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出了汪舜華不忍心:「母後既不忍心殺她,不如留她性命,另行處置。」


    汪舜華看著兒子:「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皇帝道:「讓她入宮充役吧。」


    「不行。」章綸幾乎是馬上站出來,他看出來了,皇帝看上了這個女人。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大家才懶得去管,但這個女人膽大妄為,居然敢混進朝堂,鬼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來。上麵這尊大佛已經很讓人頭疼了,大家不想再伺候一位。


    章綸義正辭嚴的慷慨陳詞:「宋寶林雖然有才,畢竟犯了國法,太後聖上若是憐才,留她性命尚可,絕不能留在宮裏,隻怕於家國有礙。」


    他這一說,別人都反應過來,以商輅為首,齊齊進言,絕不能留這個女子在後宮;鄒幹等則堅持應將其正法。


    又是誠泳站了出來:「太後,懇求太後將此女賜臣為妻。」


    汪舜華看著誠泳。


    誠泳奏道:「宋寶林隨臣等南下,臣知此人才學出眾,人品端正。臣即將出海,尚未娶妻,深恐父母膝下無人侍奉,懇求太後將寶林賜臣為妃。」


    誠泳今年二十,本當娶妻。皇後為他選定了景城伯馬謙孫女為妃,預備正月裏完婚。但是婚禮前三天,馬氏突然患病不起,她母親入宮哭求太後說女兒沒有這樣的福分,懇求解除婚約。


    汪舜華很是不快,但是誠泳遲疑了一下,到底答應了退婚;隻是這個時候,換人也來不及了:後宮自然有的是美女,但是隨手指一個做世子妃,也不成體統;何況會試在即,朝廷上下忙得團團轉。


    好在誠泳也沒有勉強,說自己潛心出海的事,不忍誤人青春,這才算遮掩過去。


    宋寶林看著誠泳,墜下淚來。


    汪舜華看著這對年輕人,到底點頭:「冊封宋寶林為禮親王世子妃,命禮部即日準備婚禮。」


    兩口子叩謝恩典。


    四月十二日,為禮親王世子和宋寶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太後皇帝賞賜了豐厚的禮物,宗室群臣都來道賀,賓客盈門,鑼鼓喧天,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禮親王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


    與其說是一場婚禮,不如說是一場告別;尤其娶了個膽大妄為的惹禍精。


    去年年底,誠泳率隊從南方回來,呈上了地球半徑的測算報告,請纓要出去環遊世界,證明大地確實是個球體。


    汪太後答應了。


    廢話,這件事她早就想幹了。


    必須幹,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因為除了自己,隻怕以後的皇帝都不會有這樣的眼光和膽氣。


    早在建極九年,她公開宣稱大地是個球,就相繼有出海的商人宣稱大地確實是個球體,以此來迎合太後;但是當汪舜華問起海那邊是什麽樣子,有哪些物產,風俗人情如何,卻沒有人能夠真正說清楚。


    建極十八年發生的那場論辯,讓更多人開始真正思考天圓地方的問題。也就是那時候,汪舜華正式宣布,朝廷即將組建船隊出海環遊世界,探索天文地理,宣傳天朝德威,尋找良種作物。


    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工程,遠比當年鄭和下西洋更加複雜。除了前期的物資和人員準備,還有對航行的路線、應急預案的準備;與此同時,這也是一項重要的外交活動,對於路上可能碰到的重要政治力量,包括羅馬教廷和奧斯曼帝國,朝廷採取何種外交態度,也要明確。


    汪舜華盡可能的回顧地理知識,盡可能的給他們提點。不僅有歐洲的黑死病和維京海盜——可以推說是從傳教士那裏知道的,甚至提到了地球洋流。


    這不僅關係幾千上萬人的性命和她的名聲,也關係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和未來。


    經過兩年多的準備,朝廷已經準備了充足的船隻,並從各艦隊和民間商船中選擇了大量的水手船工;此外,還有當代傑出的天文學家,甚至找了贊瑪提歐等傳教士。朝廷沒有驅逐他們,甚至任用他們翻譯文獻,但也沒有允許他們公開傳教。


