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像是要把這個人囚在自己的雙眸中。


    鳳吟歌罷。


    陳景猶如信徒般,摟著傅元青的腰,親吻依舊急促起伏的胸膛。


    “老祖宗……”


    “嗯?”傅元青回抱他,亦說不出話來。


    “聽說鳳凰不會死?”


    “是啊……”傅元青不懂他為何說起這個,聲音有些慵懶的回他,“鳳凰涅槃,浴火則生。”


    “那我便為老祖宗抱薪。”陳景道,“為老祖宗燃。”


    傅元青在他懷裏,倦意更濃了,懶得開口,於是笑了笑。


    “老祖宗為何發笑?”陳景摟著他,為他整理好衣物,“笑陳景太天真嗎?”


    傅元青已然睡了過去,不會回答他。


    陳景將他打橫抱起,走出了那片柳林,除了跪地相應的方涇,周圍並無一人。


    “有人看到嗎?”陳景問。


    “回主子,周圍一裏內的人,都清了場。”方涇垂首回道,“有兩個誤入的,已經挖了眼拔了舌,沉金水河底了。”


    “回去吧。”陳景道。


    “奴婢這就去安排。”方涇站起來躬身離開。


    陳景低頭去看懷中的傅元青,問:“老祖宗之前說的,每次雙修後,允我一件事,還做數嗎?”


    自然不會有人作答。


    於是陳景又為他拉起一些衣襟,低聲道:“就算涅槃之時薪火已燼,你也是我一個人的。”


    第34章 雀躍的光陰


    “哥,你回去吧。”楊淩雪今日穿了身圓領袍常服,胸前後是彩繡獅子補,帶烏紗帽。他身形高挑,這會兒整個人將常服撐起來,顯得精神卓碩。


    前幾日他本應進宮謝恩,到了養心殿卻被攔了回去——聖躬違和。


    這是養心殿掌殿德寶公公的原話。


    傅元青仰頭看他,便忍不住有些感慨他躥高的個頭:“陛下讓我送你。再走走,送大都督到歸極門。”


    “正好我順道去趟兵部,拜會拜會尚書大人。”楊淩雪道。


    他們出養心殿後,走了幾步便是仁德門,再往前送送就到了寶寧門。


    歸極門也不算遠。


    多走一會兒也就到了。


    “好。”楊淩雪沒再推辭。


    “去五軍都督府坐堂可還順利?”傅元青問他。


    楊淩雪得意一笑:“嗬嗬,瞧不起我的大有人在,都是群老兵痞子,故意找了下麵的人來挑釁。不服氣的這五六日都讓我揍服了。一個放屁的都沒了。”


    傅元青安靜聽著。


    本想提點他說話不應如此沒有正形。


    然而以他的身份說這樣的話,似乎又過於親昵。


    又走了會兒,歸極門已在眼前,楊淩雪定了步子,回頭看他:“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傅元青沉默了一下:“浦夫子前幾日送了一封信箋給我。大都督若有空了,替我拜謝夫子。”


    “好。還有別的嗎?”


    其實也沒什麽別的。


    他雖然出不了宮,然而京城動態在東廠和錦衣衛的監視下一覽無餘。


    師建義在家中大罵他敢坐天子之輦,視君上於無物。


    衡誌業因為侯興海貪墨一事入京,被北鎮撫司詢問在院子裏挨了十廷仗一病不起……惹東鄉黨人眾怒。


    嚴吉帆遂去州峰書院探望逗留京城的學子,接著開壇設講。


    再然後……


    傅元青開口道:“翰林院有個編修叫做蘇餘慶。你若有空了,結識一二,看看他懷才不遇的原因。”


    楊淩雪狐疑看他:“你不是故意挑了個特別簡單的事兒敷衍我吧?”


