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我今日聽院長說,七月初五這天會舉行鄉廚賽,我打聽過,贏得比賽會得一塊縣衙賜的匾額,對提升店的名氣大有幫助。聽說你對門的、隔壁的幾家店都報名參賽了。你……你去不去?”


    周梨曉得這個比賽,隻是之前從未想過自己能有資格參加,畢竟她做的那些吃食,終究沒登過大雅之堂。但若能去,她自然歡喜。


    “我,我可以嗎?”


    沈越忙道:“自然是可以的。我同院長說了,叫他舉薦你,每個參加比賽的,需得一個鄉紳做保。”


    “啊?”周梨驚道,“你都說了啊……”


    沈越咳了一聲,他不但說了,名也幫她報了,連抽題,也幫她抽了。他想的是,若是她不感興趣,比賽當天不去便是,臨時不參賽又沒什麽損失,可若她本來就是想去的,他得幫她保住名額。


    “你想去嗎,不想去也沒關係,我同院長說說就行。”


    周梨忙道:“想的想的,隻是……”


    沈越暗暗鬆一口氣,隻要想就行:“阿梨,你做的東西很好吃,三叔相信你。”


    周梨抬眸望向他,他的眼中溢著淺笑,一雙眸子沐著霞光,是深透的茶色。他說相信她,她的心上莫名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自信。


    沈越躲開她的目光,低頭從衣襟裏取出一隻信封:“這是參賽題目。”


    “啊?還有題目啊,可我不識字。”她羞赧道。


    沈越會心一笑:“我幫你看。”他拆開封皮,將信紙拿到她麵前,微微向她傾身,伸出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著讀給她聽。


    “這是紅燒獅子頭,這是涼拌三絲,這是野菌湯……”


    周梨下意識湊近了看,卻渾然不知二人的距離已經近在咫尺。沈越再一次聞到了她身上的女兒香氣,比她遺落的手帕上的更加濃烈,也更加醉人。


    他側頭看她,此時,她正盯著他手中的信紙,鴉睫輕垂著,寧靜又美好。


    沈越突然有個奢望,這樣的時刻,能不能多定格片刻。


    隻是時不待人,周梨瞧完那些字,忽而抬起了頭,卻不知撞到了旁邊人哪裏,隻覺額邊鬢角處劃過一抹淺淺的溫潤。


    這樣的觸感,是……


    她驚了一下,趕緊退開兩步。心開始敲鑼打鼓,雙手不安地揪緊裙擺。


    “三,三叔,那,那我回去準備去了,初五準時參賽,另外,多謝三叔替我報名。”


    說完,奪過他手裏的信紙,紅著臉扭頭逃出了巷子。


    徒留沈越在原地,望著女子離開的方向,末了,緩緩抬起手指,撫上自己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沈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媽媽我是不是親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9章 、血痕


    周梨回到店裏, 以最快的速度關了店門跑去後院房間,坐到梳妝台前。


    銅鏡中映出一張緋紅的臉,與一雙漾滿了水光的杏眸, 女子微張著嘴唇呼吸著, 胸膛肉眼可見地起伏, 大概是剛剛跑得太急切所致。


    她伸出纖指撫上額邊,那溫潤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皮膚上。


    真的是三叔的嘴唇嗎?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仔細回憶了一遍巷子裏的情形,越想越燥熱, 心上仿佛有一座火山,就要噴發一般。她實在受不住, 一頭埋在梳妝台上, 許久許久都不曾起來。


    直到外頭太陽落山, 夜幕降臨, 她才稍覺緩和,勉力抬頭。別在發間的白絹花突然掉落下來, 她伸手撚起絹花,垂眸看著, 心緒平複後, 理智逐漸回歸。


    她怎麽忘了,她是已為人妻的寡婦,因著個不知道算不算親吻的接觸,居然在這兒幹坐了那麽久。三叔畢竟是男子, 日後, 一定不能再讓這樣的事發生。若是被人看見了, 損了她名聲她無所謂,可三叔是要求取功名的,名節可堪生命。


    將白絹花重新別回烏發裏, 起身,去點起一盞油燈,今夜天氣悶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早早地打了水,擰起帕子洗臉,將額角處多揩了幾遍。


