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葫蘆浮起瓢。這麽大的國家,這樣劇烈變革的年代,要想說每一年都波瀾不驚、平平安安的度過,那是不可能的任務。


    是否開放天文學的爭論剛剛塵埃落定,端午節後,就傳來了噩耗:吉親王右眼瞎了。


    既然已經能製造天文望遠鏡,自然也就製作了一些精緻小巧的望遠鏡被作為端午節禮物,賞賜了宗室重臣。


    早在水晶望遠鏡出爐以後,汪舜華就曾囑咐:「這東西聚光,不要直接用來觀察太陽,否則可能會被灼傷。」


    這回自然也叮囑了一番。


    隻是這麽些年沒有出事,大家嘴裏說是,心裏記住了幾分,也就不好說了。


    不過詹事官們很不敢怠慢,隨時盯著皇帝,別人就顧不上了。


    即便已經有瞭望遠鏡,這樣的精度仍然很讓人新奇,尤其對年輕的貴族們來說。


    吉親王就是如此。他才二十出頭,對什麽都很好奇,因此閑著沒事就拿著望遠鏡觀察;要不時他身份敏感不能到處結交,還要和宗室們一起看。


    看山看水看星星看月亮,浩瀚無垠的宇宙在年輕親王的眼裏是新奇的;然而就在這時,災禍來臨了。


    那天風和日暖,吉親王和三個兄弟一起在王府樓台上飲酒取樂,順便拿著望遠鏡觀測遠方,不知怎麽就對準了太陽。


    沂親王還不忘叮囑弟弟:「這東西聚光,別對準太陽,傷眼睛。」


    吉親王一邊嘟囔著:「哥哥好小心」,一邊調整角度,哪知道「啊」的一聲,他手中的望遠鏡就摔到地上,捂著眼睛叫疼。


    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扶他坐下,一邊用涼水冷敷,一邊傳太醫。


    太醫們很快趕到,望聞問切過後,又湊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後回覆:「是被太陽灼傷了,沒辦法。」


    吉親王暫時不知道消息,忻親王和崇親王墜下淚來,德親王則難以置信,抓著太醫懇求他們施救,得到的隻是一聲嘆息,終於哭出聲來。


    汪舜華聞報,很是嘆息。吉親王年齡小,威脅不到什麽;何況他性格低調,沒有惹出什麽是非,汪舜華對他的印象有限。


    如今遭遇了這樣的不幸,他母親已經去世,於是賞了些東西,吩咐王妃張氏好好照顧他。


    隻是消息傳開後,大家都知道望遠鏡的厲害,使用時小心多了。


    沒有人能夠想到,吉親王的失明隻是一場悲劇的開端。


    吉王的事剛剛落地,又一件事震驚了北京城:泰寧侯陳桓、豐潤伯曹振、修武伯沈煜還有已經停爵的南和伯被宣布同時除爵!


    曹振是豐潤伯曹義的孫子。爺爺跟隨太宗靖難有功,後來在邊關鎮守二十年,這才拿到了這個爵位;曹義去世後,兒子早逝,由曹振承襲了祖父的爵位。


    沈煜是修武伯沈清的孫子。沈清同樣以靖難起家,後來跟著宣宗東征西討,正統年間主持紫禁城的重修工程,拿到了伯爵,兒子沈榮襲爵,死在土木堡。


    建極改元,沈煜鎮薊州,移鎮寧夏;因為侵占土地、收受軍士月錢,被言官彈劾,被下獄,後來考慮到他算土木堡遺孤,特別恩準閑住,直到案發。


    其實這本來隻是一件小事。


    同歷史上一樣,這年四月二十七日,修武伯沈煜府中一名頭戴白氈帽、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到黃華坊一家繡樓宿娼。二更時分才離開。卻被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叫覺亮的年輕僧人尾隨。天亮後,覺亮一紙訴狀遞進了刑部衙門。這位深夜嫖娼的白衣男子,原來是位僧人,而且是當今第一大寺——北京大隆善護國寺的八品僧官常琇!不僅如此,他還和一名尼姑淨山長期通姦。


    雖然關閉了妓院,但有需求就會有市場。明麵上的秦樓楚館關門大吉,但頂著繡樓茶館戲院的服務場所從來都不缺。這些年朝廷對此保持嚴打態勢,甚至允許將罰沒的一半交給地方政府。因此各級政府對掃黃打非都保持著高度熱情,尤其是落後地區。


    北京是天子腳下,各方麵都很規範,此前有不少官員士子因為嫖娼被奪了功名;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警醒。色令智昏的人從來都不少。


    現在事情被捅出來,那個繡花樓就是個高級妓院,專門接待有身份的高官顯爵;而且嫖娼的還是僧官,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因此刑部接狀後立即查封了妓院並進行調查。當夜接待常琇的是妓女刁銀課兒,被拘提審。


