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區劃的事情落定了,殿試也差不多落幕了。今年還沒有擴編,競爭自然格外激烈。


    歷史上,時任首輔的萬安鬧了個笑話:為了確保前三甲外形過關,不至於讓皇帝倒胃口,頭天晚上他把貢士叫過來點名。次日閱卷後考官們先商量名次,萬安偷偷掀開了封條,看到曾彥的名字時,記得這人高大英俊,再看文章,覺得端莊大氣,於是放在了第一位,憲宗也就點了曾彥做狀元;結果唱名的時候才發現,曾彥不僅身材矮小,又老又瘦,於是惘然若失。


    此次首席讀卷官是首輔商輅,他自然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狀元梁儲,會試第一,陳白沙的高足,早已名滿天下;探花楊廷和,更是馳名天下的神童;榜眼林俊,在策論中洋洋灑灑,詳細闡述國家存在的問題,力透紙背,入木三分,汪舜華深以為奇,她不知道歷史上這是個有名的直臣。


    二甲進士曾彥、曾追都是江西泰和人,年齡都不小。曾追是曾彥的堂侄,爺爺曾鶴齡是永樂十九年的狀元,汪舜華看了行狀,感嘆了一句「果真家學淵源」,她不知道這已經是蝴蝶效應了。歷史上曾彥是狀元,曾追是探花。一家三代出了兩位狀元、一位探花,真是占盡了江山靈秀。


    此次會試大典,最難的反而是各省的錄取人數。北方三省趕不上了,但南方五省第一次參加了科試。當然懷德省還勉強有幾個能看,其他幾個省是真的需要努力——懷德省文教不能和中原比,但好歹沒斷片,差不多是邊遠地區的平均水平;其他四個省剛納進來,漢語還沒學會,要參加科考,那是癡人說夢。不過此前有不少華人華僑跑到那裏經商,總算有些識字的,矮子裏頭拔高子,被送到北京。汪舜華也知道沒法比,隻是交代每個省必須有一個代表,大不了扔回當地。


    好在,還有高考移民。隻要你有納稅證明,報了某省朝廷就認,實在是邊疆地區條件太艱苦,人不好找;而且現在交通實在不便利,你讓人先去景泰省住三年再回來,估計路上就花了一兩年時間。


    瓊林宴上出現了一個插曲。


    萬安提出:「月季花容秀美,四時常開,臣以為可作為國花。」


    明朝沒有明確國花,不過自李唐以後,從官方到民間都默認牡丹為國花;如今扯出月季,除了這些年來因為技術推廣,月季確實大放異彩以外,出鏡率直線飆升以外,很難說不是因為汪太後喜歡月季。


    這話一出,有跟著附和的,也有反對的,但大多數人選擇了沉默。


    商輅笑道:「以臣看,牡丹為王,月季為後,芍藥為相,正是相宜。」


    汪舜華淡淡的一笑:「商學士之言,正合我意。爭什麽國花?咱們在這裏定了有什麽用,終歸是百姓喜歡,不分天南地北,家家都種,戶戶都養,這才叫國花。」


    還沒完。


    按照慣例,每年都會推舉花魁,就是先對進獻的花卉進行評選,然後再由眾人賦詩。


    今年推舉出的牡丹很不同尋常,是一株紫牡丹。


    汪舜華淡然的看著下麵的人恭維:「這株牡丹色澤艷麗,玉笑珠香,風流瀟灑,富麗堂皇,當為魁首。」


    確實很美。


    廢話,牡丹號稱國色天香,隻要盛開,有不美的嗎?


    神苗不算。


    但是這個時候推舉紫牡丹,敢說你們不是懷了什麽心思?


    孔夫子「惡紫之奪朱」,要不《西遊記》怎麽會有個「朱紫國」!


    明著推舉紫牡丹,不就是含沙射影的說我是想篡奪朱家天下嗎?


