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等人辭去,黎阿則挨上前,攢惑千度,“幹爹,幹嘛同他說這些?一個小小的市舶司副提舉,叫沈從之耍得團團轉還蒙在鼓裏,連百官都排不上名,何苦理他?”


    陸瞻扭回身來一笑,“你怎麽知道他就蒙在鼓裏?蠢小子,你在宮裏呆這些年,還比不上一個剛入仕的。他不是蒙在鼓裏,是先學會了忍。他日土地變法改革,或許就要靠他身先士卒。再沒準兒,沈閣老與沈從之,就要倒在他手上。”


    “兒子怎麽瞧不出來他有這麽大本事?看著就是個文弱書生而已。”


    “小看文弱書生?韓舸也不過就是個文弱書生,但他比朝中那些文武,更有膽量能挑起蘇州百姓生死的擔子。江山的脊梁,就是這群文弱書生。說起來,京裏讓他升任縣令的劄付到哪裏了?”


    黎阿則微耷著眉,“哦,八百裏加急,大概半月就到。”


    “好,回頭都察院拿了那姓顧的縣令,叫他們移交到鎮撫司。”


    這廂踅回正屋,不見芷秋,尋去竹林裏,見她正與桃良在秋千上打絡子。映著不敗之翠,掩著不褪之光,正一副永不落的長春之景,是為人間閬苑。


    見他來,桃良憶起這荼靡架的用途來,生怕妨礙了他,默默回到房中,將另個小丫頭悄麽著邀出院外亂逛去,隨手還闔上了院門。


    陸瞻耳朵尚好,聽見遠遠關院門的吱呀聲,便坐去榻上,自己舀了一盅冰萃茶,潤了潤嗓子,朝芷秋招手,“過來。”


    抬眼一瞧,暮晚斜陽,昏鴉歸枝,院中又複岑寂,隻是蟬兒還鬧個不休。芷秋撿起紈扇偎去他邊上,替他扇著風,“聽阿則說,你母兄回京了,這樣大的事情,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陸瞻麵無異色,喂了顆葡萄在她嘴裏,“哦,母親兄長身體不好,還是回京便宜些,京中有太醫照料。”


    “也該叫我送一送啊,我這個做媳婦的,連婆母都沒見過呢,往後回京去,她豈不是要說我沒個孝道?”


    荼靡架下有夕陽由葉罅中漏撒下來,好似斑駁碎金。陸瞻一副好心情,不欲提起掃興的事,淡淡一帶而過,“往後回京了,你多的是盡孝的機會。雲禾出去了?”


    他不欲多提,芷秋便不再問,將兩腿曲於裙中,脫了繡鞋放到榻上去,“送了方大人出去,便回房中歇息去了,叫她去認認那兩個丫頭,拾綴拾綴帶來的東西。噯,承蒙你好心,收留我妹子,我欠你的可是越來越多了,往後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的大恩。”


    殘灺的斜陽掃在陸瞻臉上,陷落的眼睛裏滿是愛戀,“你我夫妻,何談報答?隻要你每日高高興興的,就是我的福報了。”


    芷秋便趁機撒起嬌來,佯作不高興,“你這個人麽,向來有什麽事情也不同我講,總是自己悶著。你悶著,我又有什麽好高興的呢?”


    本想勾起陸瞻埋在心裏的話頭,熟料陸瞻默然一晌,摟著她靠到榻背枕上,一臂枕於後腦,好不悠哉,“你既然不高興,我正好前些時聽了幾個笑話兒,我說來逗逗你,你聽了,可不許生氣。”


    “既是笑話麽,不笑便罷了,怎麽還會生氣呢?”


    他瞥來一眼,“那我就講了啊。”


    清清嗓子,望著對過荼靡架,這般繪聲繪色地說來,“說是有一縣官家做席,請來幾位好友,其妻在旁侍奉酒水。那席上正有道絲瓜做的菜與一甌炒韭菜,朋友便道:‘這絲瓜不好,吃了痿陽,這韭菜倒好,壯陽。’幾人聽了大笑。縣官令其妻斟酒,誰料左喊不見人,右喊也不見,因問丫頭:‘夫人哪裏去了?’丫鬟捧著酒壺答:‘夫人去院兒裏拔了花種韭菜去了。’”


    芷秋聽後,臊紅了臉端坐起來拿扇打他,“好你個不正經!竟然說這種笑話我聽,你敢是要死了?!”