    常琇得到消息,連忙寫狀紙聲辯。為了扭轉案情,他還派徒孫將狀紙上呈太後。和尚當然無法直接麵奏太後,狀紙被錦衣衛鎮撫司接收。由於涉案的是僧官,朱驥隨即將刁銀課兒及相關案卷都調了過來,修武伯沈煜、尼姑淨山也被招來訊問。


    這麽一件小事,誰都沒有在意,但隨後的案情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刁銀課兒、淨山哪裏經得起錦衣衛衙門的威嚇,把她們和常琇的風流韻事一一招來。


    常琇本是北京彭城衛前所的一名餘丁,即軍人家屬,出家後任僧錄司左覺義。這是管理天下僧寺的機關,設在大隆善護國寺內。左覺義為從八品官,負責督察全國僧尼的法紀。常琇還拜南和伯方瑛為義父。方瑛戰功卓著,尤其在平定西南地區叛亂過程中立下了大功,建極二年病死後,小妾常氏頗有姿色,難耐寡居寂寞,和常琇逐漸勾搭成奸。方家發覺後,將常氏趕出家門。但常琇是和尚,不能娶她。


    靠常琇的關係,常氏在大順聖庵出家做了尼姑,法號淨山,兩人依舊時常通姦。方瑛死後其子方毅襲爵,因誘祖母誣從父方瑞不孝,被剝奪了爵位,方家因此敗落,也沒能把常琇治罪,他反倒又升了護國寺的僧官。


    常琇這時終日交遊的,也是一群和南和伯一樣的襲爵武官。建極十七年正月,修武伯沈煜因為墜馬被踢傷,在家休養,常琇和同事德魯思忠備了禮物前去探望。沈煜擺酒相待,又請來了豐潤伯曹振、錦衣衛帶俸指揮僉事王珩,又叫來了一群樂婦,喝酒行令,直鬧到天黑,其中就有刁銀課兒。常琇以前就和她往來情熱,此刻重溫舊情,很快舊情復燃,廝混在一起,並打得火熱。


    次年八月,護國寺老住持然淨病死,與常琇交好的然積擔任主持,但然淨的弟子覺亮被趕出了寺院。覺亮咽不下這口氣,一直尋機告倒然積、常琇;很快就發現常琇的作風問題,於是告到朝廷。


    鎮撫司審理完畢,將案卷及人犯移送都察院定罪。


    這時,都察院和大理寺對定罪量刑發生了不同意見。按照都察院的擬罪,常琇應按奏事詐不以實律處杖九十、徒二年半,淨山按尼僧犯奸律杖九十,德魯思忠、陳桓、沈煜、曹振、王珩及刁銀課兒等樂婦都按不應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杖七十。常琇和德魯思忠勒令還俗,陳桓等武官不許管軍管事。


    大理寺的擬罪是:常琇不僅宿娼飲酒,而且與義父之妾通姦,罪行深重,應死罪減一等,發遼東;德魯思忠革職為民;陳桓、曹振、王珩等武官與僧、娼宴飲,罰俸祿一年,不許在朝廷侍衛管事;沈煜不僅與僧娼宴飲,還容留常琇通姦,情節更重,應停職停俸。


    汪舜華很快批準了大理寺的擬罪,並命令刊刻此案的案卷,告示天下,在全國各司、府、州、縣張貼,禁止僧人拜認義父、攜妓飲酒、往來文武官民之家,以及重申官員不得嫖娼等。


    按說事情到此為止,隻是現在大家都很閑,免不了就要找些事來幹,主要是太後不想還政,就要給言官找點事,大家都懂。


    常琇案折射出的是武官和僧人的私生活的問題。按照明代法律,充軍是僅次於死刑的重刑,但對於現役軍人,其實也不算個事,調動個衛所服役而已。因此,軍人、軍官犯罪率,比文官及百姓要高得多。犯罪案件當中,又以通姦、嫖娼、貪汙受賄等風化、經濟犯罪為多。常琇出家前就是軍籍,歷史上案發後的刑罰還是發到遼東為軍;當然汪太後重視軍隊作風,不讓充軍了,改為種地,種夠了才準還鄉。


    更重要的是勛貴的作風。建極四年,曹振在祖父喪期中納妓女為妾,當時言官都在地方,顧不上;次年,南和伯方毅通姦案發。他還在為父服喪期間,就與其父的婢女通姦,喪滿襲爵後又姦汙霸占家僕之妹為妾,還誘使祖母誣陷其叔不孝,最終被剝奪了爵位。


    貴為侯伯尚且如此,普通軍官的通姦、嫖娼案件更是頻發。即便汪舜華加大了打擊的力度,還是難以禁絕。明代軍隊衛所的住宅區大都比較集中,軍官、軍人之間通婚非常普遍,所以軍官與同僚、下級妻女通姦的案件也常發生。此前,錦衣衛中千戶所校尉任亨,勾引已故軍人妻盛氏出家在外奸宿案發,奪職為民,流放台灣;隨後錦衣衛後千戶所校尉葉普賢、任福貴又犯此罪,都是照樣辦理。


    針對這些問題,汪舜華痛心疾首,在武英殿嚴厲申斥,要求宗室勛貴、文臣武將務必加強作風建設,一旦發現問題,嚴懲不貸!


