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頭吵得最厲害的時候,端午節前,奉太皇太後移居西苑,自然還帶著皇帝、齊王和兩位公主。


    汪舜華自己日常也在西苑辦公——沒辦法,夏天太熱,尤其現在外頭吵得熱鬧,讓人心煩;但是遇到常朝、大朝還是要回宮去。


    西苑宮殿軒敞清幽,景致宜人,太皇太後和公主們都很高興,皇帝興奮地來跟祖母母後報告說前兩個月親手種下的絲瓜已經在結果了。


    第一次親自種植小麥,皇帝很是興奮,隔三差五的親自來瞧,清明節前還在懷恩等人的幫助下種了幾棵絲瓜。如今小麥已經開始泛黃,絲瓜也已經碩果纍纍。


    皇帝興奮的比劃著名:「皇祖母,母後,這是我親手種的呢!」


    汪舜華跟他過去看了,宮人確實很用心,長勢很好,於是吩咐劉金:「摘幾根,今天加菜。」


    皇帝親自種的絲瓜,一家人沒嚐上幾口,還得賞賜了在京的親王、公主、國公、閣臣;次日接了一堆謝恩的奏疏,據說坊間文人雅士紛紛效仿並作詩唱和,記錄盛事,其中又以李東陽為甚。


    汪舜華還帶著去瓜看女兒。


    永安長公主六月初九日生下一個女兒,汪舜華得了消息,下了朝,親自到英國公府來探望;張懋和吳太夫人又驚又喜,趕緊接著。


    她進產房的時候,裏麵已經收拾妥當了。永安累極了,已經睡了下去;奴婢還想喚醒,汪舜華止住了,看著女兒氣色還好,隻是剛剛分娩,難免勞頓。


    摸著女兒的臉,都是母親和孩子的生死之約。


    這時張懋抱著女兒來。剛出生的孩子都差不多,皺巴巴的,好在張懋和永安都是俊男美女,想來孩子長大了,也不會太差。


    汪舜華吻了吻外孫女兒,吩咐賞賜,交代張懋好生照顧母女倆,這便起駕回宮,還有一大堆政務等著她。


    洗三的時候汪舜華也來了,其實第二天就得到消息,公主已經醒了;永寧和永康、重慶也過來瞧了,都說還好。隻是不放心,如今見了,總算放心了。


    洗三禮很是低調,隻請了在京的幾位王妃、公主以及張家自己的至親。


    倒是滿月酒頗是隆重。英國公是勛貴中的領頭羊,永安長公主又是汪太後嫡親的女兒,深得寵愛。自然有眼色有機會的都會往前湊活。


    小丫頭小名滴滴,因為長公主醒來的的時候,天上正下著雨,落到房簷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就取了這麽個名字。


    汪舜華的臉囧了囧,心說真是我親生的,和我一樣不會取名字。


    於是問張懋準備好名字沒有,張懋沒有猶豫:晚舟。


    張懋自幼初入宮廷,除了勤奮讀書練劍,對音樂也有天分。


    他至今記得當年前往鄱陽湖整治水患的場景,也記得登臨滕王閣的情景。那天高朋滿座,勝友如雲,濟濟衣冠,滿座風聲。酒過三巡,文人雅士各獻詩賦,他也提筆寫下一副對聯:


    興廢總關情,睹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幸此地湖山無恙;


    古今才一瞬,問江上才人,閣中帝子,比當年風景何如


    等到滿座賓朋散盡,他獨自立在樓上,看煙波浩渺、水天一色,看夕陽西下、漁舟唱晚,興之所至,頭腦一陣空靈,走到案前,彈撥一首新曲。


    這首曲子被他命名為《漁舟唱晚》。


    年底回京的時候敬獻給太後,汪舜華大喜:雖然和後世的不太一致,但也實在很有感覺了——她不知道天氣預報版的《漁舟唱晚》採用了電子音,和傳統版有區別;但即便是民樂版,因為作曲人的心理狀態不同,版本也會有差異,於是讓樂府再次完善,後來在世居南昌的弋陽王的提點下最終定稿,而後隨著國家的擴張、多種樂器的傳入有了不同的版本。


