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今天生意不錯,豆花涼粉悉數賣光,腰間荷包也鼓鼓囊囊。最關鍵是,沒有昨天那麽熱。


    幺爺爺送的這把傘可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回到家把東西放好,婆媳倆又開始數錢,這次掙了七十文。從做豆花生意以來,就沒單日掙這麽多的時候,周梨忽而又有了新想法。


    根據季節調控,豐富賣的種類,賺的錢更多。


    除了豆花涼粉,她還會做其他許多東西。她有一本食譜,是她從前在周家的衣櫃裏找到的,寫這食譜的好像也不識字,裏麵的做法步驟全是畫的,這倒是便宜了她。


    這書據說是周家太奶奶的遺物,太奶奶從前在府城裏給知府老爺家幫廚,估摸著這書就是太奶奶幫廚時畫的。


    周家其他人基本沒把這書當回事,一直壓在櫃子底下,隻有她從前好奇拿出來翻了。臨出閣時,她更是讓養母把這書當嫁妝給了她。


    吃過晚飯,她就鑽進房間裏翻食譜去了,看得太入迷,不知不覺就快到亥時。一聽外頭的響動,竟然下雨了。雨聲稀裏嘩啦的,似乎下得還挺大。


    第二日天氣放晴,她比往日還醒得早一些,起來時太陽都還沒露頭。去灶房才發現,昨天回來忘去山上撿柴火了,還剩灶台旁的一小點,不知道夠不夠做涼粉煮豆花。


    昨夜又下了雨,這會子去撿的柴一定濕噠噠的,根本燒不了。


    李氏起來了,周梨扯著嗓子向灶房外的李氏道:“娘,我昨天忘撿柴火了,灶房裏的柴不夠,咱們家那些老木頭能燒嗎?”


    李氏耳背:“你說什麽?”


    周梨又給她重複了一遍。


    灶房與周梨住的房間並排,都在東麵,天氣熱,灶房的前後門都打開通風。她這兩嗓子便不知不覺傳到了隔壁。


    隔壁早起在院牆下晨練的男子自然聽到了,鬼使神差的,他去自家柴房捆了一堆柴擰到院牆下,然後走到牆根兒聽了一會兒,確定對麵側院沒人,直接越過院牆把柴火扔了過去。一落地捆木柴的繩子就鬆了,散了一地。


    周梨在豬舍旁找老木頭,平日裏這些老木頭都是堆在屋後簷下,她還抱著希望沒被雨淋濕,可是昨夜的雨夾了風,這些老木頭都不可避免地打濕了。


    她失望地打算回灶房將就那些僅剩的柴生火,可就在路過她種著絲瓜藤的側院時,看見了地上散落的木柴。


    昨夜下的雨地表還有些濕潤,但那些柴火卻是幹的。周梨蹲下身撿起一根枯枝一折,哢嚓一下很容易就斷作了兩半。


    她不禁疑惑起來,這些幹柴都哪兒來的啊?昨天她澆絲瓜時可並沒有。


    她叫來李氏看,李氏也覺奇怪。思索一番後,李氏忽然興奮說,一定是明月山的山神顯靈!說出來就越發篤定,趕緊去堂屋西側的供桌旁上了三炷香叩謝。


    周梨從前可不信牛鬼蛇神,她小時候曾在心裏暗暗對山神許了無數願,沒一個實現了的。可今天,她倒是有點信了。不然這些柴怎麽解釋?難不成天上掉下來的?


    不如試探一下。


    “山神啊山神,您老人家若是還在,那我給你許個願唄,你賜我一本一看就能明白的書成嗎,讓我也學學認字兒?”


