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有關太後怠政的擔心在第二天就煙消雲散。汪舜華一如既往地早起召見臣工,處理政務。


    現在大家最關心的其實是皇帝親政的問題。皇帝已經虛歲十六了,應該親政了,但是汪太後以皇帝還年幼、改革正在進行為由,沒有交權。


    這個藉口,不僅保守派,就是改革派,也不會盡數支持。


    但是現在大家顧不上這件事,因為汪太後的旨意——啟動宗室搬遷工程,為留京的襄王瞻墡、岷王徽煣、魯王世子泰堪營造府第。


    這件事情商定,宗室們各懷心事的離開了北京。


    沒多久,得到陳文的訃告,享年六十四歲。他是景泰年間的名臣,在雲南擔任布政使,政績頗著,被派到廣東擔任布政使,因為喪母未能成行。建極二年,命他為詹事,但是陳文堅決反對改革,而且與其他重臣關係失和,多次與李賢等人衝突,因此汪舜華趁著禦史彈劾,把他調到南京。


    陳文在南京也不消停,不僅家中酒宴歌舞不斷,還和一幫士子結社寫詩,譏諷朝政。汪舜華趁著江西彈劾他偷逃田賦,加上錦衣衛彈劾他宿娼、內官王綸又告他行賄謀官,於是數罪併罰,除官流放海南。


    陳文聰明桀驁,和流放海南的才子們縱酒自娛,放浪形骸,寫了一堆詩文,比不上蘇東坡,但傳唱度很高。


    按照律法,年滿六十歲可以贖身返家。對於這麽個活寶,汪舜華也實在沒辦法,於是同意他回鄉。


    因為已經革了功名,陳文生計頗為落魄,除了給人寫點墓誌銘之類的文章賺點稿費,倒寫了幾首同情民生疾苦的詩詞,又惹得輿論紛紛。


    如今他去了,汪舜華心裏稍微鬆了口氣,旋即笑話自己:陳文又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指望他走了就天下太平?做夢!


    已經有人在開始謳歌陳文的豐功偉績了,不過他景泰二年才去雲南,之前一直貓在翰林院;現在好歹不敢移花接木把北京保衛戰的功勞扣在他頭上。


    汪舜華已經能夠想像得出有人會編排出怎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動人故事了,孤臣逆子難挽狂瀾於是沉溺風花雪月,朝堂、江湖、情愛,要素全齊了!


    與此同時,命刑部尚書程信主持《大明律》的修訂,主要是把跟這些年有牴觸的律條進行刪改,諸如貪汙受賄20兩銀子就剝皮食草的律法被刪除,三品以上被放寬到了三千兩,以下的五百兩,處斬刑;當然這個是按累計算的;同時規定,對性質特別惡劣、影響極其敗壞的,也可以處斬。什麽是性質惡劣、影響敗壞?律條上沒舉例,太後說是就是,不過她還是說了一下,買賣官爵、鯨吞賑災糧款、重點農田水利工程上偷工減料或者直接盤剝農民乃至徇私枉法的都算。


    得,都讓你說完了。


    下麵使勁擦了把汗。


    庭杖被廢除,官員犯法,按律處置就行;如果是因為上書言事,更沒有必要,對了就聽,不對就當聽不見,實在討厭,政治問題經濟問題作風問題紀律問題,總有一個能框住你,錦衣衛和東廠言官可不是吃幹飯的,每年有績效考核的;真要是言行一致、表裏如一的正人君子,調職就可以了,到偏遠落後地區支援國家建設,名為到急難險重一線培養鍛鍊,反正官員都要有基層工作經歷,不怕有人說三道四。


    拉到午門外打板子?你想當忠臣,我還不想賠上名聲呢。


    充軍同樣被廢除,改成流放,都給我去台灣海南或者東北種地,尤其台灣。現在還沒有經過開發,外省人去很容易遭受瘴氣引發瘧疾,這病到現在還沒有特效藥,更沒有抗體,這次扛過了搞不好下次還會患,所以去那邊基本等同於送死,看你怕不怕——當然朝廷有好生之德,不是那種想殺又不好殺的,一般不會扔到那裏去,畢竟人口是最寶貴的資源。