    卻看他十分難得的笑得明朗,抓了她的手腕央求,芷秋便停了手,背過身去在炕幾撿一口茶吃,不欲理他。他笑足一晌,後頭歪過臉來,“生氣了?那我再說個笑話兒你聽。”


    “我不聽我不聽!到外頭說給那些不正經的人聽去!”芷秋抬手捂住耳朵,一顆粉水晶的扇墜子在肩頭晃晃蕩蕩。


    陸瞻愈發上興,捉下她的手,將其摟困於懷中,“就是打外頭聽來的,自然說給裏頭聽。”


    見芷秋慢慢不掙了,他勾起唇角,又講一個,“有一方士專賣一味勾魂藥,將此藥撒於婦人身上,那婦人便會不顧千難萬險與其私通。這日,有一輕浪子弟來買藥,方士不在,唯有其妻在家。其妻收了銀子,便將此藥遞與這子弟,子弟見其嬌媚可人,便將藥粉反撒在她身上,婦人隻得隨其入房行事。晚間方士歸家,知曉此事,大怒:‘誰叫你就他!’其妻曰:‘我不就他,倒顯得你的藥不靈了。’”


    聽到此節,芷秋早是眼波生暈,兩腮緋紅,惱起來又掐他。嬉鬧間,也心起一壞,待笑勻了氣兒,挺直了腰睨他,“那我也講個笑話你聽,你聽了,也不許生氣。”


    斜陽更紅,照著陸瞻好不鄭重的臉色,“我對天發誓。”


    芷秋舉杯飲盡冰茶,緩緩打起扇,也講得繪聲繪色,“話說有位小官升了五品大員,好不高興,歸家對夫人講:‘我官職比從前更大了!’夫人不屑問他:‘官大了,別的可大了不曾?’官曰自然,二人行事,夫人責怪其小如故,那官便講:‘大了許多,是你不覺。’夫人反問:‘我如何會不覺?’那官十分不屑,說道:‘難道老爺升了官,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大了,奶奶也大了!’”


    講完後,心內分明羞恥得緊,卻強作鎮定地窺陸瞻,見他麵無異色,隻把兩個耳朵紅得似火燒。她便不屑地挑了下巴,“哼,跟我鬥,姑奶奶聽這些笑話時,大人還在讀孔孟之道呢。”


    慪得陸瞻一腳將炕幾踢到榻角,撲將上來壓她在榻上,兩個手死死撳在頭上,牙根裏咬出股狠戾勁兒,“好你個花魁娘子,竟敢戲耍起客人來?!”


    芷秋風月慣手,自然知其乃情趣,半點兒不生氣,反搭著腔,“是公子先戲耍奴家,奴家隻好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啦。公子不先向奴家陪個禮,反怪起奴家的不是來了,哪有這樣的道理?奴家不依。”


    講得逼真,竟有落淚之勢,真是眉有愁態,眼含嬌媚,千種風情,盡現一身。陸瞻隻覺腦中轟隆炸開,血氣周身竄湧,俯首極輕、極親地吻她一下,“這樣兒依不依?”


    她將兩個眼勾魂攝魄地轉一轉,往竹梢上瞥去,“公子說的什麽呀?奴家怎的聽不明白?天都快黑了,快快放奴歸家去吧。”


    殘樣一線由陸瞻紅紅的耳朵穿透下來,他隻覺綁來了一隻月魅花妖,反攝了他的魂魄。這般又俯首去吻她,帶著滾燙的水汽,親完盯看半晌,倏而起身理正衣襟,作勢要走,“既然不依,那便罷了,我豈是那仗勢強人之徒?”


    氣得芷秋牙錯著牙,掙坐起來拽著他一隻胳膊,“你往哪裏去?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天色暗下來了,我害怕。”


    陸瞻心內說不出的酥麻,又坐回去將她抱在膝上,注視她盛滿水波的眼,便有洶湧火熱的血急於衝出身體內。他輕輕地貼去她唇上,黏黏離離地淺吻幾下,頃刻逐漸凶急起來,將她複兜倒下去。


    昏昏沉沉的天色裏,漸漸嵌起一輪明月的圓影,夏夜裏,拂來晚風,卻吹不滅草亭下灼灼的火。榻上長葉鋪成褥,荼蘼茂枝垂成帳,春娥落月籠紗,芷秋就覺得什麽都看不見了,在他的寸寸落下的親吻裏,天地成了虛影。


    伴著眉心一陣輕蹙,她憑著感覺去感覺,並未感覺到往常的“真實”,而是一個倏冰倏燙的什麽,像是顆珠子,她險些哭起來,帶著嗚咽問他,“是什麽?”