    女兒女婿郎才女貌,恩恩愛愛的,汪舜華也就徹底把心放下來。


    出了月子,太皇太後讓她抱進來,直誇長得好,又抹起眼淚:「我如今也有曾孫女了。」


    免不了又提起宣宗、世宗,眾人勸了一回。


    隻是汪舜華抱著外孫女,也情不自禁流下眼淚。她還記得永安長公主是土木之變前不久後出生的,原來時間這麽快,自己的女兒也已經有女兒了。


    沐琮等在八月中旬帥兵回到北京,背後跟著朝鮮李氏王族和參與作亂的文武官員、土豪劣紳等俘虜。此前對遼東的進剿也全麵完成,大明官軍已經重新占領了東北大片地區,包括外東北和庫頁島,各地首領都重新前來北京朝貢。


    汪舜華對朝貢外交不感興趣,最重要的是恢復太祖時期的疆域。


    當年太祖收服東北,由於東北太冷,加上北元未滅,因此沒有設立遼東行省,而是設了三個都司,即大寧都司、奴兒幹都司、遼東都司;而民政則歸山東。這樣既避免了糧草走山海關被北元劫道的危險,也給遼東都司套上一個龍頭,以免坐大不聽指揮。


    汪舜華很明白太祖皇帝的苦心,但是如今也麵臨新形勢:國內太平了,人口繁衍很快;尤其北京,人口飛速上升。這麽多人口,需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從南方運輸不是不行,但就地在北方開發無疑才是最好的辦法。


    除了華北平原,河套平原和東北平原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建極四年,朝廷出台鼓勵海運的政策,同時提到賤民願意前往遼東海南台灣等地的,一律開豁為良民。遼東沒有南方的瘴氣,之前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開發,所以有不少人前往謀生。


    但這顯然是不夠的;偏偏除了駐軍,奴隸和罪犯,朝廷很難抽出更多的人支援遼東建設——現在中原地區剛進行了改革,農民很多都有了土地,有了穩定的生活,自然不願意遷移;再說北方還沒有平定,時不時就過來搶劫一把,雖然經常被打的很慘。


    但是東北包括外東北必須屬於大明。


    不惜代價。


    因此,她吩咐趙輔:「聽說遼東的水土和別的地方都不一樣。山是白的,土是黑的,連水都映黑了,我沒見過,你派人給我找點。」


    趙輔很快呈上了黑土,汪舜華從罐子裏取出來,握在手裏,半晌才張開,感嘆:「用手一捏就能冒油花,估計插雙筷子下去,明年都能發出芽來。這樣肥沃的土地,一定要留給子孫後代耕種。」


    下麵麵麵相覷。


    遼東行省雖然還是沒能設立,但已經提上了議事日程。已經在宣德元年內遷到開原的奴兒幹都司重新回到特林,並改名特林都司;轄區東至海,東北包有庫頁島,西至斡難河(鄂嫩河),南接圖們江,北抵外興安嶺;永樂年間內遷保定府的大寧都司同樣恢復原有建製,回到大寧衛。


    而為了加快東北地區的開發建設步伐,不僅大量從朝鮮移民——隻要肯去東北,賤民就恢復為良民,本來朝鮮地少,自然爭先恐後的往前擠;犯罪分子大量發配遼東,隻有開墾出一百頃土地,連續繳納三年田賦,才允許你回內地;還要吸引廣大內地居民前往——以後勛貴的賜田全部從那裏走;平民百姓,隻要肯去那裏的,一律授田,不拘男女,成年人一千畝,未成年一百畝,免稅三年,不拘男女;當然有效期為三年——後代常用的飢餓營銷,這樣大家才會覺得那地方有意思,才會往前擠;隻要是遼東的戶口,就可以參加科舉——放心,不占用山東省原有的會試名額,再給20個,這個時限是十年。


    這一來,大家都有點興趣了,尤其江南地區的——高考移民,古今都有,以前是朝廷嚴打的對象,現在可好,朝廷承認並且鼓勵啊,不上就是傻子了。江南地區文化昌明,學霸遍地走,高考就堪稱煉獄級,鄉試的難度係數絕不會更低,畢竟錄取人數就那麽一點;學渣們自然要想辦法,就算會試上不出彩,好歹考個秀才,舉人更好了。當然,想要當高考移民,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考中之後,必須在戶籍地任滿十年,才能內調。這也成為以後高考移民的慣例。


    不管怎麽樣,當官總比白身好,隻要有關係就有可操作的空間,有人開始打起主意。


    與此同時,對東北地區的遊牧民族也要加強管理,避免其坐大;隻是如今北方大大未滅,朝廷還需要他們。


    汪舜華想到了滿清的八旗製度。


    什麽正白正黃隻是名色,關鍵是把人組織起來,戰時皆兵,平時皆民,既要確保戰鬥力,又要保證平時老實,跟中原王朝的軍屯有些類似。


    汪舜華聽趙輔匯報建州女真的組織:「女真人以狩獵為生。他們往往結伴而行,指揮者稱為牛錄額真,這個小團隊稱為牛錄。如果要進行大規模的圍獵或作戰,把若幹個牛錄匯聚在一起,以旗幟為標誌導引,稱為固山。」


