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強大的中央政府,京城人民的執行力和凝聚力顯現出來,在入秋以後,正常的社會秩序逐漸恢復。


    但即便如此,死者也全部採取火葬,宮裏宮外都還戴著口罩;直到入冬後,沒有發現新的病患,大家才放下心來。


    李裕抗疫有功,升了右都禦史,後來官至吏部尚書;婁良則加了太子太保。


    京城防控鼠疫驚心動魄,中原地區滅鼠熱熱鬧鬧,南方景泰省也在進行抗疫,其他各省同樣陷入狂風暴雨。


    前兩年明朝進行了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新設了六個行省。


    在戰爭中,相當多的土司和王室成員被剿滅,但剩下了不少。


    他們的轄區甚至超過朝廷直接掌握的部分,這部分朝廷是夠不著的;但因為朝廷在直管地區推行改革,其中有些人賊心不死,勾結土司和地痞無賴圖謀作亂——這是地方官呈上來的,肯定經過修飾。


    汪舜華很明白,土司也不都是笨蛋,知道朝廷想文火燉肉,索性趁著這把火沒有燒起來之前和同樣不滿的地主勾結起來,煽動百姓作亂。反正沒有中央發紅包,占山為王不比俯首稱臣任人宰割痛快?


    沒辦法,隔閡是天然的——語言不通;唯一沒有多少障礙的就是懷德省,偏偏當年官兵胡作非為傷透了人家的心,現在反對最強烈的就是那裏,否則汪舜華不至於連張懋和永安長公主都派到那裏,就是要彰顯自己破釜沉舟的決心。


    確實形勢不容樂觀。


    其實在官軍占領之初,除了懷德省,遇到的阻礙不是特別大。三宣六慰是藩屬國,來往雖然不如朝鮮親密,但總歸受到了一些影響,尤其是這些年對外開放,很多中國商人跑到那裏去經商;現在稱臣就能免稅,大家都很高興。


    大有大的誌向,小有小的生存之道。


    土司們被掀翻了,大家也不關心甚至很高興:這些土霸王欺壓良善,魚肉百姓,大家早就不滿意了;何況併入天朝上國,以後大家都是中國人,不是蠻夷。


    因此最開始,一度出現了士紳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景。為了表忠心,很多人甚至主動帶路,去剿滅前朝貴族。


    ——天高皇帝遠,誰當皇帝不是當?這樣,大家還自在一點。


    ——至於景泰省,那真的百姓是載歌載舞。


    隻是去年底,當朝廷命官和駐軍相繼入駐並開始實施土地清理以後,形勢在悄悄發生變化。


    應該說,明朝定的賦稅標準其實不高,為了穩定地方也做出了讓步,大量留用原有的士人,允許他們免除相當於舉人的田賦,但是其他的工商稅要交。


    五個行省,是需要海量的投入的,明朝是農業社會,財政並不算充裕,沒有那麽大的氣魄和能力一直輸血,反而需要這幾個省向中央朝貢,至少運輸一部分糧食,才能讓中央覺得這地方有價值;至於軍需和官員俸祿,則需要各省自力更生,實在條件比較困難的,就需要相互支援。


    考慮到景泰省和清寧省多是平原,人口眾多,因此,景泰省每年支給仁壽省、永和省各一百萬石,清寧省支給懷德省一百萬石。當然仁壽省產美玉、永和省產木材,懷德省有良港,實在不夠,還可以購買。


    ——這樣做的目的,不僅是為了解決軍需,也是讓他們互相牽製,互相監督,防止放飛。


    汪舜華把話說得很明白:「朝廷不可能讓這六個省成為不停流血的傷口,最後拖垮整個國家。包括你們的俸祿在內的所有用度,需要你們自己解決,朝廷隻能給政策。」


    關乎吃飯問題,三司衙門自然很賣力。軍隊去屯田,宣政司就要嚴格徵收轄區內的各種賦稅,順便涉嫌走私的也要嚴打;普通商人沒多大反應,標準和從前差不多,但這些貴族以前都是人上人,不僅有免稅的特權,還享有各種優待,而今,全部清零。


    可以想見土著貴族的憤怒。包括此前最順從的景泰省,最應該與世無爭的和尚們,都團結起來,共同反抗侵略者——當然,他們反抗的方式很特別:絕食。


    通過翻譯,沐琮馬上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他經歷過內地的土改,有印象,知道這是免不了的;隻是這裏比較麻煩,語言不通。