    雖然被戳破了心思,傅元青並不顯得尷尬,他正經叮囑道:“北鎮撫司最近忙著侯興海貪墨株連一事,分不出人手。這事乃是我的私事,也隻能請大都督操心了。”


    楊淩雪將信將疑:“行吧,那、那我就按照哥的安排去做。”


    “大都督,喚我名字便可。”傅元青作揖。


    楊淩雪不理睬他的話,說:“哥,宮裏的事,我看不懂。宮外麵兒你還有個弟弟,就在五軍都督府。京城裏,誰欺負你,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


    “我提督東廠,手握錦衣衛,朝中大員可直提緝拿,誰能欺負我?”傅元青看他:“大都督慎言。”


    楊淩雪帶著些匪氣,混不在乎抱拳,轉身便走。


    “楊淩雪。”傅元青皺眉,終於還是忍不住,直呼其名,“你站住。”


    “你素來心軟,由得人欺負,也不肯還手。”楊淩雪道,“以前的事兒我在甘肅管不著。從今往後,我執掌天下兵馬,便再不讓你吃苦。”


    他說這話時,頭也不回,大步流星過了歸極門,消失在了傅元青視線之中。


    宮裏的少帝,乖僻執拗也就算了。


    宮外回來個楊淩雪,一身官皮下肆無忌憚,攔都攔不住。


    傅元青頭痛之極。


    感覺肩膀上的擔子又重了兩份。


    他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就瞧見德寶從養心殿趕了過來,急促道:“老祖宗,快跟小的去養心殿吧。”


    “怎麽了?”傅元青問。


    “萬歲爺、萬歲爺因為選後的事兒跟內閣的輔臣們吵起來了。”德寶抖著聲音說,“房頂都快掀翻了。師、師大人也在,說要一頭撞死在養心殿門口兒,被宮人們攔著,連官服都撕爛了半邊兒。他說他愧為帝師……”


    滿朝悍臣他是知道的——平日裏隻對著他而已。


    直臣都盼著文死諫,他也是知道的——師大人說要一頭撞死流芳千古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隻是少帝與眾臣爭執,卻是第一次。


    “主子怎麽說?”


    “主子說不要皇後了,要把造冊退回去。”德寶說。


    傅元青沉默站了會兒,頗有些心力憔悴的感覺。


    德寶小聲催促:“老祖宗?”


    “我乏了,回值房休息。”


    “啊?”


    “若主子問起,就說沒找見我。”


    德寶震驚:“這、這麽搪塞皇帝能行嗎?欺君嗎?”


    傅元青也從未這樣做過,然而有些事似乎是不太一樣了……隨著春風化雪後,與陳景在一起的日子,讓他的心思也活泛了起來。


    他想了想道:“大約是欺君吧。”


    *


    內閣關於皇後人選的造冊畫像早就報到了司禮監。


    不用細翻便知是一筆爛賬。


    適齡的閨中女子雖然也有近十人。可議論最多的隻有兩位。


    一是衡景衡閣老家二姑娘衡念雙。畢竟衡二姑娘出身書香門第,自幼熟讀百家詩書,端莊嫻靜,溫婉恭順。最關鍵的是,先先帝曾與衡家 有約,定要結一門親。先帝殯天,衡家便把這筆賬算在了少帝頭上。


    另一個就是太後侄女權悠,背靠世襲鹹寧侯大同總兵權鸞。皇帝雖不喜太後強勢,可於閣老其實也並無選擇,太後尊位在此,若不支持權家,兵權便有旁落之嫌。


    更何況,皇後之爭,爭的是太子、國本;爭的是這些世家豪門下一個世代的榮光。


    於閣老不會坐視衡家女子為後。


    衡景也忍不了於家繼續穩坐下一個二十年的首輔之位。


    *


    送入司禮監的造冊,傅元青並沒有仔細翻閱。


    這些個未來與他其實無關。


    他沒有再二十年。


    他的生命會結束在這個夏末,與最後一批蟬鳴聲一起消逝。


    隻是隨手翻了翻,在最後的地方,瞧見了庚琴的名字和顯得樸實無華的仕女像……想來浦穎最終還是聽了自己的,有些欣慰。


    這造冊昨夜便命曹半農送入了養心殿。於是就有了今日必然的禦前之爭。


    傅元青推開值房的門。


    陳景是不在的,他這個時間,還未從內書堂下學。


    天井那口水缸裏接了滿滿一缸清水。


    周圍的偏房讓方涇開了,那些落了灰的老舊家具都撤下了,一間做陳景的寢室,一間做了書房,給陳景下學後習字用。如今書房桌子上,有一張寫著歪歪扭扭字跡的紙張——那是陳景學了字後,寫給他的箋。


    記得吃藥。


    傅元青笑了一聲,坐下來,把爐子上暖著的那碗藥倒出來,一飲而盡。


    藥雖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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