    汪舜華想要提高軍隊的戰鬥力,提高軍人的地位,讓犯罪分子去當兵,不知道他是保家衛國還是殘害百姓。


    與此同時是減少一些酷刑,刑訊逼供在後代很不齒,但現在打板子、夾手棍之類的很正常,汪舜華也沒聖母到全部廢除的地步,隻是對種類和範圍進行了限製。


    枷號是明朝首創的恥辱刑,這個倒是保留了,但是對適用範圍還是進行了限製。因為枷的重量從2、3斤到180斤不等,因此從恥辱刑演變成了致命的酷刑。現在規定主要針對倫理性和風化犯罪,枷分為五十斤、十斤兩種,刑期為一月、二月、三月、六月、一年五種。


    廢除死刑更不用想,隻是廢除剝皮、腰斬、梳洗、鉤背、抽腸、騎木驢等酷刑,保留了斬首、淩遲等種類,同時對適用範圍進行了限製。


    ——汪舜華看刑罰,聽刑部官員解釋的時候,忍不住全身發毛——比如剝皮,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膚分成兩半,慢慢用刀分開皮膚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樣的撕開來。刷洗,裸身放置在鐵床上,用開水澆一遍,再用鐵刷刷去皮肉,等等等等。


    ——這也太反人類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何苦呢。


    同時傳詔全國,所有刑罰,必須由各級官府判決執行,嚴禁在官方刑罰方式以外創立新的酷刑;嚴禁民間私設公堂、濫用私刑,違者一律重罪不宥。


    朝臣犯案,則不許用刑逼供,必須用證據說話。


    這些法條的修訂,即便是保守派,也稱頌了一句「太後仁德」。


    汪舜華則對朱驥等人說:「古人說『刑不上大夫』。我雖然崇尚『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但不希望有人一身傷爬到麵前,說是被屈打成招的。」


    朱驥道:「太後放心,臣自會做得完滿。」


    汪舜華點頭:「涉及到朝臣的案子,要辦就要辦成鐵案,讓他無話可說,也讓旁人無話可說。」


    案子要查,但是也要講究技巧。


    接著,一個巨大的好消息傳來——民間富商鄭德林滿載一船絲綢到奧斯曼帝國經商,發現那裏的馬匹體格勻稱,頭小清秀,眼大光明,而且耐力好,適合長途奔襲。於是傾其所有,用一萬匹上等絲綢換回了20匹種馬。經過萬裏跋涉尤其是返程途中幾次遇到大風雨,來到廣州的隻剩下8匹,全部敬獻給朝廷。


    汪舜華得報大喜。她聽說過阿拉伯馬的名聲,但因為距離遙遠,實在不敢做此奢望。當下不僅立刻派人去南京接取,而且親自帶著文武重臣和苑馬寺的養馬官們去看,果然發現這些馬匹肢勢端正,肌腱發達,蹄質堅韌,體質結實。


    養馬專家劉昀就誇讚:「真是好馬!想來汗血寶馬不過如此了。」


    汪舜華賜名天方馬,重賞鄭德林。不僅還他絹二萬匹,還賞賜千金,免了他五年的關稅;隨後命將馬匹交給遼東和甘肅苑馬寺配種。


    當年漢武帝為了汗血寶馬不惜一戰,眼前的買賣,實在劃算。


    阿拉伯馬遺傳性好,據說世界上許多馬種都有它的血統;汪舜華拍了拍馬屁,真切的希望這種馬在中國能夠壯大血脈。


    鄭德林還說起了那邊的情況:「他們的祖上是突厥人,當年成吉思汗遠征花剌子模,被迫西遷,來到羅姆國,負責保衛王國北部的邊境。羅姆國衰亡後,境內諸侯割據,他們的祖先也趁機舉事,建立王國,派兵遠征,所向無敵。聽說他們的國王不穿華麗的衣服,每天和普通士兵一起吃飯,甚至連馬匹,都要親自餵養。」


