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後人還在尋訪,別的事情也不能放下。


    而在汪舜華心目中,目前的頭等大事莫過於——辦報紙!


    搞宮鬥要走群眾路線,搞政治更要走群眾路線。


    汪舜華很清楚接下來她要做什麽,也就很清楚需要怎樣的聲勢。媒體的力量有多強大,她是真切的見識過的。所以在坐到珠簾後的那一刻,她就決定辦一家屬於自己的報紙——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輿論這塊陣地,你不去占領,就讓別人占領。


    領袖經驗的總結,放之四海而皆準。


    明朝當然有報紙,稱為邸報,汪舜華以前為了解悶還看過不少。客觀來說,邸報披露的內容還是很全麵的,論人,上自帝後宗室,下至平民百姓,中間還有大量官員;論事,包括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外交等,囊括了社會的方方麵麵。


    但對於汪舜華來說,遠遠不夠。


    她需要傳聲筒,吹鼓手。


    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中間商賺差價,啊,不對,唱走調。


    汪舜華不能出宮,於是問起相關情況。


    於謙介紹:「邸報是由六科給事中選擇刊登內容。按照規矩,六科每日接到各衙門題奏本,逐一抄寫成冊,五日一送內閣,以備編纂。」


    汪舜華問:「都是手抄?」


    於謙奏告:「邸報主要是手抄,但也有印刷的,但是極少,除非特別重要。在京的各衙門要想知道朝報的內容,或者派本部門的書手來六科廊房抄傳,或者由六科派人分發。」


    他還介紹:「邸報由通政司向全國發送。如今有邸報,也有民報。邸報主要針對官員,尤其高級官員;但還有一些想要了解時局卻沒有資格得到邸報的讀書人甚至普通人。民間一些商人瞅準了商機,做起了傳抄邸報的營生。」


    汪舜華拿起了邸報:「不怕他們抄,就怕他們抄走了樣。」


    於是與群臣商議,於謙提出:「先帝崩逝,皇帝年幼,內外人心,惶惶不安。太後可下旨,自今日起,各衙門章奏未經禦覽批紅,不許邸報抄發;凡涉邊事,一概慎抄傳。」


    汪舜華想了想,堵不如疏,這個時候信息如果不給夠,下麵反而會驚疑;但是她必須確保信息足夠準確、到位。


    汪舜華本來想將邸報一分為二,一為《大眾日報》,一為《光明日報》,前者側重於消息,主要針對普通百姓;後者側重評論,可以大量選擇群臣奏疏和民間上言,主要針對知識分子尤其中高級知識分子;但是現在印刷和交通實在感人,沒辦法,隻能集中精力搞消息;評論嘛,弄成雜誌,三個月出一期就行。


    於是下旨:邸報改名《光明時報》,由通政司統一印刷,三天一發;另外辦《光明評論》,三月一發;內容都由太後在奏疏中圈定。除向各級官員發送,也麵向向民間售賣;民間報房傳抄,務必註明來源,而且不得刪節修改。


    於謙等都覺得沒有必要,造價高,估計沒有很多人願意購買。


    汪舜華並不這麽想:「朝廷賣報紙,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把朝廷真實的聲音沒有任何偏差的傳遞出去,傳遞到全國最底層;同時,把全國各地最真實的聲音收集上來,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樑,實現官民的良性互動。否則,有些事我們不說,別人就會幫我們說;有些話我們不說到位,別人就會怪腔怪調。」


    她合上報紙:「以後報刊清樣,我要親自過目。」


    於謙隻能稱是,隻是心裏有點躊躇:隻怕這報紙是不大好辦。


    汪舜華明白,報紙不好辦,關鍵是刊刻不好整。


    和後世報紙被堆在角落裏隻能吃灰當廢紙處理完全不同,現在的邸報屬於貴重物品,一般人買不起。


    不好整也要整,有問題一個一個來解決。


    汪舜華下定了決心,建極元年正月一日,一定要讓報刊麵世,剩下不到三個月時間,必須爭分奪秒!