    語言不通其實也沒啥,至少他反對的聲音傳不到朝廷上去——當然前提是能夠把這裏擺平。


    沐琮很知道丈母娘的心意,見識到這裏的富庶尤其是豐產後,他就堅定了把印度打造成第二個雲南的決心。


    建極十七年,整個恆河流域在明朝的炮火前選擇了投降。因為所帶兵馬實在太少,而且不能適應這邊的氣候,沐琮選擇了收緊拳頭,耕耘好已經占領的土地。


    朝廷還在研究怎麽處理,但他已經開啟了全部馬力。


    除了招徠大量的翻譯幫助安撫百姓,沐琮還大量收繳了貴族的財產尤其田地充公,交由軍隊和無地百姓耕種。


    僧侶在中原地區不太受待見,但沐琮知道這裏信奉宗教,沒有站穩腳跟之前,並不敢輕舉妄動;甚至允許他們免除了賦稅。


    隻是印度根深蒂固的種姓製度,實在讓沐琮瞠目,他沒有想到,世界上居然有比朝鮮更加等級鮮明的地方。


    沐琮很清楚,現在廢除種姓不是時候;隻是已經納入版圖,肯定要推行《大明律》,這引起了百姓們更大的反彈——不知道說的是什麽,而且太長了,記不住!——和尚們都去靜坐了,咱們也跟著去吧!


    沐琮意識到,照搬以往的經驗不行。


    但是摸著石頭過河,不是那麽順利找到路徑的。畢竟景泰省在歷史上就不是天朝的領土,交流很有限;甚至沐琮本人,此前對這裏的了解也不過是盛產稻米、富庶外加佛教。


    要想了解中國,必須了解儒家,甚至儒釋道;而要了解當下的景泰省,最重要的莫過於了解印度教,佛教反而是牆裏開花牆外香,在這裏隻留下一個傳說;當然隨著大批中原和尚前來,這個局麵應該會得到改變。


    沐琮也就是此時才了解到,印度不僅有很多中土難得一見的動植物,還有很多宗教,什麽婆羅門教、耆那教、佛教、印度教、錫克教,還有外來的伊斯蘭教、基督教等等。當地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主流信仰的都是印度教,遠遠超過中土百姓對儒家的信仰。


    與佛道不同,印度教崇拜三向神、直接宣揚世襲等級製度、堅定相信輪迴轉世。它把種姓製度作為核心教義,要求教徒嚴格遵守。四個等級在地位、權利、職業、義務等方麵有嚴格的規定。


    以僧侶貴族為主的第一等級婆羅門擁有解釋宗教經典和祭神的特權。


    以軍事貴族和行政貴族為主的第二等級剎帝利擁有徵收各種賦稅的特權。


    雅利安人自由平民是第三等級吠舍,從事農、牧、漁、獵等,必須以布施和納稅的形式來供養前兩個等級。


    被征服的土著居民是第四等級首陀羅,隻能從事農、牧、漁、獵等以及其他低賤的職業。


    此外還有一種達利特,是等級最低的存在,都不被納入種姓製度之內。他們被稱為不可接觸者,處於社會的最底層,人數最多,可以把他們當做第五個種姓。


    種姓製度規定:各等級職業世襲,父子世代相傳;各等級實行內部同一等級通婚,嚴格禁止低等級之男與高等級之女通婚;首陀羅沒有參加宗教生活的權利。


    與此同時,它認為每一種生命都有靈魂,會再生或轉世,善惡將得到報應,這種輪迴周而復始,無始無終。要得解脫必須達到梵我如一的境界,即靈魂與神合而為一。解脫的道路有三種:


    一是行為的道路,嚴格奉行各種戒律、例行祭祀;


    二是知識的道路,通過學習、修行、親證等;


    三是虔信的道路,靠信仰神而得到恩寵。


    說白了,想要過好日子,就要崇奉僧侶,否則死了就可以解脫?門也沒有!


    沐琮想到一千八百年前陳勝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盡管如今他已經位極人臣,如果有陳勝一般揭竿而起的,他會毫不猶豫的鐵血鎮壓;但無論如何,他是該感謝陳勝的。畢竟他的先祖沐英,當年也曾經流落街頭;如果不是遇到太祖皇帝,恐怕終其一生,也就是個乞丐,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沐家,今天的他。


    沐琮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盡管拉攏上層宗教人士,明朝在這裏統治會方便容易的多;但他真切的希望,這裏的百姓能夠和中土的百姓一樣勤奮上進,而不是世世代代,永沉苦海,麵對外敵入侵也能開門揖盜甚至笑臉相迎。


    當初,沐琮身率三萬大軍登陸印度,在不到三個月的轉戰中,明朝以犧牲1200餘人的戰績奪取了徹底的勝利,大大出乎沐琮意外。


    他原本以為,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慘烈戰爭,百人去一人回。


    更讓人意外的事,這將近1200名烈士,真正犧牲在敵人槍炮下的很少,大多數是因為無法忍受這裏酷熱的氣候,倒下了沒有再爬起來。


    除了神一樣的對友,很難說跟豬一樣的對手沒有關係。


    甚至可以說,從頭到尾,官軍就沒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大家對亡國似乎沒有任何感覺;反而載歌載舞,似乎他們已經期盼了明朝軍隊很久。


