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為了迎接宗室們,照樣上演了很多大戲,絕大多數是這些年新創作的;尤其其中包括幾位女作家的作品。


    當年汪舜華給李瑩出了主意,李瑩不敢怠慢,回家苦思冥想,又把以前的戲劇作品翻出來反覆揣摩,終於確定了初稿;但畢竟是太後交代的,她不敢怠慢,不僅請母親和同伴們幫忙參詳,還把老爹拽過來幫忙。


    李賢實在沒想到,自己幫女婿看完戲劇,還要幫女兒看戲劇;但芝蘭生於庭院,也就認了,順便幫女兒出了個主意。


    當年底,李瑩的《筆中情》呈了上來,汪舜華看過,覺得還不錯,很符合電影的氣質,隻是還不夠,於是交給程敏政,讓他幫忙改。


    不僅李瑩,程敏政也紅了臉。


    小兩口低著頭退下了,於謙覺得有點不妥當,汪舜華笑道:「沒什麽不妥當的,如果他們這點都把持不住,有負朝廷厚望,也就不值得朝廷託付。」


    《筆中情》經過再次修改呈上來,汪舜華非常滿意,原作也不過如此了。


    高傲自負的青年書法家趙旭之與貌美賢淑的太尉之女齊文娟相愛。在齊文娟的鼓勵下,趙旭之三次出遊學習書法,戒驕戒躁,悟得書法真諦,生動詮釋了「行萬裏路,破萬卷書」「滿招損、謙受益」等至理名言;其中穿插了三對青年的美滿姻緣,符合大團圓的追求。


    第二年春,戲劇正式上演。才子佳人,名士風流,轟動京華,一時京城內外,議論紛紛,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即便同樣有後院相會的情節,這部作品的立意已經高出太多。


    程信和李賢笑的有點複雜。


    在外界毀譽參半的同時,李瑩靜下心來,醞釀她的第二部作品。為此,她翻閱了大量的邸報,還覺得不夠,懇求太後準許她去天牢。


    汪舜華覺得很奇怪:「你好好的大家閨秀,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李瑩回答:「臣女正在寫一部戲,想對案犯更深入的了解。」


    汪舜華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你想寫什麽?」


    「貞節牌坊。」


    李賢指點女兒:「汪太後力排眾議,取消了貞節牌坊,朝野上下反對的聲音很大;尤其很多人為了趕在最後期限前拿到貞節牌坊,不惜殺人。現在刑部抓了很多人,朝野上下藉此進一步向太後施壓。太後雖然態度堅決,隻怕是獨木難支。你若能依此破題,就能為太後壯聲勢,也可讓天下女人少受些苦楚。」


    汪舜華的眼睛有點澀,同意她去,同時交代刑部尚書程信:「你手裏有不少相關的案卷,讓你兒媳婦看看,她的公公沒有殺錯人。」


    經過前後一年多的反覆修改,終於,建極八年初,李瑩拿出了這部《貞節牌坊》。


    小家碧玉楊淑珍知書識禮、才貌雙全。本以為能夠嫁得如意郎君,白頭到老,哪知道丈夫柳章是個花花公子,整天眠花宿柳,不著家門。淑珍除了侍奉公婆,就隻有默默流淚。不久,柳章因一名歌妓與人大打出手,被人打死。對方是個官二代,賠了點錢了事。公婆嫌她不能拴住丈夫,對她明裏暗裏擠兌,下人也看菜下碟,淑珍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清明節又到了,她帶著下人去給丈夫上墳,碰見和朋友出遊的書生馮遠。馮遠對淑珍一見鍾情,打聽到她品貌出眾,稟告父母想要迎娶淑珍;遭到堅決反對。父母要他迎娶同鄉之女秦琴。馮遠堅決不肯,跑到廟裏剃度,馮母無可奈何,隻得說服馮父同意;馮父帶著兒子到楊家提親,楊父堅決不許。


    消息傳到柳家,柳父認為是淑珍紅杏出牆,招蜂引蝶,要對她動家法;淑珍有口說不清,幸好丫鬟們作證,淑珍與馮遠並不相識,但是柳父仍然不肯放過淑珍。他認為淑珍年輕貌美,早晚必然出事,不如讓她為兒子殉節,換一座貞節牌坊。淑珍大驚失色,懇求公婆放過自己,願意從家族中過繼一個繼子,卻換來公婆冷眼。


    馮遠在楊家吃了閉門羹,不肯放棄,又跑到柳家來提親;被柳父一陣痛打,逐出家門。


    柳章的寡姐柳玉同情淑珍的遭遇,勸說父親同意這門婚事。被柳父痛罵一頓,說潑出門的水別管家裏的事,柳玉含淚而去;柳章的弟弟柳文想獨吞家產,在老婆江氏的勸說下,也勸父親打發淑珍走,也被柳父痛罵。