    如同上輩子解決工作的方式,她要求列出問題清單,親自主持召開推進會,召集各部門的領導和工匠來商討。


    大家都有點不適應。


    不適應也不行,這就是新常態。


    首先是印刷方式,手抄肯定不行,一萬個人都不夠,但有現成的解決方案,放著活字印刷術不用簡直是暴殄天物。不過泥活字易碎,而且遇水易化,所以現在多用的是木活字,取材方便,製造簡單,成本不高;隻是木料紋理疏密不勻,刻製困難,沾水後變形,和藥劑粘在一起不容易分開。


    既然是文藝青年,汪順華對鉛字這個詞語自然有深厚的感情。學生時代經常向報刊雜誌投稿,渴望能在某個角落裏,出現署著自己名字的文章,哪怕隻有豆腐塊大小。


    更何況報紙不是書籍,使用頻率更快,所以質量一定要保證。金屬活字不是新鮮事物,銅活字、錫活字、鉛活字、鐵活字什麽都有,銅活字在弘治以後相當流行,現在自然也產生了。


    但是現在朝廷缺錢,用銅活字並不現實,那就鉛活字。


    朝廷要印寶鈔、印匯票、印書籍,當然有的是優秀的工匠。大家一起交流心得體會,反覆試驗,拿出更好的改進辦法——活字印刷術之所以不流行,很重要的原因在於漢字字數實在太多,需要一個龐大的字庫,好在元朝王禎發明了轉輪排字盤,把活字按韻書的分類法,分別放入盤內的格子裏,轉動輪盤即可找字。


    漢字雖多,但常用字也就3000左右,最常用的也就200,不用說,這些就是轉盤上的字;其他的放在字庫就行。


    沒這麽簡單,這隻是常用字,其他字怎麽檢索?如果不懂韻書,是很難在找到相應的字——問題是工匠能識字的本來就不多,就算有識字的,要想背出韻書也不現實——都有這水平了,還幹這個做什麽?直接去考科舉算了!


    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現在漢語拚音還沒有產生,但計算機剛興起的時候,漢字輸入也麵臨同樣的問題,於是有了五筆字型。汪順華還背過字根——實在太痛苦,比背單詞輕鬆不了多少。


    不過現在,通過字形拆分,對漢字進行編碼,重新排列,用於檢字,似乎會快捷很多;更重要的是,不需要你認識這個字,隻要看到字形就可以把字檢出來。


    其實五筆字型汪順華已經很多年沒有用過了,字根什麽的都忘得差不多,好在原理是知道的。她是太後,致力於廢除賤籍,工匠們都很感激;尤其聽她說的,都覺得是個好主意——背韻書真的太他媽痛苦了!欺負文盲啊!


    汪舜華記不清具體的拆分方式,好在拆分思想和編碼方法還記得一些。能夠被太後召見的,要麽是頂有名的老工匠,要麽是國子監的高材生——這還是汪舜華特意交代的,主要是年輕人,腦子靈活,能想辦法。果然,其中個無錫人華珵,家境富有,藏書甚多,本來想在家刻書,到底是「惟有讀書高」的官念作祟,被父母踢到北京考取功名,落第之後就到國子監讀書,這回被太後召見了。


    華珵本來覺得太後不好好聽政反而關注邸報發行純粹吃飽了撐的,但難得有機會麵聖,於是抱著打醬油的心態走了一趟;聽到太後說用活字,他倒是很感興趣——雕版太費力,活字很好,隻是工匠識字有限,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實在很傷神,現在聽到太後提到這個辦法,靈光一閃,就有了主意。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華珵開始琢磨怎麽拆分編碼,最後拿出辦法:以橫、豎、撇、捺、折為基本筆畫,按起筆將六千多漢字分為五個部分,再以四角拆字的方式取碼。


    汪舜華聽匯報的時候還有點頭暈,工匠們眼睛卻一下子亮了:確實簡便多了。


    汪舜華不知道,四十三歲的華珵來頭真不算小,是歷史上有名的刻書家。曾用銅活字、鉛活字印了許多種書籍;他的侄子華燧、侄孫華堅也都是有名的刻書家。


    家學淵源的第一代。


    在華珵琢磨編碼的時候,其他的工匠也沒有閑著。其實直到消亡之前,鉛字印刷的基本工藝都沒有大變:鑄字、揀字——如果發現字庫中沒有的字,則另行刻字、排版、上機印刷、切割、裝訂。


    鉛活字還在緊張製作,不過木活字有的是。按照華珵發明的檢字法排列好了,準備了幾篇文章,果然效率高了三倍,大家都很高興。


    與此同時,另外一件汪舜華念念不忘多年的事,就是馬歡等人下西洋的著述。經過三人再次修改完善,加上《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改名為《鄭和航海圖》,合為一部《南洋圖誌》,由經廠刊刻公開發行,太後親自撰序,當然操刀的是翰林院學士商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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