    贊瑪提歐想過走景教的路。但是中國化不是那麽好走的,要將基督教的教義和中國社會緊密結合,這就要深刻了解中國國情——包括朝廷和民間的需求;但佛教已經本土化了,更別提儒家道家本就是實打實的土著,怎麽才能和他們緊密結合,但又同時保持自身的特色?何況,之前徹底得罪了儒釋道三家,人家願意接納你嗎?——這時候就算跑到漢昌或者南方叢林裏去傳播布道掙表現,估計別人一搖唇鼓舌,就前功盡棄了。


    再說,還要考慮擅自修改經典,會不會被教廷接納,被基督接納。


    年將七十的贊瑪提歐陷入了深思。


    要想得到朝廷的信賴,就必須得到太後皇帝的認可。明朝信奉地球說的隻是少數,如果能隨同出海,利用自己的學識立下功勞,或許就有機會——既然是環球航行,肯定是要到歐洲的,說不定還能拜會教皇呢!


    汪舜華也很猶豫——真要是讓傳教士參加了,可就保不住秘密了。


    旋即釋然——即便明朝不派人出海,歐洲也會前往尋找通往中國和印度的航道,發現新大陸;即便明朝運氣好,發現了美洲,兩百年之內也勢必深耕亞洲,更遙遠的地方根本無暇顧及;而歐洲,恐怕也限於傳教士們前往傳教外加冒險家們前往劫掠,大規模的登陸移民,同樣遙遙無期。


    等到明朝完成了內部整合,若還有餘力和歐洲人在美洲角逐,恐怕也不僅僅是槍炮的對決,反而是——人口繁殖速度的對決。


    既然註定無法保守秘密,也就沒有必要把別人拒之門外;如果能趁機打通和歐洲教廷的聯繫,甚至和奧斯曼帝國達成友好協議,確保東西方能夠順暢交流,其歷史意義,並不弱於發現美洲。


    世界太大,車馬太慢。奧斯曼帝國和老歐洲們怎麽三觀不合、怎麽愛恨情仇是他們的事,明朝和他們相聚太遙遠,風馬牛不相及,既然沒有利益衝突,和平共處也不是沒有可能。


    朝廷可以允許傳教士來傳教,反正天朝各種宗教多,不在乎多一種少一種,當然能不能傳開朝廷就不負責;當然對等的,你們也可以允許儒釋道的弟子前往傳播學說——這個不強求,人才是最寶貴的資源,現在國內去文盲都還沒有擺上議事日程,更別說向遠方傳播聖賢的教誨,但既然是朋友,你們的關稅是不是應該少收一點?當然朝廷也可以給你們最惠國待遇,你們的商人登陸,朝廷也收同樣的稅?


    但是由誰帶隊,一直懸而未決。


    絕大多數人都明白,此行兇險,很可能有去無回。


    不能隻有武官和太監前往,最好勛貴甚至宗室也有代表。


    勛貴已經有人報名了:安國公次子於承業,才十七歲;誠意伯劉祿,三十七歲。


    劉祿感朝廷知遇之恩,對天文地理也有研究,又已經娶妻生子,願意以身試險。


    於承業是皇後的親弟弟,雖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是性格聰明,為人機警,皇後很喜歡他。


    此外,剛剛到任的北京天文台台長王慧蘭和丈夫天文生劉清鬆自請出海。


    萬事俱備,又有了這兩個人,就等出海了。


    汪舜華已經定好,今年四月入夏以後,乘著夏季洋流一路往東,看能不能在秋季結束前發現美洲大陸,然後順著美洲一路南下,繞過去再繼續往東,到達歐洲,穿過地中海,經過中東,基本就到達明朝的勢力範圍了。


    其實關鍵還是前半段,畢竟後半程有消息。


    隻是沒有想到,誠泳會突然提出有自己率隊出海。


    禮親王回家痛打兒子,誠泳卻沒有鬆口,父子倆關上門說了很久,禮親王到底是同意了。


    沒有人知道父子倆到底說了什麽,但是禮親王卻一字一句的記在心裏:「兒子懇求出海,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更不是為了討好太後,而是——遠離政治風暴中心。父親難道沒有注意到,這幾年勛貴重臣紛紛往外跑嗎?汪太後到底是真的賢惠,還是包藏禍心,誰能知道?如今北方已定,她的人望已極,如果真的想仿照武則天,誰能真正阻止?到時候我們這些朱家的,都會成為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處之而後快;偏偏宗室大多都在北京,她隻需要一揮手,我等皆為齏粉矣。我率隊出海,不管是迎合她也好,或者尋找良種也罷,她總歸不會太為難禮親王府,甚至天下人都知道朱家有人,也會多向著我們一些。」


