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當天,汪舜華帶著皇帝出宮,前往城東黃華坊祿米倉胡同,曾經的智化寺、如今的旌忠祠就坐落在這裏。


    隨他們母子前往的,有隱帝的兩個兒子,沂王、德王,還有在京的公侯伯、文武官員,包括集賢院和中央軍校的老人和學生,此外還有國子監、順天府學的優秀學員代表。


    可以說,帝國的精英和棟樑,過去、現在和將來都來了。


    這一天,是懷獻太子十周年忌日,土木之變十周年紀念日,也是旌忠祠揭幕的日子。


    智化寺是仿唐宋伽藍七堂規製而建,初為家廟,後賜名報恩智化寺。坐北朝南,有房屋五百餘間,占地30餘畝,僅中路就有8進院落,還有東西跨院。


    旌忠祠在智化寺的基礎上改建而成,保留了原來的基本特色,當然也增加了新的內容。山門的黑琉璃筒瓦改成了黃色琉璃瓦,隱帝禦筆「敕賜智化寺」改成了景帝題寫的「旌忠祠」,這是光明學校建成後,景帝應汪舜華的要求寫的,聊以安慰罷了;山門前還坐著一對石獅,後麵是照壁,正麵記錄著正統十四年的兩場大戰中以身殉國的將士名單。正麵是勛貴文武大臣,背麵是可考的普通戰士和百姓。


    因為在懷來已經有顯忠祠,而且土木之亂罹難人數實在太多,因此這裏雕刻的隻有土木之變的罹難重臣和將官名字;北京保衛戰可考的罹難人員則一一記錄。


    又是一座哭牆。


    背後雕刻著汪舜華口述、於謙手書的那句話:


    祖國終將選擇那些忠誠於祖國的人;


    祖國終將記住那些奉獻於祖國的人。


    很多人覺得不合體統,太後的訓示放在背麵,汪舜華倒是很淡定:「等參觀者參觀完從裏麵出來看這句話,才會有更深的感觸。」


    講擔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擔當的後果往往很沉重,譬如歷史上的景帝和於謙;而今,要想讓群臣擔當作為,不僅自己要首先為群臣擔當,還需要讓他們知道,擔當是有回報的。


    說的高大上一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說的直白一些:跟著你,有肉吃。


    這個時代,要想人人都有肉吃是不可能的,但你有肉吃,得給最底下的人湯喝,還要有少數人能啃上排骨,大多數人能吃上飽飯,起碼能有一碗稀粥;並且讓大家相信,隻要你肯努力,就能吃上更好的。


    下麵的日子安穩了,你才能過得踏實。


    利可共而不可獨,民得平安天下安,如此而已。


    門口有四座半裸跪像,正是王振及其黨羽馬順、王佑、楊進忠。


    山門內,鍾鼓樓分列東西,以北是智化門,原來的天王殿,現在被改成精忠殿,麵闊三間,進深兩間,規格提高,隻是原先彌勒、韋陀、金剛等塑像,換成了張輔等在土木犧牲的勛貴重臣的塑像,文武分立左右。


    精忠殿以北的旌功殿,是原先的正殿,漢白玉須彌座上麵原來是金漆佛像,現在移開,換成了以景帝為首的,於謙、郭登、楊洪、羅亨信、石亨、範廣、興安、金英等北京保衛戰的功臣漢白玉群雕。殿內原有左右各列羅漢10尊,現在換成了浮雕,展現了從隱帝不聽諫言強行親徵到北京保衛戰成功的重大歷史瞬間。頭一副工部原先設計的是時為郕王妃的汪舜華諫言的場景,被汪舜華刪掉,改成群臣聯名上書反對,王振擋在皇帝麵前,怒目圓睜、斥責群臣;本來還有懷獻太子遇害,也被刪了。


    沒必要提這些,太刻意了反而不好,懂的人自然就懂。


    東西配殿形製相同,都是麵闊三間,進深兩間。東配殿供奉懷獻太子塑像,西配殿供奉錢皇後。


    謹身殿大學士於謙讀祝,禮部尚書薛瑄率人上前行禮。


    按照太後的要求,提前安排了解說,是一位落第老秀才。見到太後和這麽多朝廷重臣,自然是緊張,即便是提前排練過無數次,即便拿著講稿,還是忍不住發抖;還是倪謙替他解了圍。他感情相當充沛,極有長歌當哭的味道,尤其說起王振罪惡,還有土木之變的慘狀時,幾乎所有人都禁不住落淚,連汪舜華也受到了感染。


    隻是年幼的皇帝看到群臣都哭成一片,也跟著嚎啕大哭,汪舜華連忙哄兒子,眾人倒覺得皇帝也被感動了。


    到了旌功殿,這種感覺更加明顯,因為那裏有景皇帝的塑像,而且就在最顯眼的位置!