    ——歷史上方毅死後,其子方壽祥在成化十七年襲爵,總共傳了八代,直到弘光元年投降清朝,這回沒這麽好的運氣。方壽祥幾次參加考封沒有過關,直接除爵。


    豐潤伯曹振既然當年能犯不孝罪,現在又和妓女勾勾搭搭,作風自然好不到哪去,言官們使勁挖掘,羅列了三十多條罪狀,從心懷怨望(抱怨太後沒事找事)、交結朋黨(和一堆勛貴整天吃酒打獵)、召集亡命(和社會閑散人員來往密切),到衣服逾製(顏色材質什麽的有問題)、家門不睦(小老婆太多難免爭風吃醋),最後得出結論:不奪爵不足以平民憤!


    修武伯沈煜同理。


    更倒黴的是泰寧侯陳桓。他父親陳涇建極十五年七月三十日去世,歷史上他在當年十二月襲爵,這回因為考封,連續幾次名落孫山,隻好悶在家老老實實讀書射箭,好不容易今年考上了,封爵了,找著機會發泄慶祝一下,哪知道就出事了。


    馬上言官就把他家裏的事挖出來:陳桓是陳珪的後人,跟隨太宗靖難,幾代忠良。景泰末,其父陳涇掌南京前府事;後召還,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閑住。後來到地方削沈王,那一家子都是老實人,沒辦出格的事,嫡生兒子一大群,沒想過造反,因此很順利。汪舜華也就覺得他辦事也還不錯,於是就讓他到湖南督促土地改革,結果遇到了荊王世子造反。他被嚇得驚慌失措;好在跟著一起去的衛穎很靠譜,穩住了局勢。汪舜華於是讓他回家呆著。


    ——涇無他才能,徒以會昌侯孫繼宗婿得進用。在廣西以數千軍為數百蠻所困,大損國威,罪重刑輕,論者至今不平。


    這是《憲宗實錄》的蓋棺定論,言官們的話自然更不客氣,反正會昌侯孫繼宗早就死了,墳上的草都幾丈高了。


    於是,新鮮出爐的泰寧侯陳桓位子還沒有坐熱,就和曹振等分別發配景泰、清寧、懷德,雖然都在南方,但關山迢迢,不知何年再見;更讓人憂桑的是,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太後直接宣布除爵,也就是這個爵位被取消,以後徹底沒指望啦。


    僧尼道士們已經被收拾過一輪,現在要靠他們去邊疆地區傳道,因此汪舜華痛罵了一番,也就是了;順天府帶頭,全國各地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掃黃打非。


    與此同時,國家情報部門也要擴編。以前有錦衣衛、有東廠,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活動,也參與收集軍情、策反敵將;此前國內改革能保持大體穩定、漢昌南方各省用兵,都少不了他們的功勞。


    如今機構設置不變,但是人員要擴充,內部尤其兩京地區的情報工作不能放鬆,新省的情報要大力加強,北方也要加強審訊,此外,西方情報也要拓展。


    當然東廠在國內活動就成,錦衣衛可以跑遠一點,方式也可以靈活一點,不僅可以親自跑去偵探,還可以積極發展下線,或者用經商的名義。


    本來想改成國家安全局和中央情報局,想想畢竟祖宗傳下來的,就別節外生枝、惹人議論了。


    隻是一件僧官宿娼案居然引發這樣大的後果,還是讓所有人始料未及。聽著汪太後聲色俱厲的重申所有人等都要謹言慎行,絕不可跨越法紀,否則絕不偏私,大家都交換了一個眼色:太後這樣震怒,顯然不是因為陳桓等人行為不謹上行下效敗壞社會風氣,也不僅是想轉移朝野的注意力;最重要的是敲山震虎:宗室已經全部進京定居了,雖然說自家人,不必太過拘束。但宗室之間、宗室和勛貴之間、宗室和朝臣之間應該如何交往,絕對是一個大問題!勛貴們沒有軍權,養著也就養著了;可是宗室不一樣,都是姓朱的,天下也有他們的份。太後年老,皇帝的兒子還小,萬一下麵想要提前安排,利用這些看似平常的機會進行串聯,等時機成熟,再來一個宮廷政變,朝廷能防得住?6


    ——此外,宗教結社一直是農民起義的重要組織形式,白蓮教在清朝嘉慶年間鬧出了大動靜,明朝君臣不知道;但他們知道明朝建立和明教是有很大關係的,此前唐賽兒起義也藉助了宗教勢力。這些年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有錢有閑的跑去燒香拜佛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和尚道士在宮裏沒有找到知音,到別的地方照樣是座上賓,至於其間有沒有幹點私活,估計隻有當事人才知道。


    眾人老老實實的磕頭,暗暗地擦了把汗,覺得自己老實呆在家看星星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汪舜華的眼睛遍掃了一圈,終究在皇帝身上停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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