    沒多久,工部尚書徐埕呈上了有關京城水係治理的方案。


    去年回京以後,徐埕並沒有閑著,參與北海的疏浚,但這顯然大材小用。汪舜華讓他研究京城的水係治理。城市規劃擺在這裏,可以想見,要不了幾年,就會成為真正的百萬人口大城市,偏偏北京是北方地區,幹旱少雨,又地處永定河與潮白河沖積扇脊部,河水繞城郊流出,因此確保城市的飲用水就成了大問題;同時,北京雨水相當集中,防洪也是個大問題。甚至可以說,防洪比抗旱來的更重要,畢竟現在沒有大規模工業用水,人口也不過百萬,有太液池在那裏,怎麽著也有辦法。


    北京歷代治水,都圍繞著開發利用永定河與潮白河水資源,並防治其洪水災害。


    徐埕繼續發揚調查研究的好作風,到處實地勘察,提出要疏浚通惠河、新構香山引河、興建永定河堤岸工程等一整套方案。


    對照沙盤,汪舜華和群臣聽取和審議了徐埕的方案。


    很多人認為工程規模太過巨大,建議緩行,但是汪舜華擺手:「別的包括城牆、道路都可以緩,獨水利工程不可以,這是關乎百姓生死、農業生產的基礎工程,耽誤不得。」


    於是命徐埕為河道總督,總領京城河道治理。


    徐埕率領學生們和五萬工匠,用了五年時間,幹了幾件大事。


    一是修浚通惠河。


    北京作為北方重鎮,尤其成為首都之後,航運就成重要的著力點;京杭大運河建成後,如何確保航道暢通,則是歷代官府的必修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由水利學家郭守敬主持修建的通惠河,解決了大運河的最後結症,使貨船可以直接運到大都城裏的積水潭。


    明初,徐達修建北京城時,北京城的南城牆向南移。因為通惠河與積水潭的聯繫被切斷,積水潭也與京杭大運河失去了關係。如今很多大宗貨物,一般都到通州便棄舟,改用馬車運進朝陽門,極大了增加了運力成本。


    對此,歷朝都想過疏通,直到嘉靖七年,在巡倉禦史吳仲的主持下,才又真正疏通通惠河。


    徐埕的想法和吳仲不謀而合,就是按照郭守敬的遺蹟進行疏通,再次引水入北京城。


    汪舜華同意了這個方案,郭守敬在歷史課本上是大書特書的一筆,跟著他走沒錯!——何況徐埕說的很有道理。


    於是徐埕按照元人故跡,以鑿以疏,從昌平縣的白浮村神仙泉引水,向西流再折向南,一路上匯集了一畝、榆河、玉泉等眾泉,再截取沙河、清河的上遊,共流入甕山泊;再經長河(高梁河)流入西直門的水關到積水潭;從積水潭東的萬寧橋(步糧橋、後門橋)經皇城的東牆外流過沙灘、北河沿、南河沿,經禦河橋南,出麗正門東水關,再轉向東南流入文明門外的金閘河;再從金閘河往東20裏流到通州區張家灣西的高麗莊,入白河。全長一百六十裏,為節約水量保障漕運,對原有的閘壩進行改造,隻保留五閘二壩;同時,漕糧運輸實行剝船,船隻不再過閘,由人工從閘下搬運糧食到閘上遊停泊的船上,以適應在水少的情況下仍可保持通航。


    這項工程歷時八個月,第二年春三月竣工投入使用,當年就運糧800萬石,省腳價銀80萬兩,朝野官商一致讚揚。時值會試,天下士子雲集京師,紛紛作詩稱頌。


    這項工程施工上最大的難點,是甕山泊。


    甕山泊就是後代常說的昆明湖,在明朝是一處絕佳的風景勝地。湖中多植荷花,周圍水田種植稻穀,湖旁又有寺院、亭台之勝,酷似江南風景。


    要防洪蓄水,甕山泊必須徹底整治,不僅要退耕還湖,附近的民居以及公共設施都要拆遷;汪舜華批準,招募20萬民夫,利用中秋後三個月時間,疏浚河道,鑿深湖床,拓展水域,達到原有麵積的五倍。


    同時進行的,就是什剎海退耕還湖和疏通工程。


    什剎海與太液池水域一脈相連,是北京重要的蓄水地。包括前海、後海和西海(又稱積水潭)三個水域及臨近地區,與前三海相呼應,俗稱後三海,有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之美。