    陸瞻攀上來,衣扇齊整,湊在她耳邊吻她,“別怕,是勉鈴。”


    頃刻,密密麻麻的吻似春雨落下。


    ————————


    笑話出自清代《笑林廣記》。


    ▍作者有話說:


    陸大人的本性,嗯~


    第60章 醉臥花樹(二) [vip]


    庭院深沉, 無人掌燈,明月無塵如玉鏡,這裏沒有羌笛琵琶, 隻有輕蟬蛙聲伴著星辰, 似乎永世安寧。


    潑綠的院門前兩盞絹絲燈未亮起, 地上蹲著一個紙糊的燈籠,桃良帶著新買的小丫頭初月坐在門前。初月是外縣人, 年紀差桃良一歲,有些懵懂, 朝黑漆漆的門縫裏溜一眼,十分疑惑, “桃良姐,咱們怎的不進去呀?院裏屋裏都沒上燈呢,仔細一會子爺罵。”


    桃良抿著唇笑,“你現在進去,他才要罵呢。”


    “為什麽呀?”


    清風徐徐,拂動桃良的裙, 她托著腮望向銀河, 不答話。傻笑半晌,見千裏煙波裏走來黎阿則, 正帶著幾個火者四處查訪。走到跟前來,燈籠將二人晃一晃,“怎麽不在院兒裏呆著,在這裏坐著做什麽?”


    不好答話, 桃良便羞著臉笑, 黎阿則會其意, 一陣心猿意馬, 與身旁張達源招呼,“查了夜,咱們到翠中閣去歇一夜。”


    “成啊,”張達源搭摟著他的肩,一路呼朋引伴而去,“那個芍容姑娘天天念叨你呢。”


    嘻嘻哈哈的調笑生被夜風吹近,令桃良的臉褪了色,失落之際,見門吱呀一開,陸瞻站在裏頭,“進來吧,去點燈,叫人打水奶奶沐浴。”


    碧天今夜流銀,照著各有各悲喜,歡心失落裏,黑暗漸褪去,樓台彩雲歸。


    自方文濡說定要走,雲禾總有些懨懨地提不起精神,隻等他來瞧她時好一陣,人一去,就仍趴在帳中懶吃懶睡的。這日下午,二人在外頭一花廳相聚,黏糊了足有兩個時辰,正趕上花情正豔,相思正濃,方文濡卻要走。


    雲禾滿臉的不高興,在一張好大的官帽椅上盤著腿打著扇,“你是要忙著到哪裏去?急成這樣子,難不成外頭有相好的了,趕著上她那裏去點卯?”


    她惱起人來,叫人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方文濡深知她的性子,不敢妄動,將跨出門檻的一隻腳又拔了回來,“我的姑奶奶,有正事,衙門裏正裝糧呢,我趁著這功夫跑來瞧你,眼下大約裝好了,我要去同衙門裏清點了辦交付。”


    廳上擱著冰,她還惱得心火熱,抬眼瞪他,“是公事要緊還是我要緊?”


    “你要緊,一百樁公事也沒你要緊,”方文濡擠到椅上坐下,握著她兩個肩頭,十二分耐心地哄,“可你瞧,我又不好到後宅裏去,在這廳上,顧忌著人來,我連親親你都不敢,你叫我在這裏憋悶著做什麽?不如我去將公事辦了,明晚來瞧你,晚上下人們也不出來走動,便宜些。”


    適才壓住了雲禾的小性子,十分深明大義起來,“那你去吧,可將公事辦好哦,別叫人以後講那毛手毛腳的新科狀元郎是我袁雲禾的夫君,我麽可丟不起那份臉的呀。”


    方文濡起身,鄭重地拜了個禮,“謹遵先生教誨。”


    這廂嘻嘻笑著,可等他一去,那笑就滯在臉上,將落不落的,似一顆愁心關不定。想到他不日就要啟程往浙江去,一霎就沒了精神,回房倒在帳中昏昏沉沉,睜眼是他,閉眼也是他。


    正欲睡去,卻聽芷秋進來,坐到床沿上拉她,“快起來,整日躺著益發沒精神,正趁著天色還沒暗下來,我與你到園子裏逛一逛,來了這幾日了,還沒好好逛逛我們家這園子吧?”


