝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說了一句:「你那指甲,該剪了。」


    錦鸞的臉一下子紅了,想到昨晚驚恐之下,在皇帝背上劃了幾條印子,連忙要請罪;皇帝不在意的擺手,穿戴好了,就去上朝。


    一連三天,皇帝宿在了坤寧宮。用膳的時候,甚至吩咐撤了幾樣給送去給安國公,並吩咐:「以後還照從前的,於家一應雜色之物,皆由禦監供給。」


    錦鸞還要推辭,皇帝擺手:「就這樣辦。安國公是你的父親,也是朕的嶽父,些許小事,算不得什麽。」


    錦鸞叩謝聖恩。


    錦鸞很擔心皇帝舊事重提,再讓她勸諫太後至少讓父親聯合百官進言,要求太後早日還政;但是皇帝沒有。


    從最初靜默無言,他好歹找到了話題:孩子,花草,還有詩詞、藝術。


    錦鸞的琴棋書畫水平都不錯,皇帝知道。她喜歡彈琴,太後就讓最頂尖的樂工教她;汪舜華自己的棋藝慘不忍睹,但太皇太後還不錯,在陪伴太皇太後的日子,沒少得她的指點,當然,太皇太後也沒少撮合他們,讓她陪著皇帝下棋,倒也稱得上互有輸贏;錦鸞擅小楷,花鳥工筆畫的相當不錯;從前和公主們養在一起,騎馬射箭雖不出眾,倒也精通;如今皇莊皇店也是她管著,民生國稅也能說幾句。


    這些皇帝以前不是不知道,隻是懶得搭理,他身邊有的是天下最優秀的才子,董貴妃等才氣也不錯的。


    如今相處下來,倒覺得皇後不但大氣沉穩,而且才學也不錯,不管是俗的還是雅的,都能說到一處;容貌雖不出色,卻也清麗;甚至偶爾到宮裏,她陪著孩子們玩竹蜻蜓、放紙鳶,皇帝也饒有興致的參加。


    聽戴荃說當年父皇母後也曾經這樣陪著他們姐弟玩耍,但四歲繼位,更早的時候已經沒有太多的記憶了;母後執政以後,已經太久沒有單純以母親的身份在他麵前出現了。


    他有時會想,也許母後生來就是精明強幹的太後,而不是溫柔端莊的母親。


    如今,這個童聲朗朗的坤寧宮似乎有一絲家庭的溫馨。


    似乎隻在太皇太後的仁壽宮有過。


    他開始慶幸,父母給他選了個好妻子,在他在外頭荒度歲月、胡亂折騰,讓母親一次次失望的時候,至少還有皇後在打理六宮,侍奉母後,讓她心無旁騖的料理國政。


    家有賢妻,勝過國有良相。


    當家知道柴米貴,真正開始料理朝政,哪怕隻是跟在母親身邊,聽匯報、看奏疏,他知道每天要應付多少事。這幾個月他都沒怎麽踏進後宮,實在是沒有精力。


    太累了,隻想好好休息。


    現在還隻是開始,等母後真正還政,他會更忙。


    雖然這一天遙遙無期。


    這時候,他需要的是家宅安寧,妻賢子孝;而不是互相爭風吃醋,鬥得昏天黑地。


    錦鸞落下一顆棋子,注意到皇帝神遊天外,心裏有點詫異,將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聖上:「該您了。」


    皇帝回過神來,看著錦鸞笑盈盈的,心裏一動,沒有落子,反而握住錦鸞的手,放到自己嘴邊。


    大白天的,錦鸞有點驚訝,想要抽回,但是皇帝握得很緊,隻得由著他。


    看著皇帝一臉若有所思,錦鸞想,可能是為了補償這幾年的冷落。


    一夜風雨,落紅滿地。


    送駕的時候,好歹還記著皇後的身份,勸皇帝:「要雨露均沾,以便綿延子嗣。」


    皇帝看著她:「朕希望你能給朕生個太子。」


    錦鸞低著頭:「妾一定努力。」


    錦鸞不知道皇帝為什麽突然轉了性子,隻是皇帝那幾句話很讓她放心——如果是之前,她未免要懷疑皇帝善待她,是為了安撫太後,甚至利用自己拉攏於家,挖太後的牆角;然而如今太後已經表明了態度,母子關係已經緩和。


    到底是什麽原因?


    也許隻是安撫朝臣,表明中宮的地位很是穩固?


    那也不至於如此!