    她語氣說不上虔誠,更多的是將信將疑的試探。這個願望她小時候也許過,看著養父母把哥哥姐姐送去念書識字,她羨慕不已。可她一個撿來的孩子,周家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怎麽可能浪費錢在她身上。


    許完這個願後,她等了一會兒,四周沒有任何異樣,天上也沒有掉下書來。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自嘲般搖搖頭,瞧,這時靈時不靈的神仙。所以說,靠天不如靠自己。


    此時太陽已從東山爬上來,她才察覺時辰不早了,趕緊撿起地上的柴火去灶房做豆花涼粉去了。


    院牆另一邊的沈越當即回房間找了白紙出來,裁成一張一張書頁大小。


    第6章 、躲雨


    過幾日後,沈越再次立在院牆下,手裏拿著一本書,翻開第一頁,上麵畫著一圈柵欄,柵欄裏畫了一隻梨。


    下麵寫了兩個字——周梨。


    圍起來為“周”,周梨的周;梨為“梨”,周梨的梨。


    他花了好些天才把這書畫好,他參考的是省城裏頭幼塾的啟蒙書,那種書就是這樣字畫結合,給幼童最初學字用的。


    隻是他現下特別猶豫,到底要不要扔過去?


    他在牆根來回踱了好幾圈後,終於還是沒有扔。


    前兩天才扔了柴,今天再扔書,間隔怎可如此頻繁,天神不帶這麽勤快的。


    他進屋坐到書案前,把書放到案上,書頁還開在第一頁,他看著那又是字又是畫的幼稚組合,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天半夜挑燈伏案夜畫的行為有點傻。


    周梨早把前幾日隨口胡謅的願望忘記了,那堆來曆不明的柴也沒再去探究。她想,說不準是她自己放那兒的,隻是她忘了。


    這一日上午周梨沒去河邊賣豆花涼粉,而是去了鎮上。


    家裏點豆花的鹽鹵用完了,她得去買一些。順帶她還想買點糯米。


    她最近翻看那本太奶奶留下的書,有了一點新想法。但願可以讓她的板車生意更好。


    他們家人口單薄,婆婆與她都是女子,種田土過活實在吃力,所以她把糊口養家的希望全寄托在賣吃食上。


    甜水鎮是附近幾個臨近的鎮裏頭最大,也最繁華的所在。街道寬闊,車水馬龍,沿街的商鋪生意也好。


    周梨走進一家幹貨鋪子,稱了兩坨鹽鹵,又買了十斤糯米,裝進竹簍裏,買完這兩樣東西後,看時辰尚早,就決定在街上逛逛。


    哪曉得還沒逛多久就變了天。夏天的暴雨說來就來,稀裏嘩啦下得街上的行人猝不及防,紛紛用手擋著四處亂竄。


    周梨手搭涼棚抵著額頭循望,看哪裏有避雨的地方。絲毫沒留意身後。


    而身後,厚厚的雨簾裏突然衝過來一輛馬車,車夫一路急吼:“快閃開快閃開,馬受驚了!”


    可奈何此時雨聲大,街上又混亂,周梨根本沒聽到。


    身後好些人來不及跑,嚇得摔到了雨水裏。


    眼看那馬兒就要撞上周梨,車夫使勁兒拉韁繩都於事無補,若周梨再不讓,隻怕就要被撞飛出去。


    正此時,她的胳膊被人一扯,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旁邊倒去,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一輛馬車擦著身子呼嘯而過,這時,她才聽清馬車上的人在喊什麽。


    幸好有人拉了她一把才免於被馬車撞飛。不過,不知道是那人拉她的勁兒用得太大,還是她腳盤太不穩。致使她踉蹌一下撞進一個陌生懷抱。


    頭頂的雨戛然而止。她從別人的胸膛裏抬頭,正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三叔?”她不禁喚道。


    沈越把傘的大部分移向她這邊,拉著她胳膊的手一時間竟忘了放開。他一低頭,就對上一個被雨水淋得透透徹徹的女子。


    “方才你差點被馬車撞了。”沈越道。


    周梨望向街那頭,那輛馬車已經衝出雨簾老遠。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害怕。不過幸虧遇見了三叔。


    “來,去那邊避一下雨,雨太大了。”沈越說著,就拉起周梨擠進路旁的屋簷。


    沈越把人拉過去後才察覺一直抓著人家,旋即鬆了手,別過臉若無其事地把傘收了。


    她笑著道謝:“多謝三叔,要是沒有三叔,我今天隻怕是要去醫館了。”


    沈越道:“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說了這兩句後,兩人都沉默了。沈越看著遠處的雨,周梨把背簍放到腳邊,頭發衣服都濕透了,她把背後的長發撈到身前擰了一下水。


