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阿珠手中的木桶落地,磕在了青石板上,發出一記清脆的響聲。


    “在那兒!”忽有人高聲喊。想必是先前那群捉人的廠衛搜查到這兒了,此刻又聽到了響動。阿珠急得直冒汗,生怕自己要被這人滅口,連忙高聲大呼:“救命!救命!在這兒!人在這兒!”


    聽到人聲,那群番子立刻往假山這邊趕了過來。


    男子見狀麵色冷然,擒在少女腕上施了幾分力,


    小姑娘頓時痛得直抽抽。


    “人在那兒!別讓他們跑了!”遠處一群人正向這邊跑來,阿珠見狀還想喊“救命”,不過未出聲便被身後那人飛快地捂住了嘴,霎時鼻息之間一股清苦的藥香湧動。


    “唔唔…”阿珠死命掙紮。


    那人擒著她的手迅速藏匿在了一旁層層疊疊的假山石裏,靜靜地盯著不遠處來的那一行人。


    阿珠此刻嚇得快要腿軟,瞪著那雙烏黑的杏眼,望著橫亙在自己臉上的修長手掌,想要使力掙脫,卻被人使勁兒掐一把臉頰上的軟肉以示警告。


    疼得慌。


    小姑娘淚眼朦朧的。


    “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男子附在少女耳側森森地威脅,“若是讓他們發現,我不介意先送你上路。”


    男子嗓音陰惻惻的,像是沾了毒的蛇信子,冰涼又狠厲。


    阿珠打了個冷顫,乖乖地點了點頭,不敢再動。


    那群檔頭在湖畔搜尋無果後,其中一名役長便將目光鎖定在了阿珠他們藏身假山石處。


    阿珠見狀立刻屏住呼吸,緊張地盯著逐漸向他們逼近的役長,隻敢小口小口的呼吸。微弱的呼氣全都吐在了男子的手掌之上,男子隻覺得手心癢癢的,微微頷首便見小姑娘縮成了鵪鶉似的,粉頰上的肉都快被他揉成了一團。


    男子輕睨了一眼,眼底浮現一絲嘲意,真是膽子比芝麻還小。


    那廂頗為淡定,這廂阿珠的心已經快急得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就在那役長愈走愈近,二人即將被發現之際,男子忽然指尖微動,一顆石子躍出,擊中了對麵的樹幹,頓時河對岸的林子裏便傳來了幾聲響動。


    那役長的腳步霎時頓住,“往那邊!”那人沉聲,立刻轉身往樹林的方向趕去,身後那群人也聞聲趕上。


    第6章 見那群人已走遠,男子便……


    見那群人已走遠,男子便堪堪鬆開了手。


    阿珠虛脫似地癱倒在了地上,小手拍著胸口順氣。


    “出賣我?”男子望著地上的少女,沉吟半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那雙瀲灩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阿珠聞言方才稍緩的麵色瞬時又緊繃起來,連忙慌張擺手:“沒有,沒有!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男子聞言嗤笑一聲,嗓音涼涼的:“剛才不是喊‘救命’喊的起勁嗎?”


    “那是…那是…”小姑娘“那是”了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話,“那其實是我想救你來的!”


    事實證明,再老實巴交的人在危機時刻也不吝嗇自己的謊話。而李元珠又恰好是個不那麽老實的人,在自己性命攸關時,虛頭巴腦的話自然一套又一套。


    男子冷哼了一聲。


    阿珠再接再厲地編:“我今夜守夜,然後聽說廠督要抓今夜侍寢的宦侍,他們都說那宦侍長得十分貌美,我一猜就是你!所以、所以立馬趕來救你了!”阿珠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瞎話編的頭頭是道來,不過她信奉謊話要真假參半,那聽起來才有可信度。


    “是嗎?”男子挑眉,聲色微涼,目光落在了地上的水桶,“可是救我為何還要帶這水桶來。”


    “這、這…”小娘子轉了轉眼珠,嘴硬,“這是我借打水的機會偷偷來找你的!”