    禮親王看著兒子,垂下淚來:「爹隻有你一個兒子。」


    誠泳也墜下淚來:「可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父王畢竟還年輕,說不定…」


    他換了個說法:「先賢已經測出了大地的周長,也就六萬裏,我一定會回來的。」


    父子倆抱頭痛哭。


    四月二十八日,由禮親王世子誠泳為正使、安國公次子於承業、誠意伯劉祿為左右副使,率海船一百餘艘,船員一萬餘人,從北京出發,沿京杭運河出天津港,正式起航,向著茫茫大海進發。


    汪舜華在北京舉行送行儀式,並讓帝後勛貴送船隊到天津港,由皇帝親自主持了出征儀式,超過此前幾位公主出鎮的送行規格。


    典禮開始前,汪舜華身率帝後文武大臣登船,視察相關情況。考慮到航程太遠,為了穩妥起見,沒有採用時興的飛剪船,而是採用鄭和船隊的結構,其中有三艘大型寶船。


    這種船底尖上闊、首昂艉高,共分8層。為了保證船行平穩,最底下的一層全部放置砂石,俗稱壓倉;考慮到補給,這一回全部裝上米麵。隻此一項,每艘高達3500石!上麵的二三層是大型貨艙,是載貨和食物用的。第四層是頂到甲板的一層,沿船舷兩側設有20個炮位。中間是船上低級官員和800餘名士兵的地方,每人的空間可以達到4平方米。再上麵就是甲板了,分為前後兩部分,船頭有前艙1層,主要是108名水手生活工作的地方。船尾的舵樓是整個艦隊的「大腦」,共有四層,一樓是舵工的操作間和醫官的醫務室;二樓叫官廳,是中高級官員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三樓是一個神堂,用來供奉媽祖諸神,並有4個陰陽官專門管理。舵樓最上麵則是指揮、氣象觀測、信號聯絡等場地。在前後樓之間的甲板上除了火炮、操帆絞盤外還特地留出了2個籃球場大小的空間,專門供習操活動之用。


    汪舜華此前沒見過這麽大的船,內河也放不下,停在天津港的;聽人報告,心裏盤算著寶船的排水量應該在2500噸左右,在後代也不算小了。


    這麽大的船,在惡劣海麵上也能保持平穩。為了進一步提高穩定性,還使用了梗水木和兩舷披水板,減小船體向兩側晃動的幅度;此外就是堅持多道橫艙壁。用木板將船內隔成不同船艙,彼此密封。這樣不僅加強了船的結構,而且具有分艙水密抗沉作用,還有利於分類載貨。


    寶船是主力艦,護衛左右的還有糧船、水船、馬船、坐船與戰船等幾種船,倒是開了不少到北京。除了確保後勤供應,還要對付可能出現的敵人和海盜;同時為了避免船隻沉沒後供給不上,每艘船隻都要配備齊全,尤其是主力,即便隻剩下一隻船,都能回來。


    如今帝後親自登船,看這些船採用搭接法,形成魚鱗式結構,使船殼板聯結緊密嚴實,整體強度高,且不易漏水。船上設施齊全,配備洗漱設施,備有充裕的食物、茶葉和飲用水,甚至可以養豬、種菜、種藥材、釀酒。


    典禮上,誠泳等意氣風發,禮親王等暗暗垂淚,宋寶林也是百感交集。誠泳決議出海,此去凶多吉少,所以未婚妻馬氏不惜裝病解除婚約;皇後遍詢六宮,也沒有願意去做世子妃的——留下來說不定能做王妃甚至皇妃,為什麽要去做個死鬼的老婆!時間這麽短,說不定連孩子都不能留下,以後還不白白便宜了別人!