    屋簷下躲雨的人很多,他們的距離隔得很近,等旁邊再擠進去幾個人後,人群一推一搡,周梨一個不防,被身後人一擠,雙手下意識抬起尋找支撐,卻搭到了身前男子的胸前。


    兩人的身子突然徹底挨到了一起。


    一陣濡濕的甜香撞進懷裏,他措手不及,試圖退後避開,可奈何身後站滿了人,他退無可退,更是被人再往前擠了一下,徹底與懷裏的女子粘合到一處,再無法動彈。


    兩人麵對著麵,沈越低頭,正巧與她視線相觸。


    她的頭發濕噠噠的,鬢發貼在嬌小的臉蛋上,一滴水珠順著她的額頭滑過她的眉眼、她的鼻側,流到唇瓣上,沿著唇縫暈染,讓那本就嫩柔粉紅的唇,看起來更加水潤飽滿。


    她的衫子也被淋得濕透,夏天的衣服本來就薄,此刻,那薄濕的衫子貼著她的肌膚,將她的肩膀,她的體態一一勾勒。


    他突然覺得有些口渴,忙別過臉看向別處。


    幾乎同時,周梨也趕緊垂下頭來不再看他,可垂下頭有什麽用,垂下頭就是男子的胸膛。並且她的雙掌還撐在上麵,傳來堅實有力的觸感。隨著他的呼吸,雙掌輕起輕落。


    她頓覺自己臉熱得不行,就像有人拿了兩隻剛烤好的燒餅往她臉上捂。


    雨聲大極了,混合著周圍人的說話聲,嘈嘈雜雜。


    周梨有些局促不安,忽又瞥見自己的衣襟,她今天穿的是薄棉布做的衫子,白底粉花的,內裏是一件鵝黃色抹兜兒。這會兒衣服全濕透了貼在身上,薄衫變得有些透明,將那抹兜兒的形態全印了出來。


    尷尬無比。


    她微抬眸掃了一眼,發現沈越一直看著遠處。她才略微放了一點點心。


    幸好是三叔,若此時她是被擠到和別的男子這樣站在一處,她不得羞死!


    三叔是自己的長輩,長輩和旁的男子不一樣,更何況三叔是讀書人。


    可不知為何,靠著他溫熱的身子,她的心裏,此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自己就好像是那被燜在一口大鍋裏煮的黃豆,水溫越來越高,自己越來越軟,像要被煮爛。但那水溫卻永遠不能達到沸點,就是要叫你這顆豆子半生不熟,煎熬折磨。


    她是頭一回離一個外男這麽這麽近,近得似乎被他抱在懷裏。


    她的思緒不由得飄遠,她開始想,若她不是寡婦,嫁的男人沒有死,她也應該是個有男人疼愛的女子吧。他們會一起來鎮上買東西,下雨了有夫君為她撐傘,他們會牽手,會擁抱。


    她看向屋簷裏的首飾鋪,那裏男人正在給女人試戴簪子——她的男人也會給她買簪子。


    她又看向沈越身後,那裏男人正在給女人擦去額上的雨水——她的男人也會這樣。


    她一不注意抬頭,對上沈越英朗的下頜,她回神——哦,她沒有男人。


    她是個寡婦。


    “雨好像停了。”沈越看了看天空說。


    她亂飛的思緒一下子碎成千萬雨滴落進街角的泥坑裏。沸騰的黃豆被釜底抽薪,陡然沉寂。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屋簷下的人們漸漸散開,周梨和沈越兩人幾乎是同時往後退開一步,仿佛他們之間有什麽彈簧,一旦沒了擠壓,就必然、必須分道揚鑣。


    她走下路沿,蹲身把背簍背到身後。衝他莞爾:“今天多謝三叔。”


    沈越道:“你方才謝過了,不必客氣。”


    他沉默幾息,正想把手裏的傘遞過來給她回村路上以防萬一。


    可手才伸出去一點,忽聽得旁邊一個略帶興奮的男子聲音響起:


    “阿梨!”


    周梨循聲望過去,隻見一個背著背簍的男子笑著朝她走了過來。


    “王大哥!”周梨迎過去,“你今日怎麽也進城了?”


    男子點點頭:“嗯,這幾天給城西李員外家做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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