    牡丹中,姚黃為王,魏紫為後。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在這樣的場合,一切都是有寓意的;就算你自己沒那意思,無數有心人也會給你整出點微言大義。


    汪舜華臉上依舊不顯波瀾:「確實很美。古說『姚黃魏紫』,名不虛傳。不過紫花再美,隻能為後,不能為王,這是自古以來的定律,不能壞了規矩。」


    她說的有點意味深長:「奪朱非正色,異種怎稱王。」


    群臣跪地,口稱:「太後英明。」


    皇帝也起身向母親行禮。


    雖然說不上盡釋前嫌,但勉強說得上皆大歡喜,汪舜華也就有心情召見兩個神童。


    明朝是一個神童輩出的時代。從解縉開始,於謙、楊一清、楊廷和、楊慎、張居正等不少肱骨棟樑都是以神童聞名。二十八年前,汪舜華陪著景帝在幹清宮接見的兩個神童程敏政、李東陽,走上了和歷史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成為了朝野矚目的政治新星。


    而今京城也有兩個著名的神童,一個是劉珝第四子劉鈗,今年不過十歲。他父親歷史上做到了內閣次輔,這回因為政治立場保守,在中央幾個部門轉圈,前兩年外放到河南擔任布政使,幹得倒是相當不錯。劉鈗在歷史上八歲就做了中書舍人,門檻都跨不過去,同事楊一清每天抱他過門檻。他屬於蔭官出身,在仕途上沒達到他父親的高度,不過熱衷文學,交遊廣闊,富貴安閑。


    另一個比他更小,崇仁洪鍾,才七歲。沒那麽大來頭,其父洪康,原是國子監生,後任蘇州教諭。洪鍾是隨父親進京述職的。和歷史上一樣,路上洪康與人下棋。洪鍾觀察一陣子後,竟能領悟其中的攻守進退,指點父親連連獲勝。船到臨清,見牌坊上有名家題字,洪鍾就取出紙筆臨摹,竟深得神韻,抵京城後就在街市設攤賣字。一時轟動京城。


    汪舜華聽說了,覺得有點意思,就招兩人入宮。她是個俗人,不會吟詩作對;於是命兩人寫字,果然羞殺前輩;又招翰林院學士黎淳過來考教,回報說:「這兩個孩子確實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是國家棟樑。」


    汪舜華很高興,讓他們去翰林院進學。


    高興過來,還不能不黑著臉處理人。


    王越。


    飲馬瀚海、封狼居胥,剛剛超過沐琮、李定為棲梧閣武勛第一功臣,王越自是春風得意,風光無限。


    三月十八日,鎮安王誠泳冠禮。作為禮親王的獨子,在王妃去世以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準世子;又兼他遠赴南方辦差回來,馬上又要出海,因此汪太後很是重視,讓皇帝親自主持。


    汪舜華吩咐兒子:「你已經成人了,該學著料理朝政;但是飯要一口一口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前些年就當是修身,如今首先應該齊家了。這說來容易,其實也難。當年建文帝就是沒有處理好宗族的事,失去了人心,也失去了天下;太宗皇帝做的也留下了後患。我倒是下了狠手,隻怕下麵的怨念也不少,以後就看你了。」


    皇帝行禮。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製定了親王冠禮標準,但此後因為分居各地,郡王乃至已就國的親王冠禮一直沒有製定相應的標準;建極四年以後,宗室相繼入京,尤其建極十七年完成了宗室搬遷工作,相應的各種製度也要進行調整。


    以前,除了皇帝的冠禮是在奉天殿舉行,皇太子的冠禮是在文華殿舉行,其他的親王都是在王府舉行的。改革後為了彰顯皇帝對骨肉同宗的關愛,由太後皇帝親自主持,建極十七年正式以律法的形式明確下來。


    考慮到禮親王府的實際情況,尤其鎮安王這次幹了件漂亮的差事,汪舜華以皇帝的名義下旨,正式冊封鎮安王為禮親王世子,其母楊氏冊封為禮親王妃。


    母以子貴。隻要你有個能幹的兒子,隻要你願意辦事、能辦事、能辦成事,朝廷就可以給你榮耀。


    這就是規矩。


    禮親王父子很是感激,宗室們也覺得太後皇帝是厚道人,對朱家人不算壞。


    汪舜華沒有出席典禮,這讓皇帝更加挺起胸脯、心無旁騖的主持這項典禮。


    《禮》曰:「冠於阼,以著代也。醮於客位,三加彌尊,加有成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皇帝和士大夫的冠禮,大致的流程是差不多的,當然具體執行的時候會有差別,尤其現在宗室入京以後,必須要突出皇帝太子和普通親王宗室的差別,避免他們滋生不該有的心理。因此皇帝太子的冠禮基本沿用洪武年間的規定,親王以下則大量簡化。


    按照規定,前期,欽天監擇日,工部置袞冕諸服,翰林院撰祝文;同時任命賓贊、正副使。皇帝太子及冠,從定日子到正式成禮,都要遣官告天地宗廟;親王宗室就免了,當然小宗之長,還是要告太廟的。