    皇帝呆了,他看著於謙,又看著塑像,畢竟個子太矮,看不清楚;就跑到塑像下麵,仰著頭看;汪舜華讓戴荃把他抱起來,小皇帝伸著手想靠近塑像,戴荃隻得不斷接近,直到景帝麵前。


    皇帝舉著手問:「那是誰?」


    他指的是景帝,雖然都是甲冑,但皇帝的甲冑和其他人仍然是不一樣的,繁複很多。


    汪舜華順著兒子的手勢,眼淚幾乎掉了下來,拉著兒子的手解釋:「那是你爹爹。」


    小皇帝立刻就哭了,伸著手似乎想要抱抱,嘴裏叫著爹爹。


    過去的兩年多時間,他曾經無數次詢問汪舜華還有太皇太後,乃至身邊所有的人:「爹爹去哪裏了?」


    汪舜華流著淚不說話,下麵的人也低著頭;直到他被帶到仁智殿,看到陳放在那裏的巨大的梓宮,隱隱覺得,爹爹再也不會抱著他,親吻他,再也不會和他說笑了。


    塑像很高大,戴荃吃力的舉起小皇帝,汪舜華示意他身後的幾個宦官過去幫忙,一起把他托舉上去。群臣看著小皇帝順著景帝的肩膀向上,摸著他的麵龐,然後叫著爹爹抱著脖子大哭,都忍不住淚流滿麵。


    何況人間父子情。


    汪舜華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如今,她站在了權力的巔峰,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兒女失去了父親,這種遺憾,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直到戴荃等把皇帝抱下來,小皇帝還伸著手喊爹爹,他已經哭的泣不成聲,仰頭看著母親:「爹爹去哪裏了?他為什麽不老看我?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要爹爹。」


    汪舜華抱著兒子,哽咽著解釋:「爹爹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在天上看著你。等你以後長大了,懂事了,親政了,把國家治理好了,你就可以見到爹爹了。」


    小皇帝聽得半懂不懂,噘著嘴不說話。


    汪舜華把他的眼淚擦幹了,讓戴荃還把他抱起來,指著塑像跟他解釋,這些人都是誰:「是他們當初在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頭,輔佐你的父皇,保全了國家社稷。他們都是大明的英雄。」


    小皇帝嗯了一聲,他轉過頭,目光在人群中尋找,於謙等聽到汪舜華的介紹,一個個站出來行禮。


    小皇帝朝他比大拇指:「英雄。」


    隻是群像裏的九個人,在場的隻剩下於謙和範廣,郭登駐守大同,楊洪、羅亨信、興安、金英先後病故,石亨造反被殺。


    十年生死兩茫茫。


    所有人都在心裏發出一聲嘆息,同時對這對孤兒寡母多了一份同情和敬意:畢竟,他們也是英雄的家眷。


    汪舜華把兒子放下來,牽著他的手,走到牆邊的浮雕前,這回不用倪謙開口,她向兒子解釋雕刻是什麽意思,當時發生了什麽。當然,與其說是講給皇帝聽,倒不如說是講給群臣聽。


    都是爛熟於心的故事,然而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還是難免讓人熱血沸騰,尤其是年輕的官員們,大家咬牙切齒,恨不得回到正統十四年,親手剁了王振那個妖孽,然後和韃子們拚命。


    學生們也握緊了拳頭:君辱臣死,何況喪師辱國的奇恥大辱,不想著報仇就不配活在世上!


    有了這樣的感情,汪舜華再牽著皇帝轉過身來,用悲憤的口氣說:「殷憂啟勝,多難興邦;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如果還飽食終日,不思進取,甚至勾心鬥角,蠅營狗苟,上回是皇帝被人剃髮易服,下一回就是全國人民都要剃髮易服了!喪師辱國,易姓改號,不過亡國;剃髮易服,禽獸食人,則是亡天下。——中原才掃清膻腥多久,難道又要神州陸沉了嗎?果若如此,我等有何顏麵麵對祖宗!」


    汪舜華滿腔悲憤,下麵同樣義憤填膺。


    在這種情況下,汪舜華第一次係統全麵的闡述了三民問題,提出了崇文尚武、強國富民的口號。


    如她所料,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成為在場所有人的共識;至於說要崇文尚武、勵精圖治,強國富民、報仇雪恥,那簡直眾望所歸;甚至對群臣提出的種種要求,大家也甘之如飴。


    離開的時候,眾人不自覺地回頭,看著汪太後親筆題寫的對聯:


    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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