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鄒幹、李秉、章綸還是提出了異見:「上半年才剛剛設立了五個宣政省,下半年又要新設安南行省,朝廷實在經營不過來。地方官都湊不齊——現在兩京各部、地方各省,好多衙門官員配置都空著,人都去支援邊疆了!」


    其實誰都知道安南行省的設立勢在必行,否則南方幾個省回朝,還要在安南地盤上打尖,想想就膈應;隻是希望藉此施壓,希望太後在某些問題上讓步,比如——廣開進賢之門?


    汪舜華轉過頭問禮部尚書葉盛:「我朝國中無人。如今已經野無遺賢,卻還是連一個行省的官員都湊不齊,這是你這個禮部尚書教化不力,導致人才斷層啊!」


    不獨葉盛請罪,商輅帶著內閣學士都要出班謝罪。


    汪舜華很摳大家都知道,但誰都知道她從來不會在教育經費上剋扣;每年財政預算,唯一會問到的就是禮部的教育經費夠不夠,需不需要追加——主要是禮部官員都是翰林院出身,清高不愛談俗務,這些年財政改善,經費到位了也知足了,不去爭取,反倒是太後對獎勵、社學乃至圖書館的推進特別上心。


    當然,兵部和工部也是燒錢大戶,但這兩個部門作風比較豪放,肯開口,反而是戶部要砍不少。


    因此,汪舜華拿人才斷檔說話,大家都覺得難受——缺官這真的不是人才不夠的問題,而是官員選拔方式的問題。


    ——為了省錢,科舉每科隻錄取200人。


    雖然太學生有資格參加吏部銓選。但國子監給各地的名額卻沒有增多,進口小、出口大,自然數量不斷下滑。建極三年兩京國子監加起來接近一萬,現在都不滿千,老的老,小的小,青黃不接;能夠入眼的自然也就少了。


    葉盛不止一次的奏告:「太祖在興辦學校、開科舉的同時,又通過薦舉途徑選官,時稱『三途並用』。如今太後既重進士,不願輕授於人,何不恢復舊製?」


    ——不管了,反正太學生也好、推薦做官也罷,甚至是蔭官,都是要考試才能授官的,求您老人家開恩,放寬名額,讓我們多多選人,否則真的沒人了!


    汪舜華此前堅決不同意。除了因為刻經之類的文化工程招了吳與弼這樣級別的大儒之外,再沒有人能享受破格待遇;隻可選取的專業技術人才,也到專業衙門去辦事,不會到地方;甚至連蔭官都取消了。


    但是缺人不等於沒有人,否則禮部尚書該撞牆了。


    汪舜華道:「如果朝廷真的缺人到這個地步,我看倒是可以放開科舉的門檻。」???現在科舉就沒有門檻好嗎?隻要你真有才學,甭管你是士農工商出身、還是宗室勛貴,不管你曾經是賤籍,還是所謂的「新同胞」,都可以報考。


    ——還是說太後準備放寬名額?


    葉盛精神一震,薛遠還想反對,汪舜華淡淡的說:「不是還有女人嗎?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難道如今選不出幾個來?」


    此話一出,絕對分量十足。


    皇帝猛然回頭,張大了嘴,看著珠簾後的母親。


    群臣則撲通跪在地上,尤其葉盛,幾乎是摔在地上:「太後,您萬不可說出這等言語!牝雞司晨、顛倒陰陽,這是天下的大不幸,是家國破敗的徵兆啊!」


    汪舜華看他們一個個痛哭流涕、聲嘶力竭的說著不行,握緊了扶手,到底沒有硬扛到底:「沒出息!我隻是說允許女人參加科舉,還沒說什麽呢,就這麽如喪考妣的痛哭流涕,成什麽體統?」


    葉盛幾乎是吼出來的:「太後說著讓婦女參加科考,才是不成體統!——太後,您若真的要下達這樣的旨意,臣不僅要掛冠而去,還要頭懸國門了!」


    說著,他摘下帽子,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幾乎與他同時,朝臣紛紛摘下了帽子,放在手上。


    包括首輔商輅,以及其他閣臣。


    整齊劃一,淩然不可侵犯。


    汪舜華冷冷的看完了,這才道:「瞧瞧你們這點誌氣,比我這個女人都不如,像是我帶出來的嗎?——別說我就這麽一說,就算有朝一日朝廷允許女人參加科舉又怎麽了?能影響到你們什麽?能威脅到你們什麽?如今天下有多少父母肯捨得送女兒進學;即便進學,學的也不過是些《女德》《女誡》之類的。難道熟讀了這幾本書,就能來考科舉?這麽多十年寒窗的帝國精英,居然還怕幾個壓根兒沒怎麽正經念書的女娃娃,生怕被搶了飯碗,好像真的允許女子考試,馬上就國將不國了,就要亡國滅種了!那從前那些沒有讓女人參加考是做官的,興亡又算誰的?」


