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冊立皇太子的同時,還有更火燒眉毛的事,一是選人用人,之前有將士逃回來的,害怕朝廷追責,不敢露麵,現在下令,官軍回到京者,一一開報,以憑給賞。果有陣亡及被傷成殘疾者,令弟男子侄襲替,其無傷者,仍舊操練,每人再給賞銀二兩、布二匹。


    ——全軍覆沒,但幸運兒總還是有的,除了軍士,還有大理寺右寺丞蕭維楨、禮部左侍郎楊善、文選郎中李賢、禦史白圭、刑部員外郎項忠等數人僥倖逃出。歷史上後三人後來成為國家肱骨棟樑,蕭維楨後來阿附石亨等人,給於謙安了個欲之的罪名,判了死刑;楊善則空手套白狼把英宗從也先手裏救了出來,後來又參加奪門之變。


    項忠的經歷很有戲劇性。項忠字藎臣,嘉興人,正統七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升為員外郎,隨英宗北征,兵敗被俘。瓦剌人命令項忠養馬,乘敵軍不注意挾持二匹馬往南奔逃。馬跑不動,棄馬光腳徒步走了七天七夜,終於到達宣府。


    第二天,又進行了新一輪人事調整補充:升戶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陳循、工部右侍郎兼學士高穀,俱為本部尚書,仍兼學士;升浙江道監察禦史叚信為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往保定等府撫安軍民;升錦衣衛千戶呂貴為本衛指揮僉事;升知府範理為福建布政司,右布政使知州陳琰為四川布政司,右參議監察禦史上官尹為湖廣按察司副使,刑部員外郎周瑄為福建按察司副使,主事李顒楊玨俱為僉事,復除僉事張彥於福建按察司。


    群臣還在上言如何禦敵,後軍右都督石亨言:京師官旗、軍民、匠作人等,不下百萬,豈無才智出眾、勇力過人者伏於其間?許令自報,俾臣試驗,果中式者,授以冠帶,賞銀三兩,仍給與器械鞍馬,月糧一石,隨軍操用,有功之日,不次升賞。從之。


    同時下令,在京守城人匠、火夫,並報效新選官舍人等,給口糧月三鬥。


    第二天,八月二十三日,著名的午門血案發生了。


    大家都已經忍耐了太久。


    當天,郕王在午門左門設朝。右都禦史陳鎰與諸大臣進言:王振傾危國家,陷皇帝於險地,請誅王振之族以安軍民之心。若不奉詔,群臣死不敢退。


    這封奏疏洋洋灑灑,首先是定性:擅政專權者,尚難逃於顯戮;陷君誤國者,當速寘於嚴刑。論十惡莫加其罪,雖萬死猶有餘辜,天地不容,神人共怒。


    然後是深挖王振的來歷:司禮監太監王振,本自刑餘,幸居內侍,素無學問之益,豈有經綸之才!誤蒙聖上眷顧之隆,逾於師保倚托之重,過於丘山。


    然後是申討罪行:為振者,自合竭誠守分以圖補報,豈期恃寵狎恩,奪主上之威福,懷奸狹詐,紊祖宗之典章!每事不由於朝廷,出語自稱為聖旨,不顧眾議之公,惟專獨斷之柄。視勛戚如奴隸,目天子為門生。中外寒心,縉紳側目。賣官鬻爵,則賄賂大行;恣毒逞凶,則誅殺無忌。孕婦被剖,童稚遭屠,傷天地之至和,致宮殿於回祿。


    然後是這次土木之敗:邇者,胡寇犯邊,止宜命將討罪。緣振乃山西人,因見大同有警,逼脅聖駕親征,備歷艱危,躬冒矢石,既欲保全其家,又欲光幸其第,增一己之威勢,屈萬乘之尊嚴。彼時文武群臣,恐陷不測之禍,上章懇留,皇上畏其強愎不臣,不得已而強行。輿論皆欲駐蹕宣府,被振逼脅,直抵大同;兵柄在其掌握,總戎懼其威權,親信小人欽天監官彭德清不擇善地駐劄,以致逆虜犯蹕,邀留乘輿,扈從官軍,肝腦塗地。宗社為之震驚,臣民為之痛憤。原其罪惡,雖殄滅其族,籍沒其家,亦不足以上回列聖在天之怒,下雪全師覆沒之冤!