    賓贊都是禮部官員,齊親王是宗人令,自然是正使;王越作為新貴,成為了副使。


    禮親王世子的冠禮嚴格按照典製來,沒有任何意外。


    這樣重要的儀式,禮親王府自然是要慶賀的。朝廷不搞不教而誅,要求宗室規範行為的時候,也明確了如何規範——平時要老實一點,但是婚喪嫁娶生璋滿日允許待客——範圍限於朝廷派遣的使者、親王郡王以及本枝宗室以及姻親——端午節、中秋節、年節宮裏會集中慶賀,你們就不用相互宴請了,當然平時互相走動還是可以的。


    因此禮儀結束,皇帝回宮,作為副使的王越也就順勢出席了禮親王府的酒宴。


    酒過三巡,不那麽拘禮了。大家恭維了禮親王世子少年有為,就轉而恭維起王越來,王越樂嗬嗬的應承了。


    禮親王其實心裏鬱悶,但麵上還是樂嗬嗬的,命歌妓奏樂。


    王越喝得有點醉了,對禮親王說:「下官為朝廷驅使很久,殿下乃是親王,難道沒有用來賞賜我的嗎?」


    因此向禮親王求取所有的歌妓,攜帶離開。


    禮親王自然是不痛快的,還真沒想到把事情鬧大,畢竟被人搶了女人,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當天參加酒宴的宗室們也不痛快,其他官員同樣很不痛快,第二天言官就上疏彈劾王越:居功自傲,強搶親王姬妾!簡直目無王法!


    皇帝皺著眉頭。他本來因為王越此番立下了大功,想把他培養成自己的心腹,才給了這項差事,卻沒想到竟是這樣。


    畢竟實權在母後手裏,他不想得罪禮親王和王越任何一方,免得寒了宗室或者將士的心。


    但問題總是要處理的。


    事情又報給了汪舜華。


    汪舜華正忙得焦頭爛額,知道這事,自然大怒。


    當即招了王越來,問他是否知罪。


    王越看太後怒氣沖沖,趕緊伏地請罪。


    汪舜華問:「錯在哪裏了?」


    王越匆忙進宮,內官也不敢提點,隻得低頭道:「請太後明示。」


    汪舜華把奏疏扔給他:「這上頭寫的是不是真的?」


    王越看了,自覺心驚膽戰:「臣知罪,請太後降罪。」


    汪舜華道:「你好大膽,居然敢強搶親王姬妾,你說該怎麽定罪?——你也是讀書的人,可知道竇憲是什麽下場?藍玉有是什麽下場?你還真好的壞的都學?是不是真以為有丹書鐵券就可以免死?」


    王越生性豪邁,不拘小節,當時一時興起,便也做了;如今太後發作,細想起來,也覺得背後生涼:這要是較了真,那可是死罪!——明朝最看重女子貞潔,小說戲曲裏權貴子弟強搶民女遇到清官就是砍頭的命,何況搶了親王的姬妾?兔死狗烹,如今北方新定,太後會不會借他的腦袋嚴肅軍紀——人家可是公開說了「現在才是軍隊最危險的時候!」


    急中生智,王越也叫起屈來:「太後,臣怎敢強搶禮親王愛妾?那是臣求禮親王賜給臣的。」


    汪舜華哦了一聲,看向禮親王:「是這樣的?」


    禮親王真的覺得難堪,但還是硬著頭皮奏告:「臣敬仰昌國公威名,幾個歌姬,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汪舜華變了臉色:「胡鬧,那些歌姬都是你的侍妾,怎麽能隨意賜與臣下?你不怕失了皇室的體統,也不怕後麵的宗室有樣學樣,結交大臣!」


    這話很重,禮親王連忙跪在地上請罪。


    王越也磕頭請罪。


    商輅也出班請罪。


    汪舜華看了一眼商輅,到底鬆軟了口氣:「禮親王罰俸半年;王越奪國公爵位,降為威寧侯,仍給世券,閑住。今後再有這等狂悖不義的事發生,一律重處。」


    禮親王固然冤枉,但如果這回不處理,下回別人就不好說冤枉不冤枉了;王越劫後餘生,連忙磕頭稱是。


    汪舜華看著王越:「那些個歌姬,再回王府也不妥當了;你既然索要了去,索性各陪筆嫁妝,打發了去。也算做了件好事。」


    王越口頭稱是。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雖然不如很多人的預期,但也超出了很多人的意料——畢竟王越是太後的心腹愛將,又剛剛建立了不世功勳,這時候朝他下狠手,不僅讓將士寒心,隻怕歷史書上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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