    馮父找到鄉紳張純,希望他出麵說合;柳父卻說淑珍執意守貞,並非自己逼迫。張純沒有辦法,沒想到縣令尤施認為自己境內出了貞潔烈女,大加讚賞,上書朝廷懇求表彰。


    柳父聞訊,派人將淑珍關入暗房,不給吃喝,逼她殉節;柳玉見事態緊急,找到馮遠,讓他帶淑珍走。


    在柳玉的精心安排下,淑珍終於被救出乘上了馬車;但此時她已經被折磨得隻剩下一口氣。見到馮遠,瞑目而死。馮遠痛哭一場,希望帶她離開這裏,終生為她守墓;被追出來的柳父痛打而死,血濺長街。


    柳父正準備先下手為強,控告馮遠勾引良家婦女,沒想到官府傳來消息朝廷表彰淑珍為節婦,建設貞節牌坊。


    馮父痛惜兒子之死,跑到官府告狀,但尤施認為馮父這是無理取鬧,將他痛打五十大板,馮父回家就咽了氣;而被柳父拘禁起來的柳玉也不食而死。


    貞節牌坊建起來了,但有個老婦在下麵狂奔,喊著:「殺人了殺人了」,正是馮母。她被當成瘋子打死了,朝霞裏顯得特別刺眼,朝廷官員看了一眼,開始念詞。


    可以想見,這樣的劇情會引發怎樣的驚濤駭浪。朝臣紛紛上書,這樣攻擊貞潔烈婦,居心何在!


    李賢、程信不好意思說話,商輅低著頭不說話,於謙轉過臉問程信:「你去取幾件案卷過來請列位臣工好好看看?」


    下麵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不能以偏概全不是?」


    汪舜華冷笑:「你敢說為了貞節牌坊殺人,隻是個案?隻是這幾年才有的?——前些年嬪妃殉葬的事,這麽快就忘了?你是不是該去那邊問問,那些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願意死的?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太陽下麵沒有新鮮事。」


    李賢避嫌不好意思說話,程敏政站出來替未婚妻解釋:「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青年喪偶,能不能守得住很難說,與其留著敗壞門風,不如早早打發了,大家都能保全臉麵;而且有貞節牌坊,逼死人命的事這些年來刑部可是辦了不少,現在這股風氣總算壓了下去,一定不能走回頭路;更何況男多女少,乃是國家動亂的誘因。」


    這話說的很實在,女性這種資源肯定都是往上流動的,有權的有錢的,都要多占一點,剩下給下麵的就很有限。光棍多了,自然很容易出事——拐賣人口、逼良為娼什麽的都是小兒科了,關鍵是這些人聚集起來,嘯聚山林也是有的!


    下麵這才不說話了,汪舜華則誇獎李瑩:「寫得好。不遮遮掩掩,不文過飾非強求大團圓。不容易。」


    接著感嘆:「我朝總算有了一部社會問題小說,終於開始嚐試發現真正的社會問題,尤其是婦女問題。這才符合文以載道、文以化人的初衷,這才是讀書人應該有的人文關懷,這才是泱泱中華應該有的格局和氣度。」


    ???!!!


    什麽是社會問題小說?


    怎麽才算社會問題小說?


    怎麽算慢慢探討,此後太後在因此判決死刑,也沒人敢說三道四。


    可以想見,《貞節牌坊》受歡迎的程度,甚至超過《筆中情》。


    很多女孩子是流著眼淚看完的,包括幾位公主,還過來問:「真的有這麽慘嗎?」


    汪舜華看向她們:「更慘,楊淑珍好歹還有馮遠深情無悔呢,一般人哪有這個待遇?老公死後,公婆為了所謂的門風,族人為了侵吞財產,殺人不是個案。柳文那種真算有良心了,把嫂子嫁出去,不是直接幹掉換牌坊。你們去查查,有個詞,叫『吃絕戶』。」


    公主們無不咬牙切齒:「這些人都該殺!殺幹淨了才好!」


    汪舜華嘆氣:「誰不想當好人?我也不想殺人,可是我不殺他們,就有更多的女人會被殺。這還是朝廷放寬條件,允許和鼓勵寡婦優先在婆家內部改嫁的結果。如果按照律法,嚴禁寡婦改嫁丈夫族人,卻讓她帶走丈夫的遺產,被害人數恐怕再加兩個零都不止。——總有人說我下令民間女子十六歲才能結婚是不利於人口繁衍,可是沒有人想過,女子十六歲身體才剛剛長成,生兒育女才不會虧了身子;更何況,從六七歲懂事,十二三歲操持家務,到出嫁總還有幾年時間,還能幫家裏做些事;不至於白養活一場,這樣窮人家才會甘心情願的養育女兒,而不是直接溺死。」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些天之驕子們生來就擁有世人無法企及的榮華,不明白世道的艱辛,汪舜華卻明白:農耕社會,男人是主要勞動力,如果養女兒成本太高得不償失,父母就會主動放棄——朝廷對殺害女嬰的嚴懲不貸,但那是針對發現的,沒發現的呢?這年頭死亡率那麽高,誰知道是存心的還是無心的?


    所以,隻有當女兒也能為家庭創造財富,父母才會養育她們。


    後妃貴婦之類隻能奢望,不是所有人都能做這樣不切實際的夢;但女兒在眼前就能紡紗織布,他們總還是會放一條生路。


    世上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是太陽,二是人心。


    所以永遠不要考驗人性,也經不起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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