    男子聞言狹眸輕闔,落在少女麵上的目光有些耐人尋味,“救我還是救火你心裏清楚。”


    阿珠聞言杏眸一瞠,窘迫地張了張嘴,想狡辯卻想不出理由來。


    “我記得我好像說過不要騙我,否則…”男子話音未落,小姑娘聞言小臉煞白,立刻衝上前抱住男子的大腿痛哭。


    “求求您饒了我一條小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這麽輕易就死了啊!”


    “我年紀輕輕,還如此心善,命不該絕啊!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阿珠幹嚎了半天,卻是光打雷,不下雨,眼淚硬是沒流一滴出來。


    從出生說到現在,一樁樁,一件件的慘事都拿出來說。


    阿珠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曾經和村子裏六歲小孩子搶饃饃,搶輸了還被小孩打了一頓的事都抖落出來博取同情。


    後來到底覺得實在丟臉,沒好意思往外說了。


    “是嗎?”男子聽完狀似同情的模樣,“那你是挺可憐的。”


    “嗯嗯!”阿珠點頭,抬著那張圓鼓鼓的團子臉可憐巴巴地望著男子。


    “可這與我又有什麽幹係呢?”男子陰惻惻地笑。


    阿珠瞬時“哇“的一聲哭出來,這下可算又打雷又下雨了。小姑娘哭得那叫一個慘啊,鼻涕眼淚都糊了一臉。


    男子嫌棄地別過了臉,不忍直視。


    阿珠一邊哭一邊抬起袖子擦臉,再用沾了眼淚鼻涕的小手死死拽著男子的褲腿。


    男子終於忍不了,“放手!”


    “嗚嗚嗚嗚…你饒了我我就放手!”阿珠抱著男子的大腿哭,死活不放手。


    “不放是吧?”男子涼聲,隱隱帶著威脅。


    阿珠嚇得立馬鬆開了手,兩手高舉,白潤的小臉驚懼。


    望著褲腿那片慘不忍睹的淚漬,男子的皺了皺眉。


    阿珠注意到男子的神情,連忙抬手去擦,“對不住,對不住,我給您擦擦!”


    本來就斑駁的布料被小姑娘蹂’躪地更是可憐兮兮了。


    男子忍無可忍地抽出了自己的腿,阿珠被絆的一個趔趄,跟個肉墩子似的在青石板上骨碌碌地滾了兩圈。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小廚房的宮女。”男子拂了拂衣角的灰塵,輕飄飄開口,那雙黑眸定定望著地上的少女。


    “是、是啊…”阿珠抬頭,小臉懵然。


    男子淡淡睨著少女,嗓音涼浸浸的:“我可以放了你,隻要你替我辦件事。”


    “什麽事?”阿珠聞言眼睛咻的一亮,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掌心的灰塵殷勤地跑上前,腆著小臉道,“隻要您饒了我,無論什麽事,我保證上刀山下火海都給您辦到!”


    男子撩袍,屈腿半蹲在阿珠的麵前,白皙骨感的指節微屈。蒼白的指尖在少女柔軟的青絲間慢悠悠地穿梭,悠悠閑閑地像是撥弄著被圈養的小貓兒。


    阿珠隻覺被男子指尖觸及的頭皮都陣陣發麻,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你最好說到做到。”男子的嘴角擒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