    錦鸞猜測不到,隻是前來請安的嬪妃們態度都很恭謹,雖然眼神很複雜;進宮謝恩的於冕和張夫人也猜不透原因,隻是交代她還和從前一樣謹小慎微。


    錦鸞沒有想到,還有人和她抱著一樣的心思。


    皇後得寵,不僅在後宮引發了漣漪,在朝廷上也頗惹人注目。


    其實後宮佳麗三千,皇帝愛誰不愛誰,隻要不太過分,大家也懶得管;隻是如今關乎皇嗣,免不得引發揣測。如果皇後能夠誕下嫡子,那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


    尤其皇帝奉太後旨意,召集禮部和詹事府、宗人府等部門官員,以太祖《皇明祖訓》為本,製定《皇室典範》。


    據參與編纂的臣僚說,皇帝對此很是關注,除了重申太後的三個要點,還對照韓非子的《亡徵》,和群臣詳細討論古今興廢存亡之道,逐字逐句的進行修改完善。


    在群臣看來,皇帝是真的開始成長了、成熟了;而在有的人眼裏,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德親王悄悄奏告皇帝:「聖上,您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皇帝驚愕的看著德親王。


    德親王道:「如今太後已經得到了傳國玉璽,人望已極,她一定會效仿前人的;您不交結朝臣,意圖早日親政,卻在這裏編修書籍,尤其是要改變祖製,必然更喪失人心,這難道不是取禍之道嗎?」


    皇帝道:「你多想了,母後是想讓我更加了解朝廷典製,修身齊家而已。母後若有異心,哪裏還有我今日的安坐?」


    德親王道:「聖上,您太天真了。太後若真的沒有異心,何必把持朝政不放?如今大仇已報,天下太平,您又年將而立,她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帝不能不承認:「和母後相比,我還是年輕了。」


    德親王不能不另闢蹊徑:「聖上,您有沒有替董貴妃母子想過?」


    皇帝一怔:「他們怎麽了?」


    德親王道:「董貴妃寵冠六宮,不僅六宮銜恨,甚至太後對她也很是不滿。若她的兒子不能立為太子,將來聖上百年之後,他們母子將會被如何對待?當年郭貴妃寵冠六宮,結果被迫殉葬,三個兒子全部英年早逝,而且無子除國。」


    皇帝看著德親王:「不必說了。母後大賢大德,當年廢儲了殉葬,又怎麽會另興?她對父皇和隱皇帝的嬪妃都能善待,怎麽會虐待我的嬪妃?何況還是她孫子的生母?」


    德親王訕訕的:「聖上真的不想早日親政嗎?隻要聖上一紙勤王詔書,臣願為陛下掃清妖孽,再興王室!」


    皇帝默默地沒有做聲。


    擺駕景仁宮。和坤寧宮完全不同,坤寧宮的月季是景泰年間汪舜華栽下的,如今已經根深蒂固,排山倒海;但皇帝很不喜歡月季,總想到母親,所以東宮是絕沒有月季的。


    景仁宮也沒有,事實上,整個紫禁城都沒有。為了防火,也為了防備刺客,宮裏是沒有大樹的,甚至花花草草都很少;要欣賞園景,要麽去萬歲山,要麽去宮苑;隻是汪舜華喜歡,景帝愛屋及烏,也就由著她在坤寧宮種了一些。


    聽到皇帝駕到,董貴妃笑盈盈的出來接駕。


    有些時候不見董貴妃,卻似乎帶著些戚然,弱柳扶風的樣子,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煩悶。


    抱著兒子親了幾口,聽貴妃期期艾艾的說:「聖上好些日子不來景仁宮,妾以為再也見不到聖上了。」


    皇帝沉著臉:「胡說,你是貴妃,怎麽會見不到朕?」


    董貴妃低了頭,說起每日去給皇後請安,還見到了杜貴妃和皇長子。


    她的神色有點悽惶,背後的宮女嫣翠替她說了:「娘娘們都冷著我家娘娘,不與她說話。」


    董貴妃喝止了嫣翠:「別說了。」


    轉頭看著皇帝麵色不虞:「興許這幾年陪著聖上在東宮,與姐妹們相處不多,都還不認識呢。」


    皇帝麵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些:「你是貴妃,要帶頭恪守規矩,侍奉太後,尊重皇後,禮待嬪妃。」


    董貴妃應諾了,心裏有點悲涼,曾經皇帝是不大願意跟她提起皇後的,即便提到,也是淡漠和怨懟;如今不知怎麽,回到宮裏,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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