    元朝曾依託這一片水域在東岸確定了都城建設的中軸線,什剎海始成為元明清三代城市規劃和水係的核心。但到了明朝,什剎海水麵稻田增加而湖麵銳減。


    汪舜華當然重視農業,但是土地再緊張,不能打什剎海這一片地方的主意,否則真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把北京城淹了,損失的那就不隻是幾千石稻米;更何況,在什剎海圈地的,不可能是普通農民,重點也不是種稻,而是權貴們貪戀這裏的好風景,搶占河道,修建園榭。


    於是降旨,將所有跨河修建的樓台、花園、水榭全部拆毀,同時,將河道狹窄處的居民拆遷,拓寬河道,讓什剎海真正成為一片完整、寬闊的水域。


    這自然要得罪很多人,也不是徐埕一人能夠解決的,汪舜華讓右都禦史鍾同協助他,有敢挑事的,一律拿下;當然,該給的補償還是要給的——尤其日中坊拆了一大片,都要給安置費。


    這項工程持續直到建極十三年春全部完工。


    重點是永定河的治理。這條河洪枯變化大,河水含沙量大,下遊河身多淤善徙,俗稱小黃河,是北京防洪的重點。金代開始修築堤防,元代建大都新城,向東北方向遷移,可避開一般洪水。現在修築外城,必須加固堤防,否則一旦決堤,死傷將相當慘重。


    徐埕拿著蒯祥的外城設計圖紙,經過實地考察,設定了永定河在北京地區的河道,左岸石景山以下大堤成為防洪的重要屏障。這項工程更多藉助自然之功,隻用了三個月就完成了。


    地下管網工程同樣十分重要。


    北京城地理位置優越,不但可以從西北和西南2個方向供水,而且可以向東、南、北3個方向排水,可避免永定河水泛溢直接沖入內城。明代排水係統逐漸完善,內城一級排水幹溝有玉河、泡子河、大明濠(溝沿)、東溝等匯人前三門護城河,東出通惠河;外城有三裏河、舊溝、郊壇後河等。二級排溝分布在各大街兩側,一般寬3尺、深8尺,三級小溝在偏街小巷分布更密。


    這些和外城街道建設時,按照內城標準同步進行地下管網建設。


    光是這些遠遠不夠。西山方麵來水不能不防,尤其現在城西建設已經提上了議事日程,如果不把這個治理好,以後西山洪水洶湧而來,外城建設將毀於一旦,京城也將直接受到威脅。必須要有充分的泄洪渠道。


    徐埕提議徹底治理西郊水道時,疏挖北旱河、南旱河及高水湖、養水湖、泄水湖。


    從香山沿金山山根東下,經玉泉山北麓至青龍橋的泄水溝渠,即北旱河,全長3.2公裏,流域麵積12.2公裏。


    再自四王府起,往東南經小屯、西石橋、平坡莊、東石橋、雙槐樹、東經八裏莊入玉淵潭,是為南旱河。全長3公裏,上口寬約30米,流域麵積21公裏。


    這兩條河有河床、河堤。沒有雨的季節,河床幹涸,可以行車走馬,還可以開闢田地,種植麥田,產些糧食以餬口。一旦雨勢過大,山洪暴發,決堤淹村,便由此泄洪。


    同時,還要開鑿香山引河,疏浚古釣魚台前的小湖,將水引向護城河。


    徐埕說的那個小湖,其實就是後代說的玉淵潭。他要求將此浚治成湖,以受香山新開引河上水;又在下口建閘,俾資蓄泄湖水,合引河水由三裏河達阜成門之護城河。


    汪舜華準了。其中水域麵積達到120公頃,工程量實在不小。這裏將作為京城重要的景觀帶,湖裏種上荷花,放養水鳥,周圍園囿辟出道路,種上桃李杏牡丹月季等各種樹木。


    整項工程在建極十三年秋動工,建極十五年底完工。


    京城水係治理工程前後歷時五年,最多時動用人工30萬,總耗資達2000萬兩。


    工程完工後,不僅京城的航運功能大大增強,商貿極大繁盛;防治洪水的能力也極大提升,徐埕拿到清河伯世襲的鐵券,成為建極年間唯一一個非軍功封爵的公侯,白昂則從工部侍郎升為尚書。


    這樣的工程,按說應該調動軍隊,但是這一次沒有,因為京營正在真正屬於他們的戰場上,奮勇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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