    但是現在,朝廷在這裏並沒有站穩腳跟,貿然行動,隻會遭到空前的反對,甚至前功盡棄。


    沐琮親自前去拜訪了當地印度教的上層人士,向他們贈送了豐厚的禮物;並通過翻譯轉達了他的歉意和問候,聲稱此前的一切都是誤會;以後你們潛心修行,朝廷絕不會再來徵收賦稅。


    接過花團錦簇的錦緞羅綺,端著景德鎮的高級瓷器,喝著雲南普洱香茗,僧侶們終於放下了戒心,轉而奉承起眼前的貴族來。


    在僧侶們的作用下,很快德裏內外安定下來。大家誦經祈福,耕作放牧,似乎與往常並沒有多少區別。


    但這隻是開始。


    沐琮真切的感受到了宗教在這裏的威力。在朝廷統治之初,他必須要藉助宗教的勢力穩定局麵;但是一旦坐穩了,傳統的宗教勢力必須剪除,至少做一個徹底的清洗。


    直上青天攬日月,欲傾東海洗幹坤。


    景泰省地處南方,全境都能一年三熟。


    年初回到德裏也就是現在的景德,沐琮除了和僧侶們周旋,就是安排屯田的事宜。


    景泰省此前的耕作水平其實相當粗放,沒有灌溉設施,稻米任其自然生長。


    興修水利什麽的需要長期的規劃,軍中沒有水利專家,需要一步步來;但是明朝耕戰合一這麽些年,士兵都會種地。


    既然自帶種族天賦,在這樣的土地上,簡直不要太好施展,尤其一些新式農具,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因此,明朝將士像以往一樣精心嗬護這些水稻,甚至在翻譯的陪伴下指導農民種地——擔心大家勝利之後滋長驕傲情緒,沐琮特意重申軍令,還砍了幾個犯律的。軍士們都很小心。


    夏季暴雨成災,更麻煩的是城中爆發了瘟疫,尤其底層百姓,死者屍體堆滿道路。


    沐琮聽郎中憂心忡忡的匯報:「這病從前在中原沒有發現過。患者開始全身虛弱、盜汗和胃部顫動,隨後是腹瀉、飲水困難,四肢痙攣,體重迅速下降,皮膚開始鬆弛、堆疊、起皺,膚色變藍,最後幾乎暗成了黑色。前後不過六個時辰左右。」


    「更可怕的是,這病傳染極快,而且找不到傳播的路徑。城裏不管是高官顯爵還是普通百姓或者賤民,都在發病。」


    「萬幸的是,文武官員和軍士都還沒有染病。」


    原傑打斷了他的話:「先別忙著萬幸了,現在城中已經有傳言,說這場瘟疫,是官軍下毒。」


    沐琮陷入深思,但這個時候,沒辦法猶豫:搞不清病因不要緊,此前朝廷曾經頒布過《傳染病防治辦法》,按照這上麵的來!


    但是景泰省和北方畢竟不同,語言關過不了,想組織百姓都不太可能。


    還沒完,很快軍中傳來消息——軍中也有人發病了,是從屯田的土著那裏首先發現的,已經感染死了人。


    不能猶豫了,沐琮馬上傳命:封鎖營房,嚴防出入;患病者和有接觸的馬上隔離。


    與此同時,軍醫們也在想辦法,有個叫吳子墨的年輕大夫提出:「此病有腹痛、米泔樣便、手足厥冷等一派寒象,用薑附四逆輩方為契合。」


    趕緊試試。


    試試的效果還不錯,五個人感染,三個病狀較輕的搶救回來了。


    沐琮大喜,趕緊下令繼續試驗,很快效果出來:四逆湯確實有奇效,此外理中湯效果也很好!


    那就在集中安置的地方施藥,救助患者。


    軍士們戴著口罩,拉著一車車的藥過去,然後由當地的土著分發。


    隻是去給不可觸碰者送藥時,這裏已經是一片屍積如山的死地。當地的土著不肯去,屋裏的不可觸碰者想要跑過來,被外頭的土著拿著棍子打。


    正在巡視的沐琮止住了眾人,讓翻譯告訴大家:「他現在已經是大明的子民,你們也都是大明的子民。朝廷不會對子民的苦難視而不見,哪怕他身份卑賤。」


    那個年幼的不潔淨者愣了一下,放聲痛哭;後麵遠遠跟著的同伴似乎難以置信的,也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隔著木柵欄,沐琮看著他們。土著們本身屬於非雅利安人種,兼之歷代辛勤勞作,自然皮膚黝黑。


    那一刻,沐琮想到了自己的先祖沐英,不知道當年他是否也受到過這樣的欺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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