    繼續深挖:況振一門貴盛,素無汗馬之勞,屢肆奸回,尤甚指鹿之釁;馳馬入正陽門,蓄扈不軌之心;度僧住隆恩寺,皆奸詐無賴之輩;擅殺諫官,則劉球之忠良受害;怒誅大臣,則齊韶之處決非時;兵馬範質,為挾私讎而枷項;禦史李儼,因嗔不跪而充軍;及柴文顯等,固有難容之罪過,施慘酷之刑,指揮受其棰楚幾死;內官被其非法加誅,所厚太監郭敬私遺胡寇兵器,則潛為蒙蔽;所任尚書王驥遠征麓川無功,則略不加罪;欲使其侄王山專錦衣之柄,故遣指揮徐恭為南征之行管家,內官陳璵為其聚歛珍貨侔於府庫。上天譴戒,焚其私藏;振恬不知畏,怙奸稔惡,愈肆貪婪。廣置塌房莊所田園馬坊,侵奪民利,不輸國課;信用無藉之徒,多為家人名色倍支,官鹽船掛黃旗,府縣官員望風拜跪;委任匠役等輩,挾其聲勢出入其家,求謀請託,遂至豪富。縱侄王林等淫亂暴橫,強搶良家子女,奪占鄰家地基,甚至搬抬官物,出入朝門,守衛官軍不敢盤詰。邪佞投之,則生;善良悖之,則死。勛臣多結為姻親,勇士悉布為牙爪;養群馬於內廄,僣服用如尚方!侄婦之喪、孫婦之葬,越禮製而犯分,雖王者莫能及。


    最後是請求:罪惡滔天,擢髮難數;怨聲動地,粉骨莫償!雖三尺之童,恨不寢其皮、飲其血;六軍之眾,皆欲刳其心、剖其肝。雖漢之石顯、唐之仇士良、宋之童貫,罪惡未有若此之甚者也!


    臣等切思天下者,祖宗列聖之天下也。由此奸賊,幾至傾危。若不明正典刑,則親王宗室,及四海臣民,皆痛心扼腕,寧無異議之可慮乎?復恐此賊潛匿偷生,乞令諸司緝捕,得獲萬銼其屍,以伸天下之憤,以釋神人之怒。仍將其九族誅夷,籍沒家產財物寶貨,給付陣亡之家;發其祖宗墳墓,暴棄骸骨。庶幾可以固臣民之歸心,鼓三軍之銳氣,剿逆虜之強暴,解聖駕之拘留,宗社復安,端在於此。不然無以警戒將來,人皆解體矣!


    陳鎰滿腔悲憤,情真意切,聲淚俱下,一時群臣皆伏地痛哭,六科十三道言官也都群情激憤,要求誅殺王振九族,剷除餘黨。


    郕王對王振自是咬牙切齒,但還是說:汝等所言皆是,但如何處置,需待皇上旨意。


    話音剛落,百伏地痛哭不起,進言:聖駕被留,皆振所致。殿下若不速斷,何以安慰人心?


    郕王府長史儀銘以膝向前,聲討王振指使黨羽毒殺世子的罪行,已經八天了,王妃人事不省,世子停殯未發,就等殿下處置!


    他咬牙切齒,王振罪不容誅,殿下若不立即正典刑,滅其族類,我等今日皆死於此廷中!


    群情激憤。


    偏偏還有不怕死的,王振黨羽錦衣衛指揮同知馬順叱退儀銘,這裏哪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滾出去!


    郕王還沒說話,儀銘也還沒反應,戶科給事中王竑就已經按不住滿腔怒火,憤然起身,拳頭朝馬順臉上砸去;隨後衝上來揮拳頭的是刑科給事中曹凱,兩人一道揪住馬順頭髮,老拳相加,王竑還惡狠狠地咬下馬順一塊肉:你過去助王振作惡,倚其擅作威福。今天事已至此,你竟還敢如此!


    眾人也都反應過來,媽的老子忍你已經很久了,這時候還敢囂張!