    誠泳很明白這些,也沒有勉強,主動提出暫不提婚事;若不是宋寶林犯下死罪,想來他也不會開這個口。


    誠泳本意是留妻子在北京侍奉父母,但是宋寶林懇求隨丈夫一起出海,考慮到她此前曾經乘船前往景泰,對天文學有一定研究,汪舜華同意了,對誠泳說:「你隻管放心去,家裏的事不用擔心,朝廷自會照看。」


    和宋寶林在一起的還有於承業的妻子劉婉姝,是劉祿的長女。兩口子其實都還沒到婚齡,隻是一別茫茫,不知何時再見,汪舜華特批給讓於承業提前完婚;他也和誠泳麵臨著同樣的問題,權貴之家不忍女兒受苦,一般的宮女又不合適。好在劉祿的長女和他年齡相當,父親也要出海,所以願意結兩家之好,指望彼此照應。


    此前,汪舜華不僅親自審定出海計劃和海船建造;出發前還在武英殿連日召見誠泳等,詢問他們對於出海的規劃和準備,並麵授機宜。


    當汪舜華問誠泳何時能回時,朱誠泳想到當年唐僧取經一十三年,如今路程更遠,前途更加兇險,因此說:「預計二十年能還。」


    汪舜華擺手:「二十年?我等不了,最多五年。你們的方向和目的很明確,宣揚德威和聖人學說,那是給百姓們聽的,近的地方,西北南方,都是朝廷命官去宣揚教化;海的那邊是什麽人都不知道,語言不通,怎麽宣揚?光是學語言就要好些年!你們此去,目的就三個:一是證明大地是個球體,從一點出發,一直往東走,繞過海岸線,還能繞回來;二是尋找良種。國家承平已久,預計未來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這對國家和百姓來說是好事,但是人口激增卻無法養活,就會釀成大的災難。南方固然是天然糧倉,但是現在運力有限,作用還不能充分顯現。你們此去,若是發現有良種,別管是糧食蔬菜水果還是別的油料糖料哪怕花鳥蟲魚,尤其是可以治病的,都可以帶回來,一旦栽培成功,讓百姓免受饑荒之苦,你們就是國家的功臣,民族的功臣。三是開疆拓土。海那一邊的情況誰都不了解。如果是南洋那樣已經形成國家,倒也罷了;如果是無主之地,可以把碑立下去,能不能守住是後人的事,總歸擺籃子占位置有個說頭。這年頭人才是最寶貴的資源,可是沒有土地,我們也養活不了大量的人口,也就沒有辦法產生珍貴的人才。」


    朱誠泳等叩頭。


    下麵的臣僚還在反覆進言,試圖勸阻出海計劃。


    汪舜華突然一笑:「我跟你們打個賭,如果能證明大地是個球體,就能證明女人的見識並不比男人短。那麽,在國家用人之際,就沒有必要把占全部人口一半的女人打入另冊。不管是科學院還是文林館,都可以對女人敞開大門;甚至科舉考試,也應該允許女人報名參加。各憑本事,公平競爭。」


    短時間內讓女人參加科考是不可能的,朝臣不會同意;女人參加社會分工太少,有機會讀書的太少,沒有經濟基礎,也就沒有社會影響,根本吵不過朝臣;即便其中有一兩個李清照那樣的天才一路過關斬將,考上了進士甚至狀元,怎麽安排也是個麻煩事。但這件事可以提出來,作為太後親賢愛士的證明,一旦時機成熟,也算有法理依據。


    群臣相顧失色。


    章綸道:「若是不能證明大地是個球體,而是天圓地方,又待如何?」


    汪舜華道:「那就是我無知,以後再不提此事。」


    章綸還是不肯放過:「太後,聖上年已長成。」


    汪舜華明白他的意思:「好吧,如果不能證明大地是個球體,而確實是天圓地方,便是我年老昏聵,不聽人言,難以擔負重任,自當歸政於皇帝,再不問政事。」


    皇帝啞然。


    群臣俯首高呼萬歲。


    誠泳父子依依不捨,於冕父子同樣關門大哭一場。


    於冕看著兒子稚氣未脫的臉:「孩子,去吧。」


    於承業出發前,皇後召他進宮。宮規森嚴,不可能抱頭痛哭,但皇後還是叮囑一番:「好好的回來,我和爹娘都盼著你回來呢。」


    於承業叩頭。


    五月初一,在天津港正式出發,看著旌旗烈烈,海浪滔滔,皇後垂下淚來,拉著弟弟弟媳的手,哽咽著:「相互照應,好去好回。」


    此情此景,皇帝也忍不住傷感。


    直到海船拔錨起航,漸漸遠去,消失在天際,錦鸞這才哭出聲來。


    皇帝走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肩膀:「他會回來的,他們都會回來的。」


    錦鸞盡量讓自己哭的不要太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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