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望了一眼他身後的背簍,刨子鋸子一應木匠工具在裏頭。


    男子又道:“你東西買好了嗎?我這會兒也要回村了,你沒帶傘吧,咱們一起,萬一路上又下雨?”他把自己手裏的大傘抖了一下。


    周梨看了看他手裏的傘,笑著答應了。


    沈越默默把自己的傘收了回來。


    王姓男子這才看到周梨身後的沈越,問道:“這位是?”


    周梨連忙介紹道,“王大哥,這是我夫家的沈三叔,”又向沈越道,“三叔,這位是我娘家同村的王許大哥。”


    王許拱手行禮:“原來是三叔啊,有禮了。”


    沈越聞得此言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答道:“王大哥好。”


    周梨麵上笑容一僵,這一個喊叔,一個喊哥,輩分有些亂啊……


    兩個男子互看一眼,雨後太陽突然鑽出雲層,在他們之間投下一道刺目的光。


    第7章 、鰥夫


    周梨瞥了瞥二人,也沒去想太多,叫上王許,同沈越道別離開。


    沈越望向他們,兩人背影,一個高大精壯,一個嬌小玲瓏,都背著背簍,有說有笑。


    這雨後陽光分外焮人,他別開視線,提著傘向不遠處街邊的巷子走去。


    巷子裏頭就是庠序書院,沈越一進書院門,就被一個同僚攔下,那同僚笑得揶揄:“沈夫子方才大雨傾盆拿著傘就衝出去,原來是為了個姑娘啊。”


    沈越蹙了蹙眉,繞過同僚向集英室走去。集英室是這些夫子們不講課時的休息備課室。


    那同僚追過來:“沈夫子今年二十了吧,也該成個家了,那姑娘是你心上人吧,老早就好上了吧,人家在家鄉等你那麽久,你也該上門提親了吧。”


    沈越震驚於同僚豐富的想象能力,冷著眼看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同僚見他沒否認,自作聰明以為自己猜對了,繼續興奮道:“哦,我曉得了,那姑娘是家裏安排的吧,是不是樣貌不是沈夫子喜歡的啊?”他方才也隻是在街上瞥見一眼沈越與那姑娘,但姑娘的臉卻沒看清楚。


    沈越剛想反駁說人家很漂亮,但旋即察覺哪裏不對,終究還是沒有開口,任由同僚在一旁自說自話。


    他要是反駁回去,豈不是承認了什麽?這不是汙人家姑娘清譽嗎?


    同僚說了半天見沈越不開腔,癟癟嘴,突然意識到,那姑娘也許真長得差強人意。


    家裏安排的姑娘,以沈夫子那樣古板冷淡的性子,勢必不會拒絕。那他豈不是戳到人家沈夫子的痛處了?


    突然就有幾分同情沈越,收了話頭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沈老弟,娶妻娶賢。”


    沈越抿唇,冷眸睨他一眼。


    同僚見他似是生氣了,借故自己馬上要上課,溜了。


    周梨回到家,李氏想她沒帶傘必定在外頭淋了雨,就催促她去換衣服。


    周梨換了衣服想著自己的吃食計劃,便去了灶房,把買來的糯米舀了些出來,再舀了普通大米,把兩種米混合洗了兩遍,再放水浸泡,晾到一旁。


    這米至少得泡一夜,這會子她開始做涼粉,今天隻剩下午生意,她就沒想著再做豆花,做了也賣不完。


    涼粉做好後推到河邊,上午的時候去鎮上買東西沒來,下午一來就有人圍上來,周梨熱情地為客人們打佐料準備吃食。


    約摸申時末,涼粉就賣得差不多了,她收拾了一番後打算推著板車回家,抬眼就瞥見沈越正好下四洞子橋。


    她推著板車和沈越匯合,笑道:“三叔下學了?”


    沈越應了一聲,兩人便沉默下來。


    周梨曉得他不太願意和自己說話,也沒再開口。可並排走了一陣後,身旁的男子卻意外開口了:“今日豆花賣完了嗎?”


    周梨道:“今日沒做豆花。”


    又沉默下去。


    再過一會兒,男子又問:“上午遇到的那個王木匠和你是同村?”