    雲禾懨懨坐起來,耷拉著拋家髻,整個人沉心添病,“姐,我不想去,懶怠走。”


    繡房裏昏帳配悶椅,芷秋挪到邊上一根杌凳上頭,又嗔又歎,“你這鬼丫頭,人去了又不是不回來,不是講好了兩個月那邊一切安置妥帖了就回來接你家去的?你這個樣子,豈不是給他心裏添病?他還能安心去呀?人家是去辦大事做官的,要依你,難不成他一輩子無所作為,就守在你身邊才算好?”


    紗窗裏金光未褪,一線線塵埃浮動,落在雲禾的裙角,她深攢細眉,滿麵愁態,“姐,他有誌向,既然苦讀多年考了功名出來,難不成我會攔他?我隻是心裏有些毛毛躁躁的,總怕他在那邊出什麽事情。”


    芷秋一笑,山野神仙似的淡然,“我說句不好聽的,要出事你就是呆在家裏也躲不過去。你放心好了,方大人是文曲星下凡,自有上天庇佑,且有後福呢。走,咱們今日園子裏逛逛,明日到隔壁去瞧瞧雛鸞,好給你散悶啊。”


    這便罷了,二人領著桃良與驪珠,出了院門便亂轉悠。往前芷秋因怕撞上陸瞻母親,觸了她的病根子,不愛出來溜達,故而許多路還不大熟。


    兩個人沿著一垂花門踅出,即是一片綠野開闊,樓台煙波。暗柳飛鶯,小橋芳草,蜂蝶正忙,蜻蜓棲枝,渡水渠,臨遊廊,百花染胭脂,石磴點蒼苔。


    逛了大半時辰,天色漸暗,月起天瀾,一行便要折返。芷秋雲禾相挽,剛轉了繡鞋遐暨至一棵蔥蒨槐楊下頭,雲禾卻見院牆下有棵芭蕉無風而動,唬得挑扇朝芷秋一指。因天色黯淡,兩個人歪著腰枝瞻望半晌,隻當是哪裏來的野貓野狗,不想裏頭芭蕉下竟鑽出個人來!


    芷秋心內一驚,忙拉了幾人避在楊槐後頭,待那人走進了,才借著月光瞧清是個男人。那男人穿著牙白圓領袍,罩半額烏紗,窺其裝扮,必然不是園內小廝,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姐,該不是強盜吧?”雲禾貓著聲兒在雲禾耳邊輕問,芷秋立時將一指豎在唇邊,示意其噤聲。


    再往後頭瞧,隻見那男人一路小心避障,走到幾人對麵的一處院門前,左右顧盼一圈兒,方拂袖叩門。旋即門扉啟出寬縫,開門是位姑娘,手上挑著燈籠,昏黃的燭光一晃,芷秋唬一跳,原是祝晚舟的丫鬟紅纓……


    待那男人閃身進去,院門闔攏,芷秋幾人由楊槐裏冒出來,往原路折返。雲禾聽見是祝晚舟的住處,驚落了下巴,“姐,這男人大晚上的由鑽個狗洞進來尋祝晚舟做什麽?這男人是誰?”


    幾人也沒來得及打個燈籠,正借著月光或是遠廊的燈稍稍看路,芷秋不備,絆著個什麽,趔趄一下,幸被眾人攙住。這廂拂拂胸口,朝雲禾剔去一眼,“一個男人,大夜裏的鑽別人家院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與祝晚舟,”雲禾回首朝黑漆漆的來處瞧一眼,有些不敢信,“通奸?我的娘噯,這事情姐夫曉得嗎?”


    “我看大約是不曉得,”幾人且行且進,踅入一個月洞門,芷秋顰額淺淺,迤邐踏紅塵,“他與這祝晚舟,八百年也不見一麵,自我來後,更當沒她這個人似的,哪裏能曉得?往前聽說祝晚舟原有個未婚夫,是杭州通判一位通判家的公子,好像前不久調任蘇州做縣丞了,沒準就是他。”


    “那可要告訴姐夫?”