    知道汪太後想仿效內地編戶齊名,他提到了女真人的的猛安謀克製:「當年完顏阿骨打定製以三百戶為謀克,十謀克為猛安。」


    「八旗子弟」汪舜華聽得不少,但具體怎麽組建,還真的不太清楚;但兵民合一,府兵製就是典範,雖然在中原地區早就落伍,但在東北,還不算過時。


    於是和群臣商量,對東北的牧民進行編戶。每10個丁壯為1班,每3班為1排,以上為連、營、團、旅、師、軍,都採用「三三製」編製。一旦編製入伍,全家即編入軍籍,不屬州縣。朝廷劃給你們土地,自己去開墾。


    授田是有代價的,納糧就不必了,但是要服役。平時務農,農閑練武,有事出征,屆時自備馬匹、器械、糧草,不能隨便遷徙出界,還要輪流到宿衛。當然汪太後不放心把這些人招到北京來宿衛,但是可以去其他的地方。百裏外五番,也就是五人為一組輪流,五百裏外十番,一千裏外十五番,每番一個月;二千裏外二十番,每番兩個月。


    李賢提出來:「一軍僅丁壯便可達三萬之重,若連同其老弱婦孺,豈非十萬有餘?若全由一人主斷,恐日後為患。」


    汪舜華點頭:「說得很好。」


    府兵也好、八旗也罷,兵民合一,但又必須有所分工,否則占山為王甚至揮師入關可怎麽好?


    這年頭不能設政委,但是分權還是可以的。


    連以下,領導職數為一正一副;營、團、旅、師,一正兩副,軍,一正四副;分工也很明確,正職負責戰時號令衝鋒,副職分管賞罰、土地、人口、後勤等事務;其中營職對應正七品,當然可以世襲,但必須由朝廷任命。


    沒有編入軍籍的,則編入民籍,和漢民一樣,種地納糧。


    就這樣,東北地區很快熱鬧起來,當然算不上喧譁,畢竟自願前往和有組織大規模移民還是有區別的。這些人帶去了中原的先進文明,引導原來的遊牧民族逐漸定居;尤其朝鮮省緯度差不多,種植起來也就更有經驗,大家相互學習,也算促進了交流。


    當然這麽多人和事,要是再扔到山東省,那就太麻煩了,本來港口就夠擠了;尤其是讓舉子們在滔滔風浪裏顛簸著跑到濟南府來考試,那也太不負責任。


    因此,朝廷決定,正式設立遼寧行省,不過這是十年後的事了。


    八月十三日,汪舜華舉行了隆重的獻俘儀式。同時派張懋和徐俌告太廟;隨即宣布了賞賜,沐琮漲了五百石工資,又領了一百頃賜田;範廣已經拿到了侯爵,永順伯薛輔同樣進侯,武靖伯趙輔則拿到了世襲鐵券,襄城侯李瑾這回表現同樣不俗,漲了一百石工資;項忠升右都禦史——鍾同坐鎮遼東去了;其他有功將士,論功行賞。他們帶回來的金宗直交給吏部,學生鄭汝昌等送國子監。


    當天進宮拜謁太皇太後,被她牽著仔仔細細得看,確認無事,又哭又笑的說了好大一會兒;聽著裏頭叮叮咚咚的聲音,知道永寧公主不放心,趕緊勸慰太皇太後無事。


    八月十五日是土木之變二十周年,朝廷自然是要隆重紀念。汪舜華和皇帝帶著滿朝文武到太廟和旌忠祠行禮,又讓張懋、薛輔帶隊前往土木堡顯忠祠祭祀;次日,在北苑舉行隆重的大閱,也就是閱兵式。


    汪舜華和皇帝一起參加了大閱,看著下麵軍容整肅,在心裏點頭:確實,好多了。


    這次大閱,沐琮的表現仍然最為搶眼,但張懋、徐俌、薛輔等人也相當可觀,尤其下麵的將校,俱百發百中;不僅汪舜華滿意,連襄王等也點頭:這才真稱得上是威武之師!


    想想第一次天家子弟參加武試,那場景簡直慘不忍睹;想著現在下麵接受考教的也有遠支宗室,真是不打不成才!