    這話一說,下麵還抽噎著,不說話。


    汪舜華問商輅:「你是首輔,也是三元,讀過《三國誌》嗎?」


    商輅不明白什麽意思,隻得老實回答:「讀過。」


    汪舜華道:「《三國誌》裏有個故事。當年漢中之戰,曹劉兩軍焦灼,諸葛亮問楊洪是否增援,楊洪怎麽說的?」


    到底盛名之下無虛士,商輅開口:「楊洪說:『漢中則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方今之事,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發兵何疑。』」


    汪舜華點頭:「說得好,為了漢中,劉備集團能夠下定『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的決心,背水一戰,虎口拔牙,與強敵抗衡;可是如今,麵對到嘴的廣袤國土,我們朝中的大臣,卻沒有一點敢啃硬骨頭的氣度和決心,居然要放棄——比起劉備諸葛亮,真是令人汗顏。虧得晚生了千年,趕上了四海一統的好時候,否則,估計也不過就是苟安一隅、求田問舍的貨色。劉備在百尺高樓上躺著,也就隻配在地上臥著。就這樣,也好意思標榜學習諸葛亮,有沒有問過諸葛亮的感受?」


    這話真的太傷人,群臣都低下頭,不敢說話。


    葉盛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保證會加大人才培養選拔力度,確保能夠滿足朝廷用人的需求。


    汪舜華嘆了口氣:「好吧。不過還是那句話,寧缺毋濫,我是要能辦事的,別給我整事。」


    但是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要解的,否則連官都湊不齊才是真的笑話;汪舜華也就同意適當增加各省進入國子監的名額。監生以入學途徑可分為蔭監、舉監、貢監、例監四類。蔭監包括官生和恩生兩種。官生是指按父祖官品蒙恩入監,現在沒有了;恩生是父祖以身殉國,故蒙恩入監,這個偶爾會有,但是不多。舉監就是下第舉人入監,這個數量也越來越少,因為舉人要參加了吏部銓選,才能到國子監就學,這部分基本就是老弱病殘了。貢監是地方府州縣學向國子監貢送的生員,也稱「貢生」。按照規定,每年府學推薦2人,州學推薦3人,縣學每年推薦1人,此前全國159府,240州,1144縣,以此國子監招人不過2200人。


    如今同意各府每年入貢3人,縣學入貢2人,那麽每年可以新增1300人左右,雖然達不到預期,還是可以稍微減少用人荒了。


    隻是葉盛想到剛才汪舜華的提議,實在高興不起來。


    氣氛一時很尷尬,翰林院侍講劉大夏站出來進言,還是說老的「不毛之地,得不償失」之類的。


    汪舜華等他說完了,看向皇帝:「你記住,這種人隻能使用,不能重用。」


    劉大夏愣了一下。


    汪舜華語氣很平靜:「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隅;不謀一世者,不可謀一時。」


    她站起身來:「你們剛才說的,都有道理,但都不是放棄安南的理由。越南地形狹長,海域麵積廣闊,陸上和清寧等省接壤,海上與呂宋等國隔海相望,如果以此為據點,進則可作為經營南洋的前陣,退則可以大大加強和南洋的交流。沒有安南,卻要說保住南方各省,那是癡人說夢!——大明能經營南方,也就不在乎多一個安南!就算是為了保證海路暢通無阻,安南也必須在我掌握之中。」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用太宗年間的建製,並根據現有的建製進行調整,設立行省,管轄十五個府,二百一十個縣。所有人員,從內地優秀的官吏和太學生中招考;由吏部會同禮部辦理。


    此外,在其要地設十一衛、三所,三市舶司。


    氣氛有點低沉,汪舜華看著「正大光明」,沉吟了一下,突然問:「為什麽要叫交趾?」


    一直沉默不語的商輅出來解釋:「『交趾』來源於《禮·王製》曰:『南方曰蠻,雕題交趾』,雕題是紋臉,交趾注曰足相向,就是盤腿。《後漢書》稱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故曰『交阯』。」


    汪舜華笑道:「都說蠻夷『畏威而不懷德』,可是黃福在交趾18年,愛民如子,臨走之時,萬人送別;甚至矢石交戰之際,還禮送出境,至今感念其德。可見安南人並非不知感恩的蠻夷,恰好具備中國人愛憎分明的品格。我看,也不要再叫『交趾』了;入了中國,就用中國的名字,改名叫『懷德』吧;下麵府縣的名字,該調整的就調整。我們要以戰止戰,更要以德服人。別拿自己的同胞當蠻夷,否則也就別怪人家仇讎相對。」


    快過年了,大家都很忙。忙著年終總結,忙著爭取明年財政預算,還要忙著懷德省創設的各種工作,更要忙著吵架。


    這真的是繁忙而充實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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