    芷秋稍止一步,將頭緩緩搖一搖,“先不要告訴他好了,他的侍妾,在園子裏頭偷人,是個男人心裏就會不痛快,何況他有那麽個心病在那裏,要是他知道了,少不得心裏更過不去。”


    幾人聽其吩咐,將事情默下。皓月裏,芷秋踅回房中,見陸瞻剛歸家,正在床前站著換衣裳。她走過去,接過初月手上的普藍道袍替他套上,轉到跟前來係衣帶子。


    隔近了便嗅見他身上的綠醑香,甘甜而清冽,她仰臉望他,比往日更顯溫柔,“到哪裏吃酒去了?”


    陸瞻俯下半身親一親她,嗓音如一捧山泉,“沈從之的夫人有了身孕,在長園擺的局,宴請了大小官員。我這裏坐局的是惠君姑娘,她請我問你與雲禾好。”


    “下回你也問她好,告訴她,改日我請她到家裏來玩耍。”芷秋見他踅到書案後頭,便在桃良手上接了一盅冰萃茶踅過去,“沈大人夫人有了孩子,是不是該送份禮去相賀?我也不認得他家夫人,不知道她喜歡些什麽。”


    “不必了,與他,沒什麽客氣好講,他也不在意這些。”


    他又將那個匣子打開,取了一丸藥揚頭咽下。芷秋在身後對燈沉默,他扭頭看見,挑起她的下巴窺一會兒,“今兒怎麽瞧著不大高興?誰惹你了?說來,我打他。”


    說話間環住她到臨窗一張榻上去,推開窗,對著房簷上的明月。芷秋打起扇,窺他一眼,“噯,那個祝晚舟,你喜不喜歡她?”


    他靠在榻背上,手指勾著芷秋的腰帶繞圈兒,“什麽喜不喜歡的,她給你找麻煩了?”


    芷秋淡如秋色地笑,偎去他懷中,“沒有,我是想著,你要不喜歡她,何苦將人家困在這裏,還放她回家去不好?咱們還能少一份開銷,何樂而不為?況且你從前不是講,人家先前原有婚約,不如放她回去嫁人,免了她的災,咱們也算積德行善。”


    月光凝滯在陸瞻麵上,連他拉扯她衣帶的手也稍頓了一下,“做我的侍妾,是她的災?”


    不想又觸及了他的自尊,芷秋忙抬眼以證清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講,你又不喜歡人家,白讓人留在這裏做什麽?人家也不到二十歲,大好的青春憑白耽誤在這裏,不如你發發慈悲?”


    陸瞻適才微笑,接著扯她的腰帶玩耍,“不是我要耽誤她,是她父親將她送來的,我若現在送回去,就是不受人的禮,有些時候,不受禮反倒不好辦事。等事情辦完了,我就放她回去,隻是她已經到了這裏,出去想再嫁人,恐怕也難。”


    “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咱們往後放了她,咱們不虧心,何苦叫她沒日沒夜地咒咱們?”


    “好,這事兒聽你的。現在,你聽我的。”


    他將她的腰帶拉開,扯出紮在裏頭的衣衫,青紗綠裙,很快散了一地,月光爬上來,似林沼翠煙。陸瞻迷失在裏麵,卻永遠到達不了終點。他仍被困無望地徒徙中。


    很快,便是離別之期。方文濡赴任寧波府,由陸路中轉杭州交付糧食,一早檢點人馬,穿上彩繡鷺鷥大青補子袍,戴著烏紗帽,與雲禾在官道上辭行,芷秋不放心雲禾,怕她哭,便一路陪同,隻在自己的馬車裏不下車。


    官道上來往繁雜,雲禾戴著長帷帽,撩起一條縫,衝方文濡招招手,“噯,傻子,這回我的臉可沒爛,你怎的不說將帽子揭了你瞧瞧?”


    身後站滿一百多押送糧食的官兵,紛紛半斜著眼竊窺這身段玲瓏的女子。方文濡忙將她的手拽住,闔上了那條縫,“這一大堆男人呢,揭了做什麽?快放下,別叫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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