    周梨詫異地看他一眼,心道上午見麵時不是已經介紹過了麽?難不成三叔有什麽活計想請個木匠?所以想多了解一下王大哥?


    有了這麽個猜想,周梨便開始誇王許:“王大哥祖上就住在周家村,家裏三代都是木匠,那手藝也是祖傳的,基本上什麽都能做,桌椅板凳,床榻門窗,木雕花也會,從前我還沒嫁到沈家這邊時,他還做了兩把木梳送我和我娘呢。”


    沈越瞥她一眼,見她說得投入又認真,臉上始終掛著笑意,仿佛那雙水靈靈的杏眼裏都泛著光。


    他輕咳一聲接話道:“王木匠手藝這樣好,日後若有什麽木工活,一定找他。”


    周梨笑道:“王大哥做事認真負責,你找他準沒錯的。”


    沈越點頭。


    進村後,兩人默契地拉開距離,之後沈越逐漸加快腳步,慢慢走到了周梨前麵。


    周梨也沒覺得三叔這行為有什麽不妥,畢竟他們兩個的確也不適宜走得太近。


    沈越回到家,在院子坐著休息了一會兒,見牛氏來院子裏洗衣服,順口問道:“娘,你可知隔壁周家村的王木匠?”


    牛氏一邊搓衣服,一邊道:“知道啊,堂屋裏那幾張胡床都還是在他那裏買的,他木活做得不錯。”


    “他好像要比我大一點是吧,可有成家?”問完又怕牛氏多想,忙加一句,“我們書院有個同僚,他家妹妹在街上見了王木匠一眼,說是挺合眼緣,就托我打聽打聽。”


    牛氏搓衣服的手頓了頓,看向兒子:“娘還道你隻曉得讀書呢,也關心這些事?”


    說得沈越有些不自在,端起手裏的金銀花茶喝了一口。


    隻聽牛氏接著道:“王木匠早年娶過一個媳婦兒,後來死了,不過他人能幹老實,也會賺錢,樣貌也不錯,隻要你那同僚的妹妹不嫌棄他是個鰥夫,倒是不錯的夫婿人選。”


    沈越想起上午在鎮上,王木匠看周梨的眼神,直覺告訴他,他對周梨有什麽其他想法。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下一刻就聽牛氏道:“不過我瞧著,那王木匠好像對阿梨有點意思,你那同僚可要看仔細了,別把妹妹心思透露出去,卻被人家拒絕,多不好意思。”


    沈越突然失了聊這話題的興趣,隨口應了牛氏兩句,回房看書去了。


    他回到房間裏,捏起一本書翻了翻,外頭有夏蟲鳴叫,擾得他半天沒看進去一個字,他幹脆起身去把門和窗都合上了。


    可門窗關了一會兒後又覺得屋子裏悶熱,便開了後門走到側院,院牆上那兩朵絲瓜花還開著,但花蒂處似乎已經開始長出小絲瓜。


    他聽到院牆那邊傳來女子的聲音:“娘,今晚咱們吃手擀麵好不好?”


    他聽到李氏說了聲好。


    他想,自己既然答應了同窗要幫忙照看妹妹,那麽對於她的終身大事,也應該悄悄把一把關。那個王許王木匠,不知確切的人品如何。


    一牆之隔的另一邊,周梨做好手擀麵,婆媳兩個吃了,在院子裏納了會兒涼,就回屋去了。


    這一夜,周梨幫著李氏收拾細軟,再過兩日便是李氏母親的生辰,依照往年慣例,她明日就要啟程回娘家。


    李氏娘家在隔壁鎮子,距離沈家村路途有些遠,幸虧隔壁的牛氏也是那個鎮子嫁過來的,且她的父親同李氏的母親生辰挨得近,是以李氏每次都是同隔壁一家一道回去。


    屆時,兩家到甜水鎮上合起來雇一輛馬車,經濟劃算,路上也熱鬧。


    “娘,今晚我炸了些菜餅子,你們拿著路上吃,我還做了些酸梅湯,明日裝些路上喝,如今天熱,喝酸梅湯解渴。”