    然後躺到床上,逼著自己去想鄉廚大賽的事。紅燒獅子頭,涼拌三絲,野菌湯。


    一直以來這比賽都是參賽者自己準備食材,比賽當天拿到現場去做。周梨在腦海裏演繹著這三個菜的做法步驟。


    前兩個菜還算順當,可到了第三個野菌湯時,卻卡了殼。


    野菌?看來明日得叫婆婆看店,她要去山裏采野蘑菇去。


    想起菜譜,她又坐起來翻開那張紙對燈細看,那些墨色的筆畫,她其實看不懂。但現在就是想在這燥熱的夏夜裏拿出來瞅一下,也沒看太久,她又收了起來,放到枕邊,重新躺回去,閉上眼,睡覺。


    一牆之隔的沈越早已睡下,隻是在半夜時,他做了一個夢。一個荒唐的夢。


    夢續寫著白天傍晚那一幕,不同的是周梨沒有離開。


    他的嘴唇無意識擦過周梨額角,兩廂驚愣四目相對,良久的僵持後,沈越居然伸出一隻手掌來,扣住了周梨的後腦勺,然後,俯身吻了下去。


    夢裏的他也覺得這個吻那麽的不真實,但他卻甘願沉迷,溫軟的唇瓣緊緊相貼,他甚至本能似的輕撚慢磨起來,更甚的是,他居然想撬開對方的貝齒,將自己的舌頭滑向深處的濡濕……


    不知吻了多久,吻到夕陽褪色,吻到他腦海裏突然炸起一陣白光。


    一睜眼,夢境如潮水般退散,黑暗籠罩下來,他隱在暗處的眼,有片刻茫然,緊接著便是長久的悔恨自責。


    天沒見亮,他便起了床,去淨室裏,放了一大桶涼水,然後脫了衣褲,把自己整個的沒入了涼水之中。


    縱使是夏天,大半夜的涼水也是冰冷滲人的。可是他不過隻在剛入水時,渾身打了個顫,等適應後,他便良久良久沒有起來。


    第二次了,沈越痛苦不已。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一遍一遍問自己,可終究沒有其他答案,他給自己唯一的解釋隻有一個,那就是,他真的有病。


    他明明是阿梨的長輩。


    天還沒亮的時候,下起了雨,雨勢大極了,仿佛誰把天捅了個大窟窿。隨著大雨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大地的熱氣被一抽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涼意。


    沈越渾身早已被冷水泡得麻木,大雨敲打著窗欞,他漸漸恢複一點平日裏的神誌。雨這麽大,他得提前出發去學院。


    起身擦水,換了一身衣衫,從屋裏拿了一柄大油紙傘,出門。


    周梨是被這場大雨喚醒的,她起來後,打開房門準備出去,一陣涼風裹挾著冷雨飄進門內,瞬間在她衣衫上開了無數朵水梅。她往屋內站了站,望著昏暗的天色歎了一聲,還說今早進山裏采野菌子。現在隻怕連門都出不去。


    她冒著飄雨走出房間,貼著屋簷走向前店,一開店門,就看見一堵人牆立在外頭,周梨驚了一把,抬頭一看,卻是王許。


    王許渾身濕透,一見周梨便咧嘴笑起來。


    周梨趕緊把王許讓進店內:“快進來快進來,你怎麽站在門口啊,衣服都濕透了。”


    王許道:“下雨我沒活兒幹,就想著到鎮上來看看你這裏有沒有什麽可幫忙的。”


    周梨讓他坐下,去倒了一杯熱水過來:“下這麽大的雨,生意都沒一個,能忙什麽?”