    皇帝還沒有加冠,汪舜華代他發言,無非是回顧20年前那場慘烈的戰役,聲討瓦剌連年犯邊的罪行,激勵大家要勤奮操練,復仇雪恥之類的。


    下麵聽得慷慨激昂,熱血沸騰,獨有站在汪舜華身邊的皇帝,久久沒有說話。


    當天晚上,汪舜華在宮裏祭奠懷獻太子。


    二十年了,好多人和事都已經淡忘了,然而喪子之仇,一日不能忘。


    這筆帳,該記在王振頭上、隱帝頭上,但是瓦剌,也跑不了。


    沐琮稍事休息,準備回雲南準備——此前匆忙在國公府坐了一下,現在要準備結婚,公主要去雲南,雖然汪太後已經交代了沐瓚和雲南布政使整修,但家裏的事,還是要走一遭的。


    當然臨走前,還要到仁智殿畫像——明年二月為皇帝加冠,屆時以功臣像題名棲梧閣。


    第一次題名棲梧閣的隻有十人,自然是以於謙為首,然後是郭登、李賢、商輅、沐琮、王越、趙輔、李瑾、徐埕、丘浚。


    這是一個頗耐人尋味的名單。目的不僅是表彰功臣,也是提醒皇帝,這些是國之棟樑。因此已經去世的就不再題名。


    於謙自不必說,不論是景泰還是建極年間,不管是衛國還是改革,功勞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郭登則是在保衛大同時立下了汗馬功勞;李賢和商輅、丘浚則在改革方麵出力很多,尤其李賢在後宮改革、女性解放和遼東、朝鮮問題上支持了汪舜華,從而越過了商輅;丘浚則在經濟改革方麵提出了相當多相當好的建議;沐琮、王越、趙輔、李瑾則在平定內亂和開疆拓土中功勳卓著;徐埕則是因為治水,這幾年黃河消停多了,現在北京水係也在緊張治理。


    這些功臣像由宮廷畫師繪就,有真人長短,陳列於棲梧閣東;西邊則安置著開國以來功臣神位,包括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李文忠、鄧愈、湯和、沐英,以及在開國前犧牲的胡大海、趙德勝、華高、俞通海、吳良、曹良臣、吳復、孫興祖、馮國用、耿再成、丁德興、張德勝、吳楨、康茂才、茅成;靖難功臣張玉、朱能、姚廣孝、劉基、郭英,這也是此前配享太廟的名單;如今加上張輔、朱勇、吳克忠、薛綬、王驥、鄭和。其中四個犧牲在土木堡,吳克忠、薛綬是蒙古人,鄭和是內官。


    可以想見,這個名單頗惹人議論。彭氏等人都堅決反對鄭和進去,理由是鄭和下西洋,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何況如果讓內官進去,以後皇帝還可以肆無忌憚地寵用宦官,怕再出一個王振。


    汪舜華笑道:「自古英雄不問出處,我用人,從來隻問他能不能用,好不好用,不管他是男人女人還是不男不女,不管他是文的武的儒的道的佛的,也不管他是高門望族還是蓬門小戶,甚至曾經反對過朝廷。鄭和將命絕域,三擒賊魁,威宣海外,一破國都,再擄逆命王,三擒大盜酋;所至國王納款朝貢,採取未名之寶以巨萬計,實乃國家的大功臣,為什麽不能入?以後要是有人能揚威海外,為國家開疆拓土,我也能把他請進去。」


    彭時道:「旁門左道,隻怕讓世人寒心。」


    汪舜華道:「實用當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於是追諡「忠宣」,配享太宗庭廟。


    鄭和沒有想到,會和燒了自己航海資料的劉大夏共用一個諡號。


    不過這也成為慣例,翰林出身可追諡「文」,武勛得「武」,太監得「忠」,當然這個難度係數會高出很多。


    稍早以前,汪舜華下旨,張輔、朱勇、吳克忠、陳懋、鄭和配享太宗廷廟,薛綬、王驥配享宣宗廷廟。世宗廷廟倒還空著,不過都看得出來,第一位是要留給於謙的。


    功臣及後人感恩戴德,尤其題名棲梧閣的,挺胸抬頭,步伐都輕快了很多;將士們也在熱烈討論——開國靖難的那一波不算,這十人中,除了沐琮、薛輔、李瑾有世襲的爵位,其他人可都是自己拚上去的!尤其趙輔,普通人上去的。


    曾經犯過錯的也在嘀咕——徐埕居然也能上榜,看來汪太後並不是要把咱們徹底打入另冊,不死不休啊。


    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信乎不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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