    李氏坐在床頭折衣服,笑著應道:“好了好了,娘知道了。你每日要去河邊擺攤,如今可是夏天,要是哪天太陽實在太大,就歇兩天,錢是掙不完的,身體要緊。我這一去,估摸著要個十來日才能回得來,你一個人在家要當心。”


    周梨道:“曉得了娘。”


    今年婆媳倆商量過了,周梨留在家裏,因為去那邊少說也要十天,十天的功夫不知得賣出去多少豆花。河邊的豆花攤子如今是婆媳倆的主要生活來源,歇十天那麽久不出攤,李氏總覺得不妥。


    第二日等周梨起來,李氏早走了。她想起昨夜泡的米,做了涼粉和豆花後,就把米撈出來磨成米羹。


    米羹磨好後,又加了些豌豆粉進去活勻,再燒一鍋水,等水燒開了,又把米羹慢慢倒入鍋裏,順著一個方向不停攪拌,直到米羹完全熟透。再均勻盛入事先準備好的十隻小碗之中晾涼。


    等待的間隙裏,周梨又拿紅糖出來熬了紅糖汁。


    等做好這一切,已過了平日出攤的點兒。周梨忙把一應吃食裝上板車,推著出了門。


    今日路過隔壁時,見隔壁的院門緊閉,還上了鎖,她想,八成連三叔也跟著去了。


    來到河邊,她把那十隻碗一一擺出來,再用白紗布搭好防蚊蟲在上麵駐足。


    來這裏買東西的人沒見過周梨做的這種東西,紛紛過來問。


    周梨笑著介紹道,這叫涼糕,吃之前淋上紅糖水,甜香細滑,好吃得很,也不貴,三文錢一碗。


    一個隨母親出來趕集的孩童聽說有紅糖水,嚷著要吃,他母親拗不過,隻好給他買一碗。


    濃濃的紅糖水澆到白嫩嫩的涼糕上,顏色還怪誘人。小孩端起來用勺子舀一口在嘴裏,頓時興奮得直跺腳。


    簡直太好吃了!


    周圍人見小孩吃得一副頗為享受的表情,都有些好奇起來,有幾個人忍不住買來嚐。哪曉得還真的特別好吃。


    有個熟客道:“阿梨的手真是太巧了,做的什麽都好吃。就連同樣的豆花,也要比鎮子上的好吃,阿梨,你咋不去鎮子上做生意?”


    周梨心底蕩起一絲水花,去鎮上做生意她不是沒想過,隻是談何容易,首先租鋪麵的錢就不是一筆小數目。


    臨近中午時,十碗涼糕悉數賣光。


    到了回家吃中飯的點,周梨開始收拾攤子,卻在收傘時突然腦子一暈,差點沒站穩,還是扶著傘把緩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


    這是怎麽了?


    也沒多想,仍舊推著車子回村去了。吃過飯,瞧外頭的太陽毒辣得緊,這會子應該也很少有人出來買東西,她便睡了個午覺。


    等醒來時已是未時初刻,她起身,卻覺得身子比以往要沉,但似乎又沒什麽大礙,便沒放心上。


    洗了把臉後推著板車出得門去。


    可剛一踏出門,經午後的太陽一照,她的意識便開始模糊起來,進而整個人向後倒去。


    她原以為自己會摔到地上,哪曉得正好被一隻堅實的手臂接住。


    她在意識消失前看了一眼接住她的人。


    第8章 、照顧


    沈越看著落入自己懷中的姑娘,皺眉喚了幾聲:“阿梨?阿梨?醒醒!”


    可女子雙目緊閉,怎麽叫都沒有反應。他這才察覺這女子的身體隔著衣服都如火一般燙人,當即擒起她一隻手腕,一探,果然在發燒,而且還中暑了。


    並且……仿佛氣血不太足,像是來了葵水。


    他就說,平常的發燒怎麽可能叫人暈厥?


    現下該怎麽辦?她們家沒人在,他們家也沒人在,四周除了他們兩家院子又沒其他人家住這邊。


    遲疑片刻後還是把人打橫抱起快步鑽進身後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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