    於是大家一擁而上,爭相上前助拳,馬順哪裏挨得過?當場就斃命了。


    大家蜂擁而上,要求處置王振黨羽。


    郕王呆了,畢竟是富貴叢中長大的,沒見過這樣血肉橫飛的場景,尤其殺人的是平時溫良恭順、文質彬彬的朝臣,腦子一懵,本能的說了句改日再議。


    郕王起身拔腿就跑,哪知道內使還沒關門,群臣就把門撞開,蜂擁而入。


    郕王無可奈何,也管不了他哥的心意了,應付眼前這群瘋子要緊。於是下令籍沒王振家,並遣禦史陳鎰前往。然後讓太監金英傳旨,令百官退下。眾人卻欲毆打金英,金英跑得快,趕緊溜了。


    百官還不甘休,又向郕王索要王振黨羽毛貴、王長隨兩人。郕王腦子已經不聽使喚了,好在金英雖然跑得快,還是很夠意思,馬上派人將毛貴踢出,馬上就被群臣的鐵拳擊斃了,兩具屍體被掛到東安門上,軍人士兵看到後爭相擊打不止。


    金英是安南人。永樂五年入宮,後升司禮監右監丞。仁宗登基,即將充軍交的犯人張定名下的人口、家財包括房產和樹株及其女婿田狗兒的人口、田地,都賞賜給了他。宣德七年,因其忠誠勤謹,又賜給免死詔。後來又賜給銀記,並升為司禮監太監。王振專權,金英唯有避讓。景泰初,想換太子,試探金英的意思,他堅持不從,由此被疏遠。金英曾娶妻,嗣子名福滿,養子名周全。


    眾人還索要王長隨,郕王本來已經傻了,一聽這個人的名字,立刻想起了被毒殺的兒子,轉頭吩咐金英,把王長隨和楊進忠押上來,為我兒、為土木堡犧牲的將士報仇!


    群臣歡聲雷動,沒用多久,王長隨和楊進忠就被押了上去。王長隨已經被關押了好幾天,開頭確實否認指控,但大軍戰敗、王振被殺的消息傳來,他驚恐交加,大喊大叫,都是王振讓我幹的,是王振逼著我幹的。然而朝野上下忙著禦敵,郕王忙得團團轉,實在沒有精力理會他。


    現在被帶到這裏,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已經本能地預感到不安,大喊都是王振的錯,甚至想奔到郕王麵前求告,但是被衝上來的群臣圍住,並很快淹沒在群臣的鐵拳中。


    隻是郕王看著仇人腦漿迸裂、遍地血汙的場景,拚命忍住嘔吐的衝動,卻還是止不住的戰慄。


    過一會兒,有人又把王振的侄子王山抓到,反綁跪於廷,群臣爭相唾罵,甚至一些老臣也紛紛出班,想用拳頭教他怎麽做人;一時衛卒洶洶,朝班大亂。


    郕王驚懼而起,想逃離這個鬼地方。一直冷眼旁觀的於謙看準了時機,一把拽住郕王:馬順等人罪當死,不殺不足以泄眾人憤怒。況且群臣心為社稷,沒有其他想法,請不要追罪於各位大臣。


    眾人看到幾具屍體,這才回過神來,傻了,在這裏殺人,殺的還是皇帝寵幸的心腹,估計死罪免不了;有的人已經開始落淚了。


    這時候於謙的袍袖也已經被拽裂開了。


    郕王腦子亂糟糟的,隻能順著他的話說:馬順等罪當死,他人之罪勿論。並下旨,國家多難,皆因奸邪專權所致。今已悉準所言,置諸極刑,籍沒其家,以謝天人之怒,以慰社稷之靈。爾文武群臣,務湏各盡乃職,以輔國家,以濟時艱。


    好歹受了這麽些年的教育,場麵話還是能說的。


    同時下旨,籍馬順及毛貴、王長隨家;歷史上郕王懵了,下令免籍,但是現在想到枉死的兒子,胸中憋的那團火終於發出來,不僅籍沒其家,還要株連九族。


    百官這才拜退而出,拽著馬順等人屍體,扔到大路上,軍民百姓爭相前來毆打。


    退出左掖門的時候,吏部尚書王直握著於謙的手感嘆:國家正是倚仗您的時候。今天這樣的情況,即使是一百個王直也處理不了啊!


    王直字行儉,號抑庵,江西泰和人。與金溪王英齊名,被時人稱為二王,按其居住地稱為東王。永樂二年進士。授修撰,累升至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正統三年,修《宣宗實錄》成,升禮部侍郎。正統八年升任吏部尚書。他性格嚴肅莊重,不苟言笑。到和別人交往時,卻恭敬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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