    那夜李元珠是跌跌撞撞摸著路回來的,手心裏攥著男子給一包藥粉,就跟握著個燙手山芋一樣。


    那人要自己找機會將這包藥粉放進王吉祥的膳食裏,並且隻給她三天的時間。


    之所以要她幹這事,還是因為她在小廚房當值。小廚房離南膳房近的很,基本是拐個彎就到了。


    可王吉祥的膳食每日都會有專人以銀針驗毒,縱然她下在了他的吃食裏,也肯定會被驗出來的。


    阿珠那個心慌啊,她本就胸無大誌,就算進了東廠,也隻是想混個飯飽。如今竟然接此重任,要去毒害東廠廠督,簡直是宰牛非用殺雞刀啊!若是事情敗露,她的小命照樣保不了。


    不投那人要她死,投了被抓到還是死。


    無非就是個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


    現下已過了兩日,可她還沒想出法子來。


    阿珠真是頭痛的緊。


    這日阿珠依舊同往日一般劈柴,心事重重的,正想著藥粉的事呢,忽聽廚房幾位丫鬟婆子竊竊私語,皆是麵作驚恐狀。阿珠好奇,便湊過去細問了幾句。


    這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方知那王吉祥前幾日竟是又殺人了。


    事情的經過約莫是這樣。


    京都城內有兩名名商戶在家中夜飲,一人吃醉酒昏了腦袋,竟是借著酒勁兒對王吉祥破口大罵,罵他與突厥蠻夷勾結,屬實為叛國的亂臣賊子。而對飲那人噤若寒蟬,也不敢上前相勸。


    就見那罵者話音還未落下,便有數十名番子衝入其家中,立刻將那二人捉回東廠麵見王吉祥,並將商戶怒罵之言悉數稟報。王吉祥聞言大怒,即刻下令將罵人者當場拔舌剝皮,而另一商戶則賞銀放回。


    那生還者雖是保住了一條性命,卻已然嚇得魂飛魄散,回家幾成瘋疾,見人便瘋瘋癲癲地又哭又笑。


    “昨天我在路上見到哩,那人真真是活活嚇瘋了,被廠衛大人抬的出的東廠的門,口裏的白沫還直直往吐呢!”一嬤嬤說著直搖頭。


    一名宮人連連點頭:“可不是,任誰看見那場麵都得瘋!我聽昨個兒當值的小安子說,廠督下令給那人拔舌扒皮的時候,在場的幾個公公看到都吐了。”


    阿珠聽到這話,驚恐地摸了摸自己嘴,又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手。


    多麽靈巧的一張小嘴啊,若是沒了舌頭多可惜!


    多麽好的一張皮,若是就這麽扒了,那得多難看!


    多麽年輕的一條命啊,她還沒享福呢,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阿珠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不值,她啥都沒幹呢,可千萬不能死。


    ……


    夜裏阿珠一個人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想。就憑那人能躲過東廠番役的本事,她相信他若是有心,絕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她。可若是她想個萬全的法子將這包藥粉投到王吉祥的膳食裏,興許還能躲過一劫。


    就在阿珠東想西想,仔細籌謀的時候,屋門忽被匆匆推開。


    原是當值回來的竹磬兒。


    不過少女一進門就趴到了自己床榻上哭哭啼啼。


    阿珠見狀連忙披了件外裳下榻走到竹磬兒身邊:“竹磬兒,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竹磬兒聞聲抬頭,清秀的麵上滿是淚痕,雙眼也已然哭得發紅,“阿珠……”看到阿珠竹磬兒的淚水更止不住了,連忙撲進了小姑娘的懷裏,淚水流得愈發洶湧了。


    “怎麽了,到底發生何事了?”見到竹磬兒這樣,阿珠更著急了,連忙安慰,“你先別哭呀,和我說說,興許我能幫你呢。”


    竹磬兒聞言哽咽,“今日我在混堂司當值,恰逢廠督來沐浴,後來…後來……”竹磬兒淚如雨下,抽噎地說不出話來。


    “後來發生何事了?”阿珠又急又憂,怕竹磬兒吃了什麽苦頭。


    “我看見他和一個男子抱在一起,兩人皆是衣衫不整……”說到此處竹磬兒頓時止住,心有餘悸,“廠督若是知道今夜當值的是我,一定會將我滅口的,嗚嗚……阿珠,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竹磬兒哭得更凶了。


    “什麽?!”阿珠驚愕地瞪大了眼,“混堂司可是萬歲爺的浴所,廠督他竟敢擅用?”


    竹磬兒點頭,淚目道:“他不僅用了,他還…行了那樣齷齪之事…”竹磬兒哽咽,“今日由我負責清掃……可我並不知廠督和他的寵侍竟在裏間沐浴,一不小心誤闖了進去……結果就看到那等不堪入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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