    麵對周梨的反問,王許隻是笑,接過她手裏的水喝起來。


    誠如周梨所言,接下來沒有一個客人光顧。可王許也不走,就坐在那裏喝水,都喝了兩三杯了。


    周梨在櫃台裏,拿著雞毛撣子扶塵,王許時不時從杯沿下瞥去一眼,就能看見周梨忙碌的身影,又望向她的發間,發現她今天沒戴自己送的那隻梨花簪子。


    頓時有些失落。


    他看見周梨背過身,伸長手去扶櫃台後高高的櫃子,上麵有幾隻瓶瓶罐罐,結果一碰,就有一隻罐子搖搖欲墜。


    王許趕緊衝過去,一把扶住那罐子。與此同時,周梨以為那罐子要落下,本能地向外閃開一步,卻撞上了一個堵人牆。


    她驚訝地抬起頭,就看見一隻手臂橫在自己頭頂,一隻大掌正托著那歪倒的罐子。


    周梨下意識回過身,正巧與王許麵對麵,櫃台裏地方不大,兩人此時的距離近在咫尺。


    恰逢此時,沈越撐著傘從街上路過,他習慣性地向店內望來一眼,正好就看見這一幕。


    雨簾後的眸光徹底暗下,他匆忙收回視線,快步離去。他就不該回來拿什麽書,今天上其他課不就好了?為什麽非得回來拿?


    周梨自是沒看見一閃而過的沈越,她一抬頭,就看見王許正盯著自己,耳根泛著紅,眸光灼灼。


    看得她極為不自在,忙矮身從他臂下鑽了出去。


    一陣甜香沁心,讓王許心裏滿滿漲漲,他突然有好多話想對阿梨講。


    “阿梨,我……”


    周梨敏感地打斷:“王大哥,這會兒雨好像小點了,你還是早些回家去吧。”


    王許顯然有些緊張,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雨小了待會兒就有客人來了,我留下幫忙。”


    周梨看向他,見他一副躊躇模樣,麥色臉頰都掛上了緋紅,一時間便不太忍心拒絕。可不拒絕的話,她又怕王許誤會更深。


    或許是兩人沉默太久,王許隨意找話題道:“阿梨,今日怎麽沒戴梨花簪了呢?”


    周梨正愁不知該如何開口,見他這樣問,忙道:“那簪子我放起來了,王大哥,我一個寡婦,將來也沒打算再嫁,不用成日簪金戴銀。”


    王許一聽,猛然望向她,滿眼驚詫:“你還這樣年輕,真的不打算再嫁了嗎?”


    周梨捏著雞毛撣子走到門邊,去撣門上的灰塵,背對著他點頭:“嗯。”


    “阿梨,我……其實我……”


    周梨正想出聲打斷,便見一人撐著傘從雨裏奔來:“老板娘,今天營業嗎?”


    周梨趁機轉了注意力去招呼客人。王許被這麽一岔,隻好把心思統統藏了回去。


    沈越回家拿了書,本來不想再走這條街,但終是沒能控製住自己的腿。路過時,他看向雨簾中的豆花店,店內此時已經坐了三兩個客人,周梨正忙著為他們端碗遞茶,掃視一圈,不見王許。


    捏了一路的拳頭總算鬆了手。


    等到書院上課,翻書時無意瞥見掌心,竟是一排滲著血痕的掐痕。他這會兒才感覺到一絲疼痛,蹙了蹙眉。


    孩子們見沈夫子出神看著自己的手,都紛紛托著下巴好奇地望著他。有個平日裏就比較調皮的孩子,同身旁的同桌竊竊私語:“我猜沈夫子一定是在想媳婦兒呢。”


    引得周圍幾個孩子都捂嘴笑出了聲。


    沈越自是聽到了那話,抿唇衝那邊座位掃去一眼。那群孩子立馬噤聲。


    *


    說來也巧,這雨竟連著下了三四日,周梨終是沒能去山上摘成野蘑菇。


    “阿梨,後日就要比賽了,咱們沒有野蘑菇,做其他的湯菜成嗎?”


    婆媳倆在院中屋簷下選豆子,李氏抬頭望了望院中的雨簾,擔憂地問。


    周梨端起裝了豆子的簸箕,簸了兩下,將底下的黃豆翻到麵上,繼續撿豆子,把那些爛的黴的都剔出來。


    “最近都下雨,也不可能上山去,”她歎了一聲,“或許這是天意吧,後天我就不去參加了。每一年的鄉廚大比,題目都是隨機抽取,每個參加比賽的,都必須按著自己抽中的題目做菜,否則直接零分。”


    李氏惋惜道:“不去了啊,那怪可惜的。能不能想其他法子啊?”


    周梨笑了笑:“除非山神賜我一筐野蘑菇。”


    李氏道:“山神他老人家忙著呢,會來管你幾隻蘑菇的事兒。”


    說完,婆媳倆齊齊笑出聲了。


    兩人的笑聲混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越過北麵的圍牆,飄到另一邊的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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